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官僚们是惯性生物,只要没出问题,没有火烧眉毛,他们一般是不肯做事的。
尤其是儒家官僚。
对于很多儒生来说,好不容易拣到官当了,难道还要去地方基层,去看泥腿子们诉苦?
傻子才那么做呢!
宅在官衙里,有事无事,谈谈风月,与士族豪强对酒当歌,纵论典故,岂不快哉?
下面的人一看,呦,这么好忽悠啊!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只能说,儿宽好心办了坏事。
就像明朝的张居正,一条鞭摊丁入亩,想法和设想都很好,最开始实践也很好。
但后面的和尚把经念歪了。
以至于原本可能拯救明朝的改革,竟然成为了明朝的催命符。
作为穿越者,张越很清楚。
想要改变这个情况,就是废弃儿宽的聪明之法,改行张苍的笨办法。
人家方法虽然笨,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太多漏洞!
这个笨办法,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地方官的工作压力和强度要大增!
特别是基层的一线胥吏,工作压力与强度,至少增加十倍!
而汉室现在的问题,还不止如此!
离开王富贵家,张越与刘进又走访了榆树里的三户平民百姓。
所得到的结果与答案,与王富贵所叙述的事情几乎一致。
除了田税外,更赋与口赋,全部被官僚们玩出了新花样。
更赋就是践更税,按照汉律,百姓每年的法定徭役是一月。
但实际上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徭役,所以,在事实上,很多时候,并不需要服役。
但胥吏们不管,有徭役征发,就征民夫去服役,不去就交钱。
即使没有,也要交。
甚至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套路,若有百姓敢反抗,那他们也不会强迫。
但是第二年,这个家庭就将面临最可怕的徭役传役。
他们将被命令,押送一批粮食,前往数千里外的边塞。
虽然一路公家管吃,饿不死人。
但,当这个百姓回家时,他将面临整整一年没有耕作,已经荒芜的土地。
还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儿。
到那个时候,等待他的只有破产!
这比杀人还狠毒!
口赋上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因为,汉室地方官吏的俸禄,实际上是被摊薄到口赋和刍稾税之中。
毕竟,如今地方财政困难,官府赤字严重。
但,再穷不能穷官员,再苦不能苦领导是不是?
官衙修葺,地方官想要搞一个什么面子工程,甚至县尊县尉家的孩子满月某某家娶了小妾
这些开支,统统被巧立名目的摊薄到了口赋和刍稿税的项目之中。
于是,小民的负担被进一步加重。
现在,仅仅是在枌榆社的榆树里,以刘进和张越走访的四户平民家庭的情况来看。
他们占有的土地从三十亩到五十亩不等。
他们实际要承受的田税,却是一百亩。
他们还要额外承担不存在的更赋每岁三百钱,以及各级官吏的种种开支俸禄。
甚至县里大佬们的三大姑七大姨的生日娶嫁开支。
平均每户百姓的实际负担,超出了他们法定的合理负担的三倍以上!
而且,越穷负担越重!
换而言之,穷是原罪!
你穷你该死!
如此扭曲的世道,自然扭曲了人们的价值观。
于是,关中人人追求富贵。
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只要他富贵了,他就会受到追捧。
等到出了第四户人家的家门,刘进已经浑身虚脱了。
百姓的现状和他们家的生活的困难,就像一把把利刃,扎在了他胸膛,让他呼吸困难。
张侍中,孤今日始知侍中为何要去太学鼓动太学生来基层了刘进喃喃的对张越道:不至基层,不来百姓家宅,孤何知百姓之苦?何知生民之艰辛?
吾今日始知百姓之困啊
在距离张越与刘进所在的新丰县数百里外,望着一片哀鸿,到处都是荒凉之色,民不聊生的郁夷县村亭情况。
太子刘据手脚冰凉,如堕深渊。
郑全该死!李循该诛!孤该自省!他跺着脚,像个孩子一样,站在满目苍夷的郁夷乡村,望着那些嗷嗷待哺,哀嚎痛哭的孩子,那些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父老,还有那些绝望的跪倒在田间地头的百姓。
这些孩子,这些老人,这些百姓,都是他的臣子,是他食邑县的父老!
在本质上来说,应该是他最忠诚可靠的子民。
是可以为了他,披荆斩棘,踏血而战的死忠!
但现在他们却陷入了最可怕的灾害与危机之中!
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郁夷的情况,他若不来,就不清楚。
而更可怕的是,假如此地的情况持续下去。
民众的怒火,就将像干柴一样,一点就着。
一旦出事,父皇得知
刘据已经不敢去想了。
作为大汉储君,他太清楚他父亲的脾气了。
在以前,他还有一个仁君的人设,还有一个仁厚的名声在他父亲哪里。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父亲都能原谅他。
哪怕不能,也会看在大司马和大将军的情分上,于他网开一面。
然而
此地的情况,若是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捅了上去。
他的仁君人设立刻崩塌!
他的仁厚名声马上就要臭不可闻!
他都能想象到自己的父皇在甘泉宫里的咆哮声了。
汝不可奉宗庙之重,不可承社稷!
