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箍棒不棒
他杀过太多的人,做过太多的恶,还从来没有后悔过。
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很简单,他却未必真的深刻意识到过。因为,他在乎的人不多,那些旁的,死就死了,骨销肉烂、灰飞烟灭没什么大不了,活着时候都没在意,死了更不会放在心上。
那些人和事,与他此生而言,形同未曾存在过。
直到,
杜云峰没了。
直到,
贺驷说我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事情和道理,忽然在他心里串在了一起,“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才在他心里有了活生生的含义。
这是条命,他想,一条活着的命,开枪太容易,让人活过来太难了。
这些想法,只在一瞬。
贺驷捏着枪管的手都在抖了,也不知是不是冻的,他觉得周澜随时会甩开他的手,照旧给他一枪了事。
“慕安哥!”楼上一声闷闷的叫声,随后啪啪的拍打声。
杜云海拍打着三楼的窗户,团部的楼是俄式的三层小楼,很敦实很实用,窗户都是双层,杜云海一时半会打不开窗户,就急得啪啪的拍玻璃。
他见周澜抬头看他,就急急忙忙冲下楼梯,冲出大门的时候,皮拖鞋都甩丢了,光着脚奔到雪地里,一把抱住了周澜的胳膊,“慕安哥,你干嘛啊,贺班长咋了,你干嘛拿枪指着他。”
贺驷感觉到扳机上的力量忽然就消失了,随即拎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栽倒在雪地里,身上所有的力气瞬间都消失了,他最后的感觉是真冷啊,心里都结冰了。
眼角余光里,周澜把枪丢给李国胜,大踏步的把光着脚的杜云海拽进了屋里,好像还在埋怨他不知道冷。
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等警卫班的脑袋围上来时,他觉得身体一轻,腾空而已,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澜的心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以至于勤务兵进进出出的时候,他想起贺驷,会忽然觉得,没死人也行,这事也能过去。
往多了说,没贺驷这个人都行。
一如既往,没啥影响。
他本就对衣食住行不太在乎,何况心里的事都堆积如山了,他就更顾不不上饮食起居那点不起眼的事。
一个向死而奔的人,会在乎余生的那点鸡毛蒜皮?
就跟梦游似的,他和现实世界始终隔了一层,那些穿衣吃饭的小事,根本分享不到他的感觉神经。
直到几天后,他因为烟土生意的事情外出,李国胜业务不熟练,碳木箱子放得晚,车里没暖过来,周澜就有点感冒流鼻涕,睡了一下午才缓过来点。
晚上就熬夜忙保安团的事情,他正啃着包子宵夜画记忆里的布防图的时候,杜云海也恰好肚子饿了,捡起另一个吃,才哎呦的一声“吓醒”他。
“慕安哥,你这包子冰得都能打狗去了,你还吃?”杜云海穿着睡衣一屁股歪在沙发上,“你扔出去,虎妞俏妞都不叼。”
“怎么说话呢,”周澜好气又好笑,他这才放下笔,仿佛第一口吃只剩小半个的包子,“是有点凉,我刚才也没注意。”
“我算知道你为啥越来越瘦了”,杜云海把包子丢回碟子,替周澜按了电铃,“我想吃枣泥馅佛手酥,要不你借我光吃点?”
“小东西”,周澜笑,顺手把没画完的地图塞进抽屉里,“我让炊事班给你做,不保证有天津的好吃,但是肯定能吃出来是枣泥的。”
等睡眼朦胧的勤务兵跑上来,周澜转瞬就成了另一幅面孔,“干什么吃的,宵夜这么凉,你们还会不会做事?”
“团长,我错了”,小勤务兵态度挺好,先道歉,随即看了一眼包子,有点委屈的说:“可是团长包子不是宵夜,那是……昨天的……,今天宵夜在锅里温着呢,您也没吩咐,以为您没胃口……”
“非等着我叫”周澜气乐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说对不起啊?”
