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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而今皇位空悬,形势不定,各人有着各人的想法,又有各人的利益,自然吵成一团。
孙卞而今手中有提刑司,又兼着京都府衙,还管着好几处要害之位,再得张太后站在上头,说起话来连腰杆都硬了几分,正同他昔日的盟友范尧臣打得口水四溅,高声驳道:“草诏尚未得黄相公用印,未有中书签章,如何能算得上诏令”
范尧臣道:“陛下临终有言,欲要传位魏王”
一般是太后旧人的任皓打断道:“中书未有用印”
后头吴益便是扬声道:“魏王行此判国恶事,如何能为天子”
黄昭亮出声道:“为社稷计,当以过继为上,放能保得朝中不乱。”
李绘附议道:“黄相公所言甚是,为社稷计,当以过继为上”
范尧臣强调道:“陛下欲要传位魏王”
李绘否认道:“陛下听得吴翰林之言,自当详查,如何还会当庭内禅”
范尧臣道:“有陛下签章”
众人还在争吵,围在床榻边上的黄门内侍却是越聚越紧,简直是要脱了鞋子钻上床的样子。
张太后本来正皱着眉头听下头官员争吵,已是十分不悦,听得后头声响不对,转过头,一眼瞥见那些人不成体统的模样,怒道:“尔等在此做甚”
张太后不是杨皇后,她在宫中积威甚隆,此时只一句话,便把许多黄门吓得不敢乱动,只个个退散开来,去看正在给赵芮换寿衣的那人。
那小黄门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膝行到得张太后面前,双手举起手中明黄色诏书,道:“启奏圣人,下官给陛下换衫,寻到陛下怀中留有诏书,其中有一份,一般有着签章”
他口中说着,手上将两份诏书一齐呈给了张太后。
众目睽睽之下,张太后伸手接过,开始翻看起来,不多时,便抬起头,对着殿中二十余名官员冷声道:“众位卿家,皇上留有草诏两份,其一欲要过继赵,其二欲要过继秦王幼子赵为皇嗣。”
一面说,一面将手中诏书递给了一旁的黄门。
她口气微沉,面色不悦,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场中无人说话。
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此时不当去惹太后。
赵芮有三兄弟,除却庶兄秦王,济王也好、魏王也罢,都是他的同胞弟弟。此时他忽然绕过张太后的亲子,欲要过继庶兄的儿子,自血缘而论,当真与她半点干系也无,怎能不令她恼怒
那小黄门听得此言,连忙接回了自赵芮身上摸出的诏书,站起身来。
他往外走了几步,将手中诏书呈给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首相王宜。
王宜接过诏书,只低头看了两眼,便换给了那黄门。
顾延章与郑霖站在最后,待得所有官员看过,却无人递给他们以他二人的官品职位,还不够资格参与这般大事。
殿中安静了许久,最后还是张太后开口问道:“诸位卿家可有话说”
黄昭亮并不说话,孙卞、李绘也不开口,只有范尧臣上前道:“陛下临终前欲要传位于魏王,虽有吴翰林当殿弹劾,却不晓得其中真假,不如先行查问,再做后续,皇位当以上皇之意为准”
他这一番话,虽然说不上有多高明,道理却是很正,一时之间,并无人去反驳,只有御史中丞道:“若是以上皇之意为准,当以诏书为准,陛下共有诏书三份,其一乃是他临终前之意,欲要内禅魏王殿下,此份诏书有签章,有圣谕,一朝得见,全能作证,若是查实吴翰林所言非真,当以魏王继位。”
他顿了顿,又道:“其二乃是陛下怀中所藏草诏,其中欲要过继秦王幼子为嗣,陛下并无子嗣,若是过继,当以为帝。”
有人反驳道:“为甚此为其二,尚有过继魏王之子为皇嗣的诏令,怎的不将那一份排在前头”
范尧臣道:“此份有陛下大印。”
沉默了许久的黄昭亮补了一句,道:“此份乃是陛下亲自手书。”
赵芮的字迹,旁人也许不识得,此处站的俱是天子近臣,如何会不认得。
这一份草诏,虽无中书签章,却是有天子大印,更重要的是,赵芮没有交给翰林学士来起草,而是他亲笔所写,又是藏在怀中,自然分量更重。
