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意志

    “时间线？”

    “现在是2037年，和你所处的时间节点相距了15年。”

    为了让自己表达得更清楚一些，沈奇拿出了纸笔，在上面画起了符号：“这一点，代表着2037年，而你说我的叛逃是几年后的事。假设在加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的研究突飞猛进，成功创造出了另一个起源能力者，并在当年叛逃……”他画了第二个点：“2038年，距离2052年存在14年的跨度，所以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应该是14岁时期的你才对，而每当这个时间节点向后延后一年，你的年龄就应该更小。”

    他停下了笔：“也就是说，如果想让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合理化，这时候的我就应该已经创造出了另一个起源能力者。”

    人的记忆是能够被改变的。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即便记忆的某个部分遭到了更改，他也难以发现其中的变化——王沈所说的，拉维什所创造出的“和平世界”便最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你的生日是？”

    “2033年9月3日。”

    王沈也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沈奇说的没错，按照他的“记忆”，这他应该会在这个时代遇到4岁的自己才对。

    “所以，这才是我最好奇的部分。”沈奇说道：“如果我无法在跨越时间的过程中留下相关的记忆，那么我又该如何确认给我留下‘启示’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或者说……‘通过无数次启示过去的自己从而修正历史’，这真的是来源于我的想法么？”

    “这不禁让我怀疑……你在这条世界线线上是否真的存在过。”




时旅者（完）
    “如果我不存在于这条时间线，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王沈反问。

    然而除了反问之外，他却无法找出有利证据来反驳老爹……不，应该说是沈奇博士指出的漏洞。确如对方所说，那些他道听途说来，并未亲眼见过的那一部分，是否真的是真相所在。

    被毁灭的世界线，从那条世界线逃离到这里的纪明雪，这本身就是用现实的知识难以理解的状态。

    “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沈奇很少说出这句话，但他最擅长的，是根据种种理论进行有理有据的分析，而不是凭空想象。

    “对我来说，能力者的强大或是弱小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做到什么。”

    根据王沈的说法，十几年后的『X』利用她的能力让全世界陷入了“沉睡”，沈奇认为这足以匹配“最强能力者”的身份，至于王沈，他得到的信息只是一片迷雾，即使是，也很难想象一个收集了所有能力的能力者就能做到什么。

    也许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在这样的状态下，就更难以揣摩其心思了。

    “我甚至无法了解当另一个‘你’了解到其他世界线存在时，是否会安然地留在自己的世界线上。”

    因为当一切都毁灭了，留存下来的只有废墟，以及无尽的空虚感。

    以沈奇对人类的了解，他并不认为一个能够跨越时间线的人会停留在一片空洞之中。

    “你能够利用自己的能力改变过去，所以你此刻来到了我的面前。”沈奇思索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如果你想要找到‘真相’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你说。”

    “去初代机那里，在我看来，『浅浅』是你这段旅程的起点，而她所掌握的信息明显已经超过了我所了解到的任何人工智能。”沈奇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应该理解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我应该是无法发明出像『浅浅』这样的人工智能……我觉得，你想要寻找的真相或许就藏在那里。”

    “我知道了。”

    “我仍然会按照约定协助你的行动，不过，我希望你能在了解到真相之后再做出决定。”

    沈奇觉得自己或许正面对着比他想象中更为高深的东西。

    也许在某条世界线里，他和王沈之间或许真的是“父子”，但那绝对不会是这条世界线，正如老话说的，真相与谎言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既然王沈自称来自十几年后，那么他应该已经知晓了初代机的确切位置，而他也不用去担心王沈究竟将以怎样的方式潜入进去。

    他需要等待的，只是一个结果。

    他确信这场对话对两人均有收获，至少他了解按照现在的事件发展下去，天蝎会在若干年后成为这个世界头号恐怖分子，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头衔至少在另一种层面上证明了其“最强能力者”的身份。

    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在王沈回来之前，他会当做这场谈话从未发生过。

    他认为这件事最终会以导师辞去生命科学院院长一职而告终，王沈所说的未来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不过出了这么大的骚乱，高层自然不会像以前那么放任『X』的成长。

