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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因为身上的伤,游鸿卓错过了今夜的行动,却也并不遗憾。只是这样的夜色沉闷与压抑,总是令人心绪难平,阁楼另一面的男人,便多说了几句话。

    你说还有多少人站在我们这边?

    黑旗纵横天下,不知道能把术列速拖在林州多久

    不论林州之战持续多久,面对着三万余的女真精锐,甚至其后二十余万的女真主力,一万黑旗,是走不掉了。这几天来,私下里的讯息汇集,说的都是这样的事情。

    夜色漆黑,在冰冷中让人看不到前路。

    但游鸿卓闭上眼睛,握住刀柄,没有回答。

    为刀百辟,唯心不易。他学会用刀时,首先学会了变通,但随着赵氏夫妇的指点,他逐渐将这变通溶成了不变的心思,在赵先生的教导里,曾经周宗师说过,文人有尺武人有刀。他的刀,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前方越是黑暗,这把刀的存在,才越有价值。

    这两年来,虽然从未跟人提起,但他时常也会想起那对夫妇,在这样的黑暗中,那一对前辈,也必然也某个地方,用他们的刀剑斩开这世道的路吧,恰如曾经的周宗师今日死去的同伴一样,有这些人存在或存在过,游鸿卓便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陡然间将眼睛睁开,手按上了长刀。

    黑暗的夜色中,传来了一阵动静,那声响由远及近,带着隐约的金铁摩擦,是城中的军队。这样激烈的对抗中,威胜城的护城军都分成了两面,谁也不知道对方会在何时发难。这大雨之中奔跑的护城军带着火光,不多时,从这处宅子的前方跑过去了。

    去的是天极宫的方向。

    我去看。

    游鸿卓的身影已经无声地起来,卷起一张雨布,泥鳅一般的从阁楼的窗口滑出去,他在屋顶上奔跑,大雨之中朝四周望去,确定跑过去的只有那一小队士兵,才放下心来。

    如果是大队士兵在此时涌向天极宫,或许就意味着一场政变已经开始,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也都将投入到战斗里去。

    而在这样的夜里,小队的士兵,步伐如此急促,意味着的或许是传讯。

    游鸿卓回到阁楼,靠在角落里沉寂下来,等待着黑夜的过去,伤势稳定后,加入那即便无穷无尽的新一轮的厮杀

    沉重的夜色里,守城的士兵带着浑身泥泞的斥候,穿过天极宫的一道道大门。

    林州战场上的最新讯息,在第一时间被传来威胜,斥候翻山越岭,却在降临的大雨和黑暗中摔断了腿,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在初十的凌晨抵达威胜。

    这是最为紧急的消息,斥候选择了楼舒婉一方控制的城门进来,但由于相对严重的伤势,传讯人精神萎靡,守城的将领和士兵也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联想到这两日来城中的传闻,担心着斥候带来的是黑旗败阵的消息。

    披着衣服的楼舒婉第一时间抵达了议事厅,她刚刚上床准备睡下,但实际上吹灭了灯无法闭眼。那断腿的斥候淋了一身的雨,穿过空旷而寒冷的天极宫外围时,还在瑟瑟发抖,他将随身的信函交给了楼舒婉,说出消息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包括搀在他身边还不及出去的守城小将。

    华夏军败术列速于林州城,已正面打垮术列速三万余女真精锐的进攻,女真人损伤严重,术列速生死未卜,军队后撤二十里,仍在溃退

    什么?楼舒婉站在那里,门外的寒风吹进来,扬起了她身后黑色的披风下摆,此时俨然听到了幻觉。于是斥候又重复了一遍。

    而传讯的信上也是这样说的。

    炭火怎么还没来,医官呢,为这位壮士疗伤,为他安置住处。她的目光迷乱,简单的信函看过两遍还显得茫然,口中则已经连续开口,下了命令,那斥候的模样实在是太虚弱了,她看了他两眼,撑得住吗,包扎之后,我想听你亲口说林州的情况他们说要打很久

