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繁花
作者:慕梓谣
十三年前,貊系虎狮军上将尉蓝满门被灭,同年冬,安居闵州的云家接回了一个外室所生的女儿。十三年后,她智计无双,情势逼迫下成为他帐下第一谋士。他少年为帅,节制七省十师二十八个兵团,以为天下尽在囊中,然而纵使囊尽天下,却唯独弄丢了她……她可知?他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在苍茫烽火中,许她一世繁花……某男人和人之间,还能有点信任么?(本文架空民国)
烽火繁花 楔子
睡梦中似乎有人推了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待再睡,却听有人在她耳边急促地叫“瑶雪,瑶雪,快醒醒!”
还是平日温和的声音,语气却显得十分焦急。<
她神色茫然,下意识地就去寻找自己白天里穿的那件镶蕾丝花边的小袄,那是云霓阁大师傅兰贞亲自打样缝制的,千金难求,她十分喜欢。奶娘神色一肃,将她从暖融的被子里拽出来,动作有些粗鲁地往她身上套蓝花布袄,不知道为什么,素来手脚十分麻利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接连套了两三次才套上。
记忆中奶娘从不曾这般对待过她,她顿时满腹委屈,小嘴一瘪就要放声大哭。奶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语气严厉地道“别出声!”
奶娘一把抱起她,快步出了屋子。她感觉到奶娘急促的心跳,她的心也跟着怦怦地跳得极快,她想起来最喜爱的那只西洋怀表还没有拿。
冷冽的夜风吹在脸上,后院里的碧树繁花都只剩了黑黢黢的影,她心里害怕极了,抬起头想要问问,却有一滴冰凉的水珠滑落到脸上。痒痒的,她抬手抹了抹,跟着又落下一滴。
奶娘似乎哭了。
她怯怯地叫了声“奶娘!”
奶娘一下子把她按到了胸口,泪珠子就簌簌地落进她的头发里。她快要憋得喘不过气来,奶娘才稍稍松开一点,她再不敢出声。
她们走的是一条通往后门的偏僻小路,只听见身后喧哗声传来,夹杂着砰砰的枪声和惊叫声,奶娘抱着她迅速隐没在黑暗里。她伏在奶娘肩头,透过重重花木,看见上房里灯火通明,母亲穿着金线撒花裙子,站在门口的丹墀上。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也是五六岁年纪,穿的正是她那件蕾丝花边小袄。
她认得,那是奶娘的女儿妍妍!
她们刚藏到假山后面,就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砰——”
漫天的火光蔓延开来,地面被震得不住摇晃,无数碎石从假山上簌簌地落下来。奶娘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将她抛了出去……
烽火繁花 chapter1 生日晚宴
云梓谣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就看见素雪手顿在半空,神色担忧地望着她“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云梓谣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素雪拿着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沈小姐已经打了两通电话来了,你再不去,恐怕她就要抛下满堂宾客来接你了。”
云梓谣答应了一声,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起身换了几天前就准备好的雪色缠枝莲花旗袍,任由素雪帮她擦脸梳头。她生得娇颜似雪,素雪只将她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往一侧绾了,插上一支透绿的翡翠发簪,便越发显出整张脸秀婉雅致来。
她到的时候,宾客都还没来,车子一直驶进了沈家花园。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沈家花园里的琉璃灯盏便已经全部点亮,宛若繁星般与天空中的晚霞相交辉映。舒缓的音乐
管家荣叔早早地便候在了门口,见是云家的车子,快步走来,亲自给她打开车门,温和地笑道“云会长没有来吗?”
荣叔是沈公馆的老管家了,自小看着他们长大,云梓谣不敢托大,含笑叫了一声“荣叔!”又说,“父亲商会还有事,派了我来做代表。”这个回答中规中矩。
荣叔点点头“快上去吧,大小姐问了好几遍了。”
梓谣点头道了谢,熟门熟路地往楼上去,走到一半就看见沈君怡趴在扶栏上向她招手“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都念叨了你好几遍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姊妹,听见沈君怡这样说,也跟着点头。
今天是沈君怡的二十岁生辰。沈君怡是闵州探长沈慕华的掌珠,全闵州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受到了邀请。
梓谣听见她这样说,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难怪我觉得耳朵发烫,原来是你们这些促狭东西在背后说人坏话!”她说着话,裙裾款摆地上了楼。
跟在沈君怡身后一个着米色蕾丝洋装的女孩眼睛一亮,拉着她上下打量“谣谣这件旗袍在哪里做的?可真是漂亮!”她叫樊雪琴,与另一个蓝裙女孩乐正梅都是云梓谣和沈君怡的同学,一起就读于教会女子大学。
“好看吧?”云梓谣嫣然一笑,“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得意。
君怡也啧啧赞叹“可真漂亮,下次我也要让云伯母帮我做一件!”
