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玉恒受不得她这等柔情,一把将她推开,“璃儿是该学着些,温柔原不是这样扮得!”又紧抚衣衫,似被她污了清白一般。
蔚璃看得气恼,“原来殿下是爱温柔女子!”此言一出不由得面飞红霞,恨得咬牙——莫不是来与他质问这些!
玉恒也故目瞠目讶异看她,“谁人不爱温柔女子你且去问问……问问你王兄,”他说来也觉好没意思,低语一声,“莫不是还能爱一个凶神恶煞。”
他竟然当自己是凶神恶煞蔚璃气得泪水汪汪,坐在书案上自顾喘息,也不说话。
玉恒见她这般也是不忍,多嘴又问,“我送璃儿的礼物都收到了可还喜欢璃儿既得了一幅上好的瑶琴,就该勤于礼乐,常按丝音,如此方不负七弦泠泠……”
“只有五弦!”蔚璃依旧忿忿。
“聊甚于无,总是好的!”玉恒依旧执笑。
蔚璃凝眸看他,才醒悟今非彼时,她既得了名琴,亦得了“良人”,怎好再在他面前任性胡闹,此样君子,自此远矣。忙起身肃立一旁,想想今日奔来所为何事……重又严整神色郑重问道,“我来是想请问殿下——西琅国夜玄现在何处”
玉恒料准她来是问此事,依旧淡意言笑,“此是澜庭。璃儿所寻当往琅国驿馆罢”
“殿下休要胡搅蛮缠!”最恨他心思深沉却又要戏言轻巧,“琅国驿馆早已被你金甲侍卫所控,凭谁人又进得去!夜玄倒底罪犯何条要受殿下怎样处置”
还果然凶神恶煞!无论谁人她都要维护到底,于夜兰如此,于昔梧如此,于夜玄又是如此!夜兰倒也罢了,懦弱那般或许无辜;昔梧亦有情可由,终是为青门仗剑;只是这夜玄……她不知自己一身病痛因何而起吗瑶光殿上以火石灼骨为她祛寒时所受的疼痛,此间都忘了吗偏爱记挂他人“闲事”,自己寿命几何却全然不理!
玉恒也是强抑心下忧愤,也郑重了颜色回她,“其一,夜玄属琅国臣子,何功何德要劳动东越女君过问其二,问罪王族乃天家权柄,东越女君又何德何能过问皇朝政事其三,我是君,你是臣,臣入君庭,不行礼不问安,拍案咆哮又是谁家礼法其四,纵然不论君臣之仪,但凭你我数年相交,我倾心待你之情,如今我病重卧榻,竟不能得你一声问疾宽慰之言,反要遭你无故指责,进得门来便问别家男子居身何处,此是良媛礼仪”
蔚璃委实气煞,他滔滔不绝有得没得竟论了她四条罪状,还讲甚么君臣之仪,倾心之情她便是困在他这君臣之仪与倾心之情里蹉跎年华数载而终至进退无路!落得一个误嫁南召毁绝终身之果!若要辩论,自己今日之结局全是拜他多年欺哄所赐!他倒还敢理直气壮与她问罪!
愈想愈是幽怨切切,渐渐冷了眉眼,他要君者之尊,且还他君者之尊!
蔚璃退行半步,撩裙裾倾跪在地,口中称颂,“太子殿下安否东越蔚璃晋拜!只为多日不闻琅国公子消息,玄公子为我东越嘉宾,若有失于越都,恐为我城中戍防之责,使蔚王族无颜于西琅王室,故特来请殿下赐教。”
此回倒是扮得好淑媛了!玉恒却被她气得头晕,冷嘲质问,“夜玄为你嘉宾他掷你入寒江,害你旧疾复发,折损寿命,你还要奉他为嘉宾!你东越王族是不识好歹还是假意仁德!”
蔚璃顿时扬眉,冷目幽幽,“所以殿下是为此事惩治夜玄又是否越疽代庖,自以为是呢!”
“放肆!”玉恒怒喝一声,拍案坐起,“你要扮宽仁且回你宫中扮去!此处澜庭,本君执政之地,轮不到你来寻三问四!”又唤元鹤,“越安女君咆哮君庭,藐视君威,即刻逐她出去,无诏不得再来!”
“谁敢!”蔚璃也不示弱,一双冷目止住元鹤正要上前的脚步。
元鹤又哪里真的敢来动她,不被她一掌拍在地上便也不是她东越蔚璃!
