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如今,能碰上几个长安来的采风士子,而且,这些年轻人还挺对他胃口的,他自然也乐得有人陪他唠叨了。
于是,就带着张越一行,进了乡校的后院宅厅之内。
主宾落座后,就有着侍女端来了瓜果点心与酒水。
诸位都尝尝老将军非常热情的介绍起来:这些是老夫自己家种的胡瓜与石榴诸位来的时机不错,正好是胡瓜与石榴成熟之时
张越一看,正是后世的黄瓜与石榴。
这两种作物都是引入中国不久的舶来物,在此时的汉室稀奇的很,一般来说,寻常百姓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张越等人于是也都不客气,拿起一根黄瓜就啃了起来,脆爽香甜的口感,让张越也是唏嘘不已,回忆起了凉拌黄瓜的美味。
吃完一根黄瓜,张越就起身拜道: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长者
说徐荣现在心情特别爽,闻言一挥手就道。
晚辈等自长安而来,见阳里乡校,便是盛夏时节,也有童子入读其中,几无所遗,长者教化之功,堪称至善也!张越轻身拜道:书曰:蒙以养正,圣功也!长者所为,可称圣功
听着张越的话,徐荣浑身都是轻飘飘的,连忙摆手道:老夫只是尽些本职,做些本份之事而已
心里面却是高兴都找不着北了,他致仕后在这阳里辛辛苦苦,建起了这乡校,让全亭上下都信服他,遵从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把这个事情办好。
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在其他人面前炫耀一番,让人传颂他的名声吗?
可是等了好多年,徐荣也没听说过,有哪个文人在长安城里称颂他的贤名。
这就让老将军很不高兴了。
如今,这些来自长安的贵公子,若是回去以后能帮他宣传宣传,也算不错。
可是张越却话锋一转问道:晚辈等在阳里之外,所见田野之间,多奴婢劳作,而不见本亭农夫耕作之身影未知此乃何故?
徐荣听了,哈哈大笑,道:此事易也,阳里之百姓,凡年二十三以上,非吏即士也!
老夫的四个儿子,如今就俱在居延戍边!说到这个事情时,老将军的脸上已全是骄傲之色。
能将四个儿子全部培养成人,而且俱都继承自己衣钵,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誉!
家庭能世代出武将,这是评价武将世家的基础。
至于耕作嘛徐荣轻轻一叹:好男儿,岂能躬耕于田野之中,这天下有着大好功业在等着好男儿去夺取,所以,这阳里上下,无有农夫矣!
即使是孤儿失亲之子,乡亲们也会领养,视若己出,送吾这乡校受训!
蒙童之时学识字计数,稍长至成童,则学行伍之术,阵战之法,年二十三即应募于朝廷只有少数不成才的人,才去做官吏
而诸出阳里之士,虽远在万里之外,也会关心乡亲福祉,每岁取其俸禄军饷之得十一,以托于吾,以养孤寡,以兴乡校
听着徐荣的叙述,刘进等人的脸色都是大变。
若果真若这徐荣所言一般,这阳里就根本不是乡村,而是一个兵营!
所有男子,出生以后就被打上了军队的标签。
他们压根就不研究怎么种田,也懒得去研究。
所有人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训练应募当兵,吃皇粮。
而籍贯于阳里的男子,在同等条件下也确实更容易被选拔进汉军的精锐部曲。
枌榆社的子弟!高帝的亲军之后!再没有比这个标签更容易打动军队的军官们的了。
以至于在这里,连淘汰品和残次品,也可以轻松做的胥吏
张越听了更是目瞪口呆,这阳里的模式,让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以我为本,以他人为食,假政策之利,而私一村之利。
似乎好像某几个他曾如雷贯耳的地方。
只是想不起来,也不敢想起来。
但无论如何,这阳里的这个模式,在现在看来是成功的。
而且是可以进行良性循环的。
从孩提时代开始,所有人都被灌输了尚武思想,人人向往军功。
等他们入伍了,当上了汉军的中高层军官后,开始反哺。
然后就像滚雪球一般,只要政策不变,国家依旧尚武和对外强硬。
阳里的这个模式就不可衰减。
这让刘进的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他所幻想的乡村,曾是书本上描述的‘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无忧无虑的和谐田园。
至少也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世界。
但阳里这样的情况,却彻底打破了他内心的幻想。
长者何不宣以文教之事,令诸童子皆从圣贤之道刘进忍不住拜道:毕竟,刀剑往来,多有不祥,而行文教之世,则无此虑矣
呵呵徐荣似乎对于文官很是不屑,他笑道:就像那些儒生一般?整天之乎者也,问起桑稼之事,却是一问三不知,连一亩粟田何时浇水,何时拔节,何时收获也不知道?
自老夫致仕以来,新丰县换了四个县尊,但没有一个曾经来过乡亭,俱都端坐于县衙之内,摇头晃脑,下面的胥吏说什么就信什么
新丰县的渠道和道路,五年都没有人管过了
枌榆社还好,吾辈有能力自己修葺,但其他乡亭就惨喽!
