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记
作者:田易
致敬传统武侠小说之作。南梁年间,群雄割据,主人公历经家仇国难,砥砺成长,展开了一个波澜壮阔的铁血传奇故事。
结庐记 第一回 弄竹映青梅
梁大同三年,江南之地一派祥和气象。
桃溪村倚卧在山脚下,附近秀筠成林,环绕村落,清风掠过,竹影婆娑。村内平旷田园跃然而现,农舍宅院星落其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畦菜园沿坡而建,几棵桃树临溪植立,瓣瓣桃花落入潺湲溪流沄行。
村东的一间茅屋里,一名中年人身着长衫,衣服上零落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虽破旧却漂洗的干净、泛白,用力握着戒尺的右手因发怒而微微发颤。中年人额上青筋凸起、双目圆睁,左手指着面前约八、九岁的男童斥道:“你现今愈发出息了竟然哄骗不满六岁的阿牛还说什么你的名字是刻在玉牒上,麒麟叼给你娘的,秉文的意思是秉承上天旨意下凡的文昌星,只需给你两个鸡蛋就能让人做官你读书便是为了骗鸡蛋、为了做官”
说着,中年人高高地举起戒尺抽向男童。谁知那男童乌溜溜的眼珠一直在觑看父亲的右手,见势头不对,嗖地窜出屋外,中年人紧追几步,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几丈过后,气吁吁地将戒尺掼在地上,恨恨地说:“你休再回来权当我赵执宗没你这个逆子”
附近路过的村民们看到这番情形,有好事的驻足窃窃议论,个别知情的会意地望向赵执宗,目光里充满了善意的戏谑和同情,并暗自庆幸自己的孩子没这么淘气。一位大嫂近上前来,笑着对赵执宗说:“先生不要生气了,刚才我从秀菊家路过,还听她对阿牛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善人,今后如果秉文要鸡蛋就从锅台旁边的筐里取。秉文淘是淘了些,可平日里他对您孝顺,读书习字也从不见放松,您就饶过他这次罢。”
赵执宗望着早已没了踪影的儿子,也没办法,大嫂又宽慰了几句,便各自回家。
话说赵秉文一溜烟跑出来,躲进山脚的竹林里玩了半晌,瞧着日近中午,腹内空空,想着家是不敢回了,莫如去找王亦萱,上次她从家里偷拿的烧鹅腿可真好吃呢。思量之下,便转了个弯,朝着村北跑去。
远远看见王家那栋全村最气派的宅院,赵秉文脚步慢了下来。家丁中其他人都不可怕,但若惊动了“胡子张”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子张”叫张虬,因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得名。听他自己说曾在定林寺跟达摩祖师的嫡传弟子学过武艺。当年张虬初来桃溪村时,受钱寡妇一饭之恩,饭毕听钱寡妇说家中外墙要重砌,他主动应承帮忙,有人看到他飞身跃起,双掌排出,那堵外墙轰然倒塌。而砌新墙时手眼迅捷,步履疾疾,不足三个时辰就砌好了。自此,张虬的威名在全村传开。后来亦萱的父亲,也就是王怀义听闻此事,便将张虬招入家中做了个护院。两年下来,颇得王怀义倚重。张虬虽与初来桃溪村时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每在路上遇到钱寡妇,仍恭敬地避在一旁,让钱寡妇先行,隔三差五的还去田里帮忙做些粗重农活,任劳任怨。有人说张虬知恩图报,有人说张虬瞧钱寡妇孤苦可怜,也有人说泼辣的钱寡妇倚仗点滴之恩,迫人涌泉相报。曾有好事者偷偷问起原因,张虬一笑置之,不做回答。但若遇到其他人、特别是王怀义讨厌的人时,张虬则是眺着他那双三角眼,挑衅般用阴冷的目光罩住对方,斜咧着嘴,还不时地捏着双手的骨节,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扑过来将对方暴打一顿似的。
