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楼诡雾
作者:刘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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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楼诡雾 第1章 引子—周家老宅
周家的老宅不同于别处,它属于那种你第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一幢老宅的类型。
青黑砖墙上的奇怪刻痕,砖缝间发黄的白灰上,偶见残败的蛛网。青瓦屋顶上三三两两的荒草随处生长,满是风吹日晒的印记,足以看出它的经久风霜。
老宅并不老,无论怎么看也只像是百年以内的建筑。但是比起山村里的其他民房来,周家的这座已然可以称得上是古老。
当然,之所以会有“很古老”这一类的鲜明印象产生,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周家的老宅已经十多年没有住人了。
不住人就没有人气。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没有谁不想长久地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空间,但是也没有谁愿意被长久禁锢在一个空间之中。人们更愿意在人气旺盛的地方营造自己的专属住所,而不是去更加偏远的地方一个人快活,比如深山老林之类的,陶渊明、林逋毕竟是少数。
这就好比一个特殊的气场,成百上千的人气集结起来、周流不息,每一个人都会不断地从中汲取属于自己的安全感。然而一旦这个特殊气场出现一个缺口,那么人们对于这个缺口的恐惧,是要远远高于对这个场之外的一些危险事物的恐慌的。
二十多年来没有一点人气儿的周家老宅,毫无疑问地打破了这个秦岭山村的特殊气场。
于是,和老宅有关的传闻就一天天地多了起来。
其中一些很明显是好事之徒的信口胡诌,比如院里的老井经常在半夜传出女人的笑声,又比如曾经有喝醉的壮年男子在宅子附近中邪,被村子里早已死去的人附体,说一些非常可怪的话云云。
这些只会发生在想象中的故事,最好的用处自然是被村里的婆娘们拿来制止“小儿啼哭”,而大人们自己多半是不信的。
但是,传说这种东西,并不全是空穴来风。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听上去很平常的事情,被人漫不经心的一说,回头仔细想时却觉得充满蹊跷,甚至是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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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老宅的众多传闻之中,有两件想来就是属于这种类型。
第一个故事很简单,民国二年的时候,整个山村得到消息,不断有人家响应起来,男人们纷纷剪掉辫子,周家得到消息之后,一族的人都聚到了老宅里商议。
周家是一个相当保守的家族,这自然是相对本身就很保守的山村来说的。整个周家,几乎是过着一种外家看来很繁文缛节的生活。吃饭时要向着西北和东北的方位祷告,家人、族人相见一定要行各种长幼尊卑的礼节。每月的朔望日要设家祭,因为是家门之内的事,很少有外人知道祭祀的是什么。偶然有看到的,也只是瞧见几个不知道写着什么乌色的灵位。
周家那次家族会议,具体商议的什么事,讨论的内容,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整个村子都隐约感到这次的事儿引起了周家内部很强烈的争论。
会议一连进行了三天。到第三天下半天的时候,人们第一次看到有人从老宅走出,为首的是长房的大儿子和分家的十几个从兄弟,后面跟着一群仆从。那长子面色阴沉,一群人也低着头只顾走路,始终没人说话,匆匆往村子西边的山里赶去。
那个方向,是周家的家族墓地。
约莫后半夜,村子里隐约听到西山传来两声轰响,像是炮弹在地底炸开了一样,但是没有人敢起来看个究竟。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村子里就炸开了锅,巷子里到处可见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的人,周家人就这样一夜之间从村子里消失了。
那一片老宅,连同四房的分家,大门都紧紧的上着锁,全加上了厚实的锁链,一看就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的那种情形。
有胆大的绕道偷偷跑去西山一趟,发现通往周家祖坟的唯一一条山道已经被炸断了。远远望去,似乎有大片大片新翻泥土的痕迹。
村里的议论还没完全停止,第七天的时候,周家长房的大儿子却又回来了,带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实伙计和那伙计七八岁的儿子。奇怪的是,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默阴郁,见人不理,反倒开始和村里人随和的打招呼说笑了。
此人回来以后,却还是住在老宅里。但大门依然是周家集体消失时的样子,锁链没被他摘掉,进出老宅都是走后门。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就在村里人开始慢慢淡忘这件怪事的时候,另一件事情又发生了,这是我们要说的第二个故事。
周家长子死的时候,是民国亡了两年之后一个秋天的早上。
此前连续半个月,村里人就时常在大清早看到周家长子从西山回来。路上遇到熟人,也不再打招呼,只是自言自语说着“不可能是这样”一类的怪话。那个老伙计已经去世了,现在照顾他的是老伙计已近中年的儿子,总是一脸悲伤、同样沉默的跟在他后面。
那天一早,两个人依然是从西山回来。
快到老宅的时候,长子忽然怔住不走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开始往回疯跑,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伙计见他这样,也跟着哭了出来,跑在后面追。才跑出去十多步,长子就扑倒在地上,伙计赶上前抱住时,就看到他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