后生们,你当吾这阳里奴婢都是哪里来的?徐荣起身问道。
被徐荣这一顿乱喷,不止刘进,连原本义愤填膺的贡禹王吉等人也都低下了头。
儒家在上位以前,自我感觉还是特别良好的。
上到董仲舒,下至下面的门徒,都觉得,只要国家能用自己的道理去治理天下,那么天下必定大治,三代可期。
可是,儒家执政数十年后,连执政者的公羊学派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自元光以来,天下遭遇二三十次特大自然灾害。
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上千万人民陷于水火之中。
但执政的儒生,却拿不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只好自己骗自己说是‘天有灾异,乃警人君,务修德以谢之’。
然后,回过头来,儒生们却发现,在很多地方,一些黄老学派的残留者治理或者法家主政之地,灾害的影响却相对要减弱很多。
这就太尴尬了。
若换一个儒家学派,高坐于庙堂之上,或许会心安理得的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当瞎子聋子。
当公羊学派不行。
在《公羊春秋一书中,孔夫子在描述一件事时用的不同的词,都会被以为是别有深意。
更重要的是,公羊学派的羞耻心特别强烈。
遇到挫折与失败,他们会去想为什么?
所以,悄悄的在不为人知的私底下,公羊学派的大儒和巨头们,开始有意的引导门徒去看《管子《吕氏春秋甚至是《商君书了。
对外,公羊学派的解释是‘它山之石可以功玉’,但实际上却是想寻找一条破解困局的道路。
毕竟,其实公羊学派也没有想到过,儒家竟能主宰中国两千年!
如今被徐荣一训斥,贡禹等人立刻就深感无地自容,内心燃起了深深的耻辱感。
事情没做好,被人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至少在此时的公羊学派的学者心里是这样的。
那么敢问长者,以长者之见,若新丰欲要治理好,首在何处?张越抬头问道,他很清楚一个事实想要阳里放弃蓄奴,解放奴婢那是痴心妄想。
甚至哪怕是当今天子也办不到!
所以就暂时放下这个事情,以后再去想办法解决。
后生徐荣正色的看了一眼张越,道:老朽退居阳里十余年,后生是第一个问老夫这个问题的人
欲治理好新丰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老将军望着北方,道:能将渭河凿开,引渭河水入新丰,灌溉土地,差不多就能让万民欢腾了
若能再将新丰县境内的三条小河与几条溪流连同其他,这便功德无量!
只是
这个事情,单靠新丰县是做不成的徐荣叹着说道。
作为新丰人,他自然清楚新丰的问题症结所在。
自耕农的破产与负担的日益加重,导致了大量百姓不得不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妻子卖自己。
阳里因为不靠农业生产生活,所以压根就没有这些问题。
但其他乡亭,就是一片哀鸿了。
每年秋八月后,阳里前的道路都会挤满来哀求阳里百姓买下自己的贫民。
他们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只剩下这最后一条道路。
不知道多少丈夫诀别妻儿,多少父母含泪告别儿女。
嘴上说着:待过几年,我再赎回细君(阿儿)。
但实际上,却是遥遥无绝期。
除非他们能铤而走险,去做一些没本的买卖。
不然靠着种田,他们一辈子也赎不回自己的妻儿。
甚至,有些人不得不连自己也卖到阳里来。
这个世道啊!已经崩坏了!
想当年,他年少的时候,关中的百姓,生活富足而健康。
虽然偶有破产百姓,但官府很快就能贷振,只要不懒,十几年就能重新富足起来。
像现在这样的局面,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只有在噩梦之时才会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国家的府库堆满了铜钱,串钱用的绳子都腐烂也没有人管。
各地官仓,堆满了粮食。
仅仅是在敖仓,就常年储备了七百万石粟米和数百万石的麦豆。
但现在,却变成这个局面。
徐荣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部署(1)
等出了乡校,刘进等人都感觉汗流浃背,颇有种当初贾谊贾长沙与宋忠之拜于司马季主之日的感触。
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间口不能言。
只能低头自行,自惭于心。
张越见了众人的神态,知道是时候灌一点心灵鸡汤了。
不然,士气大跌,还没有上任,就已经失去了自信了。
诸君可是失落了?张越问道。
孤刘进叹着气,茫然无知。
他曾憧憬过谷梁学派为他描绘的理想世界,那个世界破碎了,他也曾相信,只要持身立正,天下就能安宁,但那个幻想也破灭了。
现在,阳里乡校一行,更戳破了他最后一个念想文教可以兴国安邦。
看看着阳里吧。
全村上下差不多两百户人家,家家不事生产,驱使奴婢耕作,人人练习武艺,期待着上阵杀敌。
而偏偏,在这里,连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享受最基本的保障和最基础的教育。
贡禹等太学生,更是心气低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阳里的模式,是一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模式。
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里的人民不受饥寒的侵袭,能吃饱穿好。
但偏偏,这个模式是武人创造的。
是靠武力维系的。
阳里的百姓,甚至可以不需要土地,就可以独立生活于世界上,并且还能过的很好。
这对于笃信了儒家思想的贡禹等人的打击,不可谓不深。
所有人都清楚,阳里的这个模式,是扎根于商君的耕战之策上的极致。
用武力夺取财富和土地以及奴婢,再用武力来守护这些。
依我之见,君等无须如此!张越笑着鼓舞道:阳里的长者,虽然贤能,但他却也只能守护阳里一亭之地,让这两百户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
而吾等,则将要守护这全新丰一万余户百姓!让他们也能过上如阳里般的好日子!
家家有牛羊,户户有蒙童!
只要吾等努力,认真,何愁不能做到这些呢?
太宗时,北平文侯张苍初履任,见其文牍,全国只有二十万万钱的赋税收入,敖仓不过一百万石粟米积蓄,当时是北有匈奴之患,南有三越之饶,文候辅佐太宗用政行德,重订律法,立上计之政,十五年之间,就使得天下转危为安!
听着张越的话,众人的意志方才又鼓舞了些。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