然而,王怀义早将赵秉文列为王家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王家早年家道小康,后王怀义与东、西魏和吐谷浑私营往来通商,且节俭精算,渐渐成为钜富。四十岁上方得一女。女儿出生时尚未足月,恰遇一方士云游到此,卜得一卦,称王怀义的女儿一生富贵,唯姻缘波折跌宕,须找一名命格属金且名字带水的男子婚配,并赠名亦萱。后来,王怀义夫人早亡,王怀义也再未得一儿半女。亦萱则是自小淑静乖巧,王怀义视如己命。前年春天,小亦萱出来玩耍,正遇到赵秉文因背课不熟被父亲责罚后,一个人低着头、鼓着腮、噘着嘴、背着手在大门外踢着石子原地打转。小亦萱见到这副情景不觉有些好奇,走上前去,看到赵秉文眼中噙泪、嘴里嘟囔:“哼书虫,书虫,读书虫。家里有一条大书虫”“噗嗤”,看到此情此景,小亦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俩人就这样熟稔了起来。此后,赵秉文偷空就去找王亦萱玩,王亦萱也经常给赵秉文带些好吃的。
看到虽是书香人家,但家境清寒的赵秉文总找自己的宝贝女儿,王怀义颇为生厌。
想到张虬那浓密的络腮胡子和冷冷的三角眼,赵秉文不禁有些惴惴。按捺住紧张的心绪,正想着怎么偷偷见到王亦萱,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未及回身,熟悉的笑声先行入耳:“秉文哥,你可真有本事哟整个村子都传遍了你的坏事咯。”
赵秉文苦笑着转过身来:“亦萱妹妹,你不要取笑我了。过会儿回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估计一顿好打是逃不过了。前日答应带你去山里看羊踯躅,只怕要耽搁了。”
王亦萱顿时急了:“那可怎么办秉文哥要不你上我家去罢。不然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我”说着,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赵秉文见亦萱手足无措,急得要哭,浑然忘记了手里抱着的半罐米饭和上面搁着几条小鱼干、一双竹箸,心下不由感动,笑道:“秉文哥骗你呢,我就是想看看你和阿牛谁聪明,结果你也被秉文哥骗了,嘿嘿。我爹知道我弄鸡蛋是因为他生病给他补身体,早就不生气了。不过你这米饭可真是拿对了,秉文哥还真饿了。赶快赶快,饿死了。哭哭啼啼的,小心今后找不到婆家。”说罢,夺过饭食便狼吞虎咽起来。
王亦萱红着脸瞪了赵秉文一眼,低下头轻啐:“不害臊,总欺负人家,下次再也不等你这半晌了,饿瘪你这条小书虫。”待悄悄抬起头再看秉文,抿口娇笑道:“哎呀慢点吃,吃相跟我家大黄似的。”
正吃着,赵秉文突然停了下来,前后左右看了看。王亦萱有些奇怪,问道:“秉文哥,你在瞧什么怎么不吃了”
赵秉文口里含着饭,言语不清地说道:“胡子、胡子张不在罢”
王亦萱笑道:“我爹外出还未回来,家中无事,他便到田里帮钱寡妇忙农活去了。你放心罢。”
赵秉文顿时松了口气,嘴角一撇,“哼,那个莽汉,我才不与他一般见识,我是读书人。”边说边眼睛上翻、挺挺胸脯,嘴却不停,卖力嚼着小鱼干。
“其实胡子张也没那么吓人啦,平时待我也甚好。上次他不知从哪里克扣了些钱,爹一怒之下便要辞他,还是我给求的情呢。”王亦萱正说着,突然探头望向赵秉文身后道:“诶~~胡子张,你可是忙完农活了”
赵秉文一个激灵,急忙缩颈瞪眼,将口中的饭强咽下去,然后回身小声道:“张叔叔,我是路过的”待回过身来,却无人影。
王亦萱左手掩口、右手捧腹,咯咯笑的连连顿足。
赵秉文哭笑不得,嘟囔道:“亦萱妹妹,你学坏了。”
结庐记 第二回 秉训固清源
赵秉文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门口,看着虚掩的屋门,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屁股,仿佛上次因偷骑邻居家耕牛,带领“左将军”石头、“右将军”阿健在农田里演兵而被打的位置还隐隐作痛。迟疑了片刻,然后咬咬牙,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半扇门,慢慢探进半个脑袋,看父亲是否在家。
正探头间,屋内沉声喝道:“还不滚进来”只见赵执宗端坐在西墙的椅子上,清瘦的脸上余怒未消,眼睛盯着赵秉文,噌地站起来。赵秉文见状下意识向后一缩,慌乱中摔在地上,右手扶着门槛,灵机一动,将屁股悄悄地挪到门槛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赵执宗听到门外响动,慌忙三步并做两步,蹲下来轻轻地半扶起儿子,一手揉着儿子的后胯,“哼不成体统”脸上却掩饰不住心疼的神情,“摔到哪里了这里”
每当父亲触碰到后腰,赵秉文就呲牙故做疼痛似的倒吸凉气,并问:“爹,这里痛便是黄帝内经上所讲的周痹罢那我还能读书吗是不是得好好将养一两年呢”
