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牛语者
站在洞口盯着林熠望了片刻,见他双腿盘膝而坐,手捏法印,似在调息疗伤,清观道人也不以为意,踱步到一旁拣了片平滑的山石,用袖口扫去上面的浮尘,也盘腿打坐起来。
玄冷真人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但他听说玄干真人竟被林熠用秋水匕连插四刀,格杀在静室内,也暗暗吃了一惊。
见洞口再无旁人,玄冷真人哈哈一笑道:“林熠,你居然把自己的师父也杀了,实在是太妙了。”
林熠闷哼一声,咽下涌到喉咙口的热血,低声道:“我原本没想杀他老人家。”
玄冷真人道:“你连刺了玄干老儿胸前四刀,我以前可没看出你居然也能下此狠手。可惜,你已命不长久,很快就能亲自去对玄干老儿说你原本不想杀他!哈哈!”
林熠抹去唇角血迹,喃喃道:“不行,我要逃出去。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玩完了!”
玄冷真人冷笑道:“逃出去?痴人说梦,你冲得破门口的神光大雷符么?要是这般容易就能脱困,我何苦在这里苦守三年!”
林熠不再回答,只管沉吟思索起来。
玄冷真人自觉无趣,重又合目打坐。
而洞外的清观道人负有看守思过壁之责,不敢完全入定,只将泰斗真气游走周天。
不知不觉里已然到了第二天的淩晨时分,思过壁前万籁俱寂,遥望渺云观的重重殿宇,也同样静静伫立于黑夜之中。
忽然清观道人耳畔听到林熠站在洞口唤道:“清观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清观道人一愣,收功起身,走到洞口冷冷问道:“你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林熠挨着光符,靠住石壁,与清观道人相距不到一尺,探出右手虚按神光大雷符,说道:“适才我思忖许久,与其等到明日公决受辱人前,不如我自行了断也省却诸多麻烦。清观师兄,就请你稍后替小弟报讯收尸了!”抬起左掌往眉心拍落。
清观道人下意识的往前冲抢,右手撞在光符上震得酸麻,失声叫道:“不可!”
猛然,林熠右掌迅捷无比在光符的中心蜻蜓点水般虚按数下,大雷符“呼”的一声,白光收敛凝铸成一小团球体。
清观道人怎么也料想不到,林熠居然能够开启光符,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失去平衡往洞内撞入。林熠左掌顺势施展一招“无往不利”,一把擒住他的胸襟掌力微吐,不等清观道人发出惊呼便将其震昏。
林熠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急忙抓住突起的石壁站稳,剧烈的喘息。
他又服了一枚九生九死丹,低头望向清观道人轻轻道:“对不住了,清观师兄,烦劳你在洞口躺上半宿,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救醒你。”
身边人影一闪,玄冷真人无声无息飘出思过壁,似笑非笑道:“妙极!好小子,竟还有这么一手!”他被禁此处三年,突如其来脱困而出,心情激荡自难言表。
林熠气息稍平,将清观道人拖到一块大石后头,又将光符重新开启。
只要没有人走近,决计难以发现这里有何异常。
等做完这些,他额头冷汗直冒,五脏六腑如火烧似的痛楚,但凭着一股坚强的求生信念,苦苦支撑。
玄冷真人不耐烦道:“快走,别婆婆妈妈管这么多。万一教人发现可麻烦得很。”
林熠静静道:“玄冷师叔,你先走吧。弟子无力御风,只怕会牵累你。”
玄冷真人冷冷一笑,想到自己与林熠终究不是同路之人,虽然如今得以脱困全托林熠之福,但他对林熠始终存着一份戒备,况且林熠的状况看起来似乎很不妙,如果自己带着这个累赘下山,确实是个麻烦。
于是他问道:“你救了我,便不想求些什么好处?”