与之相较,另一份要过继赵儿子的诏书,虽然赵芮先前有言,可被赵拒绝之后,他后头并未再提,况且诏书上还并未用印,若是没有其余选择的情况下,也许只能以其为准,然则现在别有说法,自然要用更确实的。
众人争议良久,最后还是只好暂时按着这样的顺序定了下来。
因吴益弹劾魏王赵铎犯法、谋私、判国,此时涉及甚多,事主又是藩王,便由刑部查实来判。
正议论间,诸人忽听得外头震耳的钟鸣声。
那声音就在宫中响起,自高处传开,“铛铛”作响,几乎要响彻九霄。
张太后面色大变,叫道:“谁人去敲的钟”
钟声响了许久才听,嗡嗡之声经久不息。
福宁殿中几乎所有人都遽然变色。
皇位未定,本应秘不发丧,等到一应确定,再行安排,可此时钟声一响,天下皆知天子大行,等于逼着众人立时把皇位定下。





娇术 第七百六十八章 郁郁
朱保石以头伏地,跪在地上。
张太后不满地盯着他,喝问道:“朱保石,你擅自敲钟,意欲何为”
管勾皇城司许多年,朱保石一向是赵芮的心腹,平日里虽比不得郑莱跟前跟后,却无人会怀疑天子对他的信任。
此时被厉声喝问,朱保石半抬起头,虽是面色被吓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口齿清楚地回道:“启禀太后,臣乃奉陛下之命行事,并无他意。”
听得天子心腹如此回话,福宁宫中顿时有些骚动。
顾延章站在最后,不由得跟着一怔。
方才钟声敲响,一瞬间,不少人都忍不住看向了站在前头的济王与魏王,疑心是否二人私下行事,意图逼宫。然则此时见到朱保石,又听他自辨,明眼人却是很快就察觉出这事多半是真的。
赵芮虽然身中蛇毒,可这消息并未外传,他中毒时间不长,也不曾失了对宫中掌控,若说谁能支使得动这一位管勾皇城司的内官,除却赵芮本身,别无他人做选。
等到朱保石自怀中掏出了天子的手书,上头盖有赵芮私印,一切都再无什么值得置喙的地方一一
这一项确实是赵芮安排,命令一旦自己身故,立时就要通传天下。
张太后面色难看。
如果说她原本有十分的难过,此时已是被自家儿子这一下接一下的打算,给打散了五六分,此时心中悲痛中竟是夹着不少烦躁。
张太后有心从两个儿子膝下抱一个合适的给杨皇后养,先行登基,再由自己垂帘,可赵芮尸骨未寒,遗旨仍在,最要紧的是,两府重臣皆是有目共睹,叫她便是想要恣意而为,也不好这样着急。
到得晚间,趁着宫门未落,福宁殿中的官员们终于散去。
众人吵了一整日,莫说不曾吵出什么结果来,便是赵芮的谥号也未能定下来,到得最后,一切问题依旧还是回到了原点,必须要等到刑部查出了吴益弹劾赵铎的折子里头一应事情是否为真,才好一一定夺。
白日在殿中许多事情发生得太过匆忙,官员们全无准备,后头则是忙于争吵,竟是无人去计较顾延章一个提刑副使竟然就跟着在殿中蹭了这半日。
出宫之时已是云开雨霁,宫门才开,顾延章便闻到外头烟火熏天之气,还未出得门,外头原本被宫门隔着的隐约哭声便钻进了耳朵里。
此时天已半黑,宣德门外星火点点,路边、路中全是百姓,人人向着宫门的方向烧纸。
松节骑马跟在后头,与顾延章行了一阵,此时不得不一齐下马而行,一边面露不忍,一边不由得小声同顾延章道:“官人,不曾到得拜祭之时,怎的人人眼下烧纸”
顾延章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行人一路往金梁桥街,路边店铺、酒肆,乃至小贩小商,也无一人再做经营,全然已经罢了市,路边尽是百姓在焚烧纸钱。
等到回到府上,季清菱正等在中堂,见得顾延章,忙问道:“五哥,我听得外头打钟,可是陛下”
她话未说完,已是见得顾延章缓缓点头。
后头秋露、秋月二人登时哭出声来,引得几个不太知事的小丫头一并跟着抽泣。
一时堂中一片哭声。
季清菱心中也甚是难过,她把几个丫头打发出去,与顾延章坐在一处,小声问道:“五哥吃了晚饭不曾”
顾延章摇了摇头。
两人便一并进得偏厅。
厅中饭桌上已是摆了饭菜,还冒着热气,两人坐下,皆是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一点,当做填了肚子。
顾延章咽了两口饭,只觉得往日香甜的米饭吃进嘴里,仿佛一点也没有了好滋味,只从舌根处泛苦泛酸,心中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郁之情。
都说学成文武业,货与帝王家。