赵执宗又好气又好笑:“周痹是风寒湿气侵袭所致。你这只是摔了一下,怎么就要休养一两年医易同源,周易还没读好,便妄解黄帝内经”
“嘿嘿,爹,您不是经常教导孩儿要博览群书吗前日我找韩非子时看到黄帝内经,翻阅了一下,里面一问一答颇为有趣。而且爹您的身体不好,孩儿学会便能给您调理身体了。”
赵执宗心头一暖,“博览群书不错,但要循序渐进。先将论语、礼记、诗经、周易、春秋等读好,打好根基,再读其他书才会有更深地理解和认识。像你现下这样”赵秉文见状,忙点头道:“嗯,孩儿明白了。日后要先打好基础,再博览群书,不负爹的教诲和期望。还有,孩儿今日错了。孩儿看爹的痼疾这几日又犯了,前日还晕厥过去,就想着让您吃鸡蛋补补身体”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赵执宗站直身子正色道:“你适才跌跤身体并无大碍。今日罚你誊抄陆机的猛虎行一百遍。今后务要谨记:君子应洁身自好,勿行非礼之事”顿了顿,转而喟叹:“爹这个毛病是肝气郁结所致,慢慢调理罢。”说罢怔怔地望向屋外出神。
赵秉文垂头低低应了一声,暗想:恐是爹又想念娘了。常听爹讲,娘是世上最温柔贤淑的人。只是娘病殁时我太小,没什么印象了。
过了一会儿,赵执宗低头看向儿子,有些泛红的眼中,闪着爱怜与期冀。片刻,转身清咳一声,正襟坐到椅子上,肃容道:“秉文,跪下。”
赵秉文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郑重,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两步,双膝跪下。只听父亲缓缓说道:“秉文,你可知爹为何给你取名秉文二字爹是寄望你秉承祖训,立志劝学,传承我华夏文化说到祖训,我们赵家的事情也该告诉你了。”
赵秉文首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大有深意,而父亲又要讲家族往事,立时恭敬、认真地听了起来。
赵执宗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慢慢喝了口水,将赵家数百年的历史娓娓展开。
赵家祖居琅琊,世代耕读传家,虽无儒士,却也略知诗书,忠厚古朴。直到东汉桓帝年间,有位叫赵彦的先祖,聪慧过人,因幼时机缘巧合,得奇人面授孤虚要略,随后多年自己潜心研习有成。延熹三年,琅琊境内贼众势大,短短数日间,杀害都尉,攻陷各县,残害吏民。因贼军头目略晓孤虚秘法的行军布阵法门,朝廷平乱军队屡战不胜,束手无策。为济世安民,赵彦为朝廷军队的将领陈述孤虚秘法,并推演遁甲奇术,由五阳之地组建五阳郡兵,教军队按时进攻。是役,朝廷一战破贼,赵彦一战成名。琅琊境内吏民莫不敬佩,登门拜访、求学者络绎不绝。至第三日晌午,一名身长八尺、面若冠玉、清秀儒雅的白衣男子,携一包袱来访。旁人看见那名男子只说了一句话,赵彦立时面色大变,当即闭门,两人密谈直至深夜。随后,赵彦力辞军队上奏朝廷的请功,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赵秉文听到这里,不由好奇道:“这却是什么缘故好生奇怪。”赵执宗点点头,示意儿子不要打断。
赵彦的家人也甚是不解,百般追问下赵彦也闭口不说,只是吁叹。如此过了二十多年,直到赵彦过世,后人收拾遗物,发现一摞竹简,翻看之下,竟是六甲孤虚秘法的古籍全本。竹简旁还留有赵彦遗言,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之事以及研读六甲孤虚秘法的心得。
当日那名白衣男子是琅琊阳都人氏,隐居避世多年,但家学渊博,族中人才辈出,其中精通六甲孤虚秘法的,连白衣男子共七人。琅琊境内贼患炽烈时,适逢族长派遣其余六人外出,而他正在外游历访学。接族中飞书,立即星夜兼程返回。当他回到琅琊,战事已于日前结束。因回来前他已知晓贼军运用孤虚秘法的事情,故有些意外。独自勘察战事现场后,当即返回族中,禀明事由,请示族长将六甲孤虚秘法取出。
甫至赵彦家,白衣男子便道了句口诀,赵彦立时大惊。原来,白衣男子看过战场后,便对赵彦研习孤虚秘法的情况与不足了然于胸,而那句口诀,正是指出当日战场上朝廷军队暗存的虚位,幸得贼军仅粗晓孤虚秘法皮毛,若是遇到白衣男子,以阳对阳、以孤击虚,朝廷军队早已溃败。而赵彦虽隐隐感到虚位存在,但一直未能参悟出个中法门,只是通过观察感到贼军对孤虚秘法的运用不如自己,便大胆进军。如今见白衣男子一语道破键窍,心下明白高人到访,赶紧闭门谢客,将多年来研习孤虚秘法的困惑一一求教。
