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故甘延寿也不甘示弱,几步上前就要动武。
“且慢且慢。”对方却止住了他。
“军正丞有令,营中不得私斗,有违者别说跟着西安侯击匈奴立功,一文钱拿不到,直接赶出去,你我不如……”
罗延寿盘腿坐了下来,伸出左手,露出了狡黠的笑:“掰腕吧,用左手如何?”
……
“我没说错吧,小小年纪力气就如此之大,确实是绝于等伦。”
任弘听张要离说,今日甘延寿的营帐里哀嚎遍声,一整个队的人,都几乎被他掰折了手,笑开了怀。
没想到在天水募兵到了最后一天,还能捡到这样的宝贝。
不止是此子有巨力,又善骑射,更在于这名让任弘莫名的感到熟悉,想了半天一拍大腿。
“这不就是陈汤的搭档么!”
虽然历史上甘延寿才是西域都护,而陈汤才是副的,可他确实不如后者知名。
当然,也可能是重名,毕竟叫延寿的人太太太太多了。
任弘方才为甘延寿的巨力拊掌叫好,又问清楚了他的底细,竟也出身北地将军门世家,代代从军,其父随李广利征匈奴死在燕然山,甘延寿继其爵位,按理说再过几年是可以选为羽林郎去长安的,可他听闻西安侯募兵,按捺不住就来了,还带了两个家中私从。
那些有意功名的人应募还附带几个私从骑奴是寻常事,这也是任弘他们这么快募满千人的原因。
不管这甘延寿是否就是数十年后的西域都护,既然来了,任弘也就先收着。
“只不知陈汤在哪?”
次日,任弘一行人离开了天水郡,下一站是陇西,六月下旬,他们在陇西待了十天,又募了近千骑,陇西人口和天水差不多,因为陇西郡兵是参加过第二次汉羌战争的,所以任弘名声还更响亮点。
最后是金城,那儿是任弘一战成名地方,湟水一役,大名鼎鼎的“虎骑”声威尤在,听闻西安侯募兵,当天就来了数百人。
到七月初一,天水、陇西、金城三曲已全额满员,任弘让韩敢当做了金城曲曲长,陇西曲则让年轻辛庆忌来主事,为此还起了不小的争议。
“还有河西四郡没募呢,最后一个曲长,留给你。”
任弘如此对赵汉儿说,韩敢当、赵汉儿跟他立了许多功,也到了六百石这秩禄了。
他估摸着,自己最后的募兵恐怕要往四千骑狂飙,大概得找朝廷多要一千万钱募兵经费,光为此事,少不了还得回长安一趟。
任弘安排杨恽带着募骑驻扎在金城郡,按照田延年给的符节条子,同郡府农都尉商量好供应粮秣,就在他东去前,游熊猫却先从长安来了。
游熊猫是按照约定来的,任弘嘱咐他,在今上即位二十七天后,立刻飞马过来,向自己禀报长安近况。
游熊猫满头大汗,咕噜咕噜喝了几壶水,叨叨了半天家里夫人安好,小君侯安好,夏翁续弦的女子怀孕了,但就是没说到正题上。
任弘忍不住了,低声道:“长安这几日没出什么事?”
“没出事啊。”游熊猫很奇怪,将自己所知一一禀报:“击匈奴之事已经宣扬开了,大将军令人征市籍、赘婿等为民夫,五陵的轻侠恶少年应募入伍的不少,关东的材官陆续集结到三辅,对了,九市的粮价最近涨了不少……”
任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打断了他:“陛下还好么?”
游熊猫笑道:“好,好得不得了,皇帝就待在未央宫里没出来过,上个月在市肆跋扈挥霍的昌邑从官也都被撵回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任弘扶额,看来事情真的起了变化,这都登基三十一天了,刘贺还好端端的坐在皇位上呢!
自己在迎立时做的事,安乐的下狱,龚遂王吉的规劝,三合一下,居然真让这二世祖幡然醒悟开始乖乖做孙子了?
倘若刘贺不被废,那接下来的历史,会如何发展?刘贺甚至刘病已背后的那根线,任弘开始有些看不清了,他曾想过要斩断命运,却没料到是以这种方式,幸好自己没对任何人下预言做承诺,否则这脸真是打得啪啪响。
“对了,还真有一事。”
而游熊猫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样来。
“君侯让我多加注意的掖庭令张贺,六月下旬时亡故了!”
