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第九十七章 赌徒(下)
“你不是问我这名字是谁取的,就是我那师父。我跟他,是在黔贵的灶王庙认识,当时他打扮的就像一个超凡脱俗的道士,虽然样子邋遢了点,道袍旧了点,一双鞋前面还破了洞,但看起来正经极了,笑一笑更是慈眉善目,给人一种信赖的感觉。”
马开合背靠在隔板上,双手轻松地放在弯曲的双膝间,抬着头仰望深邃的星空,回忆着过往。
“当时,嘁,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我啊在师父从庙里出来,一路上尾随,他往左,我就往左,他往右,我就往右,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大半年没好好见过个活天,或许是因为他偷吃了我架在火堆上的狗肉,或许两者都有,总之一直跟着他,怎么甩也甩不掉,就跟影子似的。后来跟烦了,跟厌了,师父居然又笑了,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徒弟。”
“让让,让让。”
离三的三轮车是私家侦探老张兜了三圈淮海路,偶然间从一个废旧回收站花一辆崭新的钱淘的二手,车链子、车轮子七成新,刹车灵光得很,车把上还挂着一支黄铜光泽的摇铃。
叮铃,叮铃,摇铃甩动了几下,他才拐过头问“然后,就答应了,不怕是人贩子把你拐了”
“不怕,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我又不是狗,狗引诱走可以宰了吃肉,那时候我都快十八了,卖给人当儿子都怕大,最多就是打断腿打断手当乞丐,不过我没往那处想,毕竟眼前的是一个快半截土的糟老头。”
双腿放直,背慢慢地往下滑,马开合眼神迷离,过了半刻才悠悠地回神,脸上留着笑,流着泪。
“一开始这师父待我很好,像西游记里唐僧送孙悟空虎皮裙,他也给我了一身道帽法衣布鞋,活脱脱一个道童。跟着他,就像电视里演的出家人,云游四方,风餐露宿,靠的全是画符法事,挣的只够我们俩粗茶淡饭,但大多时候是没生意,都是喝西北风,那会儿师父爱面子会说,这叫辟谷。”
离三忍不住地笑道“辟谷哈哈,你师父修行高深啊”
“可不,嘴里要没有点道行,怎么能整天神神叨叨,忽忽悠悠就化到缘呢”
马开合损了自个师父一嘴,又说道“不过水平高不全能成功,总有失灵落魄的时候,这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结果倒好,十八岁正长身体的时候,没少跟师父挨饿,有一回实在挨不下去了,于是他就教了这一入云手,我就是那时起学的赌术。”
“你的师父看来也是逼不得已,非到了忍饥挨饿到极点的时候,才使上这手。”离三觉得奇怪,“只是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非让你这个徒弟代劳”
“诶,说到点子上。当时他正准备教我,我也纳闷地问了句,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种世俗习染,像恶浪滔天,黑云障日,沾上的人心性不正,修行不足,不知不觉会趋向败途,最后败损阴德,阳身命陨。”
“那不更应该让师父出马,他道行岂不比你高”
“嘿,这就是老神棍的厉害,当你跟他扯这套的时候,他一句有事,弟子服其劳,接着就摇晃着脑袋跟以前读书人似的,跟我掰扯了十几个弟子替老师的故事,又讲自己福寿不多,颐养天年得多积善存德,不能再沾这恶习,而我呢年轻,损一损多念点道德经就补回来了”
马开合立马直起身板,拍了下坐板,“还说了其它的,反正说的是头头是道,嘴皮子利索的很,总之就必须我去。得,去就去吧,难为他信任我,把只剩下的几个钱都给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一举倒活活坑了自己。”
“坑,有多坑”
“天大的坑,女娲石都补不了。怎么说呢,也许你都可能没见过听过。”