林熠苦笑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其身而已,师叔不必挂怀。归根结底,弟子叛门出逃亦是事出无奈,今后但求苟延残喘,再不愿再节外生枝。”
玄冷真人说道:“哦?如此也好,我先走一步。你多加小心,咱们后会有期。”再不多言,身形晃动了几下,远远往东去了。
林熠心知,刚才一掌几乎耗尽了自己辛苦凝聚数个时辰的真气,再无余力御风飞行。当下从袖口里亮出一道“飘风灵符”,光华一闪而灭。
空中生出一蓬清风,将他身躯徐徐托起,朝西遁去,接着也倏忽消逝在茫茫寒夜里。
剑谍 第九章 脱险
翌日清晨,昆吾剑派惊觉林熠脱逃,追骑四出布下天罗地网。
此时,前来昆吾吊唁玄干真人的正道各派耆宿,多已散去,暂摄掌门之职的玄雨真人亲书信函,命人送往同道各派,促请协查通缉。
玄雨真人曾为林熠疗伤,料他重伤在身难以远遁,故此在方圆五百里内,更是分派重兵严加搜索。
昆吾派的三百弟子几乎空群而出,人人咬牙切齿,誓要将林熠捉拿回山,为玄干真人报仇雪恨。而玄雨真人也传下话来,若遇林熠抵抗则格杀勿论。
一时风烟四起,昔日的“昆吾骄龙”,骤然沦落成了过街老鼠,连魔道众人也殊为不齿。
罗禹奉了玄雨真人的口谕,也率了三名二代弟子下山往东追索。他几日中消瘦不少,脸上再无爽朗的笑容,唯有虎目依旧精厉如电。
四人往东寻了百余里,眼看日渐中天,也没得着林熠的蛛丝马迹。
一名玄恕真人门下姓赵的弟子,遥遥指向前头说道:“罗师兄,前面有个小镇。咱们不如到镇上歇一歇脚,顺道打探一下消息。”
罗禹颔首道:“也好。”
众人快步如飞进了镇子,选了家看上去颇为干净敞亮的酒肆落坐。店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声唱喏迎上招待,笑呵呵的问道:“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罗禹无心点菜,说道:“拿两坛好酒,其他的东西你就看着上点吧!”
伙计应了声,一旁那位姓赵的弟子叫住他问道:“伙计,你今天可有看到过一个身穿青色衣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路过这里?”他细细将林熠的体貌特征形容了一遍,又道:“他受了重伤,面色苍白,行动或许不太方便,应是十分醒目。”
伙计摇头笑道:“不瞒这位客官,小的今日见过的人不少,却没有这样一位年轻人。”
姓赵的弟子不死心,说道:“伙计,你再好好想想,或者有听到谁说起有见过?”
伙计依旧摇头,回答道:“客官,小的吃这碗酒肆的饭,别的本事没有,可看到过的客人那可说是过目不忘,绝错不了。”
姓赵的弟子挥挥手道:“你去吧!”见伙计走远,恨恨一拍桌子,低声道:“我赵铭英就不信他林熠能上天入地,消失无影。若教我逮着这个奸徒,定将他碎尸万断,为玄干师伯报仇!”
罗禹默默无语,端起桌上的热茶吹了一口茶沫又再放下,思绪回转到昨日深夜里。
他离开玉清殿后,独自一人前往后山玄干真人的坟头,只想着师父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里面必然寂寞,自己能陪伴在旁与他说些话儿也好。
他刚到墓地,远远瞧见玄干真人的坟头前跪伏着一人,浑身浴血,看背影依稀应是林熠。
罗禹暗自一惊,施展潜踪匿行之术藏身到一株树后,心道:“林师弟不是被关押在思过壁中,为何会突然到了这里?”
只见凄清月光里,林熠的背影剧烈地耸动,强自压低声音呜咽痛哭,正轻轻说道:“师父,弟子要走了。此去一路荆棘,四面楚歌,求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弟子!”说罢,向玄干真人的坟冢恭恭敬敬叩拜过,抹去眼泪,缓缓站起身躯。
罗禹热血上涌,再忍不住,从树后现身走出低低唤道:“林师弟!”
林熠身子一震,回头望向罗禹,轻叹道:“罗师兄,你是要捉我回去么?”
罗禹阔步走到林熠跟前,目睹他落魄狼狈的模样,心中酸楚至极,摇头哽咽道:“林师弟,我知道你是受了冤屈,师父他老人家绝不是你杀的!”
林熠似是无动于衷,淡淡道:“罗师兄,大师兄没有告诉你,我对此无话可说么?”
罗禹道:“林师弟,你瞒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罗禹!你这么说,定然另有苦衷。”
林熠嘴角逸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凄凉落寞,缓缓道:“我没有骗你,师父他老人家确实因小弟而死。我还活着,只因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
罗禹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林师弟,师父是不是被人害死的?真凶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嫁祸于你?”
林熠漠然抬眼看了看漫天的繁星,说道:“罗师兄,天快亮了。小弟必须赶紧离山,不然就走不脱了,你可抓我回去向诸位师叔请功,或者就让我离开。”
罗禹低喝道:“林师弟,你……你当我罗禹是什么人!”
