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却依旧分辨不出,他本来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的脸看上去是水泥般的青灰色,还算是完整,可一双眼睛却只剩下两个大窟窿,里头没有眼珠,而是堆满了沙子
“徐兄弟”
癞痢头的声音传来,后方同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眼前一恍,再看时,房间里的光线恢复如以前,那个跪着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空调出风口还在喷发着暖气,我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半天也消不下去。
我回头瞪了癞痢头一眼,“什么事”
癞痢头鬼鬼祟祟的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借机会给前台那个妮子看了面相,她可不是一般人”
耐着性子听癞痢头说完,我长出了口气,点了点头,“总算没白瞎这些工夫。”
老古也跟了进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说有,接着转向白晶说
“我没耍你,是真想帮你。现在不管怎么说,弄清楚了一些事,你多少能安心点了。”
白晶疑惑的问我“你弄清什么了”
我说“我想昨晚的事,只有一半是真的,另外一半,是自己人在吓唬你。”
我指着门问她“你昨晚看见的那些字,是正的对不对”
见她点头,我又往外指了指,“你去前台看看访客登记簿,再好好回想一下,应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白晶犹豫了一下,出去后不大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的正是那个登记簿。
癞痢头忽地嘿嘿一笑“我就猜到我兄弟是存心试探那小妮子,所以才看破没点破。”
老古看了看白晶的脸色,接过登记簿看了看,疑惑的喃喃道“没什么不对啊”
癞痢头又是一笑“老师傅,你再好好看看,这几个字有什么不一样。”
顺着他的指点一看,老古猛一拍脑勺“这几个字都是反的”
第二十四章 半个人
我对白晶说:“你是真吓着了,所以忽视了太多的细节。你说过,昨晚你想逃出去的时候,那只手是从外面伸进来的,而且还抓伤了你的手背。得是什么样的厉鬼,才能给人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再就是,你当时一定很慌张,那种情况下,你还能一眼就认清楚那些字,只能说明,字是以正常模样对着你的。呵,事实上,我也真看过那些字了。真就是从外面写的,而且是正比划。”
癞痢头接口说:“要真是人为,在外头写字的人,就必须得是反着写。再聪明的人,也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我这兄弟故意反写了几个字,别人一眼看不出来就算了,可你看看这个字……”
他指着登记簿笑道:“妙就妙在,这个字写错了,你们前台那小妮子给改过来的时候,居然也是反着写的。嘿嘿,这就有点意思了。”
说着话,他也觉出我们眼神不怎么对,脸色一紧,转过身,就见黄鹂正抿着嘴唇,就站在门外。
白晶示意黄鹂进来,脸色有些阴沉的问她:“昨晚的事,是你干的?”
黄鹂居然点了点头,却说:“电闸是我关的,字是我写的,手也是我的。可你不能怪我,这都是太奶吩咐人,要我这么做的。”
白晶咬咬牙,“太奶没说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没说。”黄鹂眼珠转了转,忽然嘻嘻一笑,斜睨着我说: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现在我好像知道,太奶为什么要我这么干了。你要不是吓破了胆,能这么快就找帮手吗?”
白晶对黄鹂的熟识显然超乎我的想象,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挥挥手,让她滚回前头看门去。
静海忽然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回这档子事,是针对徐老板你的?黄家神通广大,这像是摆明了拉你上船啊。只不过,既然有事相求,就不该鬼鬼祟祟搞这些手段。要我说,这趟浑水,咱不蹚也罢。”
我暗暗摇头,对老古说:
“教授,这假山石里确实藏了一具死尸。初步判断,死者年纪应该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在被水泥封存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死亡。”
老古和白晶都是一脸惊愕。
癞痢头忍不住问:“兄弟,你这可真神了,单看这石头,就能看出里边人的状况?”
我看着老古说:“我是通过灵觉看到的。”
老古算是半个玄门中人,对灵觉果然有所听闻,不过还是显得很惊讶:“通过灵觉,真能看到之前发生过的事?那究竟是怎么一种状态?”
我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既然确认了有死尸,身为法医,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找出真相,替死者伸冤。”
老古赞许的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问白晶:“现在你还坚持,不准我们破坏这石头?”