马开合冷笑道“这老神棍啊,每次等我好不容易违背次良心,坐庄出个千赢三瓜两枣的,结果说的好好一个出家人,倒是他享福,中午吃一顿海鲜爆肚,下午就吃火锅烧酒,前脚去个洗浴城,后脚就敢跑娘们的怀里,最气的是,说赌钱损阴德,可到后来自己也赌上,赌得凶也就算了了,可赌得还特别臭,债主来讨账总让我怀疑这赌术千术是不是他教的。”
“呵呵,也是托他的福,渐渐我的赌术千术精湛不少,因为他欠的钱实在太多,欠钱的主儿一次比一次来头更大,记得是当时遇上的是当地一位立旗子的大哥,有三四十号小弟,开设了游戏厅、地下赌庄,跟这样的主用赌来还债,赌术千术不过关,轻的发现了剁手指剁手,严重的干脆绑架卖器官,幸亏一次次下来没出意外,胆量见识跟着上来了。”
离三扬了扬眉“他这么坑你,你还愿意跟着他”
“唉,他到底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做事挺连累徒弟我,但我一直觉得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这不是因为他是我师父,就想替他圆着,是真的,我跟着他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在教我赌术前,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过这样的荒唐怪诞,当然,偶尔我以为他是原形毕露,露了真相,可再见面再相处,又发现不对劲,有着深意。”
“什么深意”离三问。
“比如赌,要控制住自己的玉望,要锻炼出自制力,很多烂赌鬼犯赌瘾,恰恰就是没有这一点。再比如,自制力之上要再加个底线,赌输了没关系,赌场里输赢是再正常不过,关键是能不能在输了一些以后能及时地自控,不被下一把一定能翻盘翻本的念头牵着鼻子走,反过来一直赢,把把赚,也一样要及时收手。不然”
马开合摊摊手“就算钱不找你的麻烦,人一定会找你的麻烦,不划算。”
控制自己的玉望与情绪,用这种办法,离三失笑道“的确有点意思,只是学道的教弟子赌术,闻所未闻。”
“是啊,后来没想通,到桑拿房堵住他的门问,为什么总是要靠赌靠坑赚钱,难道得道之人不应该是积善成德,替人消灾解难,划去业孽吗”
马开合学着语气样子说“而他说,时候未到。那我问什么时候才算到,他说有缘人未至。我又问他,怎样的人算有缘人,是您常说的德智体美四好吗你猜我师父怎么说”
“估计和你想的相反。”
马开合叼着烟,咧嘴笑说“对,他骂我是一个笨徒弟,怎么到现在还没悟。所谓的四好,就是好倒霉、好有钱、好愚蠢、好欺骗,这样的有缘人,再运用恰当的术法,才能像蓝神仙那样。”
“你信他说的”离三瞥了他一眼。
“信,很奇怪是不是但就是这么奇怪,我从来不认为老神棍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至少他从来没有害过我,虽然总是借钱欠债让我还,可他传授我一身的旁门左道,却一直以来在引我入正道。”
马开合郑重其事道“而且自打他老人家莫名其妙地就仙逝,独独留下我自己一个人继续闯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两年多下来,别说,他的话一有空就停下来琢磨,就像论语似的,细嚼慢咽总会悟到点什么。”
“你跟着我,也许跟错了。我单没钱一条,就做不了你的有缘人。”
“不,你是四条全不占,哈哈”
马开合收敛笑容,忽地严肃道“不过我觉得老神棍没表面说的这么肤浅,一样有他的道理,就好像故意把我逼在绝路的赌局上,这种不赢就死,似乎锻炼出敢于一次性全押的胆量。之前,一直觉得是锻炼我的赌胆,以及临危应变的赌术,如今一想,他只是让我尝尝赌命的感觉,明白修道里的改命搏命是什么样”
嘎吱,车停在杂货铺,离三屁股贴着车座没立刻下来,他回头问“什么样”
“天堂地狱一瞬间。”
“看来你修成正果,在天堂呆的不少时间吧”离三拍了拍马开合肩膀,示意下来。
“咱信道,去的是天庭,不去天堂。”
马开合翻下车厢,上下摸索了一遍全身,犯着烟瘾又赶上抽烟的忧郁情绪,没有烟就像渴了没有水似的,他大声吵杂货铺喊“老板娘,来包红塔山,再搬两筐雪花,明天给你送回来”
“好勒”老板娘热情地答应,招呼一起看店的女儿递来红塔山。
马开合撕开一包香烟,从里面取出一根递给离三,又直接牙咬着过滤嘴叼着,然后蹭蹭按了下打火机,火苗忽闪忽闪。
