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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不管如何了,回到眼前,阿鲁补平白挨了一顿耳光,羞愤交加,却只能低头坐下。不过,也就是完颜兀术以下几个年轻贵人稍有嗤笑姿态,堂上大多数掌权贵人,却无一人在意。
所有人都只是想听娄室言语罢了。
“斡里衍(娄室)。”坐在上首位置的粘罕眼见如此,适时开口。“阿鲁补虽然不知礼仪,但你此番言语也着实古怪……国主身体康泰,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你怎么就猜他要死的?总得有个凭据吧?”
“不光是国主,我觉得元帅也快要死了。”娄室朝着自己上司诚恳行礼。
粘罕怔了一下,笑了一声,然后却又立即收起笑意,一声不吭,直接去端身前案上的茶水。
这还不算,娄室复又转向身侧老友银术可、完颜希尹二人,声音依旧洪亮、语调依旧诚恳:“不只是元帅,我此番过来也有看银术可你的意思,因为你也怕是快死了……倒是右都监(完颜希尹),文武双全,养的好心性,或许能长寿。”
银术可和完颜希尹面面相觑,却根本一言不发……没办法,他们跟娄室太熟了,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只会说军事,所以前面这种话听听就是了,不到军事问题不必理会。
当然了,娄室本就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眼见得了清静说话机会,便扭过头来对着吴乞买继续诚恳而言:
“国主,我不是胡乱来说的……你想想,去年一年,谙班勃极烈斜也(完颜斜也、皇太弟)病死,西京(大同)留守阇母也病死,而臣去年一年,身体也渐渐不妥,一到阴雨天,便浑身疼痛难忍,好像受刑一般,眼见着是没一两年好活了……所以臣冒昧揣测,咱们这些昔日在太祖马前驱驰之人,到了如今四五十岁,就都渐渐要支撑不住了。”
此言一出,吴乞买立于自己儿子身侧,粘罕端茶不动,而堂中几位年长的开国功臣,也都黯然一时……满堂一时雅雀无声。
因为这些人心里非常清楚,娄室说的乃是天大的实话。
“何止是两位叔父?”一片沉闷之中,率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剃了胡须,显得年轻许多的四太子完颜兀术,其人坐姿怪异,却又言语诚恳,引得殿内各方人士侧目相对。“当日二哥(完颜斡离不、东路军主帅)年纪不过三旬有余,便忽然病逝;另一位叔父斡赛,俺记的当年是西线对高丽的大帅,娄室将军当年只是他下属的一个士卒,也是三十多岁便病死;还有俺的大堂兄谋良虎,当日俺父亲许他做元帅的,对俺们兄弟也是最好的,不也是不到四十岁便死了?俺大哥还娶了他的老婆,代为照顾……”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从耳边飘过,堂上诸多女真贵人也是愈发伤感。
但那又能如何呢?
作为第一代起家之人,年轻时遭的什么罪?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谁没饿过冻过?打仗时又受过多少明伤暗伤?活到三四十岁死掉已经是寻常事了,四五十岁死了,怕都是喜丧!
所以照理说,死了也就死了!
唯独富贵荣华、权势利禄皆在眼前,日子不比以往,人人皆不甘罢了。
话说,讲到这里就必须要先捋一捋去年一年金国内部的动乱了。
首先必须要确定的是,金国去年一年,是真没有南下的心思,不是什么故弄玄虚。便是这一次年节出兵也真的只是完颜娄室一力推动的单独行动,东路军根本就是动员都没动员。
而原因就在于金国内忧外患,一年内诸多问题密集发生……
最明显一个,自然是皇太弟完颜斜也忽然病重,继而身死,导致储位空悬,继而引发三大派系争夺储位,这不必多说了,这是国本之争。
而在争夺储位的同时,还有蒙兀人起兵宣战;
还有刘豫伪齐大军京东大败。
还有北地区猛安谋克也在秋日集体请愿要求扩大他们的领地权限。
而更严重的一个外患在于,耶律大石也正是这一年彻底整合了大辽在西域的残存力量。
这个昔日被完颜娄室俘虏过的辽国宗室大将、契丹族进士,靠着他的两百骑残兵,在西域纵横捭阖,硬生生用七年的时间串联出了十八部联军,整合了整个西域,并重新打起了大辽的旗号,而且就在去年秋后,开始大规模集合部队,俨然要有大动作。
消息传来,哪怕中间隔着蒙兀人或者西夏人,可契丹、大辽和耶律这三个词汇,对于女真大金完颜氏而言,依然是必须要严肃对待的禁忌。
而果不其然,随着一场意外,西京大同的契丹贵族忽然造反响应耶律大石、蒙兀合不勒汗。
然后,就是过年时小吴埽渡船全失的事件了……
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金国中枢焦头烂额之余决定稍缓南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回到事情背后的某些根本问题上,之所以会如此狼狈,娄室所说的开国之人渐渐凋零却正是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譬如说,导致三大派系争斗白热化的储位问题,还不是因为皇太弟斜也身体忽然垮掉,致使完颜阿骨打安排的继承顺序彻底作废,继而打破了三大派系平衡?