小勤务兵搓着裤边,觉得又委屈又理亏,但做勤务的都是激灵孩子,马上就认错了,“团长,我不好,我第一次送宵夜,想得不周到,您别生气,我马上给您和云海少爷端新的。”
杜云海好说话,就安慰了那小兵几句,还问对方以前都谁负责宵夜的。
小兵有点诺诺不敢言,抬眼看看周澜:“是贺班长,不过贺班长现在……”
“哪那么多话”,周澜低声呵斥,“出去。”
杜云海摆摆手,也不要点心了,直说弄点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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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跟周澜说别那么严肃,那当兵的十几岁还小孩呢,好像挺害怕你的。
周澜忙的不可开交,完全没有关注贺驷的生死去向。
已经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在为开春那一场盛大的观礼做着各方准备。
那是日本人鼓舞士气的一场节日盛典,势必庄严盛大,而他,就是要在这场盛典中,放上一场更加盛大的,大到惊天动地的烟火,带着无数条人命,化作一场绚烂的、迟来的送别。
送别的代价会十分巨大,要搭上他自己的性命才能万无一失。
不过这没什么,他的性命,在他自己看来,十分之宝贵,又十分的无所谓。
曾经宝贵,他宁可害掉多少条人命,也不会牺牲自己一根汗毛。
然而杜云峰没了,他的命价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只要能达成报仇雪恨的目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命,他也可以不要,他不在乎。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连自己命都不要了的人是没什么好在乎的,唯一牵挂的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娘,哑叔,云海……
哑叔已老,家里以后只能靠云海,希望他能像他哥一样,是个真爷们,照顾得了家里人。
而自己,周澜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能帮到他们的,能留给他们的,能在他灰飞烟灭之后,还发光发热的对他们的生活起到帮助作用的,大概只有钱了。
烟土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他积攒下无数钱财。
但是,与今信雅晴的“合作”始终是备受“呵护”的,钱财上的动作必然不能完全自由。
大笔的资产存储在金城银行,这是日本人开的银行,钱放在这里不是周澜的本意,可是他人在关外,不得不低头,只能放在日本人的银行,他没得选择。
生意上的资金流动,基本是支票来往,如今周澜要将他绝大部分的财产转移给家里人,理论上简单,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不大可行了。
首先大笔的资产流动会引起日本人注意,他现在正是布局祭慰舞观礼大典的前期,他任何大动作都会容易引起日本人的警觉。
而且银行的支票只在正常的情况下有效,等“大烟花”放完之后,日本银行会立即冻结他的资产,到时候云海手里的支票就是废纸一张。
思来想去的周澜在哑叔和杜云海到奉天之前就开始了动作,幸好,与他做烟土生意的怡和洋行是英国人开的,他就利用这点做起了文章。
私下里,他同天津的陆白尘打了招呼,以扩大生意的名义,努力屯货,那银行的支票就顺理成章的进了怡和洋行。为了掩日本人耳目,一部分钱财确实购买了烟土,一部分屯在海河仓库,一部分陆陆续续的进了奉天的市场。
还有一部分资金流转在陆先生名下,等杜云海去提的时候,“生意”陆先生留下两成的“辛苦”后自然会为这笔款子放行。
那个陆先生是个财迷,这种没本的买卖他上赶着做,他还害怕周澜会找其他人呢。
虽然周澜的资产会缩水,不过毕竟是绕开了日本人的监视,让他这么多年的血汗钱能到家里人手中。
而且他也不担心陆白尘耍花样,天津陆家上辈子开始就中规中矩的生意人,虽然是买办出身,赚得不是实业的钱,但是始终是生意人,不是靠吃黑过活的,给姓陆的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周澜这种拿刀带枪做生意的人。
除了银行里的钱,以周澜多疑的性格,也不会把钱都放在一个地方,在奉天滚动的生意里,在副官楼地下的银库里,都屯着他的血汗钱。
只是日本人发行的军用票也只能在关外用,出了关就是废纸,点火都不如废报纸好用,所以,在哑叔和云海住在奉天这段日子里,周澜正在想方设法的把纸质军用票换成全世界都认的硬通货。