他最后用手指了指老宅,说了一句“带着手札去找他们”,就断了气。忠实的伙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好一阵之后,才抱起长子往老宅走去。
长子的丧事办得很简陋,是村子里几个老人帮着操办的。周家不是那种张扬的家风,伙计本身也低调,烧完头七纸,挨家挨户跟这些年关系好的人家打过招呼,也就悄悄地收拾行李离开了。
现在提到周家,村子里的后辈多半已经全然不知。一些老人倒还能记得那是一个好礼的人家,至于其余事情,也大都讲不出了。
除非留下深重的伤害,或是仁厚的爱意,一个人才可以不被人类这种健忘的生物遗忘,人们甚至还会不时的展开缅怀。而大部分人家,大部分故事,始终都是寂静的存在着,顺应着该顺应的。这正和落叶一般,只有被秋风吹起的飘零时刻,才会激起人们的无限感伤;当春天再次降临,人们却又要欢笑着迎接花草的新生了。
当然,等到这个秦岭无名山村里的人们开始意识到这两个故事的重要性,并且试图逃避一些事情的时候,一切却又显得不再重要了,包括周家老宅,以及这两个故事本身。
阴楼诡雾 第2章 引子—一封邮件
将要入夜的时候,雨就开始下了,淅淅沥沥,不大不小,玻璃窗上满是雾气,凝成水珠一行行的流下去,痕印反倒让人觉得屋子里格外温暖。
我看着桌上的台历,又抬头看了看时间,还差几分钟到零点。从我接到第一份署名叫做“周家人”的奇怪邮件开始,算到最后一封,刚好三十六天。
吁,关上笔记本,我从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来,揉了揉脸,我伸手抹去窗上的一片水雾,唉,这雨似乎又大了一些。
我皱了皱眉,忽然开始厌恶起这天气来了。虽然我喜欢冬天,也喜欢下雨天,但是我实在不喜欢风冷雨冷的冬夜,尤其是当这个时候我还必须要外出。
裹上大衣,我在心里暗骂一句,就拿起雨伞开门走了出去。走出楼道的一瞬间,冷意立刻把我从头到脚裹挟了起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之间,我就觉得自己平时有点轻视这间近郊廉价出租屋的价值了,如果不是非去不可,我真想现在就回房间缩到被窝里去。
四下看了看,我站到了楼道左手边一家书屋的门檐下,这是一间平时只有我一个读者的小书屋,此刻当然早已关门,但是门口的拐角显然能够维持一部分象征性的暖意,这就足够了。
这个点儿,这个地方,出租车是不可能来了。我拿出手机,准备网上叫台私车。足足一分钟,才有人接了单,上面显示要等三分钟,白色的别克。
抽支烟的功夫或许就到了吧,雨下的又紧了一些。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来,刚想点上,忽然意识到不对。
三分钟虽然我这里不是很偏僻,但是往常白天叫车至少也要五六分钟。三分钟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我把烟放回去,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从这里绕过附近的几道小巷,一出城中村就是大道。我在附近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常走动,但好歹住了许久,说起熟悉程度来,不输给大部分老住户的。再说了,电子监控这么多,手里又有手机,钥匙链上还有一把防身的刀子,虽小但足以壮胆,太平时期,除了电视剧里,哪有那么多危险事。
我放下心来,点上烟就开始回想这整件事情了。
前段时间,我因为经常在网上发博客、逛论坛,慢慢的就有了一些笔友。收到第一封署名为“周家人”的邮件时,我以为又是新的朋友发来的,当时只是想这厮还挺能装逼的,心说你怎么不叫周树人呢。
那封邮件很平常,里面用极其笨拙的手法写了几句现代诗,我因为层次不够,就不太能够读懂,大抵是情啊苦啊愁啊一类的吧。
后来这厮天天发,有时一天好几封,却不再是高雅的现代诗了,而是讲一些他求学生涯的事情。我正好也闲,觉得他说的有些事还算有趣,就你来我往的慢慢熟络了起来。
那厮说由于他大学生涯过于孤僻,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激愤青年,我这种的网友,现在已经算是他的深交了。
我也没多想,平时会经常和他上网聊个天、来往发个邮件,要么就是互通一下近况。
至于现在做什么工作,他却从来没有提过,我这人又比较懒散,经常对生活、奋斗、拼搏、上进一类的提不起兴趣,也就没有仔细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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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偶尔说起过一次,他好像说是野外观察。
我当时只是奇怪,现在还有这种工作吗难道出去玩玩还能净赚回头想想我自己最伟大的荒野征程,不过是十来岁时,到村外七八里的林子里放羊,偶尔和二狗、铁锤家的几个孽子到远近十里掏鸟捉鱼而已,自然不值一提。
刚好,当时他也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
直到最近一次和他联系,也就是收到他最后一封邮件之后,“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这个问题才逐渐让我有点难以释怀。当然,如果我当时就能够发觉其中的不寻常之处,或者再多主动问问他,那么事情后来就不至于发展到足以改变我整个人生轨迹的地步。
那天应该是周末,打开邮箱,我就又看到了一封未读邮件,是他发的。我漫不经心的点开,以为是这小子从哪里得来了不可描述之物,要来给我共享。
邮件是无主题的,但是点开之后的看到东西却让我满头雾水,甚至一度没有办法思考。
那是三张旧照片。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正常拍摄出来的照片,因为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拍照,人们都会寻找一定角度,或者至少调整好镜头,看一下拍摄的画面方位是否正常。但是这三张照片中的前两张不仅非常昏暗,而且角度整个错了九十度,我甚至不得不向左歪着脖子看。
