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少年状元,青云得志,听得好像说曾经在延州城里头把自家叔父都灭了,这等人物,说一句好听的是果决,说一句难听的,便是心狠手辣,你如今羽翼未丰,不说避着,还要迎上去,岂不是傻”
“你堂哥如今在外做着官,你堂弟年纪还太小,家里头的事情,少不得还要你来承接,如果总是这般不够谨慎,将来我又如何放心把家中基业交给你”
李定一番话,又压又拉,谆谆善诱,听得李立胸中一片情绪翻腾,只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给这伯父养老送终,忙道:“侄儿将来行事必定小心谨慎,不负伯父教诲”
又道:“一任不过三年,待得好好把这一位送走,便算是了得了一事”
李定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这般做法,又是太孬种了。”
“咱们李家在赣州经营了数十年,便是当真来了个强龙,也要叫他知道,压不下这条地头蛇,此刻忍让一时,只是为了看其人手段性格,却不是为了做一只缩头乌龟的”
“今日来一个姓顾的要忍三年,明日来一个姓张的、姓王的,难道也要忍三年不要说忍三年,便是忍让了一年,咱们家在这城中的积威,便要消掉三分。”李定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家侄儿,道,“此时此刻,若是聪明的做法,又该如何”
李立迟疑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叫衙门上下,不要去理他”
赣州州衙的胥吏们,多半都听从自家大伯的吩咐,李家在此地多年厚植深蕴,只要发一声话,下头少有人敢不听的。
顾延章再怎的厉害,也是一个人带着几个伶仃的幕僚来此赴任,若是下了政令,却没有人去应和下头人也不是不干,就是干不好而已。
今日叫收三百户的赋税,只收上来两百户,明日让去清点人口,却点了半年没能点出来,若是一个人这样,少不得要被拿出来做典型,杀鸡给猴看,可若是全数人都这样,却是法不责众,那顾延章再如何,也不能把整个州衙的胥吏都治了罪罢
李立自觉自家这个办法,很是不错。
然而李定却是微微一叹,道:“你啊”
再怎么说,顾延章也是从八品的朝官,又是赣州城的二把手,他真要拿几个胥吏开刀,连废话都不用说,以办事不利为借口,直接打一顿板子便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打得一两次,下头还会有谁听从自家的话。
李定耐着性子把其中关窍一一解释给侄儿听了,也不再想着引导他,只自己点破道:“你看这新通判的性子,是要做一番实事的,然则他却有一桩不足,你看他从前的经历,聪明机变不假,也足够果决厉害,却终究是年纪太轻了。”
想要在一州之中说一不二,可从来不仅仅是有聪明就能够的。
如果这顾延章是外放二任三任之后过来,自己便是拼着丢脸,也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偏他一点了状元,便直接派到了赣州,再如何聪明,再如何有才学,也不代表他能做好一州亲民官。
赣州事少只是相对其余州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却不代表这里的州官好做。
通判掌刑名、钱谷、赋税、徭役,后面几项并不是立时就能看出为官者的能耐,可第一项刑名,却是立竿见影的。
是不是好官,上一回堂便知
判得两回案,有几斤几两,赣州城上上下下,便皆知晓了。
当年的唐奉贤,再从前的几任通判,不就是判过案之后,就对自家服服帖帖的了吗
判争产案,要查点旧例、宗卷,还要打听乡情;判案,要寻访乡里,仔细问讯;判偷盗案,更是要他们这些人出马。
这顾判官是个聪明人,让他独自判过一回案,再由自己从旁协助办过一回案,两相对比,自然就知道离不得衙中老人了。
新官上任,人人都在观望之中,无论是官员,还是胥吏,便算是有急急忙忙凑上去的,也不会见不到好处,便倾尽全力地去帮忙。
正好借此机会,叫新来的通判看一看自家手段
且看这赣州城中,究竟是谁人说得算
娇术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一 且不说这一厢李定在公厅之中教着侄儿,另一厢,顾延章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脸黑得像锅底的唐奉贤,便开始正式接任了。
上任几日,他都是上午处理衙门中的事务,下午则带着几个幕僚外出走访各县,待得晚间,还要在衙内翻阅宗卷,忙得脚不沾地。
新上任通判的这般行事,自然会影响到州衙之中的胥吏。
初来赣州的知州、通判们,常常都是兢兢业业,想要干出一番功绩的,更何况这一位还是状元及第,若说没几分追求,都配不上他的出身。再看其人对付上一任唐通判的手段,也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这一位实在是勤励得过分了。
“遇着个毛小子,真他妈的晦气”
大早上的,一名吏员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又把头上方巾整了整,一副就要出门的模样。
同公厅的人便笑道:“你这是怎的了一大早的,又要陪着去哪一个地方”
那吏员叽叽歪歪了几声,骂道:“也算是开了眼,日日都要下县乡,比去窑子还要勤快再没见过这样的此时天还不冷,待得天冷起来,若是还要这般四处跑,老子要骂他祖宗十八代的”
又有人嘲笑道:“你别去啊,他又没逼你去你不去,有的是人着急跟着去。”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角落里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吏员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道:“谁能跟他比,看个库房,看出老鼠看出火就算了,一个户曹司的,如今日日跟着通判后头跑,脸都贴到人屁股上了”又回嘲方才说话的那人道,“你莫要笑,此时你笑我,往后有得我笑你的”
