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洗剑录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她的眉笔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穆乘风问道:“他怎么说。”
袁倾城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
阿翘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穆乘风惊道:“这一个月内,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倾城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强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穆乘风失声道“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喘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穆乘风猛回头,不禁机伶伶打了寒噤。
天!那就是往日刁蛮任性的宋莲翘么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儿夺眶而出……
宋莲翘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穆乘风脸上,可怜才别数月,昔日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欲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黄花瘦。
四目交投,但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穆乘风才哽声道:“阿翘!”
宋莲翘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满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身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穆乘风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腰,低叫道:“阿翘,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强起床来呢”
宋莲翘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穆乘风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会宋莲翘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倾城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宋莲翘要穆乘风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穆乘风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阿翘,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
宋莲翘摇头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觉与‘行尸走肉’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穆乘风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穆乘风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内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内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证实了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宋莲翘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温存,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郎身负血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倾城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穆乘风急忙起身,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宋莲翘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倾城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宋莲翘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来,轻挽着穆乘风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素问。
宋莲翘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倾城道:“刚才伯母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宋莲翘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倾城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母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高兴哩。”
穆乘风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宋莲翘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穆乘风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倾城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吴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内宅的事,由于阿翘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穆乘风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内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宋莲翘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素问娉停走了进来。
宋莲翘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筷呢。”
谁知袁素问却摇头,道:“既然还没有动筷,索性等一会再吃吧……”
宋莲翘道:“为什么”
袁素问向穆乘风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传话,要请穆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宋莲翘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穆大哥。”
袁素问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母没把穆少侠当‘外客’吧!”
宋莲翘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素问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舌头上生个大疮!”
第150章 苦茶
穆乘风笑道:“理当去拜见伯母,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宋莲翘连连摇头,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穆乘风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宋莲翘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素问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穆乘风,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穆乘风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高,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内,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水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流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穆乘风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流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素问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母请开门,穆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衣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宋莲翘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穆乘风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流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色白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一枝冷艳的青莲,令人不敢逼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宋莲翘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身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宋莲翘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宋莲翘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性调皮,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满了和蔼与慈祥。
穆乘风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缠伯母了,且时屋里去,穆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色一肃,突然轻轻推开宋莲翘,举灯向穆乘风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穆少侠!”
穆乘风急忙躬身施礼,应道:“晚辈穆乘风,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尘孽难脱,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穆少侠切莫介意!”
穆乘风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穆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穆乘风知道:“先师在日,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妇人身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宋莲翘望望母亲,又望望穆乘风,笑道:“想不到穆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穆乘风道:“皮毛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宋莲翘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穆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宋莲翘伸伸舌头,笑:“好!不说了,穆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了穆乘风,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色说道:“翘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穆少侠谈谈。”
宋莲翘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不能。”
宋莲翘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摇头,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穆少侠出去就行了。”
宋莲翘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母亲。
袁素问姐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母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宋莲翘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穆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这句话,直说到宋莲翘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穆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宋莲翘又向穆乘风一连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穆乘风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流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满腹谜团,也激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流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内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内情,或许因此而证实宋飞鸿的真正身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身肃客,道:“穆少位请进屋内一谈。”
穆乘风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身进了屋里。
穆乘风紧随而入,只见茅屋内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进门一间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穆乘风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穆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穆乘风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黄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血,清心朗目。”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