“不行!”白晶坚决摇头,“虽然不知道太奶为什么要吓我,但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害我。她说不能破坏,就绝不能破坏。”
“嗯,那就不破坏。”事实是,根据现下掌握的情况,即便送交专业机构,想要将偌大的假山石切割开,并保留尸体完整,也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癞痢头之前说过,照他看,白晶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杀身大祸。
这话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癞痢头在相学上,的确是有相当能耐的。性命攸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所以,就算白晶同意切割假山石,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我问白晶,她这儿有没有本市以及周边的纸质地图。
白晶说:“现在都用导航,谁还用那个?你需要的话,我这就去买。”
“不用了。”癞痢头摆摆手,居然从他包里掏出一张地图,讪笑着对我说:
“我这不是专程来找兄弟你帮忙的嘛。我没怎么念过书,手机上那点子玩意儿我还是玩不转,这不,为了不摸错路,就刻意在来之前买了一份。”
我当即接过地图,展开了铺在桌上,拿过一杆笔,从左往右逐寸查看。
白晶小声问:“你想找什么?”
我头也不抬的说:“黄家能耐太大,也不可能凌空搬运,把这么大块石头从太远的地方搬到这里。所以能够断定,这石头原本在的地点,应该是在本市,又或是临近的地方。
根据假山石上的痕迹判断,它原本的用途,是水榭造景。根据石头本身的大小,以及形状,可以认定,整座假山的体积,应该是它本身的五到十倍,甚至还要大。
就算取最小的倍数,八百立方的假山,肯定不能是普通私人住宅能够拿来布设的。只能是酒店宾馆、企业单位、公园景观之类的地点……”
老古平时虽稍微有点滑稽,但此刻也是无比专注,边看地图边说:
“事业单位现在已经很少布置大型景观了,城市中心的企业单位因为寸土寸金,也不大可能造大型假山……”
癞痢头挠头道:“我说,咱是不是不用这么费劲啊?不是说,这石头是黄家送来的吗?不许破坏石头,那找黄家的人问问,石头是从哪儿弄来的还不行吗?”
我摇头:“能不求人就别求人。”
老古抬起头,和白晶对视一眼,双双再看向我时,眼神都有点异样。
大门打开,黄鹂把脑袋探了进来,“诶,白姐,我刚收到消息,说这石头是从北边运来的。”
我目光落定在一处,抬起头看着她。
黄鹂又有些不自在,“没了,就说是北边送来的。”
我看向癞痢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求人了吧?”
癞痢头咧咧嘴,小声嘟囔,“看出来了,人仙家可是比我这摆摊算命的还能故弄……”
我让他打住,收起地图,“走,去北村工业园。”
出门前,我听到黄鹂小声对白晶说:“这家伙盯着人看的时候,可真吓人。就跟我小时候被扔在乱坟岗那会儿,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
车上,老古又问起我关于‘灵觉’的事,并且很有点异想天开的说,要是能真正将灵觉用于刑侦,那肯定能破不少疑难案件。
我苦笑摇头,说:“能用灵觉看到的,可是比一般的凶案都要复杂。就算真能那样,那操作者本人的心理素质又能不能承受的了一些东西呢?”
老古问:“你指的是,会看到一些平常人接受不了的景象?”
我点点头,“你能想象,只看到半个人,而且那人的眼睛全部被沙子填充,是怎么个场面吗?”
第二十五章 克夫相
老古等人都是浑身一震,老古瞪着我道:“老天爷,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说:“白律师看到的,我应该没有遗漏。她没看到的,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不是跪着,而是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断了。死者在被充填进水泥后,肢体神经还有反应,就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在那之前还是完整的,是后来因为切割造型,或者其它原因,才造成小腿分离。”
癞痢头疑道:“要是那样,断腿不就露出来了?那人还不报警?”
老古阴着脸说:“真要露出来,那就不吓人了。没被发现才吓人呢。”
见白晶和癞痢头都看向我,我迟疑了一下,解释说:
“如果因为山石分割,死尸显露出痕迹,起码还有一半的概率认定,这可能是一场意外。但是尸体没有露出痕迹,而是在切割造型时,有人刻意做了修补。那就能完全断定,这是谋杀!”