“我今日定要寻到夜玄公子!”她仍执拗忿忿,不畏他冷眉冷眼。与他相交多年怎样吵闹不曾有过,若在往日她大可上前拎了他衣领死缠烂磨迫到他就范为止,可今时顾及自己婚约在身,不得不与他互逞威风,且看谁人欺得了谁人!
玉恒又如何会不知她算盘,无论是撒娇缠磨亦或逞凶硬拼,每每都是自己败下阵来,这女子虽学不得人家千娇百媚,却也自有一套擒拿手段!
“蔚璃,此是君政,你若定然要问,回去请越王来问,我与你一个副君原说不上!”他不得不义正言辞与她交涉,一盘大棋切不可被她搅乱。
第四十六章 幽怨切切 君子远矣(5)
“难道殿下以为我是在议私情蔚璃是东越女君,统三军兵权,掌越都防务,城中丢了一个王室公子,我岂有不问之理!殿下或是将玄公子之罪明示天下,或是此刻提出玄公子交我带回,否则……”
“否则怎样”玉恒挑眉看去,待看她为一个夜玄还要逞威风到几时。
“否则蔚璃惟有兵谏!以求天道公正,法理公允!”她自知失了分寸,可心中郁结早已迫得她神思凌乱,并不知当下与他对峙,所谓何求!
玉恒更是瞠目愕然,既惊她顽固,又怒她心狠,为一个夜玄竟敢扬言兵谏上一回她引兵谏君王还是帝都大康殿上为青门而鸣。夜玄又岂可等同青门!为青门她尚不曾与他为仇,为一个夜玄她竟要引兵逼宫!
“璃儿是当真的”他本就轻言淡语,此间愈显冷漠,“为一个小小夜玄,你还要引兵入澜庭,搜寻上下不成我倒忘了,澜庭原本就有你的兵将,那何不现下唤来,入室搜查。”
俨然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元鹤吓得左顾右望,实不知该劝谏何人。
蔚璃斜眼觑过,面前还是她倚赖多年的人吗还是那个宠她护她珍她若宝的人吗或是所有的倚赖都缘于他天家曾赐下的苦难,而他所有的惜护也是为今时成就她棋子之威!是他设计了棋局,她是被安放在南召的一枚定海神针!说来还真是高看她啊!
“殿下也不要欺人太甚。”她幽怨忿忿,仍不知此身何往。
“谁人欺了谁人”玉恒自座位上缓缓起身,望定这面前女子,是否世事沧桑,她已移换心志,“唤你的兵来,搜查澜庭。这国是你的国,城是你的城,本君只是过客罢了!悉听尊便!”他沉声冷言,无怒无威,亦无情无义。
元鹤再看不下去了,急拉蔚璃衣袖,小心劝道,“长公主息怒!和者为贵!何苦为一个外人与殿下伤了和气长公主自管好好话话,凭你要甚么殿下又怎会不给……”
“谁与他内人外人!我今日只要见到夜玄!若然不能我便拆了这澜庭!大家各自散去,也不必分甚么外人内人!今日局面都是殿下多年逼迫至此,你们也不必一个个斥说我凶神恶煞!”
“多年逼迫”玉恒尚且不悟,不知她今日来闹原是为着胸中蕴藏幽怨许久,不过是借了夜玄的由头一并闹出来罢了,他还当她是心有他志,特来决绝,想着也是又悲又恨,“这些年……倒委屈了璃儿,何事……本君以何事逼迫……却要你这样‘回报’!”
何事逼迫这许多年共他笑共他闹共他居野筑共他处一室共他同榻眠共他挽袖襟……可到头来却未能得他一诺相许!此样凄楚,此样悲凉,还算不得逼迫吗!
只是她早已恼恨得讲不出话,惟有任眼泪横流,就连眼前怎样人物也看不甚清。
玉恒也是幽幽叹息,自觉胸闷沉痛,心若刀绞,回身扶了书案坐下,缓意道来,“璃儿,是我宠你太过……你愈发没了分寸……你再这样……我当真要治你了……”他缓缓道来,竟有力竭之意。
元鹤看着心慌,“殿下殿下可好要不要传御医”这一回倒是真得给气病了东越女君好本事!
玉恒摆手,暗自调息,若知终年受她欺凌,当初何苦接她出霜华!还真是自种苦果终自尝!