梓谣立刻就答应下来,向君怡眨眨眼睛“不要说一件,十件我妈妈也是乐意的!”她这样一说,沈君怡反倒微垂了头,不好意思起来。
乐正梅道“梓谣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可不要抢了君怡的风头才好。听说蒋少帅也会来……”她的语气有些担忧,又带着一些这个年纪女孩子对异性的憧憬。
沈君怡就啐了一口,眼里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呸,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樊雪琴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蒋少帅可是闵州城数得上号的花花公子,上个月还和我二哥争大红楼的红玫瑰呢……”她自知说漏了嘴,表情讪讪的。
云梓谣在一旁听着,推了沈君怡一把,笑道“你还不赶紧去换衣服?就穿这件下去见客?”沈君怡穿着一件银色闪缎小旗袍,头发是昨天就做好了的螺旋卷,时下里最受女孩子欢迎的发式。
今天这样的宴会,来的人非富即贵,她自然不会穿着家常的衣服就去见客。沈君怡换上一早就准备好的蕾丝攒花洋装,谲艳粉色越发衬得肤若细瓷、莹白光润。丫鬟佳佳给她别上了一只粉红钻冠,整个人顿时耀眼起来,恍若西方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樊雪琴和乐正梅出身都不算大富大贵,哪里见过这个?眼睛顿时就挪不开了,不住赞叹。惹得沈君怡私下里拉着云梓谣咬耳朵“早知道就不让她们来了。”
梓谣听了咯咯笑。
等她们到了楼下,客厅里已经是宾客云集了,出席的果然都是高门大阀的世家子弟。到了这一刻,梓谣真的相信,沈探长办这场生日宴,是存了结交世家、挑选女婿的心思了。她不禁暗暗惋惜起来。
云沈两家是通家之好,三哥云梓骞年长她们两岁,跟沈君怡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不过因为他们兄妹在法兰西留了两年学,回来之后,三哥跟君怡倒是少有往来了。
梓谣跟樊雪琴、乐正梅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虽是角落,抬起头却能一眼就看见站在父亲身边迎接客人的沈君怡。沈君怡矜持有礼、落落大方、笑语嫣然,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梓谣不禁在心里想,如果三哥没有去北地多好。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荣叔扬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仿佛名角叫板“蒋督军,蒋公子到!”
大厅里,水晶吊灯千枝百盏,光华璀璨,俄国乐队正演奏着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活泼的音符在梵婀玲上清扬跳跃,仿佛一只柔软的手掌,抚在人心上,说不出的熨帖。
梓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透过琥珀色浓稠的酒浆,欣赏着眼前的衣香鬓影。
一旁,樊雪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快看,快看,那就是蒋少帅!”
云梓谣抬起头,就看见沈慕华陪着一身铁灰色戎装的蒋世勋走进来,两人边走边寒暄。沈探长神态甚是客气恭谦,蒋督军也是笑容满面,与传言中那个脾气暴躁的大帅甚为不符。
“蒋少帅可真英俊!你看……”
她们说的是跟在蒋世勋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一身米白色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要说多英俊,云梓谣真不觉得,别人她不清楚,就她几个哥哥,哪一个站出来不是鹤立鸡群,玉树临风?
仿佛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那位蒋少帅也朝这边瞥了两眼。
乐正梅和樊雪琴对望一眼,忍不住窃喜。
“我去一下洗手间。”梓谣站起来,欠了欠身。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低俗的人呆久了,自己也会变得愚不可及。她并不认为自己比她们高贵多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在背后偷窥别人。
从洗手间里补了粉出来,晚宴已经开始了,梓谣刚刚在君怡的房间里用过一些点心,此时并不饿,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东西。
接着便是舞会,按照规矩,应由男女主人跳第一支舞,但是沈慕华因太太去世,已经鳏居三年多并未续弦,沈君怡也没有交男朋友,是以先前便决定由他们父女俩来开舞。
梓谣站在樊雪琴和乐正梅身后,听她们窃窃私语,讨论着蒋少帅会请谁跳第一支舞。似有若无的,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抬头要去寻找,这么多人,却又无从找起。
沈慕华携了女儿的手走向舞池中央,荣叔却在这个时候挤进来,叫了一声“老爷!”跟沈慕华耳语几句。沈慕华神色一肃,
云梓谣注意到蒋督军推了推蒋少帅,然而蒋少帅站着没动。蒋世勋
沈君怡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牵起裙摆欠了欠身“君怡的荣幸!”
烽火繁花 chapter2 酒洒裙裾
蒋世勋虽然出身行伍,舞却跳得极好,先前也没听说过他的花边新闻,看来他的几位姨太太也不是摆设。{
梓谣今日没有舞伴,往常都是拉着三哥出席宴会。不过因刚才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她不想留在这里,虽说已经是新时代了,她却不想和陌生人共舞。
于是,再次遁到洗手间,等她出来的时候,樊雪琴正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梓谣叫了她一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正梅呢?”