而且,在争位过程中,导致局势全线失衡的,不是别的,恰恰是金国西京大同留守,阿骨打、吴乞买、斜也另外一个兄弟阇母的去世。
完颜阇母突然病死,后果之严重不比皇太弟斜也之死稍少几分。
这个人,乃是阿骨打昔日放置在粘罕西路军的监军,战功卓著,是娄室和银术可理论上的上司,早在都元帅府一开始建立时便是元帅左都监了,是西路军中少于能对粘罕起到有效钳制作用的近支宗亲大将。
后来,挞懒用计上位,此人便卸了元帅左都监,改为西京大同留守,但依然坐镇一京,享有极高政治地位,然后依然如同一把匕首一般,牢牢顶在粘罕身后。
虽然说阇母死前,粘罕就已经靠着在阿骨打直系与吴乞买一系中坐地抬价,成功巩固并扩大了他的权威。但阇母一死,却是让粘罕政治、军事上彻底无忌。
完颜银术可自太原留守升任燕京留守,完颜希尹(谷神)奉命入燕京,进行政治改革,全都是阇母之死导致的直接后果。
这还不算,西京大同契丹大叛乱,也毫无疑问是阇母之死的另一个直接后果,后来正是娄室去收拾的烂摊子。
除此之外,阇母之前在争位过程中,一直都支持阿骨打长子完颜斡本的,他的存在和稳固态度让三大派系之一的阿骨打直系一直团结紧密,但等这位皇叔忽然病逝,燕京上下皆知,三太子完颜讹里朵却又起了自己争位的心思。
故此,且不提此事争执不下,宛如闹剧,也不说关乎国主之位这种根本,谁也不愿放松,只说斜也、阇母兄弟二人依次去世,却是使得这场激烈的争执斗争来到眼下之时,早已经是粘罕全胜之态!
但今日娄室突然到来,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心中醒悟……事情闹得如此不堪,不仅仅是建国以来的两大遗留弊病,也就是没法确立一个合理皇位继承法,外加三大派系对立的问题,其背后俨然跟金国高层开始大面积更新换代也有着直接关系。
从阿骨打事实上统一女真算起,到眼下也没有二十年,但因为年轻时恶劣的生存条件,开国老臣,确实在日渐凋零,新人上位也势不可挡。
而新旧之交,一个不好,怕是要动摇国本的。
当然了,之前大半年,这场近乎于闹剧的赤裸裸政争,已经事实上动摇了国本,只是他们未必愿意承认罢了。
“斡里衍(娄室)有心了。”
吴乞买黯然之后,复又重新回来握住了娄室之手。“不过我身体虽然也有毛病,却还不到那份上,反倒是你,果然已经不行了吗?”
“若是在家躺着,说不得还有两三年可活。”娄室言语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周围人却多苦笑,因为真正了解娄室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回家享福的,他死都会死在军营里,而一念至此,银术可、完颜希尹(谷神)两个熟悉娄室的战友却早已经开始相互用眼神试探了,他们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
“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吗?”吴乞买稍作思索,正色来问。“还是有什么要索求的,尽管说来……”
“确实如此,”娄室认真答道。“我家中两个孩子,活女和谋衍都不成器,而如今我死则死,怕就怕他们将来没有好结果……”
吴乞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粘罕,却是难得兴奋——虽然说这位金国国主心知肚明,娄室此行恐怕大有说法,但不管这里面有什么道道,既然话来到此处,那这个恩他是一定要越过粘罕来施的。
一想到这里,吴乞买干脆做答:
“斡里衍劳苦功高,我早就想赐你一面免死金牌了。”
“臣先谢过国主大恩,但我两个儿子都不是会犯法作乱的人,国主金牌虽好,却无甚用处。”言至此处,娄室终于失笑。“而且臣也不瞒国主,臣忧虑的乃是,便是臣的两个儿子都不惹祸,也免不了有朝一日会身死族灭……”
此言说完,堂中女真贵族难得又尴尬起来……因为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这半年中枢内斗过分的意思。
“不会的。”吴乞买也不由干笑以作遮掩,却又环顾左右。“便是咱们都死了,那敢问今日堂内这些年轻人,谁又会碰斡里衍的儿子?何至于说什么身死族灭这种话……”
“宋人会!那个沧州赵玖会!”