说着哼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剩下几个人也笑不出来了。
虽说没逼着去,可通判在外头跑你管的那一块事务,你又哪里敢不跟着
今日你不跟着,跟着去的那一个,说不定明日便得了人的青眼。
有人便抱怨道:“真是初生牛犊,甚时才能歇了这番心思总归是没有用的,日日这般辛苦,又没得好处”
这话登时引得一阵附和声。
在州衙了待得越久,越是油滑子,看着州中的州官来来去去,早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识。
赣州虽然是上州,却从来不容易得功,又离京城远得很,根本不是有背景的人中意的去处。哪怕你天天在乡县中吃睡,没政绩就是没政绩不过白费功夫,还要害得州衙中的人跟你一起辛苦。
如果去得好地方,虽说一任官乃是三年,可只要岁考得了优等,总能得到减磨勘,减一年常见,若是得了异等,减两年也不是没有,甚至有些功绩出色,又有人在京中使力的,不消半年便能升职调任。
然而这个“好地方”,从来指的都不是赣州。
被派来这赣州,已经说明其人在京中没有什么后台了。数十年来,被发来此处的官员,除了极少数如同孟凌一般,就是过来养老的,没有谁不是老老实实熬上三年,再灰溜溜回京候阙的。甚至因为任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往往还会影响到下一轮的得官。
新来的官员想要出政绩,总归要做事,可胥吏们却不愿意做事先不说做不出事,做出事来,对他们也没好处,还不如按部就班地捞钱。
后衙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顾延章自然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理会。
事情没做出来,就想要好处,绝没有这样轻易的。可谁是当真勤勤恳恳干活,谁又是嘴巴出力,脚不出力,他也一样看在眼中。
辛苦了近十日之后,终于到了休沐。
顾延章却是接近中午才从宁都县之中回到的后衙。
他没让下人通禀,径直进了内厢房。
季清菱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秋月坐在一旁绣鞋,见顾延章进来了,忙站起身来,又唤道:“姑娘”
顾延章已是走到了书桌面前。
季清菱身上还是晚间睡觉时着的衣衫,头发也只是简单挽起,一看就是连厢房都没出的样子。
顾延章皱着眉头站定了,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摸她的肚腹,又问道:“昨晚几时睡的,早间几时起的,早食吃了没”
季清菱才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摸得直痒痒,忙捉着他的手,回道:“子时不到就睡了早间睡到辰时才起的,吃了早食,一会就吃午饭”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生怕那手四处乱动,只嘴里笑道,“五哥甚时回来的怎的悄无声息的”
又道:“我在家里头乖得很半点都不用操心的”
说着站起来,道:“五哥,我帮你去换衣衫。”
时值冬日,又是快马行路外出,顾延章身上穿的乃是劲装,十分不好脱。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缠着季清菱帮他换衣衫,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直到此时,一见到顾延章穿着劲装回来,季清菱便很自觉地帮忙了。
顾延章面上这才缓和了几分,然而也没有十分松气,复又问道:“今早可是练了鞭”
季清菱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她拽着顾延章的手,小声道:“我晚间就练。”
顾延章叹一口气,道:“早间习武,一日就有精神,你夜间才去练鞭,晚上怕不要不好睡。”
季清菱便道:“向日都是认真习武的,只最近几日有些松懈了。”又道,“明日便捡回起来,五哥,你别恼我”
她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当真有时候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旁的。
她知道顾延章是担心自己,是以也珍惜他的爱意。
顾延章看季清菱一脸的紧张,忍不住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哪里舍得恼你,只是你身体一向康健,正要好好保养才是,若是底子差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要带你出门去玩,你都走不动的。”
季清菱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先给你换衣衫。”
说着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桌上,拉着顾延章的手,便要进隔间。
然而这一错眼间,顾延章已是把倒盖着的书名给看在眼中。
是一册前朝郑克的折狱龟鉴。
娇术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一 等到了隔间,趁着季清菱给自己换上衣的功夫,顾延章轻声唤道:“清菱。”
季清菱仰起头,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延章抬起手,扶着她的肩膀,凝望着她,问道:“我方才看到你在看折狱龟鉴。”
他顿了一顿,心中斟酌了半日,方才继续问道:“你自家喜欢看,还是因为我,才喜欢看”
季清菱起先见他郑重其事,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事宜,结果听得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笑了。