樊雪琴面露难色“刚才我家的佣人来说,让我早点回去,我大嫂又在家里发脾气了。”
樊雪琴的父亲去得早,母亲是续弦,如今跟兄嫂住在一起。
这时候君怡也过来了,她是家里的独女,沈探长将她看得眼珠子一样。而梓谣虽然家里有三个哥哥,但是父母、哥哥们都爱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无法想象樊雪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樊雪琴家里有七八个兄弟姊妹,除了她和弟弟,其余几个哥哥姐姐都是父亲的原配所生。父亲去世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多少遗产,他们却认为老头子将钱财都给了继室。所以现在一家人挤在鸽子笼那么大的地方,大有母亲不拿出钱来他们就会一直住下去的架势。
沈君怡和云梓谣都不是苛刻的人,虚虚挽留了一番,沈君怡便说“既然这样,你早点走吧,我们学校见。”
樊雪琴如释重负,站了起来,她站得有些急,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圆几上。圆几被撞得一歪,上面一只盛满香槟酒的杯子便倒了下来。
云梓谣站在她对面,虽然避得快,还是不免被酒汁沾到了。
“哎呀!”樊雪琴叫了一声,匆忙过来拿了帕子给云梓谣擦拭,她不擦还好,一擦那酒汁反倒在雪白的裙裾上氤氲开来。
梓谣捉住她的手“别擦了,没事没事!”
她这样一说,樊雪琴越发慌了起来。这样的场合,仪表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丢的可是整个云家的脸。云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在闵州有头有脸的富商!云梓谣的父亲云德开是闵州华商会的会长,跺一跺脚整个闵州都会抖三抖的人物。
君怡见了也说“没事的雪琴,我的衣服谣谣也能穿的,我带她去重新换一件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樊雪琴抬起头,一脸愧疚。
“当然可以,没关系的!”梓谣将半蹲着的樊雪琴拉起来,“你不是急着要回去吗?先回去好了,我刚好可以蹭君怡一件衣服!”她娇颜含笑,又生出一种别样的俏皮来。
樊雪琴怯怯地道“真对不起,明天我给你带誉阳斋的烧饼。”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忘了哦!”云梓谣这次没有客气,誉阳斋是闵州城的老字号了,总店就在离樊雪琴家不远的牌楼弄,虽说开了不少分店,但是众口皆碑的,总店的烧饼最好吃,又酥又脆。
“还有我,还有我!不要忘了我!”沈君怡也凑上来。
樊雪琴这才笑起来“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打发走了樊雪琴,沈君怡牵起云梓谣的手“走,我带你去换衣服,我上个月做的几件旗袍都还没上过身,有一件腰身窄了,一直说拿去改的都没空,如今倒是便宜你了!”沈君怡一向这样快人快语,“虽然比不上云伯母的手艺,但是落雁坊的名气摆在那儿呢!”
梓谣笑起来“我也很喜欢落雁坊的旗袍。”她看了眼大厅里摇曳的灯光和
“佳佳这丫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是我带你去吧,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沈君怡不由分说,拉着云梓谣登登登地上了楼梯。
刚走了几步,佳佳从后面赶上来“小姐,老爷叫你去一下。”
沈君怡回过头来“有说是什么事吗?”
佳佳就俯在她耳边小声道“七爷来了。”尽管不想偷听,但是因为靠得近,梓谣还是听到了。
沈君怡眼睛立刻亮起来“就知道他不会忘了沈家!走,我们现在就去!”她提着裙摆匆匆就往楼下跑,刚跨出两步,突然想起来梓谣还等着去换衣服,于是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的一个亲戚来了,小时候他对我很好,我想去看看,我让佳佳带你去换衣服吧。”
梓谣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赶紧去,你的东西在哪儿我都知道,我自己去就成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位七爷是什么人,但是看沈君怡的样子,应该是一位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这个时候,君怡也不跟她客气,点了点头“在我衣柜的第二间,有一件香云纱的湖水绿琵琶襟旗袍,你一定能穿!”
梓谣道了声好,拾阶而上,而沈君怡带着佳佳转过楼梯,由侧门出去了。
沈君怡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门虚掩着,梓谣刚要去推门,便听见里面一个男子急促的声音“来,给本少爷香一个……你放心吧,这里没人……”
梓谣心里顿时一跳,跟着一股怒气就不可遏制的汹涌而来。什么人这么下作?竟然跑到君怡的闺房里做这种龌龊事!
她的手顿在门把上,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心里又羞又气,虽然怒不可遏,还是竭力平复下来,找回了理智。这种事情,若是张扬了出去,不要说自己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就是对君怡的闺誉也是有损的。可是她又没有办法装作不知道,任由别人污了君怡的闺房。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最好能让里面的人自己出来。她抬手敲了敲门,正准备避到隔壁房间里,就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呀,有人!”
这声音异常熟悉。一瞬间,云梓谣心头雪亮,难怪刚才她问起乐正梅,樊雪琴神色有异,亏她还以为她家里真的有什么为难之处呢!
她心头冷笑了一声,跟着就听到男子的声音“没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