可赵芮对于他,不仅仅是一个买家而已。
顾延章虽然官职不高,更算不得赵芮近臣,可极奇怪的是,自殿试开始,这一位曾经的皇帝,便一直对他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四个字,并不单单体现在晋升官职上,甚至若是论及论功行赏,其实按着顾延章立下的功劳与他得到的回报,实在可以用一句“刻寡”来形容。
然则无论旁人如何为他鸣不平,顾延章本人却从来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公。
这其中除却他自知自己年龄、资历尚浅,朝中并无靠山之外,赵芮的态度也是极大的一个原因。
从点状元开始,赵芮每回见到他,无论态度也好,言语也罢,与其说是皇帝对待臣子,不如说是长辈对着万分看重的子侄,其中拳拳爱护之心,谆谆善诱之意,殷殷期盼之情,涌于言语行动之间。
如果说顾延章给赵芮的回报,无愧于赵芮给他的信任,那赵芮给顾延章的信重与欣赏,对顾延章而言,甚至比起官职的晋升、金银锦帛的奖赏还要来得叫他高兴。
士为知己者死。
赵芮信他,用他,为他考量将来官途,给他机会,夸赞他的功劳,他用心做的事情,赵芮样样都能看到,对一个新进的臣子而言,这样的皇帝,已经足够好。
而赵芮自己同样心系百姓,纵然行事颇有不足,能力十分平庸,可他一心向好,已是竭尽所能。
想到这一处,顾延章再无心吃饭,放下碗筷,只盯着面前桌面上一小块地方发着怔。
季清菱与顾延章相处日久,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然则她却并未出声,只是给顾延章面前的茶盏添了一点茶水,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顾延章默然接过,喝了两口清茶,把口中的酸涩和着茶水一并吞了下去。
季清菱也不说话,也不去碰他,只陪着他静静坐着足有小半个时辰,直到见到顾延章面色稍缓,眼中也终于有了神,才伸出手去,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问道:“五哥,陛下因何大行”
顾延章微顿了一下,方才道:“是为毒蛇所伤,无法可救。”
季清菱听得他这般回话,不由得心中一跳。
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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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第七百六十九章 榷场
此时已是深秋,犹未入冬,正是蛇鼠四处乱蹿的季节,然则禁宫又并非荒野,也不是山林,更何况赵芮贵为天子,入则黄门环绕,出外禁卫拱卫,若是有毒蛇在他面前出没,莫说欲要露个尖牙,怕是只冒出一只三角小头,还来不及吐信,已是被侍卫打死,怎么可能近得了赵芮的身。
这样的死因,连季清菱都哄不过去,如何能应付得了那两府官员
季清菱忍不住把心中不解问了出来,却见顾延章摇头道:“此是后话,眼下还来不及去核查这一桩”
他说着将白日间在福宁宫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回。
顾延章所知其实不多,只是隐约听得几句,前后推理,略微将事情拼凑了些出来,此时一一说了,倒是叫季清菱越听越觉得奇怪。
“五哥,那吴益怎的忽然攀咬上了魏王他那许多证人、证据,全是精心搜集而来,没有一年半载,如何能聚得拢”
说到此处,季清菱忽然问道:“延州城破之时,他好似并不在京城罢”
三年前,吴益是因为弹劾范尧臣举官不当、行事不检而被贬去潮州的,后来又转调去邕州,直到数月前因罪回京,期间一直在外为官,如何有那闲工夫去探查从前延州之事并楚王死因
按着吴益本人所述,他一直在暗暗调查,只是证据不曾确凿,是以没有将事情曝光,此时见得天子要将江山社稷托付奸逆,再不能缄默无言,只好提早和盘托出。
然则他为何会起心调查此事
楚王之事暂且不论,延州、夏州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他又是从哪一处得到的线索,又如何能查到如此地步