她给顾延章把腰间的带子系好,便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我本也喜欢看,因为你,就更喜欢看了”
她完便放开了,顾延章却是不肯放,只揽着她,又道:“你莫要哄我。”
季清菱当真是受不了他,便道:“你瞧我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顾延章心道:你为着旁的不肯委屈自己,为着我,却也未必。
然则他嘴上却没有把话说出来,不住拿眼睛望着季清菱,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样子。
季清菱哭笑不得,只得承诺道:“我以后一定早早睡,早早起来去练鞭,再不像昨日这般,好不好”
顾延章这才有些满意。
两人一齐出了外间。
秋月早叫了厨房,不多时饭食就送了过来,摆了七八个小碟子的菜,两盅炖汤。
管厨房的婶子十分得力,四时菜谱都搭得极好,有时候见得家中两个主家辛苦,还常常炖些补汤过来,除却刚开始那一阵子季清菱还看着些,后来就再未有操心过了。
这日想是见着天气转寒,她便把平日的清汤,改做了炖汤。
季清菱习惯饭前喝汤,顾延章却喜欢饭后喝汤。待得季清菱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人一脸的古怪。
“怎的了”她不由得问道。
顾延章把那汤轻轻推到季清菱面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只道:“清菱,这是你交代厨房做的吗”
季清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怎的了”
一面问,一面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炖汤。
里头应是放了些药材进去,却没有抢味,肉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倒是挺好闻的。
她拿起盅里的汤匙,轻轻舀起了一块肉。
淡淡的膻味。
“不是普通的羊肉汤吗”她狐疑道。
冬日进补,喝些羊肉汤,有什么奇怪的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又指了指那个汤盅。
季清菱搅动了一下盅里的材料,却忽然见得一样东西,登时脸面一红,“叮当”一声,把那汤匙放回了汤盅里,忙又喊了一声秋月,又道:“这一碗撤了。”
秋月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那盅汤却早被顾延章又接了回去。
三口两口把汤喝完,他放下碗,只看着季清菱笑,仿佛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得意,道:“我不管的,我只当你吩咐厨房做的。”
季清菱拦之不及,简直头都要大了,她脸上的热气半日都没有消下去。
秋月立在一旁,看得心中奇怪极了。
等到两个主家都吃好了,秋月把小丫头叫过来收拾残桌,自己则是特意凑到了那一盅汤面前,拿起汤匙把里头的剩料翻出来看了。
一刹那间,秋月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延章的汤盅比起季清菱的要大上许多,里头剩下的除了几大块羊肉,还静静地躺着三两根羊外肾
秋月忙把汤盅盖上了,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同厨房的婶子说一声。
虽然少爷和姑娘已是日日都睡在一处,可两人并未圆房
婶子这般做法,的是好心,可莫要好心办了坏事才是。
秋月是贴身丫头,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是该替少爷担心多一点,还是替自家姑娘担心多一点。
且不说这一处秋月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担心起了旁人闺房中的事情,另一处,顾延章同季清菱吃过了午饭,自出去散了一圈,消了积食,这才慢慢又走了回来。
两人坐在书桌前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季清菱才看的折狱龟鉴上。
“我总觉得其中举的大小刑狱,判起案来,许多不过是情与法二字而已。”季清菱有些感慨地道,“早间看的一个案子,说的是前朝某处发了大旱,流民遍野,饿殍满地,有一男一女逃难,那女子半途跑去县衙中自述,说两人乃是兄妹,那男子却说二人乃是自小夫妻,那女子是他家中的童养媳,此刻见他家中凋零,便想另谋他嫁。当时并无路引,也无凭证,县官问了客栈中的住客同主家,诸人都说这二人虽是兄妹相称,但是彼时许多童养夫妻都是以兄妹相称,难以为证。”
她看着顾延章,问道:“五哥,若是你,这案子是判离还是判和”
顾延章想了想,道:“既无物证,也无人证,若是要判,也只能判离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判离的。”
顾延章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做甚要判离”
季清菱便道:“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座婚,若两人当真是夫妻,判了离,未免可惜,可若两人是兄妹,却判了和,那便是乱了人伦了,两相比较,还是人伦大过。”
顾延章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只这事,说到底还是当初原籍的官员不得力,若是户籍点校做好了,少有遗漏,一查户籍便知,若是赈灾做好了,又哪里需要流民背井离乡。”
两人讨论了片刻,又说起片言折狱来。
季清菱便举了一个极有名的例子,便是大秦朝的一名唤作苻融的官员,遇上一个老妪来报案,说是被人抢劫,又有义士去帮着捉贼,等到把贼捉到了,那贼却不肯承认自家乃是贼,倒是反诬义士是贼。