点着烟,离三吸了一口,烟雾慢慢地从鼻子里呼出,“天庭,可不是像我们这样的,说上去就上去的。”
“所以得赌,得逆天改命。”马开合指了指天,又指了指离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吞云吐雾间,离三看着老板娘往车里搁两筐啤酒,平淡地说“你不是刚说,从赌博里悟到要自控吗,这会儿又改全押了”
“像咱们这样的,难道还有第二回吗,赌,只能是一场豪赌”
“真希望你师父还在世,这样好请他算一卦。”离三轻笑了下。
“算算我这条命,虽然我不信。”
第九十八章 阚成败,人生豪迈
“君侯此言差矣君侯言道,虎女不配犬子,可记得令兄玄德公昔年在甘露寺招亲之故耳”
桌上的收音机清晰地播放着秦腔折子戏夜走麦城,苍劲雄浑的腔调伴随关云长一声“大胆”,而后娓娓地唱出戏词里所含滔天的愤怒和满怀的傲气
“闻言怒发三千丈,虎女岂配犬儿郎这荆州本是某执掌,哪一个大胆敢夺荆襄我若不念诸葛亮,斩尔的首级悬挂营房”
徐汗青仰躺在藤摇椅上,晃哧晃哧地摇动着手里的蒲扇驱赶蚊群,他惬意地听曲,不时清嗓跟着哼了一句“关、张、赵、马、黄翼德乃我三弟;那赵云跟随大哥多年,即我弟也;马超世代簪缨,可以算得;惟有那黄忠,乃长沙一降将,焉能与关某同列此爵不受”
徐汗青哼哼唧唧,收音机里正播“关羽刮骨疗毒”的片段,他听得正迷,藤摇椅咯吱咯吱地晃动更厉害。踏踏,高亢的戏腔声里隐隐约约听到生人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响,似乎离他越来越近。
他缓缓地睁开半阖的眼睛,只见渐渐昏暗的街道有一个人影掠来,在藏青的夜色下他又谦恭地伫立在老人的对面,十指相扣放于腹前。
徐汗青抬起头一探视“谁啊”
“徐老。”
来人更进一步,皮鞋踏进光里锃光瓦亮,他的半张脸同时露了出来。圆脸,宽鼻,淡眉,棕黄的皮肤上蒙上一层风尘仆仆的疲乏,脸色憔悴,眼袋黑又肿,藏满了似有心事的忧郁。
“是你啊。”徐汗青身体后仰,露出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
“徐老,不请自来,打搅您了。”他开口说话,声音带有一股已不太明显的山西口音,不紧不慢,语气里透着尊敬。
徐汗青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脸色尴尬,搓了搓手,罕见地不干脆,犹犹豫豫。
徐汗青板着脸,不高兴地逼问“谁告诉你的”
来人张张嘴“徐老”
徐汗青冷笑道“哼,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呵呵,好啊,到底是耳根子软,心可够硬的,儿子居然卖老子充交情。阚成败,很好,你们俩感情好啊,比我们父子都亲啊,要不这样,干脆你当他老子,要么儿子吧”
阚成败急忙为朋友解释道“徐老,您别怪小徐总,他也是被我缠得实在没办法,不情不愿才说出您的下落。但您放心,今天以后,我再不会像这次如此冒昧地打扰您了。”
“说吧,什么事找老头子我”徐汗青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接着双手抱胸。“如果是贷款的事,你就免开尊口吧。”
阚成败话还没说,徐汗青当头就给一棒,打得他支支吾吾,半天站在旁边光张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难得啊,阚总平时面对媒体,可是相当得豪气万丈,一条英雄好汉啊,让老头子都不得不佩服”徐汗青看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打着蒲扇扇风说,“怎么现在成小脚的媳妇,扭扭捏捏的”
阚成败被话一激,他底子里的不服输、不低头的劲儿涌了上来,驱散掉了近期的困境所产生的无力感,重振精神,直面老人恳切道“我想向您借20个亿周转,用成王在津门、燕京、沪市项目的股权”
徐汗青压根不给他说长的机会,极为罕见地不讲待客之道,插话打断他“你的成王不是宣称今年实现了120亿的销售额吗,这可是万科加上富力的总和,已经是地产绝对的第一了。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老头子跟前哭起穷来,要借钱了”