顾延章原本心思都放在天子死因身上,暂且没有功夫去顾忌其余,此时听得季清菱一句发问,立时就醒悟过来。
因邕州被围、陈灏病重,他在邕州时与吴益颇多往来,曾经仔细研究过对方的过往履历,眼下心中只过了一遍,很快就将前事回忆起来。
他将手中杯盏推开,也懒得再去房中取纸笔,只以手沾水,在桌面上写了几笔,把几个年号、月份都列了出来,一一对应一回,复才抬头道:“延州城破之时,他正被贬瀛州,数年后才被调回”
季清菱若有所悟,道:“好似是因弹劾孙相公才被贬的罢”
吴益当年被人嘲讽为“鸭蛋御史”、“咸菜御史”,不知是否为了摆脱这两个不好听的名头,他一入御史台,还没多喘几口气,屁股都不曾坐热,便连着上了好几个折子,弹劾时任首相孙密枉法祸国云云,后因折子被赵芮留中不发,他便索性当殿弹劾孙密勾结宦官,奉承圣人,只手遮天。
后来孙密因此避位,自请外出,吴益也被调往瀛州。
瀛州地处偏远,还要过海,若是自京城出发,便是用上急脚替,至少也得足月才能将信送至,吴益在此处做官一年有余,当时还曾做诗、作文,其中多有描述自己在瀛州生活,还曾写了打油诗,说是“日贫少有肉,月无往来僧”一一已是偏僻到僧人都不肯去,如何能有那能耐去查核延州之事
想到这一处,季清菱忽然道:“五哥,我记得吴翰林时常提及自家在瀛州经历,总自认受了苦楚,好似曾经写过许多文章,其中多称瀛州清苦,又说他担心家小难以适应,便只带了几名仆役过去”
她顿了顿,复又道:“因他自家乃是弹劾宰辅被贬,朝中同僚俱都对避之不及,家中人欲要给他送信,也无人愿意帮忙捎带,他家中原有仆妇上百,也散得只剩寥寥数人跟在身旁,连早间起来洗脸都要自己打水一一便是这文中多有夸张之语,想来也有几分贴近罢”
顾延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其中多有夸张之处,不过瀛州确是地处偏僻,难以通信,他也真正不曾带得几个人过去”
他把该说的说了,那等不该说的,却是小心掩过,不好在季清菱面前露出来。
吴益的确没有带家小去瀛州,然则他自瀛州回京时,却是带了三个小妾,另有五个儿女,年龄最小的,甚至都才满百日,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周岁而已,如此经历,自然不能说“瀛州清苦”。
顾延章往椅背处靠了靠,又道:“今日他在殿中提出的人证、物证,不可能是他自行寻出,只是不知道他后头站着的是哪一个,又是为着什么。”
季清菱道:“若是魏王殿下不能即位,谁人得利最多”
顾延章道:“按着中书今日所断,当是秦王殿下之子得利。”
季清菱奇道:“为甚不是济王得利秦王乃是宫人之子,又腿有残疾,如何排也排不到他那一枝,况且圣人还在,她如何能忍得”
顾延章摇头道:“上回殿中议事我虽是不在,可看今日情形,怕是济王曾经力拒过圣旨。”
两人讨论了一回,虽不曾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却俱都觉得赵颙所行甚是奇怪,也一般认为恐怕魏王赵铎当日在夏州未必有多清白。
季清菱道:“我当时虽然年纪不大,可听得爹爹同哥哥们一并说起来,好似延州城中不少官员都曾经使人去夏州经商,不是什么稀罕事,京中自然也少不得有皇亲国戚、高官豪商过来分一杯羹。”
延州同夏州打了数百年,期间战战和和,然则到得州城被屠那一年,两国其实已经只有小战,并无大战一一若非如此,延州也不可能经过夏州向西域行商,季父更不可能帮着李程韦打通商线。
实际上,两国虽然明面上并未通商,可这不过是官方行事而已,私下间夏州的榷场里头,大晋的丝绸、茶叶、瓷器、布匹,乃至顽具、药材、酒水等等,并不少见,而私下通过延州过去的行商,更是靠着夏州的马匹、兵器、珠宝、象牙等物,倒买倒卖回国,赚得盘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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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第七百七十章 所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松香从外头进得来,对着顾延章道:“官人,衙署里来了人,说提刑司中有事,请您赶紧去一趟。”