    为上位者本不该将自己的心绪全盘托出,但这一刻,楼舒婉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林州之战,术列速初四动身,初六到,初七打,局势在初六实际上已经明了。黑旗既然未走,如果打不退术列速,那便再也走不了女真多马,打一仗后还能从容撤退的情况是不可能的。而即便要分胜负,三万女真精锐打一万黑旗,有脑子的人也大都能够想到个大概。

    这是初十的凌晨,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楼舒婉也难免觉得这是个恶劣的阴谋,然而,这斥候的身份却又是信得过的。

    撑得住那斥候强撑着点头,随后道,女相,是真的胜了。

    华夏军携林州守军,主动出击术列速大军

    打得极为惨烈,但是,正面击溃术列速

    华夏一万二,击溃女真精锐三万五,期间,华夏军被打散了又聚起来,聚起来又散,但是正面击溃术列速。

    医官来了,斥候被搀往一旁,风吹进来,楼舒婉身后的披风在晃,令她的身形显得极为单薄,但她没有感觉到寒冷,静静地走到书桌边,沉默了许久:传我命令她这样说着,然而声音极低,随后也并未发出什么命令来,消瘦的脸庞上是疲倦的双眼,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地滴下来。

    她流了两行眼泪,抬起头,目光已变得坚毅。

    传我命令

    夜晚的风正凛冽,威胜城就要动起来。

    天渐渐的亮了。

    游鸿卓从睡梦中惊醒,马队正跑过外头的街道。

    雨还在下,有人远远的敲响了锣声,在呼喊着什么。

    他仔细地听着。

    不久之后,游鸿卓披着蓑衣,与其他人一般推门而出,走上了街道,相邻的另一所房子里对面的房舍里,都有人出来,询问:说什么了?

    林州捷报,华夏军大败女真军队,女真大将术列速生死未卜

    一万二千华夏军,连同林州守军两万余,击溃术列速所率女真精锐与贼军共计七万余,林州大胜,阵斩女真大将术列速

    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响,人们从房间里冲出来,奔上春雨中的街道。

    城郊廖家老宅,人们在惶恐地奔走,一头白发的廖义仁将手掌放在桌子上,嘴唇在激烈的情绪中颤抖:不可能,女真三万五千精锐,这不可能那女人使诈!

    叔公,好多人信了,我们这边,亦有人传讯来二房三房闹得厉害,想要收拾东西逃走

    守城的军队已经集结起来了,吴襄元他们接了命令,那女人要乘机动手了这消息过来,我怕下头有人已经开始反水

    愚蠢愚蠢找他们来,我跟他们谈局面要守住,女真二十余万大军,宗翰希尹所率,随时要打过来,守住局面,守不住我们都要死

    无数的命令已经以天极宫为中心发了出去,混乱正蔓延,矛盾要变得尖锐起来。

    天极宫中,侍女袁小秋走进房间,悄然系紧了被风吹动的帘子,经过床前时,她看到洗漱过后的女相自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的进入了安眠,她抱着被子,脸庞白皙而消瘦,嘴角微微舒展开,像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袁小秋第一次看见女相放下负担后的笑容。

    她静静地离开了房间,拉上房门,外头的广场上,雨还在下,远远的高耸的城墙上,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那儿,正在凝望天极宫外的景象,那是史进。

    云层依旧阴霾,但似乎,在云的那一端,有一缕光芒破开云层,降下来了。

    那是虚假的光芒。

    女真大营,将领正在集结,人们议论着从南面传来的讯息,林州的战报,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就连女真军队中,第一时间都以为是遇上了假消息。

    说不定是那心魔的骗局。接到讯息后,军中将领完颜撒八沉吟良久,得出了这样的猜测。

    但不久之后,事情被确认是真的。

    更多的细节上的讯息也随之汇集过来了。

    小小的帐篷里,完颜希尹一个一个地询问了从林州撤下来的女真士兵,亲自的足足的询问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宗翰找到他时,他沉默得像是石头。

    如何?

