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他借题发挥,再把话头带跑偏,赶紧说
“杨大哥,要我说,万事皆有因果。就像你说的,既然是你祖辈自愿相助泥人李,那就说明,泥人李值得相交。事实上,泥人李除了保住自己一家,也真算是舍身取义,在七河口游离数十年,最终使那些村民得到了救赎。
先人早已作古,咱且不提。我把这事说给你听,实在是把你当成朋友,想给你提个醒。杨大哥,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可接下来我说的话,要是不中听”
癞痢头的坏习惯可不止一样,照旧是不听我说完,就猛一摆手“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见我皱眉,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先给了自己一小巴掌“我这张臭嘴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可不会说话,不代表我心瞎。我知道,兄弟你是想提醒我言多必失。你是没把我当外人,才会这么劝我。
说真的,这些年我和老娘为了糊口度日,真就越发不留底线了。要不是你提起,我自己个儿都快忘了老爷子有这么个诨号了。嘿嘿,要我说,我爷估摸着也和我一样不怎么会说话,我这破嘴,是家传
不过姜是老的辣,老头是活明白了,所以逢事只说三句你放心,我明白兄弟你的心意,从今往后,我就以我爷为榜样,但凡说正事就、只、三、句”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
癞痢头走后,我和徐洁两两相望,都有些气结。
我一时感情用事其实是不想再被癞痢头气着,成全了新一代的杨三句。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癞痢头走之前,真就只说了三句。
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徐洁一眼,说“四段阴缘皆是空,缘尽才知空是空。”
接着转向我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人行万里全看秉性,兄弟你万万勿忘初衷。”
说完这句,他表情忽然纠结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双手抱拳,冲我一躬到底“最后一句兄弟,我觉得那大胡子不怎么靠谱,我老娘落葬的事,还是得拜托你了”
说完直起身扬长而去。
我是真被他气得不行不行的,甚至都怀疑,这孙子是不是太小性了,因为我说话不入他耳,故意报复我
可我那些不入耳的话,还是真没说出口呢
但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人的确是会变的。转变的过程,往往是一个旁人看来还不怎么算是有说服力的契机。
总之,我是没想到,癞痢头会将只说三句奉行的如此彻底,甚至于达到了另一种极致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徐洁先开口,问我
“这杨大哥可是说了,你有四段阴缘呢,你就不问问我,都是跟谁”
我随口就说“啧,你听他瞎白话,你爷们儿就只一段姻缘,就只跟你”
徐洁白了我一眼,随即正色道“我还是得把他说的,跟你再说一遍。”
耐着性子听徐洁说完,我眉心都快挤出裂缝了。
我问徐洁“你没问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徐洁也是眉头紧蹙“问了,可这老大哥就是不肯明说。就一直翻来覆去的说,四段缘分都不属于你,就说什么让你只管往前蹚,蹚到什么份,就是什么份。”
“那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存心搅合人家两口子吗”我越发不忿,就差追出去,把癞痢头逮回来严刑逼供了。
见我快要压不住火,徐洁习惯成自然的放松了口气,却是幽然看着我说
“行了,得过且过吧。就算是普通的两口子,最后也都要有个先后脚的。”
见我抿着嘴不说话,徐洁拉住我的手,柔声道
“又滚轴似的连着忙活这么多天,累了吧。累了,就上楼睡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眉梢眼角,忍不住道“一起啊”
癞痢头,不,应该说是新一代的杨三句。他老娘,也就是虎婆子的坟地,最终还是选在了城河街对岸的陵园。
落葬的前一晚,也就是虎婆子头七当晚,我从驿站拿出了五宝伞,唤出山灵髦杨倩,让一家三口团聚了一回。
这当中细节不必细说,我也不想细说。
只能是说,一个被拐卖到山村的少女,时隔多年,能够再和亲人团聚,那场面,各种情绪中都夹带着现实的残酷。想必是三清道祖在场,也无法用言语周全的。
转过天虎婆子落葬完,回来的路上,刚迈上连接护城河的那座桥,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白晶打来的。
在我印象中,这美女律师一直都还是非常理性的,但这次刚一连线,白晶就有些气急败坏
“徐祸,你现在哪儿我不管你在哪儿,你给我过来马上过来”
我听她口气不对,冲徐洁使了个眼色,徐洁点点头,招呼窦大宝道“大宝,帮个忙。”
眼看窦大宝把轮椅调了个方向,倒退着往桥下慢慢滑,我走到一边,对着电话问“什么事啊”
“你马上过来我快气死了我特么快气死了”白晶竟飙起了脏话。
我算是浪催的,又或是潜意识里自我调节,想要尽快摆脱悲伤气氛,就说“地址。”
大致安排妥当,驱车来到市里,到了白晶说的地点,我多少还是有点发懵。
“哎,兄弟,我觉得吧,这个姓白的小律师挺好的。”
说这话的是癞痢头,不,是杨三句。
母亲落葬,他无疑是最悲痛的。
再加上昨晚兄妹相见,情绪起伏剧烈,所以我前脚跨上车,他后脚跟上来说要去散散心,我也就没好拒绝。
我说“杨大哥,你这算是第一句”
癞痢头咧咧嘴,“不算,我就是觉得,你真要是将错就错,跟她在一块儿,也还真不错”
“你这么说不合适。”我瞪了他一眼,转身下车。
先前之所以发懵,完全是没想到,时隔多日,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故地重游。
而所谓的故地,不光是我,乃至和我走的最近的窦大宝、以及枕边人徐洁,都绝不陌生。
癞痢头察言观色,似乎也发觉我不对劲,小心翼翼的问我“我又说错话了”
我摇头“话是多余,但主要的不是话。我以前,曾经在这条街上坐过堂,接待过一些客户。”
癞痢头也不知是真遵循了三句法则,还是仍沉浸在悲痛中,就此没再多问,只跟着我,沿着稍显凌乱的小街往里走。
我却是感怀有余,耐不住说“我第一次见到我爱人,呵,算是第一次吧,就是在后街。我是真没想到,接手31号的,居然是白骨精。”