蔚璃见他这般也有些怕了,倒不是怕他要“治”自己,只是怕他真被气倒了那便也万事皆休了,“云……云疏,”她也俯下身来半跪在他身侧,试着拂了拂他那宽大的衣袖,见他闭目不应,又偎上前轻轻扯他衣襟,悄声问,“云疏与璃儿说说……为何要抓夜玄……你不说我怎会明白……”这话再问来便是藏娇带媚了,又以一双泪眼灼灼祈望。
这便是她手段!非得过万水千山,才能赠他清泉一捧!玉恒又恨又笑,正待与她言说,又有侍卫来报:召国世子门外求见。
玉恒不禁莞尔,望向蔚璃泪挂羽睫,取笑道,“原来璃儿还有援兵!我倒忘了,你如今权涉两**政!我又怎敢逼迫!”
蔚璃眼见大功将成,偏来个捣乱得,又恨又急,“我并未与他相约!”
“那便是心有灵犀了”他似在说笑却又透着一丝狠意,似是嘲弄却又别藏一份自怜。
不时,风篁便被元鹤领进了大堂,入室拜见,礼数周全,凭是谁人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此皇子与召世子均是初次相见。凌霄君之名自是誉满天下,先不论其君者执政之绩,只是那风雅谦和之名,便足以令四境翘首瞻望,倾心仰慕。而风篁初见这位殿下,见他一身闲居大袍,随意地披挂在身,里间素白锦衣亦只是轻拢系带,垂悬坠地,肩上乌发流泻,合着那一身散淡衣着,倒似一幅泼墨山水一般,放眼望去但得一派闲逸悠远。
他那样倾身而立,一手负后,一手执扇,面带浅笑,眼含微情,还真真是谦谦温润,如玉君子。
再看他身旁的东越女君,同样的白衣素净,只是束带齐整,环佩有制,同样的负手而立,却是雪眸含威,霜面掩怒,比之初见时的娇弱清逸,越安宫再见时的清明朗朗,这回倒是别有威仪呢!
凌霄君也细细端详起面前的南国世子,果然是英姿清朗有慨然之风,明眸透澈有纯然之气,此样人物若无王者,倒也可惜了他一腔赤诚。
“世子是来接回璃……璃公主的吗”玉恒回头瞄一眼蔚璃,似乎生怕很难驱逐此女,便要借风篁之力。
蔚璃恼得立目,好在风篁识时务,向凌霄君作礼言说,“微臣是来向殿下问安。臣入越都多时,困于旅途疲惫,一直未曾往殿下面前致礼问候,实是臣下之失,今日特来请罪。顺便……接回璃公主。”
“哈!”凌霄君实在不得不赞他言辞工整,礼数周全。
第四十六章 幽怨切切 君子远矣(6)
蔚璃却然不忿,未曾怎样便要来挟制她吗冲着风篁冷哼一声,“我不回去!”
这话听来怎么都像小夫妻斗气,风篁哑然欣笑,凌霄君冷目泠泠,元鹤更是看得几分愕然。
蔚璃这才醒悟当下窘态,忙又补一句,“除非殿下与我言说清楚!”可恨那风篁,若不是他胡乱冲来,她早已哄得他言说实情了。
“是了,我方才忘了说——”凌霄君故作恍然,却又转向风篁问道,“世子可知
知她这样横眉冷目是为哪般”
风篁转头去看蔚璃,只是觉她蹙眉立目甚是可爱,“璃公主终是女儿家,女儿家偶然使性作怪也再所难免,殿下于皇家宫廷也该见得多了,还请殿下宽容,莫要计较阿璃冒犯君上,风篁先代她向殿下赔罪了。”说着又是工整一礼。
凌霄君眼底又闪过一瞬阴云,笑意微牵,“世子宽厚,知女子难养仍执意养之!”
“难养也要养啊……”风篁故做无奈,又扮苦恼,“惟将全副身心用来驯养了女子,他年再得个难养的‘小人儿’便也都不难养了。”
凌霄君微微颔首以示赞许,实则是无言以应暗暗着恼,一腔妒火几要化做掌上利刃,劈空杀去。
蔚璃已觉出情形有异,他宽袍大袖下握紧的可不是一只空拳,都怪这风篁该死,跑来这里逞甚么聪明!想想今日也问不出甚么了,遂回手拉了风篁,道一声,“我们走罢!不要与他啰嗦!”