就在娄室准备进入正题之时,完颜兀术却再度抢先开口,引得前者一时死死盯住了这个年轻的四太子。
而兀术根本不理会娄室,反而直接起身转了一圈,目光从堂中诸多女真贵人扫过之后,方才以手指天,放声继续言道:
“不光是什么斡里衍的儿子,你们的儿子也会被他杀光!你们的妻子,你们的女儿也会跟赵氏的那些女眷一样,被抢到东京,配给宋人军士!整日在这里争权夺位,丝毫不顾军国大计,俺借着娄室将军今日之行,问问你们,到时候大金国都没了,你们的后人凭什么不身死族灭?!”
眼见兀术又一次举止疯癫、言语荒唐起来,国主吴乞买、都元帅粘罕、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在场仅有的四个有资格约束兀术的人,几乎是齐齐起身,准备呵斥!
吴乞买甚至直接松开娄室,转身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扇兀术一顿耳光。
然而,就在这时,娄室却忽然出声:“好教国主、元帅和几位太子知道……四太子所言,正是斡里衍今日一定要说的言语,咱们若是再继续这般下去,大金国将来未必是宋人对手。”
吴乞买已经走了三五步,当场僵在原处,粘罕、斡本、讹里朵三个起身之人,也都如中了定身术一般怔住,便是周围许多权贵,也都一时失神……因为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实际上,便是兀术都有点懵。
而半晌之后,第一个弄出动静的是完颜银术可,这位新上任的燕京留守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屁股,暴露了他的不安心态……毕竟,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的军事判断可以让银术可无条件相信的话,那只能是立在堂中的完颜娄室。
银术可被吓到了,其余人也被吓到了。
ps:想睡觉的,没睡着……还是码了、发了。





绍宋 第五十三章 计较
“斡里衍(娄室)。”
最先动作的是银术可,但最先开口的是女真文字的发明者、元帅右都监完颜希尹(活女),他微微皱眉,直接点出了关键。“便是眼下局势上稍有些不妥,也不至于夸大言辞到这种程度,更不应该在此处说出来……因为此处有国主、有都元帅、有诸位太子、诸勃极烈、诸元帅府元帅,这种荒悖言语,你身为国家大将,一旦在此处说来,或许便是血雨腥风!”
“我正是要血雨腥风。”娄室转向完颜希尹,语气依旧诚恳,但却隐隐有几分风雷之势。
毕竟,正如完颜希尹所言,此人乃是国家大将。
而话到此处,希尹微微一叹,当即沉默。
倒是娄室继续对完颜希尹正色而对:“我知道右都监你的志向,右都监一心一意要给国家谋个妥当制度,想要学大辽、赵宋那般整饬一个统一的规矩,我也觉得该如此,大金现在确实太乱了……咱们女真人自己的规矩、契丹人的规矩,还有汉人的规矩,乱用、杂用,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对?举国上下就没有一处妥当的地方,全都是靠着兵马强盛来镇压,但越是如此,越要先整饬军事,否则直接便要压不住了。”
完颜希尹依旧低头不语。
“右都监。”娄室见对方如此,也是无奈叹气。“斡里衍知道右都监的法子才是长治久安的法子,但这不是右都监还能再活几十年,而我斡里衍眼瞅着便快死了吗?右都监还有几十年的机会能整饬规矩,而这种荒悖言语,我与四太子却只有此时能说了……”
完颜希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出言赞同,俨然是心中别扭。
而此时,都元帅粘罕忽然失笑:“你们二人竟是都觉得大金要亡吗?太祖可才去了还没十年……”
粘罕既然开口,不少人都随之赔笑。
但这其中,娄室与希尹,还有之前起身的兀术一起扭头看向了粘罕,却意外的都没有任何笑意。
粘罕懒得理会兀术,可仔细打量了一眼希尹和娄室后,面色却也随即也不堪了起来,而他一严肃,继而堂中上下,稍微有些持重之人,也全都面色凝重。
且说,到此为止,娄室的目的早已经昭然若揭。
便是不知道、不了解娄室的,这不是还有一个迅速现场结盟的四太子完颜兀术吗?燕京城内,谁不知道兀术一直是坚持出兵南下攻击赵宋的?