他利用军火买卖,从银行兑出了出了一部分金条,为了掩人耳目,就通过手下人私下名义换,数量不能太大,会招人眼球。
除了银行,老百姓手里头也是有老货的,保安团匪气那么重,搜刮一些,强卖强买一些也是平常事。
至于他持有股份的金矿,他倒不去打主意了。
他要在日本人那,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没有打黄金的主意黄金傍身,他的目的就太明显了。
最近他盯上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金匠铺子。
这事不能大规模的去干,不仅怕日本人察觉,更怕自己人知道。
日本人在外边,尚且隔着一层保安团,他使劲浑身解数把日本人哄得妥帖了,暂时还算安全。
他就怕事成之前,坏事在自己人身上。他这边有风吹草动,难保保安团里有人察觉了,胳膊肘往外拐。
虽然他是以雷霆手段治理,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贪心的人到处有。
周澜推己及人,觉得没有可靠的人。
心里急,动作上却偏偏得稳。
只能分散给几个人去兑换,互相间又不允许他们互通消息。
饶是这样,他也不放心,奈何他本人亲自出马,目标更大,权衡之下也只能这么秘密的进行。
越是防着日本人,就越是要紧盯日本人的动作。保安团到关东军司令部奉天总部的路,他跑的比回家还熟,一日三进宫都是常态。
今信很信任他,办公室他说进就进,机要秘书已经见怪不怪,逐渐的不再通传,他来了便自己熟门熟路的进去。
偶尔今信不在,机要秘书便留他在会客厅等待,次数多了,今信也授意秘书不必多做阻拦。
今信多疑,他做信息情报的职业本性使然。
然而周澜更胜一筹,并非后天培养,倒像是他天生的本性,胎里带来的。
办公室里的东西他不动,也不乱看,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额外的信息了,只要祭慰舞大典如期举行,他最后的心愿就能达成。
那些调兵遣将的机要信息,如果给了南京政府简直都是天价的宝贝,但在周澜这里一文不值,所以他根本不打那些信息的主意。
这个国家好与坏,强盛还是覆灭,从来与他无关。
所以那些真假混合在一起的布防图,各种军火信息,人员调动命令,看似偶然的露出只言片语,今信在背后做了大量的谋划,各种考验与圈套。
奈何这些消息根本入不了周澜的法眼,他看都不看,更谈不上泄露。
今信在无数次,绝对的隐秘的试探之后,不得不承认,周澜是真真正正的没有外心。
阳光从高大的窗子射进温暖的房间,红色地板上投射出一排排窗格,那条格的影子打在周澜身上,清新明快。
周澜摘下军帽,抬手随意整理额前的头发。
他额前头发偏长,五指往后梳,是个意气风发的背头,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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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在胖一点,就是个十分健康英挺的军官。
另一只手捧着帽子,那帽徽正好反射了阳光,晃得今信雅晴一眯眼。
周澜面朝大窗往外看着,仿佛感受到了今信的注视,他微微侧身回望,领章简章也展露出来,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他给了他微笑的侧脸。
那些亮闪闪的军徽已经是日军制式,保安团除了服装颜色有区别外,从武器装备到训练战法,已经与关东军毫无二致。
别的伪军队伍还在干着战斗外围的杂事,保安团却进入了关东军的正式使用规划,从一般的剿匪,到攻击游击队伍,都是正规军的任务,而在战斗中,这支队伍备受磨练,战斗力飞速提升,硬是练成了一支无往不利的正规军队伍。
隔着大办公桌,以及绵延的羊毛地毯,那个长身而立,有着安静笑容的俊秀青年,是冬日里,令今信最暖心的一道风景。
今信坚信,青年骨子里流的血液满载着今信家族的武士神,于安静处有种寂静肃杀之美,血与火都是他锋利本质的磨刀石,这乱世烽火已经淬炼出他嗜杀的天性,他已经能够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具备了鄙睨芸芸众生的能力。
只要再给一些正确的引导,他就能回归的应属之地,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荣耀。
就会找回真的他,那才是他今信雅晴的儿子。
今信隔着温暖的空气望着他,就差那一层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就能顺利的破茧成蝶,认祖归宗,完成最终的蜕变。