先帝能废粟太子,朕亦能废汝!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逆子!
想到这里,刘据就抬起头,望着苍天,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来,低着头深深的匍匐在天地之间,额头埋在被太阳烤的炙热开裂的田地的土壤里,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孤诚有罪,任用奸佞,害民残民,致郁夷百姓深受其苦
孤当斋戒沐浴,以谢其罪!
孤当素服以避正殿,恭身以谢百姓
听着太子的话,看着太子的行为。
随行大臣官僚宾客,全部都深深匍匐,顿首拜道:臣等死罪!
快去救灾!刘据听着却是跟个疯子一样咆哮起来:今年郁夷县若有一户家庭因为旱灾而破产流离失所甚至饿死孤活剐了你们!
传孤的命令,马上调集博望苑的卫队,打开博望苑的仓储,将所藏的全部粮食,立刻装车运来!
请人告知皇后,请皇后抽调长乐宫全部宫车,不分昼夜,协助将博望苑的粮食运来!
派人去新丰,找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张侍中不是说,他有奇技,可作器械能一日汲水千桶吗?请张侍中马上画出来,让少府卿立刻开始制造,不惜代价,运来郁夷!
旱灾不解,百姓的危难不平,孤就不离开郁夷了!
诺群臣都被吓到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神态的储君?
现在的太子,哪点像那个过去的仁厚之君?
但没有人敢异议,所有人都只能遵命而行。
这个时候,什么机变械饰,什么机心巧诈,什么奇技淫巧,都被抛在脑后。
所有人都知道,若这次不能让太子顺心,那么他们的所有努力与所有期望都要泡汤了。
第一百八十章 塞私货
榆树里,张越和刘进站在亭里的道路上。
殿下,再去看一家吧张越轻声劝道。
再看,情况也应该差不多刘进却是有些意兴阑珊,非常沮丧。
当百姓的困苦从文字,变成现实,呈现在他眼前,剧烈的冲击,令他心神俱疲。
殿下,臣这次要与殿下去的,乃是这榆树里的富户想了想,张越强调道:准确的说是豪强之家
嗯刘进奇了:豪强有什么好看的?
在他现在的心里,豪强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在从前,他一直以为可以依靠乡贤带领百姓走向三代之治。
但经过一系列的事件,尤其是亲眼目睹了百姓的困苦生活,听到了人民的苦难之声后,对于豪强这位大汉长孙的态度,已然从亲近转为厌恶。
甚至说不定,会演变成为对豪强的万分嫉恨。
就像他的祖父那样。
豪强死了一万家,也是死的好,死的妙,死的棒!
当今天子在位四十余年的时间,被他和他的鹰犬诛灭的豪强世家大族加起来,没有一万户也有九千九百户了。
如今,听到张越提起要去豪强家看看?
他本能的有些反对。
在他看来,小民生活如此困苦,豪强难辞其咎。
豪强的家庭,一定是奢靡不已,酒池肉林都有可能。
那有什么好看的?
张越听了,心里面也有些高兴,但他很清楚一个事实刘氏用屠刀屠戮豪强百年,事实证明,光靠杀,豪强是杀不绝的。
宰了旧豪强,新豪强转瞬崛起。
就如后世,资本家,你杀的光吗?
只要这个世界,这个天下,还是一个小农经济为主的世界,豪强地主士族的生存土壤就会一直存在。
他们也会一直作为国家的统治阶级和实权阶级存在。
更重要的是张越来新丰,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做事的。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是他的既定目标。
所以,张越微微恭身,对刘进道:殿下,小民乃大汉子民,殿下臣民,豪强独非大汉子民,殿下臣民?
额刘进闻言微微一楞,然后才道:可是,他们与胥吏勾结,残害百姓,孤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此辈小人,孤不愿见之
在方才的探访中,刘进已然知道了,这榆树里的那几户富户豪强,压根没有帮他们的乡党,甚至还有人为虎作伥!
这让刘进对这些人生出了深深的敌意。
殿下张越看着刘进,笑着道:臣以为,您有些过激了,古人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您连见都没有见过别人,怎么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就对他人妄下结论?纵然榆树里豪强有千般不是,但总有那么一两人或许有可取之处
孔子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啊!
望殿下明察之!
刘进听完,终于意动,握着张越的手道:孤有侍中之佐,若高帝之得留候曲逆!
臣惭愧!张越微笑着道。
心里面,张越其实已经有所想法了。
今日新丰,或者说今日汉室的问题症结所在,其实,与豪强欺凌兼并和奴役人民的关系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特别是在关中和北方郡国。
豪强士族大地主,兼并土地和奴役人民,其实只是一系列社会问题和矛盾的结果。
但并非这些问题的起因。
杀光豪强,不可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暂时缓解。
就像火山一样,这些问题会日积月累,埋藏在地底,等待着爆发。
一旦中央控制不住,所有问题总爆发。
喷涌而出的岩浆,将摧毁所有的一切。
而问题,其实也很简单。
在张越这个来自后世的公务员看来,无非就是两个问题。
社会资源有限与社会财富分配不公。
简单的来说,就是蛋糕太小,分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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