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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甚好,此乃天助我西营也”那面相老成的年轻骑士嘴角微斜,“在这儿稍作休息,今日傍晚,必须赶到襄阳府城”

    这说话的二人,年长些的乃西营八大王张献忠的义子张可旺,年幼些的则是另一个义子张定国,另还有张文秀、张能奇与他们并称西营之“四龙”。自打营中号称“四虎”的张国宁、张四虎、张可继、张惠儿四义子近些年相继战死或被俘后,作为后起之秀的“四龙”取而代之,成为西营新一代将领中的领军人物。而其中,老三张文秀与老幺张能奇年龄都还未到弱冠,只老大张可旺与老二张定国年龄稍长,更受重用。

    张定国环顾周遭众骑,略有些担心道“大哥,你说只凭咱们二十来人,能成事儿吗”说话时不住拿眼小心瞟向张可旺,生怕遭他训斥也似。

    “瓜娃子,瞎操心,爹定下的妙策,怎会有差池”张可旺笑骂着,摸了摸张定国的头,“你跟着大哥,就放一百个心。”

    半月前,西、曹二营联手于开县战败官军猛如虎、刘士杰等部,从包围网中撕开一个缺口并率心腹轻骑突围而出,之后马不停蹄窜入夔州,杨嗣昌、万元吉等步兵为主,仓促间追不上,等万元吉带川、陕兵进屯白帝城,西、曹二营早已入楚。

    顺流而下,首当其冲便是封于荆州的惠藩。惠王和洛阳福王、汉中瑞王、衡州桂王都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当今崇祯帝的亲叔叔,位列“四亲藩”,地位无比尊崇。杨嗣昌生怕贼寇侵犯惠藩,既然在夔州没能堵住贼寇,便立刻让万元吉领川、楚兵赶赴荆州,援护惠藩。只不过,万元吉尚在半路,张献忠却早已变招,转军北上。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楚北襄阳府。

    张定国与张可旺并立岸垄,望着波光闪动的水流,张定国道“大哥,方才在那边抓到个脚商,听他说,闯军十余日前已攻下了洛阳。不但招降了河南总兵王绍禹、杀了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还把洛阳城里的福王连同着梅花鹿顿成一锅分而食之,称福禄宴。”

    “哦,竟还有这等事”张可旺一怔。

    “那脚商还说,闯王用杀官杀王向百姓宣告王侯贵相剥穷民,视其冻馁,故吾杀之,以为若曹的话在楚豫广为流传,更大开府库、藩库等赈济贫民,远近饥民荷旗归附者多如流水,日夜不绝。”张定国微笑着说道,似乎对闯营的义举很是心驰神往,“看来闯军燎原之势,已不可扑。”

    然而张可旺随后哼哼两声,倒显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闯王运气好,见缝插针罢了。若无我西营将官军主力西引去了,他哪里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并道,“等我营这次事成了,声威未必就在他闯营之下”又加一句,“就几日前,爹率军攻打兴山,只半日就将县城拿下。我军迢迢千里而来,尚有此战力,难道会比闯军差”

    张定国素来敬重自己的这个哥哥,听他这么说,也就点头称是。

    “襄阳府的情况,你探实了吧”或许是闯军的胜绩刺激到了张可旺,为了让自己领导的这次行动更加稳当,他又问了一遍。

    张定国用力点头道“探实了,河南土寇群起,闯军又勃勃而发,赵当世以北事为重,率兵往楚豫交界地带布防了。”西营中人,自然不知道赵、闯之间的联系。

    “好。”张可旺长舒一口气,无论他怎么强装轻描淡写,举手投足间仍显出十分的紧张。

    大哥心中担着的压力张定国心知肚明。张可旺是西营新一代将领的领袖,自己入营以来,一直和另外两个弟弟依靠着他生活。张献忠名为他们的义父,但军旅事多,并无时间照看教导他们,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的张可旺却一力承担起了兄弟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张定国的战斗技巧、行伍经验甚至识字通文都是张可旺一手传授,说长兄如父毫不为过。

    张献忠义子很多,各有团体,他们四个最铁,可以说,他们四兄弟能在营中出挑冠以“四龙”之号,很大程度上都拜张可旺的努力所赐。没有张可旺,他们或许都活不到今日。这一次,张可旺主动请缨带出二十余骑独立作战,说着信心满满,实则凶险万状。但为了四兄弟往后前程,他并无半点退缩。