不知道是阳光太让人放松,还是暖气太舒适,又或者是今信柔和信任的目光太过于真诚,周澜回望他的瞬间里,心底真的感受到了片刻的静好氛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的云峰不是死于非命,不是死于漫山遍野的虎视眈眈的日本人的威逼之下,或者今信雅晴不曾在那个傍晚出现在悬崖之上,难么,也许……
也许,周澜会放过他,留他一条生路。
毕竟迄今为止,于周澜本身,今信雅晴是真的于他有益,不曾害过他。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害了云峰。
值此一件,他就必须付出代价了
多少好都不能弥补于万一。
“慕安君,祭慰舞大典上,你的日本国籍就办妥帖了,届时菱刈隆司令会亲自为你授衔,你也将正真成为一名日本军人。”
今信雅晴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自信款款地,从暗淡走进明亮,阳光包裹了父子二人,一切都将呼之欲出,达成了不成文的共识。
“高兴吗?”他问
“我很荣幸!”周澜绅士状,微微欠身,浑身上下散发出真诚的气息,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下往上的望去,平添了一份单纯,仿佛是个永远没有撒过谎的人,“我期待大典那一天到来。”
长辈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也顺势成了拘谨的晚辈,恭敬而认真。
哑叔和云海一直“蜗居”在保安团团部,十分秘密,除了警卫班和勤务兵,谁也没见过这二位的真容。
而团长的亲信们嘴十分的严,别说团部藏了两个大活人,就是藏二十个,也显露不出蛛丝马迹。
之所以秘密的藏身于此,周澜给哑叔和云海的理由很简单,他想他们了,趁着云海假期,来住一段时间。
“我又不能回关内,”周澜自嘲的说,“也只能委屈你们陪我住一段时间。”
云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心思还单纯,从小巴结他慕安哥哥,多陪伴一段时间,也很愿意。
倒是哑叔时常有些迟疑,背地里和周澜比划着打听,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叔,我能有什么事呢?”周澜把哑叔按坐在沙发上,自己好整以暇的坐在一侧,随意放松,“真就是想你们了。”
哑叔只是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还打听了下杜云峰怎么还没回来,周澜很肯定的回答他云峰在上海好着呢,就是生意上的事情比较磨人,一时半会回不来。
“说不定他从上海回来,时间充裕的话还能能回天津看看呢,他也很想娘的。”周澜笑咪咪的说,一派安然,心安理得。
伸手往烟灰缸里弹烟灰,努力压抑着手指的颤抖,在哑叔看不见的角度里,周澜的眼里是死灰一般的苍凉。
第55章匪气
周澜尽可能的和他们呆在一起,有时候和云海说小时候的事情,就会说到云峰小时候,尤其在沧州的日子,周澜都会屏住呼吸听,生怕错过一个字,好似守财奴听见银票的声音,耳朵会贪婪的竖起来。
他黑夜里微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
云海讲的手舞足蹈,毫无察觉。
在这样的旁白里,他可以专心致志的思念一个人。
他的脑海中,有无数个杜云峰,杜云海口中所言,在他那里都成了画面,从小到大的,一路活蹦乱跳的在他脑海里成长。
及至长大了,那人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
他和他在一起度过那段生命里最刻骨的时光。
这两段记忆,两厢合并之后,就完整了杜云峰的一生。
这也是我的一生,他黯然的想我最好的时候。
周澜夜色中垂下眼,杜云海的呼吸平稳,想必已经安稳地进入梦乡。
天津,海河两岸白茫茫。
年根底下,平日里繁忙的渡口码头萧条了很多,做生意的都忙着拢账账,连穷人都开始想办法置办点年货过个踏实年,但凡不是特别差钱的,也不会在年根底下卖苦力。
祥和而又不景气的景象,对于杜云峰和宋书栋来说,算是入关之后的一个下马威。
他俩找了一天生计,都没找到合适的营生。
宋书栋人生地不熟的,一辈子活了快二十年还没出过关,甫一进热河境内就有点傻眼。
这里人说的话口音变化越来越大,虽然不至于听不懂,但是总是透出陌生的气息。
他在这傻眼的一时半会里,茫茫然地,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来钱的营生。
他和杜云峰逃出关内,当初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那点稀薄的盘缠早已捉襟见肘,可不能等着坐吃山空,要不然只能喝西北风了。