白衣男子因有要事须当晚即归,临走时,劝诫赵彦今后切不可再以军民性命相博行事,若当日贼军是故意示弱诱敌,后果不堪设想。并将六甲孤虚秘法赠予赵彦,寥敬靖乱安民之心,望赵彦善加研习、使用孤虚秘法,未来解民倒悬,造福华夏。白衣男子走后,赵彦愈想愈是后怕,济世安民与军民涂炭,功罪仅隔一线,而究其根本,还是自己术业不精。翌日一早,赵彦便力辞请功,遂有了后来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赵秉文长长地吐了口气,想了想,问道:“但先祖既已得到六甲孤虚秘法全本,为何二十多年从未出世呢”
赵执宗叹道,“这便是祖训的由来了。”
赵彦初得六甲孤虚秘法古籍全本时,欣喜若狂,暗想以自己的聪慧、多年的研习与白衣男子那晚的指点,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定可将秘法圆融贯通。哪知秘法全本较自己幼时研习的孤虚,内容多了何止数倍。二十年转瞬即逝,赵彦细究之下发现,秘法全本愈往后内容愈加艰深晦涩,需参阅考据的文献典籍中,一些竟是孤本,寻常人家难以一见。而此时,赵彦已略略对天道有所感应,秘法精妙如斯,境界豁然开朗,令其如痴似醉、震撼不已。但他深知,以自己的悟性与缘法,穷余生也难再有所寸进,得以一窥天道。
赵彦虽有所不甘,但旋即释然。多年的研读,令他涉猎的典籍颇多,也愈发感到泱泱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于是便将自己的心得写下,并寄望后人能够劝学精进,有所大成。
结庐记 第三回 漾溪遇魔擘
“爹,先祖至今,已有数百年了。后来我们赵家研习参悟六甲孤虚秘法,定有大成的先辈罢还有,听您所讲,我们祖居琅琊”赵秉文好奇地追问道。
赵执宗摆摆手,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时赵彦共有三子。赵彦逝后,经家人商议,从此由长子一脉秉训专心读书再不事生产,其余两脉仍半耕半读,并均摊长子一脉的居家、求学用度。起初,三家苦读典籍,农耕桑织,各事其职,倒也安稳。后随着桓灵失政,黄巾蜂起,三国并立,征战连年,赵家生计维艰,但得幸仍能勉强维持。天下归晋不久,先后爆发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导致赵家众人流离失所,在迁徙中失散,长子一脉流落到桃溪村定居。由长子家保存的典籍文献中,除六甲孤虚秘法,其余在途中佚失颇多,所剩不过十之二三。其间,他们又开始了半耕半读的日子,间或教授村中幼童粗识文字,虽然清贫,但苦读不辍。惜家中人丁凋零,且所用典籍大部分佚失,至今仍无所成。长子一脉至今,赵执宗父母早亡,中年丧妻,再无其他兄弟子侄,如今仅与儿子相依为命。
赵执宗讲到这里,抚着儿子的头,“秉文,你年纪尚小,但天资聪颖,日后只要勤加读书,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赵秉文望着父亲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并问道:“爹,那我每日翻看家中的藏书,怎么从未见过六甲孤虚秘法呢”
赵执宗哑然失笑道:“秘法在书橱第三层庄子后面的暗格中。此书不仅是我赵家的传承,更是我华夏文化的瑰宝,爹怎能不珍藏起来待你根基再扎实些,爹自然将书传于你。”
“嘿嘿,孩儿一定刻苦读书。日后定要进入太学做博士”
赵执宗赞许道:“吾儿志气可嘉”,心中却暗道:“自推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寻常人家若想登庙堂而治学,却是无异于上天揽月。”
日月如梭,渐入初冬。
这日上午,赵秉文读完书,看到家中余水不多,便拎上水桶打水。来到溪边,远远瞧见沿岸有十多名壮健男子,人人劲装疾服。除一人弯身取水外,其余人一字排开,笔直地立在一名身长不满七尺、身着华服的男子身后。赵秉文好奇心起,不由得停住脚步,多看了华服男子几眼。
华服男子背对着赵秉文,左顾右盼,正在看着什么,忽地原地拧头,阴鸷的目光直射赵秉文。
赵秉文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浑身一颤,不由紧退两步,水桶也跌落在地上。几乎同时,最外侧一名左脸颊上有处刀疤的汉子身形暴起,一个起落掠到赵秉文身后,却并未动手。其余壮汉仍若无事般的纹丝不动。