话里有刺,阚成败感觉受到侮辱,他的自尊心使他萌生一股念头士可杀不可辱驱使着即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然而肩膀上担的压力压得他两条腿迈不开,木木地站在原地,脸胀胀的,憋红了,像一只红气球。
是啊,个人荣辱,和成王的命运,自己万里长征就差一步辉煌的事业相比,现实犹如一枚细针扎破了他,让骄傲如他泄了气,腰虽然挺直着,但话不像他一直在媒体采访上说的很硬气。
徐汗青模仿阚成败去年在中房网论坛口气,调侃道“我们的中长期战略是要做全国第一,也就是要超过在座诸位,包括王总,阚总,当时的豪言壮语哪去啦,是被宏观调控压得开始难受了吧”
“一年,徐老,您给我一年的时间,只需要这一年,我有把握把公司的财务风险消化掉,”阚成败先伸出一根手指,后又重新比划了个数字,“到时候您不仅能收回这20亿,而且您在今后成王的项目中至少拿这个数的比例回报。”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借给你的。”徐汗青冷冰冰地说,做了个“请”的手势,下逐客令了。
阚成败显然在其它的地方遭遇过同样的挫折,终于,他当着一位在商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像没长大的孩子发泄委屈道“徐老,这样一笔互利的生意,你们为什么都不肯做呢难道就因为我一时狂傲,惹恼了你们可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莫非做生意全凭个人好恶作决定吗”
“做了这么久的商人,怎么还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和生意之分,都是个人问题”
徐汗青收起了轻蔑,他摆出认真的态度,以一副长者的姿态说道“钱是我的,我想怎么花都是我个人的问题,就好像你把你的事业同你的尊严连在一起一样,理性和感性永远是一对连体双胞胎,都是个人问题。阚成败,老头子不借给你钱,我有很多个人的理由,如果你想听,我现在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刚好缺的是人来听教,你愿意听听吗”
阚成败不卑不亢道“洗耳恭听。”
“没错,你刚才说中了一点“
”从我个人感情上来讲,我非常的讨厌你,当然,也包括和你一样功利性、目的性强的商人。你们总是贪得无厌,成了一方的鸡头,又想着当区域、当全国的龙头,总想在市场多吃多占,想在行业里做老大,为此不惜打破了规矩,盲目提速扩张,不惜高投入,高负债,打破一个产业当前阶段良性发展区间,强自突破天花板。“
“你们就是一群豺狼,一群强盗,把一个本该是社会效益与经济利益两头并重的产业,硬生生囤积哄抬炒作等老把戏,把拿来住的房子说成做成是投资品,你知不知你们这样做是在用将来十年、二十年的房价水平提前预支了,这是在透支咱们国家的未来,是在吸咱们人民的血,不义而富且贵,你是混蛋,你们简直是忘八蛋,比清朝苛捐杂税县官还不如”
阚成败梗起脖子,不服气道“徐老,我不是混蛋,我是一个企业家,企业家的本分就是赚钱。你说的这些,是,我承认你的部分意见,但我也反对你的部分说法,难道我就没有贡献吗几千家几万家地产公司,包括我的成王,哪一个不是在响应政策推进城市化,哪一个不是在满足居民的住房需求,他们更好的居住条件,哪一个不是为国家创造财富,为地方创造税收、就业,创造gd”
“企业家,你是企业家”
徐汗青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藤摇椅椅把上,怒目圆瞪地盯着他,眼里冒火,训斥道“那我问你,企业家的使命是什么,企业家的担当是什么,企业家的责任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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