林熠微微一笑,眼睛却又红了,举步说道:“好,那小弟便告辞。罗师兄,但愿下回咱们两人狭路相逢时,莫要拔剑相向。”
罗禹道:“且慢!”从腰带上解下锡壶,递给林熠说道:“喝口酒,算我为你送行!”
林熠默然伸手接过,仰首痛饮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汁刺激得肺叶剧烈抽搐。
两行热泪混合著滴淌的酒汁沾湿衣襟。
他挥手抛还锡壶,举起袖口用力一擦湿漉漉的面庞,低语道:“罗师兄,小弟去了,你多保重。”
罗禹颔首,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字一顿道:“保、重!”
林熠扬手再祭出一道飘风灵符,光华闪烁中只听罗禹低声念道:“曾是鲜衣怒马少年行,意气风发问封侯;不意此身多飘零,蹉跎了英豪情;但求海内存知己,纵在天涯若比邻─”大口饮尽烈酒,“啪”的将锡壶掷在山石上,碎裂一地。
转首再朝林熠望去,寒风轻送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消逝在密林中。
忽听赵铭英惊咦一声,将罗禹的思绪又唤回到眼前,只见他望向酒肆外的街道上说道:“那好像是涟州威远镖局的车队。罗师兄,咱们何不去问问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眼界开阔,说不准会有什么线索。”
另一个名叫邓立言的弟子赞同道:“对啊,听说他们的总镖头曹子仲曹老爷子,还是太霞派的掌门,说起来与咱们昆吾剑派亦分属正派同道。”
赵铭英轻笑道:“邓师兄话虽不错,可太霞派比起本门,声威上差得太远,只开了间镖局养家糊口。这回玄雨师叔就任新掌门的大礼,曹老爷子连出席资格还未够。”
罗禹正色道:“咱们身为昆吾弟子,岂能单凭声威高低便看轻人家?本门未请曹老爷子出席掌门就任的大礼,乃是彼此素来没有交往,不好叨扰人家,可不是看低太霞派的名头。这话传了出去,免不了又让人指责昆吾弟子倨傲自负,无端惹上一场风波。”
赵铭英本是无意中随口说笑,被罗禹当面驳斥脸上也有些窘迫。虽不服气,却奈何罗禹之言大义凛然,也无从顶嘴,只好尴尬道:“罗师兄教训的是。”
罗禹道:“咱们去问问也好,至不济也与人家打个招呼。”起身迎到门外,站在台阶上抱拳朗声道:“在下昆吾罗禹,见过太霞派诸位同道。”
他曾听林熠谈及过与曹彬在龙首山邂逅抗敌的遭遇,爱屋及乌,尽管不知曹彬是否就在其中,但语气里对太霞派的弟子依旧透出和善亲近。
威远镖局的车队闻声止步,一名儒雅清秀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向罗禹还礼道:“在下曹彬,走镖路经此地。敢问罗兄有何见教?”
罗禹道:“见教不敢当。罗某是想问上一声,诸位一路行来,可有见过在下的小师弟林熠?”
赵铭英从袖口里取出一卷画轴,迎风舒展,画的正是林熠的头像,笔力入木三分,唯妙唯肖,补充说道:“就是画中之人,曹镖头是否认得?”
曹彬仔细打量画轴,半晌后摇头道:“在下不曾见过。”回过头来,问手下的十多个趟子手道:“你们有谁见到过这画中之人么?”
趟子手纷纷回答没有,赵铭英微觉失望,举目扫视车队。因是回程,押运的红货早已交付物主,车队里只剩下二十余匹骡马。
赵铭英的目光投射到伫列前方的那架马车上,心念微动,暗想,行镖之人怎还需驾乘马车?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抬步走到车前,见帘布低垂,里面仿佛有人,于是问道:“曹镖头,不知这辆车里坐的是哪位贵客?”
曹彬答道:“拙荆路上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正在车中休息。不能面见诸位昆吾剑派的朋友,还望海涵恕罪。”
赵铭英功聚双目,透过布帘,果然望见马车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病恹恹斜靠在软垫上,面色焦黄无精打采。见对方果真是女眷,他不便多瞧,收回目光道:“近日天寒地冻,令夫人可要多加调养,注意保暖才好。”
他的举动,自然瞒不过罗禹的眼睛。
事实上,罗禹也早留意到这辆马车,却脚下生根无意上前检查。
当赵铭英运功透视的时候,罗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道:“假如林师弟真在车里躲藏,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出手?”万幸赵铭英并未在车内发现什么异常,罗禹暗自吁了口气。
曹彬道:“多谢关照。在下听说贵派的掌门玄干真人,日前不幸为逆徒林熠所弑,四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看来是真有其事?”