    没有诈。

    一万两千余黑旗,林州守军两万余,其中一部分还被我方策动。术列速急于攻城,黑旗军选择了突袭。虽然术列速最终重伤,但是在他重伤之前三万五千人对一万二千的黑旗,实际上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局面太乱,汉军只做添头,没什么用处,黑旗军被一次一次打散,我们这边的人也一次一次打散

    希尹冷静地说着这些话:打散之后又集结起来,集结之后又打散,但是在术列速被重伤之前,三万五千人,已经在战败的边缘了,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他的重伤,这一战也

    他张开嘴,最后的话没有说出来,宗翰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三十年来天下纵横,经历战阵无数,到老了出这种事,多少有点伤心,不过术列速求胜心切,被钻了空子,也是事实。谷神哪,这事情一出,南面你安排的那些人,怕是要吓破胆子,威胜的小姑娘,恐怕在笑。

    希尹也笑了起来:大帅已经有了计较,不必来笑我了。

    嗯。宗翰点了点头。

    明日出征。

    昏暗的天空中,女真的大营犹如一片巨大的蚁穴,旌旗与战号传讯的声音,开始随着着初春的雨声,涌动起来。

    当阴谋走不下去,真正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要提前苏醒。

    田实终究是死了,分裂毕竟已出现,即便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击溃术列速的军队,原本不过万余的华夏军,在这样的大战中,也已经伤透了元气。这一次,包括整个晋地在内,不会再有任何人,挡得住这支军队南下的步伐。

    与此同时,徐州之战拉开帷幕。

    春雷划过天空,天地惊蛰。




第八二一章 焚风(一)
    随着北地春雨的降下,大片大片的积雪融化了,持续了一个冬季的白色逐渐失去它的统治地位,黄河上游,随着轰隆隆的融冰开始进入河床,这条母亲河的水位开始了显著的增长,咆哮的河水卷积着冬日里漫布河床两侧的污垢奔腾而下,黄河两岸的雨幕里一片萧杀。

    由黄河而下,越过滚滚长江,南面的天地在早些时日便已苏醒,过了二月二,春耕便已陆续展开。广阔的土地上,农夫们赶着耕牛,在阡陌的农田里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长江之上,来去的商船迎着风浪,也早已变得忙碌起来。大大小小的城池,大大小小的作坊,来往的商队片刻不息地为这段盛世提供着力量,若不去看长江北面层层叠叠已经动起来的百万大军,人们也会由衷地感叹一句,这真是盛世的好年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确实是好年景。

    临安城内,聚集的乞儿向路人兜售着他们可怜的故事,侠客们三五结伴,拔剑赴边,书生们在此时也终于能找到自己的慷慨激昂,由于北地的大难,青楼妓寨中多的是被卖进来的姑娘,一位位清倌人的歌唱中,也往往带了许多的悲伤又或是悲壮的色彩,商旅来来去去,朝廷公务繁忙,官员们时常加班,忙得焦头烂额。在这个春天,大伙儿都找到了自己合适的位置。

    北地的战事田实的悲壮,此时正在城中引来热议,黑旗的参与在这里是微不足道的,随着宗翰希尹的大军开拨,晋地正要面对一场灭顶之灾。与此同时,徐州的战端也已经开始了。太子君武率领大军百万坐镇北面防线,是书生们眼中最关注的焦点。

    与此同时,有识之士们还在关注着西南的情况,随着华夏军的停战檄文要求共同抗金的呼吁传出,一件与西南有关的丑闻,出人意料地在京城被人揭开了。

    这件丑闻,关系到龙其飞。

    自从去年夏天黑旗军图穷匕见入侵蜀地开始,宁立恒这位曾经的弑君狂魔再度进入南武众人的视野。此时虽然女真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但当局面突然变作三足鼎立后,对于黑旗军这样来自于侧后方的巨大威胁,在许多的场面上,反倒成为了甚至超越女真一方的重要焦点。