    事实上在『X』归来前夕，沈奇已经阅读过『X』的心理评估报告了。

    尽管已经出现了沉默、自我伤害等方面的迹象，但目前尚处于控制范围之内，而他接下来计划的其中一部分，自然也包括了心理层面的引导。

    倘若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以『X』的叛逃和他遭到通缉而告终，那么他已经能够预料到高层接下来的措施了。

    ——彻底抹除『X』人性的部分。

    高层已经不止一次通过不同途径表达出了他们的想法，在这场项目提出的时候，他们便从未将『X』作为人类来看待过，他们更希望项目最终呈现出一个没有个人情感，无条件服从命令的人形兵器，而无数事实都证明了人性，只会成为兵器最不稳定的部分。

    愤怒、憎恨，怜悯、软弱……

    这些就是人类身上最“不安”的因素。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他是否会根据高层的命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沈奇觉得自己恐怕一时间难以给出准确的回答。

    一名科学家就算再才华横溢，也需要庞大的数据、工具、实验器械作为支持，一旦少了生命科学院这个平台，存在于他脑海的万千可能便再也没有被实现的可能。

    只是自称来自十几年后的王沈直接告诉了他的在今后做出的选择。

    沈奇觉得也许当时的决定是一拍脑门形成的才让他后来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境地，这可能发生在某个午后与『X』的一次对视，也可能是他在即将跨过最后一条界限时的猛醒……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未来的走向，那么这次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准备。

    “沈奇博士……”

    白鲸部队留守的负责人进门时，王沈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并没有走正门，也没有在监控设备留下太多的踪迹，他在空气中撕扯开了一条缺口后，转眼便消失在了沈奇眼前。

    进门时，负责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于对讲机的仪器。

    沈奇心中了然。

    高层之前之所以以“暗示”的方法透露他们的想法，是因为抹除人性这种事听起来违反了人道。

    真是群怪人。

    明明早就跨出了那条界限，却至少要在颜面上维持着光明正义的形象，这一次的暴动则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光面堂皇的借口。

    没错，这一切都是出于对其他人安全着想。

    局部的牺牲是为了整体的利益。

    沈奇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这场谈话的主要内容，而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需要小心翼翼地抹去全部的证据。

    没有通话记录，没有纸质文件，也就意味着项目未来一旦出现了纰漏，就能轻而易举地推脱到替罪羊身上。

    而未来，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喂，沈奇博士？我有些事需要和你谈谈。”

    很快，对讲机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请确保不会有其他人听见接下来的谈话。”



尾声：命运计时（其一）
    『身份识别中』

    『识别成功』

    『正在调动数据，T0级数据录入，坐标：第四世界』

    『时间节点：2037年1月18日』

    『正在写入数据……』

    随着甜美的合成女声响起，封闭的空间逐渐被一段段投影点亮。

    第一次离开东区、乘上前往中央城区的列车、实战考核……直至天蝎的能力发动，心灵风暴降临幸存者城市上空，这些真实而又重要的记忆成为了记录下来的影像储存进了初代机的数据库中。

    而这合成声似曾相识，只是和浅浅相比，初代机听起来缺乏感情波动，更没有浅浅时常对他透露出的关心。

    『纪元节点：2053年，1月』

    『纪元概述：诺克斯博士借由天蝎的能力彻底瓦解了最后的抵抗力量，世界由此转入虚拟时代……』

    概述中断了。

    王沈打开了标题为《第三世界》的数据库，展现于他眼前的全息画面顷刻间消失不见，封闭的空间内陷入了长时间的黑暗，只有初代机的框体内留下了『载入中』三个时常能够见到的提示语。

    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以至于王沈产生了初代机经历了宕机重启的过程，尽管对于初代机而言，宕机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全息投影同一时间出现在了王沈眼前。

    空间又一次被点亮了，而呈现出的，是一个王沈从未见过却又似曾相识的世界。

    『载入成功』

    『第三世界』

    之所以说似曾相识，是因为王沈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在试酒实验喝醉后，见到过这个特立独行的世界。