我说的是事实,听白晶在电话里报出地址以后,到现在我还懵着呢。
直到走到小街中间,看着被改换过的门脸,再看看不怎么起眼的门头标识牌,心里就更觉得奇异了。
后街;
31号;
白晶律师事务所
“有没有搞错,喝的起两千多的酒,在这里开事务所”
我心里嘀咕着,抬手想去敲门。
手指关节还没挨到改换过的磨砂玻璃门,两扇门就同时被从里边拉开了。
“进来”
我眼望白晶,很有点不知所措。
我才发现,原来记忆是不牢固的,从来都不是永恒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此间已是物是人非。
癞痢头杨三句是一直都没开口。
反倒是我,进了大门,忍不住就说“这儿变化也忒大了,前头是个丧葬铺,现在一下子变成跟大公司的前台似的”
说话间,钢化玻璃组合的前台后头,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孩儿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您好。”
这本是很普通的礼仪,但女孩儿说完之后,又接着一笑,突兀的说道
“我叫黄鹂”
第十七章 还债
听黄鹂自我介绍,癞痢头盯着她看了一阵,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抿住嘴唇,没有说出口。
我看这个黄鹂,也有点不大对劲。这女孩儿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多岁,除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颇有些灵气,其余怎么看,都和漂亮不沾边。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丑女孩,乍一看,还就给人一种媚惑众生的感觉。
除了亲自迎接我们,白晶就和正统的大律师一样,也不和前台的黄鹂多说,蹙着眉头就往后走。
我和癞痢头跟在她身后,经过后院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这后街31号,现如今是不是还在初一十五,履行着超度孤魂野鬼的职责
不光是前头的门厅改了,后边也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说是老街小巷,除了地理位置,这白晶律师事务所,可以说全都是按照正经写字楼里的办公场所来布设的。
刚跟着白晶进了标识牌为主任律师的办公室也就是之前老何、窦大宝先后住过的卧房,我就不由一呆。
白晶没回办公桌后头,也没给我们端茶倒水的意思,就只走到角落,转过身,仍旧蹙着眉看着我说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这趟和癞痢头过来,大半是想透口气,散散心,闻言微微一皱眉“你说。”
当初我和孙屠子被拘留,是这白骨精把我们捞出来的,甭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我总还是欠她个情的。
白晶眉头蹙得更紧,但说话一贯的干脆,“我找你,是想让你帮忙验尸。”
说话间,她把脸转向角落里覆盖的一块红蓝白条纹的塑料布。
出于职业敏感,一听到验尸两个字,我神经就猛一紧。
顺着她目光看了看,却又更拧深了眉头,“你应该比我更懂法律流程。”
“是,但是情况特殊,我能想到的,就只能是找你帮忙。”
白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刚想再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什么事”
白晶刚问一句,先前那个名叫黄鹂的前台女孩儿,已经探进小半边身子,“白姐,有位姓古的老先生要找你。”
再次见到白晶,她耐心明显比以前差很多,当即就说“一个月内,我们不接生意。让他去找别人吧。”
话音没落,就听外面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别介,我不是找你打官司,是受人所托,来帮忙的。”
刚听黄鹂说姓古的老先生,我心里就打了个突,再听到这个声音,更是惊讶莫名。
偏过头往外看,正和门外一个身量不高,微微有些秃顶的老头打了个对眼。
我愕然道“古教授”
老头冲我挤挤眼,拎着个老式的提包,晃晃悠悠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见过面的老古、古明辉
老古看到我时,似乎也有点意外,径直走到我面前,眼珠转了转,定下来对着我说
“轩生和岳珊的事,都处理好了。”
他忽然咧嘴一笑,“我来之前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见到你,心里算是落定一些了。”
轩生和岳珊的事我是心里有数,可他后头一句话,我却是没怎么能听明白。
老古也没跟我解释,直接转向白晶,从提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那东西一拿出来,我就是一怔。
那就是个没标签的老酒瓶子,光溜溜直上直下,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
瓶子里头还有小半瓶浅黄色的液体,乍看是真有点埋汰。
甚至是让我一度感觉,那就是从旧时火车上、又或是现代塔吊等设备上捡来的,被腾空了用作排泄用的
白晶看到那邋遢的酒瓶,眼睛竟是一亮,一把接过酒瓶,拔开塞子,居然闻也不闻,就要对着瓶口开灌。
“喂”
我开口的同时,老古也是上前一步,急着对她说
“丫头,别乱来这酒里头可掺了毒`鼠强了”
我更是吓了一跳,白晶明显也听见了,却还是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我心提了起来,就差没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再看白晶,先是拧了拧新柳般的秀眉,跟着咂了咂嘴,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就搭在攥酒瓶的手背上,冲老古微一欠身“对路原来老先生您是来还债的。”
老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也冲她抱了抱拳,“老朽古明辉,年轻时欠了黄家的债,这回是受黄家托付,来帮忙的。”
我看着他干瞪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古和白晶虽然都跟岳珊多少有牵连,但貌似两人还真没见过面。
话说回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