所以,不用有任何怀疑和讨论,这次南下无功而返,偏偏却似乎没多久好活的娄室就是来搬救兵,就是来趁着自己还能打仗,劝堂中这些能做主的贵人们下定决心,起大军南下的。
但是,他的理由着实有些荒诞,和四太子兀术平素那些话一样荒诞,绝大部分人一开始本能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这也是实话。
可更有意思的是,完颜希尹上来第一个开口回应,却是默认了国家有绝大问题和危机的前提,然后直接到了下一层辩论——他们争得是用政治改革来对应危机,还是用军事手段对应危机?
这就很让一部分自以为大金天下无敌的人感到难堪了。
因为这俩人,一个是大金国最有学问的人,一个是大金国最会打仗的人。
两个人同时认证了国家局势不好,那大概就是真的局势不好。
“我记得希尹是写了个东西的。”吴乞买也早已经严肃起来,却是负手若有所思。“说了咱们立国以来两个天大的错事……一个是制度不明,以至于斜也死了后不知道该谁做谙班勃极烈(继承人);一个是制度不统一,明明是一个国家,却用四五种法子来治国,好比山西百姓迁移会宁府一事,闹得好几年不休,又好比河北的汉民又跟猛安、谋克制度不容,也是好几年不停,说都是制度惹出来的事……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只是觉得咱们兵马强横,总是能压住慢慢来的,但依着斡里衍(娄室)今日来说,连兵马都渐渐不行了吗?”
“好教国主知道。”娄室终于有机会认真拱手言道。“这正是斡里衍今日要来说的……一来,咱们的兵马这几年确实是渐渐不行了,尤其是汴梁那次得手之后,得了那么多子女财帛,不免骄横起来,一日比一日怕死,这是人的常情,本不用我来讲;二来,宋人自从那回以后,几乎要亡国,却偏偏漏掉了一个康王,以至于渐渐起势,兵马越来越像样子也是实情……此消彼长,这才三四年,宋人便已经有了气候,而咱们也有了败绩,再往后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差。”
“所以斡里衍的意思是,是趁着你我这种快死之人都还没死的时候,趁着敢战能战的兵马还算充足,不惜气力与性命,直接出汴梁,再灭一次赵宋?”吴乞买继续严肃问到。
“不是这样。”娄室坦诚相对。“不瞒国主,臣此番南下,试探的清楚,宋军所谓御营兵马已经有了三分气候,再加上他们防备严密,尤其是汴梁周边的河南地,大军猬集,支援迅速,偏偏水路上我们又失了先机,想要短促灭掉赵宋,怕是已经很难了……”
吴乞买和堂中上下再度怔了怔。
倒是粘罕,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竟不知道,这才三年,宋人就有三分气候了?”