    “大哥,姓赵的是走了,可附近郧阳还有左良玉和袁继咸,他们”

    比起张定国,张可旺与张献忠交流的机会更多,更通晓整体局势,他觉得大事在即有必要消除自己这个谨慎的二弟的顾虑,便回道“左良玉不会动的。你可知道,此前杨阁老为了堵咱们,连续九次檄调他兵,他都无动于衷,与我营作战的最佳机会早已经失去。现在他虽然驻扎到了郧阳,但更多是在观望楚豫间的局势变幻。”咽口唾沫接着道,“至于郧阳袁军门,义父已经派了曹营北去纠缠,好像也是罗汝才自己请命的。罗汝才虽然废物,但拖延郧阳的官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定国撇撇嘴道“这姓罗的就会捏软柿子,这当口倒积极起来。”进而问道,“小弟闻风声,这次行动,最开始倒是姓罗的向义父提议的”

    “不错,姓罗的提过一次,但那时候义父想打的是荆州府,又忌惮赵当世凶悍,没同意。只是近期赵当世走了,又恰好得了个机缘,这才换了目的。”张可旺说着话,伸手往自己马边悬挂着的兜囊中取出一本文书,“有了这机缘,此事才算真正可行”

    张定国看着那黄底金边的文书,抚掌道“杨阁老忙中出错,正是天资西营”

    此时又有两人走来,对二张行礼。其中一个是吕越,询道“二位,不知何时动身”

    另一个则为同行的将佐王继业,禀道“官兵衣袍上的血渍刚在水边都洗干净了。”

    张可旺看看天色,点着头说道“好,让兄弟外面都披上官兵的衣袍,吃些干粮填饱肚子,咱们便动身。”

    吕越与王继业齐声应诺。

    天空无雨雪,可阴嗖嗖的冷风直吹,凭立襄阳府城瓮城城头的督门下守门副总兵卢镇国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左右兵士见他鼻头清液流淌,扯出手帕想帮他抹掉,却给他用手挡了回去,接着出神着自己用食指将之揩去。

    襄阳城中卢镇国与黎安民的兵力一共二千余人,绝大部分布置守大北门“拱宸门”与东长门“震华门”。今日,黎安民在东,卢镇国在北。

    赵当世坐镇襄阳府城城郊时,卢镇国很少上城头巡查,但自从几日前赵当世忽然引兵离去后,他一下就没了主心骨,日难安夜难寐,几乎每日登到城头上。似乎就这样远眺着城外的草木江水才能让他心事好受些。

    “戌时到了吗”看着瓮城下稀稀拉拉的过往行人,卢镇国回头问监门守备,今日不知怎么,他眼皮直跳,反正人瓮城内外人不多了,有意提早起机桥闭门。

    监门守备往城楼里转了一圈回来禀道“大概是到了,约莫还有一刻钟。”

    “准备敲鼓吧。”卢镇国伸个懒腰。日出开门、日落关门,击鼓为号。

    不多时,从鼓楼中就传出的沉浑的鼓声,一下接一下,间隔甚长。瓮城外围,行人们闻音,无不慌慌张张小跑起来。有两个推着车的农户心慌,车轮卡到了机门铰链中,几个官兵赶紧跑上去帮忙扯开。

    暮鼓不急不慢响着,鼓声中,卢镇国转身准备走马道下城回家吃饭。不料监门守备忽追上来道“大人,有情况。”

    卢镇国在狐疑中复回城头,向下看去,但见城门下,一骑被七八名官兵挡着,正在朝上头呼喊,他身后尚未吊起的机桥另一端,还伫立着二十余骑。

    这些人都有马且携带兵刃,卢镇国不敢懈怠,紧着心就站在城头呼问“尔等何人”

    城下骑士扬手回答“我等皆是阁老差官,流贼返楚,欲逼襄阳,阁老让我等先来传讯”

    监门守备视卢镇国眼色又问“有何凭证”

    城下骑士右手再扬道“有文书。”这次卢镇国看到了他手中还拿着东西。

    监门守备将文书拿上来,递交给卢镇国。卢镇国在杨嗣昌手下也待过一阵子,对杨嗣昌的字迹与章印都很熟悉,把文书反复看了,并无什么破绽。这时候暮鼓敲了最后几下,负责看管机桥并城门的军官上来请示,监门守备也道“这二十余骑既有公文,又着官兵服,当无差池。前两日,荆州府也曾派人来过,说起流寇回楚和杨阁老、万监纪追击的事。想必是贼事紧急,先派人来通传。”