此时已是半夜,顾延章却是连忙站了起来,他身上仍旧穿着官服,眼下连衣裳都不用换,便转头同季清菱道:“怕是智信那一头有了什么消息,我去瞧瞧。”
又放缓声音道:“你且先睡,夜间不用给我留床。”说着立时就要出门。
季清菱见顾延章晚上只吃了两口饭,此时就要出门,怕他腹中饥饿,偏见人这样着急,也不好拦下来,只好叫小丫头急急包了几个半凉的炊饼给松香带着,交代道:“也不晓得今夜要到几时,若是饿了,不妨将就拿来垫垫肚子。”
松香挎在胳膊上,匆匆跟着去了。
等到两人出得门,季清菱自回到房中,忍不住将适才顾延章所说福宁宫中之事反复想了又想,只觉得其中许多奇诡之处,正要交代一旁的秋月磨墨,欲将事情誊写一遍,才转过头,却见她眼圈红红的,正转头悄悄抹泪,登时有些尴尬,也不好说旁的,只自己取了白纸摆在面前,又揭开砚台,取了墨条待要磨墨。
秋月听得动静,连忙草草擦了擦眼角泪迹,接过季清菱手中墨条,也不好意思多说,只低头认真磨墨不提。
季清菱提笔沾墨,欲要写字,却是不由得抬起头来轻声问道:“陛下大行,我见府中人人伤心,这又是什么缘故”
秋月愣了一下,方才低声回道:“陛下仁厚心善,人人皆知他爱民之心,如今他走得这样突然,叫我们如何又不难过”
季清菱攥着手中的笔杆,一时有些怅然。
天子大行,今日在福宁宫中那一干大臣日日与他相处,若是认真说起来,他并不曾亏待诸臣,况且相处这许多年,便是猫狗也有几分感情。可他过世之后,并不见众人多少伤心,反而人人开始为了立储之事吵闹不休,听说今日尸体已然半僵也无人理会,任由他摆在床上,也不去入殓。
相反,隔着一道宫墙,外头那许多百姓与他甚至不曾谋面,却为他伤心流泪。
季清菱曾经见过有人形容赵芮死后京城情形,说是“京师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虽乞丐与小儿,皆焚之前哭于禁宫之前”,等到消息传到西京,洛阳城中百姓无论老少,俱是向东大哭,纸灰、烟气遮天无垠,夐不见人。
她以前只做传说来看,以为多少有些渲染,必不至于如此,毕竟天子高高在上,与百姓并无接触,如何能这般得民心
可到得此时,真正行至巷口,听得外头哭声,见得府上人情状,又自秋月出问得话,她才知晓史书所载并非虚言。
想到此处,季清菱忍不住喟叹一声,将手中笔放回了石托上,等了片刻,到得心绪少有平定,复才重新提笔书写起来。
她探访李程韦之事久矣,又自顾延章处知道了陈笃才之事,连着眼下智信供出来的各色话语,原来并未往那方向去想,此时遇得天子大行,又有殿中济王、魏王之事,却是忽然给了她一点启发。
吴益今日能在福宁宫中忽然暴起弹劾魏王赵铎,说话、行事有条有理,证人、证据随身携带,一看就是早有计划。
凭借他的能耐,并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又是谁人帮他准备的
季清菱将诸人行事按着年份一一列了出来,又把三人所行相交之事挑得出来,另又有被李程韦攀咬之人的姓名、履历、派系,再有吴益今日行事动用到的人力,只觉得越写那一条线越是清晰。
京城何等大的地方,巨贾豪商那样多,李程韦从一介布商到得今日,不过短短数十年,靠的却并不是新产业,也不是新做法,他所经营的布匹、马匹、茶叶、酒水等等,乃至而今的质库,全是京中早有的产业。
李程韦底气并不足,家资也说不上巨富,能有今日,除却儿子、女儿的婚姻起了力气,最要紧的是靠了现今妻子娘家的酿酒权。
可京城之中有酿酒权的何止他这一家
自淳化二年朝廷停罢四百七十二处榷酒之所,不久之后,便行“实封投状法”,即官府张榜招人出价买酿酒权并卖酒权,商户们将自己拟出价格写在信封之中上交官府,最后酿酒并卖酒权会给到出价最高之人。
李程韦在京中托着丈人的福,拿下了三处坊市间的酒楼,可其余地方却并归于他管,只凭着这三处,想要有他今日,便是做梦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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