“有了!”娄室又认真朝粘罕拱手。“都元帅,还请不要轻敌。”
“那你想怎么办?”粘罕忽然显得有些烦躁不堪,直接抢在吴乞买之前问出了这句话。
“末将之前请旨南下,便是存了试探、侦查之意。”娄室继续拱手言道,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语调。“而果然看出来宋军几处破绽……”
“说来。”大太子完颜斡本终于开口。
娄室当即正色扬声,侃侃而谈:
“一来,宋军也是东西成军,东面是御营兵马,西面是昔日西军重建,但其中御营兵马多至二十万,士卒装备士气也高些,但西军却是屡败之师,虽有起色,但底子还是极为不堪,且数量不过四五万……”
“二来,眼下之时,宋军虽有三分气候,但也只是三分气候,又无大股骑兵,所以始终只能被动防御,有些地方,如京东、淮东根本不敢放开,其余兵马相互支援距离也都有限……”
“三来,宋军还是多以弓弩、砲车、城防擅长,对上骑兵还是乏力,所谓可守城不可野战……”
“故此,以我来看,陕州以东,并无决胜战机,但关西依然大有可为,若能合东西两路大军一起压境向西,自陕北向南扫荡,未必不能在关西一战而决,并吞关陕,而关陕在手……”
“若关陕在手。”身为现存第二名将,银术可忽然插嘴。“不管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因为关陕和京东都在我们手里,那宋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弃了中原,便是巴蜀也大有可为。”
众人听到银术可这番话,反应不一。
年少者,只觉得两位现存国家名将都这么说,那么此举自然大有可为,但年长有谋者,却多敏锐的意识到,银术可此番言语,跟之前完颜希尹开口一样,有所谓异曲同工之妙:
完颜希尹上来呵斥对方擅动刀兵,乃是默认了国家遇到严重危机,必须要做事情;而银术可上来直接讨论军事方案可行性,却也是很显然先认可了出兵的必要性。
实际上,人的名、树的影,随着娄室忽然到来,力主出兵,又说出了一番切实的道理,很多人都已经动摇,而银术可忽然表态,国主吴乞买以下,几位大太子、元帅府诸元帅、诸勃极烈,却是本能觉得,确实该出兵。
实际上,内有不决之时,出兵向外,本是国家传统。
当然了,犹豫事情有些突兀,众人还有那么一点心理上难以适应,而且既然要东西两路一起出兵,却免不了三大派系进行新一轮的‘讨论’。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局面都似乎是朝着娄室想要的方向而去的。
之所以说是似乎,乃是因为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动心的这个关键时刻,娄室、银术可、希尹的上级,也是他们三人事实上的政治领袖,权倾朝野的都元帅粘罕却忽然一言不发,直接起身,然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之态,从吴乞买与娄室身侧拂袖而去,引得堂中人一时哗然。
如今粘罕正得势,他不乐意,谁也没辙。
就这样,娄室对燕京尚书省的突然觐见不欢而散,这位金国大将堵上生命最后一段时日的计划也就此搁浅。
但出乎意料的是,娄室依然保持了足够的镇定,倒是显得大将风度了。
当日中午,国主赐宴不提,宴会后,完颜娄室婉拒了四太子兀术的盛情邀请,本欲去寻完颜希尹说话,但希尹却早早离去,显然在躲避娄室……无奈之下,娄室只能与老友银术可并马而归,却是准备带着自家儿子住到这位新上任没几月的燕京留守家中。
“莫要怪都元帅,也不要怪希尹,你此番来的正不是时候。”二人几十年出生入死的交情,自然无忌,所以完颜谋衍在后阻断亲卫之后,银术可便直接在马上开口,说起了某些禁忌话题。
“都元帅和希尹是要做什么吗?”娄室依旧不急不缓。
“希尹是要做什么,但都元帅是既想做什么,又不想做什么,偏偏你们却总要做些什么。”银术可宛如说绕口令一般笑道。“你不在燕京,又素来不理政争,当然不晓得这些事情……国主想让自家儿子接位,大太子和三太子又都有心思,都元帅便将我与希尹调入燕京,乃是指望着彻底压住其余两家,趁此机会掌握朝政。结果呢?希尹来了以后不帮着都元帅出谋划策,反而想着搞什么官制改革,弄什么三省六部。偏偏都元帅最看不惯汉人的这些个东西,你来之前,希尹便被都元帅从家中撵出去过一次了,两个人现在都带着气呢。国主也在拉拢希尹。”
“希尹且不提。”娄室终于蹙眉。“便是都元帅那里,我都不怕他疑虑我有二心。你也知道,我出身七水部,不像你是正经宗室,所以一辈子便只能挨着都元帅,而且这次去打关西,若打下了,不也是对西路军好处更多些吗?而这个道理,以都元帅的聪明,生完气,迟早醒悟……但是,若他一意要先定谙班勃极烈(储君)的位子,再论其他事情,倒是有些麻烦。”
“就是这个道理。”银术可终于也蹙起眉来。“斡里衍,你是知道我的,我儿子虽多,但最得用的大儿子却死在南阳城下,拔离速也多与我说过南人官家与兵马的事情……所以,你此番南下之前,朝中并无人比我更懂那赵宋兵马的起势,更别说,你这次亲眼南下见识了一番宋人兵马后还觉得该打,那自然就该打。但你也须知道,朝中三足鼎立,大太子、三太子分野后,几位太子、勃极烈、元帅都只有建议权,国主和都元帅却有直接否事的权。而这其中,国主到底是国主,还是要讲大局的,此番也被你一番赤诚给直接震动,想来十之八九是赞同出兵了,但你却不可能绕过都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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