……
张贺从四月份起就一直生病不能下榻,撑了两个月,数次病笃,张安世请名医诊治也没用,终于还是走了。
刘病已这一生,还从未像过去这几日般悲伤过。
他虽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但祖父祖母、父母死时他不记事,只事后才被张贺告知。
而外曾祖母史夫人去世时他虽然也很伤心,但毕竟年纪小,迷迷糊糊也就过了。
可如今,张贺的去世,却让刘病已悲痛得不能自已。
“掖庭令待我就如亲父一般,在掖庭抚养我十余年,教我识字,将卫太子之事告诉于我,带我去识父母坟冢,请名师教我学诗懂礼,最后还为我娉得佳妇。”
张贺辞世那一天,刘病已抱着许平君嚎嚎大哭,等擦干了泪后,他戴上了斩衰之服。张贺儿子早逝,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张安世将张彭祖过继给了他,但刘病已总觉得,自己也该尽儿子般的孝道。
张家住在尚冠里内,可或许是自惭于残缺之躯,张贺却自己一个人在城外买了个僻静的小院落,平日里也住得远远的,幸亏如此,刘病已才能去吊丧,否则在尚冠里中,张家对他是避之不及的。
到张贺家时,张安世也在,这位当朝第二号人物过去见了刘病已,都视而不见,可今日却难得与他打了招呼,作揖道谢。
“该是我谢掖庭令才对。”
刘病已对着灵柩行振动大礼,张安世看在眼里,在仪式结束后喊住刘病已。
“皇曾孙,我听彭祖说,家兄临终前,支开了所有人,他对你……说了什么?”
刘病已垂首:“掖庭令只说,到了泉下有面目见卫太子了,只可惜,未能看到我封关内侯的那天。”
张安世盯着刘病已看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笑道:“家兄虽然不在了,可皇曾孙与彭祖,还是要多往来啊。”
右将军这态度有些微妙,刘病已心中记下,向他告辞后离开张家,路过长安东阙时,看到来自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的材官途经这儿,前往右扶风的军营,队伍拉得老长,口音各异。
而路过东西市时,这儿的募兵旗下,亦有伉健习骑射者纷纷参军,赘婿和市籍者则苦着脸被征发,加入七科谪及郡国徭役载糒粮的长队里。
整个长安,都从大丧的悲哀中抽身,转而举国运转,开始备战!
从那些从尚冠里以北的武库运出的甲兵车乘中,从长安人脸上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担忧中,刘病已已经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孝武皇帝的曾孙,在这场大战里,居然是个局外人。
刘病已不由想起了张贺对自己说过的话。
“过去老朽希望皇曾孙隐匿自己于市肆,不引人注目,那是因为孝昭皇帝在世,英明睿智,富于春秋,而大将军自命周公,一心辅佐成王。只要孝昭在一日,皇曾孙就不会有机会,更不能有非分之想。”
“可现在形势变了,新帝为外藩入继,不为大臣所敬,这或许是皇曾孙最好的机会!且新帝为李氏外孙,与卫氏不两立,如今有大将军制衡还好,他日一旦亲政,将致皇曾孙于何地?生死攸关,不可不虑啊。”
张贺临终前明白,他是做不了程婴了,可刘病已,终将成为赵武!这便是他给刘病已最后的嘱托。
养大他,培养他,然后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推他一把!看着他迈步往前,而自己则倒在原地,慢慢闭上眼睛。
“若皇曾孙欲有所作为,现在就该站出来,让大将军,让天下看到你!”
第292章 五将军击匈奴
霍光依然记得,自己十几岁初入宫为郎官时,就赶上了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战。
当时孝武皇帝虽不能亲临战阵,却在大军出征后,也移驾到甘泉宫去,只为早一点获知前线的消息。
霍光捧着御唾壶出入宫闱时,曾见到孝武皇帝大半夜睡不着,手把灯烛站在地图前反复观看。
他或许记不住睡过的诸位美人的姓名,却能念出前方每一个地点,每一道山脉河流,记得两支大军的行进路线。
“卫青走的是定襄,五万骑、战马七八万匹。”
孝武皇帝的手指东移:“汝兄长霍去病走的是代郡,所将兵卒相当,但都是敢力战深入之士。”
出战前,原本定了霍去病走定襄,当单于,但捕获的俘虏说单于在东,故孝武将二位将军的出兵路线换了过来。
霍骠骑仿佛孝武皇帝的化身,他最终还是希望这个年轻无畏的将军,能直面单于,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场百年战争!
“算算日子,已出塞两千里,过大幕了罢?”
霍光记得,孝武皇帝问了自己这样一句话。
“霍光,你见过沙漠么?”
“臣……臣没见过。”
作为小吏之子,除了平阳哪都没去过的霍光,全因忽然多了个名动天下的哥哥,才有幸入宫,少年的他懵懂摇头,诚惶诚恐。
“你这性子,倒是与汝兄相反。”
孝武大笑起来:“其实,朕也没见过大漠。等汝兄长灭了匈奴,斩了单于首级,等塞外引弓之民与塞内城郭之民并为一家后,朕带你去看看!”