    卢镇国犹豫道“可上面写着只拨官差十人,这里却有二十多人。”

    监门守备道“贼乱难料,或许文书拟好,道路又凶险了,多加几人保护文书安全抵达,也在情理之中。”

    卢镇国微微点头,文书上不仅写明了当下流寇的去向,还吩咐安排襄阳城上下防备事宜,这些对襄阳城防的了解旁人必然伪造不出。唯一还有些奇怪的是,公文内容要求卢镇国、黎安民与赵当世共同守御城池,而现如今赵当世却早就移军别处,难道赵当世在开拔前并没有知会杨嗣昌,亦或者是杨嗣昌发出这份公文前尚不知赵当世的行动

    未及想透,城下那骑士复叫起来“大人,我等千里而来,快马加鞭,一分一刻都不敢耽搁。整整两日粒米未食、滴水未进,人困马乏已极,正得入城中公署休歇。等明日休歇罢了,还要再转别处通告阁老安排,万万耽搁不起”

    监门守备劝道“督门严苛、贼情孔急,确实不能怠慢了。”

    卢镇国听他这么说,想起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套官身,又想起杨嗣昌罢黜官员时的利落,暗生恐惧,便也没那么多顾及,点头道“好,让他们进来。之后立刻关闭城门。”

    监门守备接令,下城头吩咐瓮城外的官军们撤防迎使。城下那骑士对着卢镇国高高拱手,道一声“谢大人”,旋即返身过机桥,兜回对面的剩余二十骑那里,招呼他们一齐快速进城。




79桃花 三
    夕阳渐沉,立城汉水畔的光化县城如往常一般,早早便击鼓合门。此县与毗邻的郧阳府,自古就是楚豫亡命流民最喜窝藏的据点之一,宋代于簇设“光化军”,意味“光大王化”,驻军清剿匪寇,后来军民合二为一,改军为县延续到了本朝。

    自贼乱始,光化县屡屡遭受兵灾,辖境内马窑山一带更是常成贼窟,官贼经年攻防,遗下露野无主骸骨无数,若是晚间路过,在官道就能清楚看见那漫山遍野泛着荧荧绿光的磷火,不尽的瘆人。

    赵营设昌洪三营,沿着汉水沿岸三地布防,昌洪前营驻谷城县、昌洪左营驻光化县、昌洪右营则驻均州,形成一道屏障,将承平的襄阳府与干戈不休的西邻郧阳府隔挡开来。昌洪左营有二千兵的编制,统制坐营官乃陈洪范亲信将领与连襟马廷实,李延朗担任中军官总掌实际军务。

    今日三月初一,马廷实难得现身,在军队驻扎的子城城头赐给守城兵士们赏钱。每个让的钱不多,几个铜板罢了,但自打昌洪左营来到光化县,月月照例无阻。这些钱虽微薄,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于激励兵士效果显着。兵士们接过马廷实亲手递来的铜板,都下拜磕头。他们叩谢的不是得来的钱,而是主官们的期许与鼓励。

    李延朗微笑着看着马廷实从城头那一端走到身前,又从身前继续慢慢走远。当初在北泰山庙镇,他辅佐过陈洪范,只觉其人固然不会打仗,但胜在脾气随和、言听计从,故而配合起来也很顺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这个马廷实同样性格温和憨厚,晓得李延义善战又思及曾为赵营救出贼军的恩德,平素对李延义得上百依百顺。为了方便李延义掌军,他很自觉极少出现在军中干预事务,只在诸如例行赏钱这类面子仪式时出来主持一下。

    “册子背的怎么样了”马廷实将钱塞过去,发现眼前的兵士看着年纪不大,眉宇间尚未完全褪去稚嫩,便和蔼笑着多了一句。赵营统一派发的《当世恒言》已经分发到了昌洪左营,识字的军官兵士一人一册,不识字的则定期去校场听营中参事督军统一宣讲教授,每月都有考核功课,不达标的处罚、表现优异的受奖励。马廷实无法插手军务,由是对这一块工作更为关注。

    那兵士没料有幸得到统制的问话,激动着道:“禀统制,人已经背了三章了!”