    毕竟无论是从聊天还是从显摆的角度来说,跟人谈论女真有多强,无疑显得思维陈旧老生常谈。而让众人注意到侧后方的盲点,更能显出人们思维的与众不同。黑旗威胁论在一段时间内水涨船高,到得十月十一月间,抵达京城的大儒龙其飞带着西南的第一手资料,成为临安社交界的新贵。

    之前便有提到,初抵临安的龙其飞为了挽回局面,在渲染自己只手补天裂的努力同时,其实也在各处游说权贵,希望让人们意识到黑旗的强大与狼子野心,这中间当然也包括了被黑旗占据的成都平原对武朝的重要。

    然而形势比人强,对于黑旗军这样的烫手山芋,能够正面捡起的人不多。即便是曾经力主讨伐西南的秦桧,在被皇帝和同僚们摆了一道之后,也只能默默地吞下了苦果他倒不是不想打西南,但若是继续主张出兵,接下里又被皇帝摆上一道怎么办?

    由于这样的原因,龙其飞的诉求碰了壁,在恼羞成怒中,他投入左相赵鼎门下,兜出了曾经秦桧的颇多烂事,以及他最初怂恿大伙儿去西南捣乱,此时却再不管西南后患的丑态。

    年关期间,秦桧因此腹背受敌,装了无数孙子才得到皇帝周雍的谅解。此时,已是二月了。

    这个二月间,为了配合北面即将到来的大战,秦桧在枢密院忙得焦头烂额,每日里家都难回,对于龙其飞这样的小人物,看起来已经无暇顾及。

    至于龙其飞,他已然上了戏台,自然不能轻易下去,几个月来,对于西南之事,龙其飞忧心忡忡,俨然成为了士子间的领袖。偶尔领着太学学生去城中跪街,此时的天下大势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学生忧心爱国乃是一段佳话,周雍也已经过了最初当皇帝恨不得天天玩女人结果被抓包的阶段,当初他让人打杀了喜欢嚼舌头的陈东,如今对于这些学生士子,他在后宫里眼不见为净,反倒偶尔开口嘉奖,学生得了嘉奖,夸奖皇帝圣明,双方便和乐融融皆大欢喜了。

    在龙其飞身边首先出事的,是跟随他东来的青楼头牌卢果儿。这位女巾帼在危急关头下药蒙翻了龙其飞,然后陪他逃离在黑旗威胁下岌岌可危的梓州,到京城奔走之事,被人传为佳话。龙其飞出名后,作为龙其飞身边的红颜知己,卢果儿也开始有了名气,几个月里,纵然摆出已委身龙其飞的姿态,不怎么出门,但慢慢的其实也有了个小小的社交圈子。

    然而在龙其飞这边,当初的佳话实际上另有内情,龙其飞心中有鬼,对于身边的女人,反而有些芥蒂。他许诺卢果儿一个妾室身份,随后抛开女人奔走于名利场中,到得二月间,龙其飞在偶尔的几次相处的空隙中,才察觉到身边的女人已有些不对。

    他原本也是人杰,当下按兵不动,私底里调查,随后才发现这自西南边陲过来的女人早已沉浸在京城的花花世界里不能自拔,而最麻烦的是,对方还有了一个年轻的书生姘头。

    二月十七,北面的战争,西南的檄文正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子夜时分,龙其飞在新买的宅邸中杀死了卢果儿,他还未曾来得及毁尸灭迹,得到卢果儿那位新相好报案的官差便冲进了宅子,将其捉拿下狱。这位卢果儿新结识的相好一位忧国忧民的年轻士子挺身而出,向官府告发了龙其飞的丑陋,其后官差在宅子里搜出了卢果儿的手书,原原本本地记录了西南诸事的发展,以及龙其飞在逃亡时让自己勾结配合的丑陋真相。

    下狱的第三天,龙其飞便在铁证之下一一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他害怕事情败露失手杀死卢果儿的来龙去脉。这件事情一时间震动京城,与此同时,被派去西南接回另一位有功之士李显农的官差已经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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