大冬天的,西北风倒是管饱,到处都能灌上一口,躲都躲不掉。
可惜就算他俩多才多艺,能喝风屙屁,那得也有个住的地方啊,现在是脑袋上一片瓦都没有。
这举目无亲的放眼望去,举手抬足,除了喘气,什么都要钱。
按理说,到了杜云峰家乡,该是如鱼得水,毕竟在故地,有熟人。
可惜,眼下,就杜云峰那个不记人不记事的脑子,踏上这片家乡热土的同时,就从宋书栋“两眼一抹黑”的水平,晋级到二人“四目相对,一片茫然”的水平。
到了天津的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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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挤在一家大车店睡了一晚。
那大车店是个大通铺,一溜能躺着十来个老爷们。
夜宿这里的,都是干体力活的糙人,拉车的,赶长工的,跑小本买卖的。
要不是不确定明天能不能赚到钱,宋书栋才不会死活拉着杜云峰住进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他胆子小,也想住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可是钱袋太瘪了啊。
杜云峰倒是没心事儿,一开始还往那气派的大饭店钻,宋书栋可不敢,他向来不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性格,他爹那富户的过日子方法全遗传给他了,过一天余一天,年年有余,寅吃卯粮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他硬是把迈着大步的杜云峰,从那气派的大门口里生拉硬扯了出来,连推带拱的把对方弄进了人满为患的大车店。
人多,那叫一个热闹。
在一片“谈笑有荤话,往来皆浑话”的欢乐祥和中,宋书栋作为一个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进过土匪窝的可怜人,还是深刻的认识到自己见识少了。
但凡十里八村有点姿色的女性,都走进了这群糙老爷们的话语里,唇齿颠来倒去之间就扒了个光,七嘴八舌的就将男女之事行了遍,颇有身临其境之感。
“那叫一个翘,那叫一个大啊,白花花的,按上去弹起来,哎呀弹的手疼。”其中一个大黄牙的男人呲牙咧嘴的笑着,手还往另一个人胸前用力抓着。
被抓的男人不仅不厌烦羞赧,反倒挺起胸脯配合出一声嘤咛,其他人一阵哄笑,好几个还毫不遮掩的抓了抓支起来的□□。
宋书栋脸都烧起来了,他本来以为他见过的土匪都够浑了,没想到这些平时“看得见吃不着”的老爷们嘴淫以来更厉害。
说的真真的,比真的还真。
可能就是因为看得见吃不着,吃不着就更使劲的看。
看得久了,想得多了,就把那大姑娘小媳妇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想“透”了。
想透了,说起来就更通透了,简直肆无忌惮,说一遍比真干过一遍更彻底,比真人更栩栩如生,比真事更活色生香。
他回头看了看杜云峰,却发现对方一副冷淡摸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魂游天外。
仿佛他自己在一个星球,其他人都在另一个星球。
宋书栋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他都已经习惯对方那个神魂不在家的摸样了。
那些带颜色的笑话估计一句也没进他耳朵里,一碗热汤面,他捧着粗瓷大碗仰头连汤底都干了,低头一抹嘴,理直气壮的把碗递到宋书栋面前。
他进大饭店理直气壮,进大车店也一派安然,从不怯场,也从不挑三拣四。
至于那边一堆蠢蠢欲动的老爷们,一向热情爱结交的杜云峰理都没理。
宋书栋都有点怀疑,跌落山崖的瞬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丢魂的事,杜云峰的皮囊里现在住的那个灵魂到底是不是被偷换了。
要是放在以前,在山上那会儿,杜云峰血气方刚的会如此柳下惠?那就活见鬼了,他自己比谁都能祸害人。
不过宋书栋仔细一寻思,又觉得合理了,也许杜云峰就是不屑于理会这群人。
这些人,说白了,卖苦力的,杜云峰倒不是看不起,他是看不上。田野里奔跑的狮子才不会为野狗驻足,更不可能嬉闹成一团,就算是遇到棋逢对手的敌人,杜云峰也是头独狼,他吃他的食,啃他的肉,他才不会和人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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