玉恒当真气煞。她气势汹汹为那夜玄而来,自己软硬并用只怕抵挡不住,这风篁一来,只三言两语她就偃旗息鼓又要随他去了,还真是——气煞人也!
“璃儿为那夜玄,方才还要引兵逼宫,怎么这回又不急于寻他见他了不会是在世子面前有何隐情罢”他幽幽道来,自己也不知自己意欲何为。
蔚璃气得回身要打,偏一只手还牵在风篁手里,奋力甩开牵绊,厉声指责玉恒,“殿下休要挑拨离间!你若要认了此是我与夜玄个人恩怨,就休要从中横加干涉!”
“个人恩怨”玉恒讥笑,“怎样各人恩怨不容外人窥探”说时又指风篁,“我倒想问问,他算是你外人还是内人本君方才哪一句又是挑拨离间说得倒似你二人有怎样深情厚义一般!难道不是乍见初识!倾刻间许了身也许了心吗”
蔚璃气得怔住,一双泪目愈见明亮,“那我再问殿下一回,人在澜庭还是在禁军大营”
玉恒笑笑,“你何不明日引三军前来,不是说了这国是你的国,城是你的城,索性掀翻这澜庭,找出你的玄公子。”说着又转问风篁,“世子要与她联手吗你麾下有多少兵马”
“玉恒殿下!”蔚璃不知他又闹哪样,反来倒打一耙。
“看到没有”玉恒又向风篁哭诉,“本君名讳也由着她任意呼喝,这寄人篱下,还真是受尽屈辱,想当年我供养她时……”话未说完,蔚璃已一个箭步冲上,劈掌推在他胸前,他大约是甘心受之罢,竟未躲闪也未阻拦,直被打得连退几个踉跄,幸被元鹤扶住。
“长公主!”元鹤惊得大叫,“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风篁也震惊非常,那可不是打人,那是欺凌君上啊!转目看她,正待劝和几句,未想她拂袖转身,早已忿然奔去。
“岂有此理!”玉恒望她背影零落仍在佯装恼恨。
风篁忙上前代为言说,“长公主执掌军务数年,多以将士为伍,脾气难免威烈急躁些,但有冒犯殿下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担待,微臣先代她赔罪了。”
玉恒幽目觑他一眼,讥笑他倒先充起她的家主来了,冷言回道,“我与她相知已近十载,世子又识她几时她怎样人物,何劳世子见教”
风篁见他含怒便知传闻不虚——凌霄君惜护东越女君胜惜眼眸!所谓“相知十载”当是指蔚璃囚困霜华而言罢他们原本旧识,旁人又岂可轻易涉足其中。
心下虽有几分苦恼,面上却依旧带笑言说,“所谓‘日久生嫌隙,至情泯恩义;初见推心腹,肝胆两相照’,此样典故想来殿下博闻,不会不知。我与阿璃相识亦是在选亲之先,彼此早有推心置腹之言,肝胆相照之诚,并不输于殿下的‘相知十载’。”说完也不等玉恒再答,便作礼辞行,“微臣无意搅扰殿下正务,待他时风和景明,企盼再与殿下一会。”言罢躬身退行。
玉恒恼他“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之辞,微微怔了片时,眼见他行至门前又急声唤道,“世子留步。”
“殿下还有何吩咐”风篁心焦切切要去追赶奔出去的人儿。
玉恒上前一步,郑重言道,“不准她出城闹事!否则惟世子是问。”
风篁朗然一笑,“微臣知道该如何惜护自家娘子,难养也必善养之!”再次躬身一礼,转身去了。
玉恒笑不是,哭不是,几次咬牙终化作嗤笑一声,“好个风篁……”还真真是小觑了他,只道他寂寂无名是个无用之辈,未料却原来是风王族藏于至深处的一枚瑰宝,风骏得儿如此,不枉此生!
只是他与蔚璃几时相识竟有“推心置腹之言,肝胆相照之诚”
元鹤一旁小心查看着主上颜色,再次征询,“殿下当真不用唤御医瞧瞧我见长公主至少使了七分的力道……”
“你知天下何物最可怕”凌霄君此间才觉胸前郁闷,也不知是被她伤了经脉还是……伤了心。
“猛虎花豹毒蛇”元鹤穷尽心思罗列着,却心知这些定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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