华服男子上下打量赵秉文,身子也拧转过来,踱向赵秉文。瞧着似乎右脚有伤,步履深浅不一,速度却是很快。走到赵秉文面前,只见此人眉目疏秀,额宽颧高。开口道:“小兄弟,此处是什么地方”声音喑哑嘶裂,令人听来心悸。
赵秉文瞧这些人不是本村人家,也不像寻常人氏,暗鼓勇气答道:“这里,这里是桃溪村。请问大叔尊讳”
华服男子说道:“哦,这里便是桃溪村。我姓万,我们是往来经商的。他们都是我的伙计。既如此,可是距建康不远了”
赵秉文应道:“嗯,听家父说,此去建康不足半月的脚程。万大叔你们要去建康瞧万大叔比家父要快许多,那位伙计更如鲲鹏一般,应是很快便会到的。”
华服男子随口应了一声,暗暗使了个手势,赵秉文身后的疤脸汉子悄无声息地跃回原处,落脚的位置与之前丝毫不差,就似未曾移动过一般。然后问赵秉文:“这里可有村驿我们想寻个食宿的地方。”
赵秉文摇摇头:“没有村驿。万大叔若无事情,我便要回家了。”说罢,转身向家跑去,心中只想着赶紧离开。刚跑不远,脑后一阵风声,万大叔的一名伙计拎着盛满水的桶追了上来,与赵秉文并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家主人说为答谢小兄弟,令我送小兄弟回家。”跑动间,桶中的水平如镜,未曾溅起一滴。
赵秉文急道:“不用不用,些许小事,快请回罢。”哪知伙计再无一言,只是赶路。没奈何,赵秉文只好由他随着自己。
溪边,华服男子吩咐道:“十号,你到村内查看有无富庶人家。记住,只管找到最富的即可。虽近晌午,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否则你这遁地狐的名号从此摘了也罢。”一名汉子领命纵身而去,身形比疤脸汉子更是快了不少。
转而对一名皮糙精干的汉子说道:“十二号,你到四周查看地形勘记报我。你加入组织以来首次随我行动,莫要坠了你们漠北独孤氏的名头。”十二号郑重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后斜背的包裹,看了一下日头,也领命去了。
吩咐完毕,华服男子斜倚在树下闭目养神。
适才取水的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晶莹剔透、镌刻着牛首的器皿,将水倒入后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片刻,再嗅了嗅,然后才倒入水钵恭敬地呈给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微笑道:“这等僻野小村,我们又是微服秘行,亏得你也如此谨慎。”
取水的汉子恭敬回道:“他人有失,累不过己。我若有失,将军危矣。将军身系大局,且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
华服男子赞许地点点头,慢慢咂水不再言语。
华服男子正饮水间,距他最近的一名属下眼神疑惑,嘴唇蠕蠕数次,最终却是未敢说话。观其眉宇相貌,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的却与华服男子颇有些相像。
华服男子早已瞧在眼中。觑着眼睛看了少年一眼,闭目沉声道:“讲。”
那少年赶紧上前两步,说道:“将军,我军大战初败,正应收拢军士,固守关隘,勤加操练,重振士气,以防敌军来袭。为何我们却要隐秘到此况且适才一个区区山野孩童,如何值得将军如此上心”
华服男子瞧了少年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观大王待我如何”
少年不知华服男子为何说这些,略略思量后答道:“视若己身。”
华服男子冷笑道:“视若己身没错,但只恐是半个身子,且还是前半身,这后半身么”
少年惊疑道:“难道”
华服男子打断少年,道:“你刚才所言,倒也有些许长进,不枉将你编入地螭随我这几年。但还是知兵不知人。你务要多跟朱甫历练学习,他仅用七年便晋升为二号,自地螭组建以来晋升之快,已可名列三甲。今后还须勤加努力,切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
少年瞧了瞧取水的汉子,恭声应是。而取水的汉子眼中波澜不惊,脸上不形于色,便如二人讲的与他无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