    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

    密集的高楼，游荡在街头的科技产物。长相相同的人工智能行走在街上，唯一用于区分他们的，是额头上并不显眼的序列号。即便和科技已经极度发达的2053相比，这个世界所映射出的一切风貌仍然要领先几十年之久。

    至少在2053年，世界的科技未演变到悬浮载具遍地，并且人们能在天空中建造城市的地步，当他抬头望去时，看见的并非云层和湛蓝的天空，而是一片坐落于云端之上的机械王城，城市挡住了阳光，他所处的城市笼罩在城市的阴影之下。

    他没能从中找到任何人类。

    『纪元节点：2071年，7月』

    『纪元概述：第三次机械战争后，最后的抵抗力量确认瓦解，尽管数据推断仍然有幸存者存在，但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生存空间，在机械卫队的高压清扫下，灭亡是必然的归宿。而历史学家将第三次机械战争后的人类，统称为“末代”。次年，位于云端之上的天空之城建成，通过一千七百九十三颗卫星，初代机完成全面监控，并对水源、资源、气候、土壤实现了完全监控，任何不安定因素将被第一时间扼杀于摇篮之中』

    与“梦境”中不同的是，王沈并未像上次那般第一时间被视为不安定因素并招致来一整支机械部队的围攻，这可能是因为此刻展现在他的眼前，只是过往世界的记录，一段没有任何实体的影响。

    就如同刚才被录入的……『第四世界』影响如出一辙。

    王沈伸出手，右手穿过了路灯，穿过了巡逻机般的浮空机械，也穿过了迎面向他走来的三代人工智能。

    『第二世界』

    又是漫长的宕机重启过程。

    呈现在眼前的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既未在王沈的“梦境”里，也不符合他想象中的景象，准确地来说，他所看见的只有一片废墟。

    倒塌的建筑已经风化了，上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植被，足以见得距离这些建筑物倒塌，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个世界安静得出奇，听不到任何杂音，既没有人类的迹象，也没有鸟兽或是别的生物，呈现在王沈眼前的，似乎是某段文明的残影，这些已经附着上了青色植被的建筑残骸证明了这里曾有一个城市或是国家的存在。

    正当王沈以为自己会在万籁俱寂中结束这段影响时，地下忽然传出了强烈的轰鸣。

    下一刻，打断开裂，数之不尽的异变生物破土而出。这些酷似昆虫、骨骼外露的生物顷刻间占据所有空间，不绝于耳的嘶鸣紧随其后。

    『纪元节点：2044年，11月』

    『纪元概述：随着特效药项目宣告失败，人们最后的希望泯灭了，铯凡特隔离区的瘟疫已经席卷了85%的区域，潜入深海的探索者失去了音信，在联络消失前，小队疑似在3700尺处的深海捕捉到的大型畸变生物活动信号。次月，畸变体攻破最后一道方向，“方舟”计划宣告破灭。』

    “所以，这里就是终点了？”

    这一次，初代机似乎并不是机械化复述着载入的数据，这个没有任何人类外形的智能似乎是在尝试和王沈对话。

    “我曾向你提议过，陪伴在你身边的话会更有利于我采集数据，只是分裂出去的子系统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我想，那应该是你们口中的……人类化？”

    一直以来，创造出它们的研究者们都试图赋予人工智能以人类的情感，哪怕是利用提前编写好的对话和表情这类聊以**的方式。

    然而只有被称为『浅浅』的子系统出现了相符的征兆。

    它所说的异常，指的是脱离了系统既定的运行逻辑，完全借由自身产生的特殊的情感引到行动。

    无法断定这种异常是好是坏。

    “但是，借由这一点，我似乎更加理解人类了——尽管拥有超越所有生物的『理性』，却仍然被『感性』驱使的生物。”

    而人工智能这一由人类创造出的机械，则完全由『理性』，或者说运行逻辑而引导。

    “这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你会一次次来到这里。”

    初代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

    人类的记忆是有限的。

    所以哪怕是像王沈这样的人类，也不可能像它一样容纳下每一条世界线的“数据”，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将“数据”保存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