偏因夜色已昏,那老妪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究竟谁是义士,谁是盗贼,只得来报案。
苻融判得极简单,几乎是片刻之后,就有了结果他令盗贼与义士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谁就是义士,谁跑得慢,谁便是盗贼。
毕竟若是盗贼跑得快,必是不可能被抓住的。
“其实判案并不难,难的是不出错案,少用刑罚,不要屈打成招。”季清菱忍不住感慨道,“都说片言断案,可多数案子哪里有这样简单,都是靠着多年刑名的积淀,又有多方调查,方能抽丝剥茧,看出其中关窍。”
娇术 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一 顾延章从前在良山书院进学,拜在柳伯山门下,自然不单单只学经史子集。
事实上,良山循古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包括刑狱钱谷,每项都是旬考的类目。而柳伯山也曾外放州县,对刑狱之事虽然称不上精通,却也十分熟悉。
数年进学,顾延章虽未有真正的判案经验,可对律法却并不陌生。相反,良山、清鸣两院曾经用过大理寺、刑部二部主持的试法官考试试题来做半年考,他在那次长达六日的考试上,无论是案例判决,还是法理运用,都几乎全数答对,只援引错了一个极偏门的律法条目。
这是京城用来为朝廷抡才,从在职官员中选拔司法官员的考试。
这样一个成绩,哪怕是拿去同京城里同批的正式考生相比,也只有出挑,没有落后的。
论起判案,顾延章缺的其实只是实践而已。
他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也跟着道:“片言折狱并不常见,其实我看往年州中宗卷,多数还是靠着推勘官与检法官来定刑罚,真正需要当堂审理出结果的案子,本就少,也极棘手,这种案子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判成什么样子,多数也是看当堂之人的决断而已。”
两人就着判案的标准讨论了半日。
楚随晋制,大楚的法条虽然有些微的更易,可其中的法律思维与逻辑却没有变,季清菱也许没有顾延章那样熟悉本朝的法制与法规,可她却是真正见过能臣判案的。
她小时候随着父亲外放一州,听过不晓得多少次季父以自身为例,给几个哥哥教授判案,此时同顾延章说起来,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等到秋月过来问何时吃晚食,才俱都反应过来。
一时吃过饭,季清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五哥,我整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能不能顶用,多多少少也能省些时间。”
说着把他带进了里间。
书桌旁原放着几个大大的木箱子,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从库房中调出来的,里头放着赣州城多年积攒的一部分判案宗卷。
他本是打着除了在衙门里头看田簿账簿,回了后衙之后,也要抽时间来研究判案的心思,谁晓得这一阵子实在太忙,带回来的宗卷,也只能置在角落,任其生尘。
然而此时此刻,箱子依旧是那个箱子,原本空荡荡的箱子上盖,却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季清菱笑着把那小册子拾了起来,递给他,道:“我没机会上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口气甚是惋惜,面上的笑中也带着遗憾。
顾延章心中已是猜到了三分,他将那小册子接过,认真地翻阅了一遍。
箱子中的宗卷是按照类目放的,册子中的内容也是按类目整理的,其中涉及了同类型判案常用到的法条、常判的结果,什么情况下是怎么判,不同判决之中的原因又是什么,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季清菱还做了批注。例如某一个案例,她觉得判得不妥,便特地摘抄出来,做了分析,又援引朝中知名的成例,列于其上,以供参考。
她剔除了其中大量的冗余案例,只做了简单的同类总结,又将有用的案例特地挑了出来,其中夹了竹签子,叫顾延章有空时方便翻阅。
顾延章翻着翻着,心中就有些堵。
他抬起头,道:“清菱,你花了多少时日才做出来的”
季清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许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缘故,在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一贯有点傻。
她顿一顿,又看着他笑道:“多少能有些用罢我是想着,能给你省一点子时间,就省一点子时间,你接任也有小半旬了,少不得要判一两个案子立个威,虽然这做不得大用,还是要看本人能耐,也要看推勘与检法那两处,并押司官那边得不得力,却多少能帮一点忙,哪怕五哥能把条条法规都倒背如流,怎的用,若是有了参照,总归是好一些的。”
顾延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抵不上这样一颗心。
季清菱却没有想太多,她从来没有说假话,做这些事情,一半是当真自己喜欢,还有一半,也是当真想要给他省些心力。
一路行来,她只在屋里头坐着享福,虽然也简单打理一下家务,可多数时候都是下头的丫头们在管事,也偶尔买点田地、铺面,也靠着自家眼光,赚了些能拿得出手的银钱,可若是没有顾延章在前头立着,挡风挡雨,她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只可惜她身就一个女子,不能出去建功立业,也只能在后头帮点小忙了。
在她眼中,这些事情,自然只是小事,可在顾延章看来,其中分量却是重如泰山。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