邓立言道:“师门不幸,倒教诸位同道见笑了。咱们此次下山,正为追捕林熠。”
曹彬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不耽误各位的正事了,告辞!”
罗禹微笑道:“曹镖头一路顺风,罗某恕不远送。”
曹彬跨上坐骑,率着镖局的车队缓缓行出镇子,朝涟州府的方向而去,身后扬起一蓬烟尘遮迷视线。
曹彬别过罗禹等人,驾着坐骑随护马车之旁,行出约莫三十里地。远远看见前方路边有一片密林,一勒马缰招呼道:“马师弟,我与你商量一桩事。”
从后催马赶上来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满面落腮胡子,他乃太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流好手,与曹彬素来以兄弟相称。听曹彬唤他,恭敬问道:“大哥,什么事?”
曹彬皱眉道:“你师嫂今早起来一直感觉不适,我迫不得已让她坐进马车,可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我又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不免拖累了大伙儿的脚程。幸好镖银已经运到,不如你率众兄弟骑快马先回涟州府,我与你师嫂慢慢随后就来。”
姓马的汉子心中不免有点奇怪,昨天晚上师嫂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说病就病,而且病到不能骑马,连坐车也怕颠簸了?
只是曹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便多问,于是试探着回答道:“大哥,咱们也不着急这一两天,一起回去路上也热闹些。”
曹彬道:“大伙儿多半都是有家室的人,干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活,哪怕能早回去一小会儿总也是好的。你不必担心,说不准我还会带你师嫂顺道去逛逛兴安的集市,置办些年货回家。”
姓马的汉子沉吟道:“要不让他们先走,小弟留下来陪陪大哥。”
曹彬笑道:“我要陪你师嫂,你留在旁边作甚?何况近日世面不宁,这帮兄弟也得有人约束着,有你带着我也好放心。”
姓马的汉子点头道:“好,那小弟就跟大伙儿先上路了,咱们镖局里见。”一扬马鞭,高声道:“伙计们,咱们先走,争取早点到家啊!”
众趟子手轰然应和,十数匹快马在官道上风驰电掣。
姓马的汉子走在最后,忽一回头冲着曹彬诡异一笑道:“大哥,不必急着追咱们,好好照顾嫂子。”在马屁股上脆生生的拍了一鞭,绝尘远去。
曹彬哑然失笑,低骂道:“这个家伙!”
一骑一车缓缓驶入路边密林,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来。曹彬凝神观察,确定周围再无别人,掀起布帘低声道:“夫人,你们出来吧!”
曹夫人早已起身,揭开座椅的隔板,里面蜷曲躺卧一人,除了林熠还会是谁?
曹彬小心翼翼的探手将林熠从隔板下搀扶出来,坐在车沿抱歉道:“林兄弟,委屈你了。刚才令师兄带人拦住咱们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林熠微微一笑,面色苍白如故,看得人提心吊胆,说道:“亏得有曹大哥帮忙,不然小弟恐怕寸步难行。”
曹夫人从车内取出一个包裹,说道:“林兄弟,你交代的几样东西,我都在镇上置办妥了,但这些面粉、炭笔什么的,是做何用场的?”
林熠接过包裹,道:“小弟曾经学过一些易容之术,虽然骗不过行家法眼,可也能将就一时。”
曹夫人恍然道:“敢情这些东西是做易容之用,那就不用再害怕会被别人认出啦。”
易容术是仙盟中人必修的技艺之一,林熠当然也识得。
青莲寺寺外扮成一个傻乎乎的小道士,就是他牛刀小试。
但易容之术博大精深,他所学的,不仅较之此中真正高手不能同日而语,比起黎仙子的千幻灵心术能随心所欲变换形体来,也相差甚远。
这些面粉和炭笔还有一些用以粘贴之物,涂抹在脸上当然谈不上舒服,时间一久还容易走样,一旦露出破绽,对方只需凝神观察便可识破。
只是眼前林熠身负重伤,无力自保,唯有当作权宜之计。
他不想曹彬夫妇担忧,故此也不多做解释,滑下马车道:“大哥,大嫂,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大恩不言谢,日后小弟但有命在,必到府上拜访。”
曹彬一愣说道:“林兄弟,昆吾派正在到处寻你,这时候你还要上哪儿?不如先跟愚夫妇到涟州暂避一时,等养好了伤势再说。”
林熠道:“多谢大哥好意,小弟已有计较,两位无需担心。”
曹夫人心细,犹疑问道:“林兄弟,你是唯恐连累了愚夫妇吧?”