可发生的事总与预想有偏差,最终遇上大单于的,是卫青,霍去病只逮住了左贤王。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塞外塞内仍然分属两主,而孝武皇帝已长辞于世。
恐怕连孝武皇帝当时也想不到,如今继承他遗志的,竟是当年甘泉宫里捧御唾壶的小郎卫吧?
霍光站在地图前,莫名想起那一幕来,大司马大将军,这个名号可谓继承了卫霍之衔,他带给大汉十余年和平,如今终于要发挥一点武职的功用了。
而霍光面前的地图,较之漠北之战时,已精确了许多,这多亏了任弘起头后,典属国众人的不断完善。尤其是匈奴地图,更是苏武等人重点描画的,汇集了许多位老将、使者的见闻,大体能做到河流山脉位置七八不离十。
“度辽将军!”
尚书台中,随着霍光呼唤,他最得力的女婿赫然出列。
“度辽将军范明友,将幽冀郡国兵三万余,出云中!”
“诺!”
范明友应命,笑道:“幽冀健儿四五月间便已征发,已集结在中山、上谷,只等我去带着他们前往云中,霍骠骑当年重创左王,封狼居胥,下吏愿再临翰海!“
数十年来,匈奴单于益发向西北移动,左方兵也随着转移,从原先的代郡以北,跑到了与云中相对的地方去了。
既然范明友要从云中发兵,作为北伐第二将的云中太守田顺就得给他腾位置。
“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将并州诸郡、属国三万余兵,出五原。”
田顺出列,却没有范明友的自信,反而显得诚惶诚恐。
他是大汉丞相车千秋之子,车千秋在昭帝初年与霍光关系要好,号称“光治内,君侯治外”,其实对政事尽听霍光吩咐,霍光以此重之,每有吉祥嘉应,数褒赏丞相。
可惜二人还是翻了脸,车千秋在盐铁之会上对桑弘羊多有庇护,虽在燕王谋反一事上站在霍光一边,但事后,其女婿徐仁卷入窝藏桑弘羊之子的案子中去,车千秋也险些被霍光处分,因有杜延年从中劝解而作罢。
对霍光起用这样一位政敌之子,连他的亲信们都颇为惊奇,田延年曾暗暗提议,由霍禹为一方将军,大将军年纪不小,为了长远考虑,该培养接班人了,或其长婿邓广汉挂帅也行啊,起用田顺是几个意思?
但霍光没同意。
“左冯翊。”
他的目光放到田广明身上:“汝为祁连将军,将长水、越骑两营及三辅、三河四万余兵,出朔方(内蒙河套一带)。”
“下吏领命!”
田广明面容肃然,他知道,自己才是被大将军寄予厚望的主力,连所将兵马都多出一万来,且为三辅、三河精锐。而按照预定的计划,出朔方后,他便要和田顺一左一右,渡过大漠,目标直指单于庭,完成围魏救赵的战略。
最后是右方两位将军。
“前将军韩增为强弩将军,将豫州、荆州郡国三万余兵,出张掖居延塞。”
“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将骑都尉任弘所募骑从及凉州郡兵属国骑三万余,出酒泉,直击蒲类海(新疆哈密)!”
这两路进攻右地,正所谓兵不空出,匈奴可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汉军找上门,他们的帐篷往车上一装,赶着牛羊就能走,出塞二千里一无所获的情况,孝武时的将军们就经常遇到过,花费数千万甚至上万万钱,却一无所获,朝中交待不过去啊。
幸好西域跑不了,就算左路、中路一无所获,右路两将起码也能配合乌孙,击退匈奴右地之兵,顺便将右贤王还占据的蒲类海、车师等地夺下,将匈奴彻底赶出西域!
“匈奴亦闻大汉有国丧,故尽发右地之兵进攻乌孙,为边境所闻。光禄大夫常惠为护乌孙使者,已于上月赴赤谷城,与西域都护傅介子共助乌孙抵挡匈奴。”
霍光扫视众人:“大汉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期以出塞各二千里。边军多已集结于塞下,其余七月初五师发长安,诸位将军勉之!”
当年漠北之战,十多万匹战马只回来三万,而到了天汉年间,虽得大宛汗血名马,可普通马匹却有些不够用了,李广利将主力去天山,而李陵的五千人竟无马匹可用,只能步行出塞。
而今日,经过十数年休养生息后,马匹数量恢复,诸将所率十五万士卒,几乎人人有马。
当然,这不是说竟有十余万骑兵,除了娴熟骑射的六郡、并凉幽州骑士外,多数只是骑马的步兵,在草原上,速度就是一切,他们只将车马当成移动工具,到了地方依然得下马阵战。
作战计划初步敲定,只等在皇帝刘贺那照例走了流程,七月初五授予五将军印绶斧钺誓师出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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