车开出北城,白晶终于憋不住问我:“北村新工业园建造的时间,和你判断死者死亡的时间倒是差不多吻合。可这里至少有上百家公司、工厂,而且规模都不小,你该不是想挨个的排查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我看你是真把脑子吓坏了。放着近路不走,怎么还想着绕远呢?”
老古接口说:“孩子,我不是本市人,可也知道,你们这儿有家全省最大规模的景观园林生产供应厂。大半个华北地区,但凡有档次的人造假山,好像都是从这家厂输出的。刚才临出门,徐祸已经拍了照片。在我们外行人看来,那就是块普通的假山石,但在内行看来,轻易就能分辨出其材质和产地。甚至有老师傅根据外形,认出是不是自己工厂生产、哪个批次、供货对象是谁。”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北村工业园。
我连导航都没开,就溜着边,直接开到一家厂门相当阔大,且厂标造型独特的工厂外边。
所谓的厂标,就是一块足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却只有二十几平的‘巨石’,上面刻着一行鎏金大字
——巧山石业园林造景有限公司。
这时,白晶提醒我说:“黄家太奶说,这件事不能由公门插手。这里保安这么严密,怎么查?”
我没看她,点开手机,翻查了一会儿,直接把车开进大门,路过门岗,拿出行驶证,隔着车窗递给上前的保安:
“兄弟,王欣凤的办公室在哪边儿?”
保安问:“你们找王经理啊?”
我说:“对,我是平古县东风陵园的。”
“你等会儿,我先给你登记一下。”保安登记完车牌,把行驶证连同几个临时进厂牌递过来,“您往里开,办公楼二楼,东边。”
“得嘞,谢了啊。”
被放行后,白晶斜眼看着我说:“你还真是瞎话张口就来啊,我还是不明白,你单从网上查个人名,就敢这么瞎糊弄人?”
我边打方向,边收起行驶证,“就算是糊弄,也不能是瞎糊弄。一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再就是,这个王欣凤是销售部的经理。我说咱是陵园的人,这不刚好业务对口嘛。保安谁都敢得罪,就是不会怠慢‘财神爷’不是。再说了,东风陵园还真有咱的熟人,不怕他们打电话核实。”
我说的熟人,自然是城河街对面,看守陵园的方启发。
如我所想,这里毕竟不是事业单位,按照保安的指点,很轻易就找到了销售部。
只不过稍稍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被我在网上广告页查到,胡乱拿来蒙混的王欣凤,居然是个模样和身条还不错的年轻女人。
癞痢头一见到她就偷着跟我说:“都说销售猫腻多,你瞧这娘们儿,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你心眼能不能别这么脏?销售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没底线,自甘轻贱的。”
我边说边拉了他一把,冲已经站起身的王欣凤点点头,把老古先让了进去。随后才跟进去,抢着说:
“王经理,我们是平古过来的,这个是我们单位的老领导,古老。”
“久仰久仰!快请坐。”王欣凤虽然有点茫然,但到底是有眼力劲的,把我们让进沙发,走出去对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儿说:“赶紧倒茶。”
老古翻着白眼小声对我说:“你是真能现学现用,前些日子才抓了个女老千,这就自己个儿开始‘干买卖’了?还把我老头子给绕上了!”
老古那也是人老成精,摆起领导架势,和王经理聊了半天,对方的眼睛是越来越亮,真把我们当大主顾了。关键说了半天,老古愣是没提自己是哪个单位的。
又聊了一会儿,王欣凤起身说:“古老,您看是我先带你们去展示厅看看,还是先一起去吃个饭?”
老古站起来拉了拉衣摆,“饭就不吃了,先去瞅两眼。对了,王经理,能不能提个冒昧的要求。”
“您客气了,您说。”
老古哈哈一笑:“咱先不说采购的事,我本人就是个‘老古董’,平时在家也爱摆弄点假山盆景什么的。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老师傅来,趁这个机会,让我也学习学习,这石头里的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