曹彬不悦道:“不成,林兄弟,你还认我曹彬是你大哥么?若认,就随我回涟州,哪儿也别去了。待伤愈之后,林兄弟你拔腿就走我也绝不拦你!”
林熠摇头道:“大哥、大嫂,你们外出行镖,突然带了个生人回府,多半会惹人生疑。为了小弟再跟正道结下梁子,委实不值。”
曹彬肃容道:“林兄弟,你救过衡儿,愚夫妇纵是把性命交到你手里也是该当,况且威远镖局与正道各大门派素无交往,他们也不会留心咱们,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愚兄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副总镖头,带位朋友回家住一阵子,谁能多言?”
曹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角,含笑道:“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定可瞒得过镖局里的人。只是存了点私心,林兄弟莫要见怪。”
曹彬急忙问道:“夫人,快说,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曹夫人笑道:“咱们衡儿的教书先生上月不是刚刚走掉,尚未另外找到合意的么?要不就委屈林兄弟一下,就说是你曹大哥从外头替衡儿请回的新教书先生,那就不会有谁怀疑了。”
曹彬喜道:“好主意!林兄弟若能做衡儿的先生,那是再好不过。何况林兄弟好生调养才是头等大事,也不需真格的在衡儿身上多费力气,只要装个样子掩人耳目即可。林兄弟,你看如何?”
林熠见曹彬夫妇古道热肠,一力相邀,若再拒绝也说不过去。
他思忖了片刻,觉得曹夫人提出的建议的确可行。
昆吾派多半会以为自己前去投靠冥教,又或与玄冷真人一起隐匿下来,应该决计猜不到他实则隐于市井之间。
他点点头笑问道:“不知大哥发不发小弟这个混吃教书先生的工钱?不然到时我可没钱买酒。”
曹彬见林熠答允,由衷欣喜,呵呵笑道:“林兄弟这般的教书先生愚夫妇万金难求,肯教诲衡儿那是他的福气,岂是一点工钱能够打发的?府上别的没有,松雪老窖却也珍藏了不少,保管让你喝个痛快。”
当下计议已定,林熠回马车里乔装易容,曹彬夫妇在外守候。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穷酸儒生挑开布帘拱手作揖道:“曹大爷,曹夫人,请两位行行好,赏老夫一口饭吃吧!”
曹彬凝目观望,见林熠已经变成了一个宽额尖颌、猥琐落拓的中年秀才,躬腰缩肩,肤色微黑,正可掩饰失血后的苍白,头发也不知怎么弄的,灰蒙蒙暗无亮泽。颔下一绺稀疏的山羊胡子,随着话音一颤一颤,三角眼睛不时上翻,整个一介落第倔秀才。
要不是早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乍见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与俊朗的林熠相提并论。
曹夫人喝采道:“林兄弟好手艺,恐怕咱们再遇上令师兄,也不用担忧会被他识破。”
林熠摇头笑道:“小弟三脚猫的易容术实难当得大嫂夸赞。改头换面倒非难事,但要做到举手投足、行事气质也唯妙唯肖才算上乘。
“小弟现在装扮成一个酸秀才,自忖有把握学上其七分的神态,想也少有人会去留心一个相貌普通、咬文嚼字的老学究。”
曹彬道:“原来这里面还有那么多讲究,愚兄领教了。不过你的本名暂时不能用了,咱们得另想一个才好。”
林熠略一寻思,微笑道:“大凡落第秀才难逃一个‘穷’字。小弟便改姓‘钱’,单名一个‘亿’字。今后大哥大嫂可不要叫错了。”
曹夫人莞尔道:“若有亿兆之钱,当能富可敌国了,钱老夫子好大的胃口。”
林熠含笑不语,这两个字其实都是从玄干、玄逸两位真人的道号中化出,仅同音不同字而已。
曹彬见诸事妥当,说道:“林─钱老夫子,咱们这就上路吧!”
林熠颔首道:“曹大公子先请。老夫到得前面市集,还需置办一身合体的长袍,若有折扇就再好不过。”
曹彬点头道:“是了,你现在穿的是愚兄的衣服,镖局的人都能认得,必须换过。若是不提,我倒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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