    “不错,不错。”马廷实笑得更灿烂了,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把五章全背下来,让你代表咱们营头去范河城参会。”《当世恒言》一共五章,这兵士估计也就学了一个月,辛苦执勤之余能背下大半已经很了不得。

    那兵士咽口唾沫,瞪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记得参事督军不止一次过,但凡背满《当世恒言》五章的军将无论职位高低,都有资格受营中推荐去范河城,与其他营头推荐来的优秀人选共同接受统权点检院主办、一月一度的“评定考较会”,接受进一步的测验。只要能通过测验,都会领到厚额的奖励,所属营头及营中主官也都各有夸赏。表现最为优秀的几名人选甚至有机会获得直接进入统权点检院下属各司工作的资格,这对最底层的这些兵士而言,无疑是一步登的梯。

    只可惜,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因为每月能受推至范河城的人每营最多三个名额,昌洪左营二千人挑出三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并不为过。这个年轻的兵士心里清楚,自己背的并不是最好的,身边几个脑袋瓜灵光的袍泽背完了四章的也不少。

    “你把名字报给我,我去和参事督军。记住,背的快未必背的好。咱们求质不求速,只要你能把五章背的滚瓜烂熟,我就让你去范河城。”马廷实笑眯眯着道。以他统制坐营官的身份,这话基本就等于开后门了。

    “是、是!”那年轻兵士没口子答应着,紧张中绷直了身子,“人叫”

    李延朗没听到最后,他的目光在那年轻兵士即将报出自己姓名的时候转到了城下。

    “统制。”

    马廷实还在和那年轻兵士笑语,冷不丁背后给人拍了一下,转身便问:“老李,何事”

    李延朗表情严正道:“右营的人来了”

    “右营”马廷实皱皱眉,“都快黑了,右营人来做什么”昌洪右营虽就在隔壁不远,但有什么事儿非要现在来。

    “城下是右营的塘马,言半个时辰后右营中军官覃进孝就将抵达,还有还有所部千人。”李延朗回头看了看城门方向,远处,传报完消息的塘马正在夕阳下飞驰。

    马廷实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李延朗道:“覃中军带了兵,必有极要紧的情况。得速去营中动员兵士,以备不时之需。”

    “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安排。”马廷实有些慌乱。昌洪左、右营的兵力相当,右营现下分出了一半兵力,除了投入战事,难想再有他用。而打仗,恰恰是他的短板。

    “交给属下便是。”李延朗点零头,对他一拱手,迅速离去。很快,昌洪左营的营房中动员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光化县城北门也从严闭转成微微开启。

    半个时辰后,暗弱的光下,数以千计的兵马果然准时来到城外,在军官的呼喝号令中缓缓由行军的长蛇阵变为松散的待命方阵。李延朗验了旗号、文书、符印等信物,随即下城出门,与戎装齐整的覃进孝相见。

    覃进孝是生的武人,即便年已不惑,但只要一戴兜鍪、一披铠甲,整个饶精气神便完全掩盖不住,看着就和而立之年的李延朗差不多岁数也似。李延朗邀请他进城,但被拒绝了,只听他道:“谷城已陷在左良玉之手,需火速救援。”

    李延朗吃惊道:“左良玉怎么进的城那里不是有前营挡着吗”

    “前营”覃进孝嗤笑一声,“就给陈洪范那个废物再多十万兵,他也守不住。”又道,“陈洪范在石花街给左良玉的鹰犬逮了个正着,只能暗中差亲信溜出来求救。”

    李延朗知他语言凌厉从不给人情面,并不多,转而疑问:“可是均州尚在光化之北,陈洪范能派冉右营,怎么没有派人来光化”

    “奇人做奇事,又有什么稀奇”覃进孝冷冷道,“谷城乃我军西面防线的重要一环,若失于左良玉之手,他兵长驱直入,府内会如何,你心里清楚。”

    李延朗道:“这个我知道只不过”边边抬头看了看色,“只不过入了夜,仗不好打。”夜战得轻巧,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不要临战指挥啃制胜,能在混乱中把队伍约束好不发生哗变就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你能出多少人”覃进孝没接他话,“我带了千人。”

    李延朗思索片刻回道:“大概也是这个数。”

    覃进孝道:“那便是两千人,听陈洪范的人,现在谷城县城里头,就有三千左部马军。”干笑起来,“凭此夜扣县城,嘿嘿,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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