明显可以看出,前两张照片是在同一个场景下拍摄的。而且似乎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部分,那个被拍摄的东西似乎体型很大。第一张里的只有一堵粗糙的灰色土墙,墙以外的地方全是落叶,看着像是森林里堆积了许多年的腐叶。因为整个墙体上没有一条洞穿的裂缝,再加上有一些很深的线条状的奇怪划痕,我推测这是一座老屋的根基部分。第二张照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手”,我看的头皮发麻。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能看得出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人手,似乎更像是一根根裹满了干泥巴的树枝从土墙里钻了出来,这土墙显然和上面照片里的是同一堵。非常奇怪的是,这些手臂互相之间的距离基本相同,似乎是被刻意放置。我心道谁这么无聊,没事儿在墙上插树枝玩儿力气倒还挺大。
第三张我其实至今没有看出来是什么意思,那是唯一一张正常的。以至于我以为是他发错了其他地方的照片被他混到一起发过来了。可以看到照片上有五个人,神情冷峻,穿着那种灰褐色的连帽大衣。五个人都很削瘦,围着一堆篝火,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从拍摄背景来看,这五人是在几座山之间的一个小盆地上。时间显然是冬季,因为山上的雪线很低,更明显的是地上到处是荒草丛。对比前两张看,产生“他发错了”这种念头当然是合理的。
但是我没有多想,我那会儿连他没事儿就给我发这么多邮件都有点烦。那三张照片最开始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是让我觉得莫名的不舒服,尤其是看上去最正常不过的那张。
可我并不想为了研究它们而耗费我更多的精力。作为一个职业代笔,除了应付催稿商无数次的电话以外,我觉得我的思考精力不应该被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当时我只是暗中问候了他的亲人几句,嫌弃他搞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而且,说不定过几天他忍不住,就会自己给我一边解释一边炫耀了,懒得理他。
但是直到今天,他没有再发给我任何东西。电话、信息、邮件,一概全无。我曾发消息问他这几天在做什么、忙不忙一类的客套话,也没有得到回复。今天一早我习惯性的打开邮箱,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他的邮件,但是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未读邮件,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今天依然没有任何工作可以接。
鬼使神差之下,我再次点开了那封邮件。
这一次,我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让我始终有点在意了。不对,应该说是发现我在哪里犯下错误了。
我这个人有个强迫症,就是看邮件时必须要看一下落款,给别人发也一样。我知道很多人因为相互之间比较熟悉,邮件往来就不太注重格式了。但是我每次发邮件,如果不郑重地加上落款,就会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故事刚讲了一半,听的人就走了一样难受。如果看到别人邮件没有落款,我就会忍不住在回信中提醒他注意。虽然不一定必要,但是为了避免心里抓痒,我通常很乐意不厌其烦地这样做。
但是我上次居然没有去看他的邮件落款。这本身就很奇怪了。或许上次其实照片本身已经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了
又或许是因为那三张照片是竖着排下来,直接显示在邮件当中的,所以看到第三张照片下面出现大约两三行空白后,我就没有再往下看总之,我上次完全忘记了看落款,而且没有产生强烈的不适。
我开始责备自己之前的粗心,现在这一下拉,一行红字赫然出现:“看到邮件,速来城东周家书屋找我,我回来了。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天我发出这封邮件之后的24个小时。”
我一边自责一边暗骂,这都是什么毛病重要的话为什么不放在开头说呢而且居然还是没有落款。
我又看了看日期,邮件都发了十多天了。
城东周家书屋我知道,挺有名的一家书店,经常组织一些七八线知名滞销书作家的读者见面会。
周家人,周家书屋,该不会是他的产业吧但即便是,他现在也不可能在那里了吧。而且如果事情重要的话,他为什么不发消息、打电话联系,偏偏选择发邮件
我被这些问题搞得脑子发涨,一直纠结到了天黑,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比起邮件和这个奇怪的“周家人”,我其实更想因为某种契机和周家书屋建立联系,毕竟代笔的事情越来越难做了,吃饭问题有必要另谋新路。
一阵冷风吹来,雨落到了我站的角落里,我又是一个激灵。掐灭烟头,我看到灯光打了过来,车到了。
虽然最后想通决定在这个时候过去一趟,但坐到车上之后,我还是有些抗拒。
后来,长期只能躲在秦岭山中的那一段时间,每到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够听从本能的指使,听从内心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真切预感,下车回屋倒头大睡,什么也不去想,那么今天的我,会不会还是这样处处不顺、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当然,我从未后悔,至少局势还从没有因为出离我的判断而失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