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渊

    沙林似乎也在忽然之间感觉到一丝凉薄。

    不过留给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没时间认真思考那个著名的救49个人还是51个人的道德难题，刺痛越来越严重，无力感已经蔓延到骨髓。

    他背靠着落地窗蹲下，在屋檐下避雨，同时按下急救中心的电话。

    嘟、嘟......

    电话那边继续占线，没有人接通。

    他又打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但附近都没有空余的士车，根据地图显示，多处十字路口发生交通事故，为了避免暴雨导致更多事故，今夜的士车公司决定放假。

    “呵，还真是祸不单行。”

    沙林蹲坐在饭店门口，摸了摸脸上的血，血水顺着指缝低落，他的眩晕症状似乎更严重了。

    忽然，手机上接连弹出几条消息。

    [刚才没听到电话，现在回电话也不太方便，你现在什么情况？]

    [到家了吗？]

    [抱歉啊，今天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要不等晚点儿咱哥俩单独出去喝顿好的，我请客！]

    看到凯克发来的短消息，沙林忽然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只是当他用袖口擦干屏幕，按下语音录入键，说出口的话瞬间就变了好几个版本。

    他贴着手机话筒，用仅存的力气交代。

    “不用担心，我到家了，喝酒的事就改天吧。”

    “对了，我回家的时候听说核电站那边出事了，你们吃完饭先别出包厢，等救援人员的通知。”

    “凯克，我最信任你了，照顾好大家。”

    沙林松开录音键，语音消息很快送达成功。

    与此同时，又有一条消息传来，是艾玛发来的消息。

    [沙林，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也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

    [?]

    心脏的跳动猛然漏了一拍，他很想要解释一番。

    最后，他也只是在聊天软件上打了一个笑脸发回去，但回复的消息一直无法送达。

    “这就把我拉黑了啊......”

    “我还想让你再给我五年时间呢......”

    他自嘲地笑起来，眼前有些模糊了，却没有看到手机信号降至最低。

    钢弹大的雨点掉下来，将被水淹没的城市砸的坑坑洼洼。

    街道对面的行人陆续跌倒，穿雨披骑车的人冲向对面失控的货车，涌入下水道的泥水逐渐变红。

    消防车匆匆驶过，街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救助热线的电话一直显示占线中，城市中心高楼外的电子屏陆续关停。

    城市的霓虹灯忽明忽暗，一片狰狞的鲜红留在落地窗上，又很快被风刮进来的雨水冲刷干净......

    瓢泼大雨中，缓慢前行的男人正艰难移动着，身后留下漫长的血迹，刺眼的远光灯忽然从他面前飞速靠近，沙林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求生欲激励着他向前，他奋力向开往城外的轿车跑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爆发力，沙林竟然抓到倒车镜，疯狂敲击车窗！

    “停车！停车！”

    “帮帮我！我要去最近的医院！”

    “停车！载我一程！”

    “帮帮我，就让我在后排座位上待一会儿！”

    “求求你们！”

    鲜红凌乱的手印留在车窗，轿车一阵强烈的晃动，沙林隐约听见有尖叫声传来，但很快被雷鸣吞噬。

    眼钱的猩红让他忽视了车中人的惊恐，无助的人在绝境中似乎也只能呼喊。

    “救我！我还不想死！”

    “救救我！”

    他全力呐喊大叫，希望声音透过车窗，因暴雨而不敢加速的轿车车窗终于漏出一条小缝。

    “谢......”

    “去死吧混蛋！不要再跟着我们！”

    砰砰——

    铅弹正中胸口，血浆喷射而出。

    银色轿车扬长而去，浑身是血的男人沉入水泊中，殷红了一大片。

    其实沙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而此时此刻，他却痛得有些麻木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体温持续降低，瘙痒感遍布全身，不断溃烂凹陷的皮肤下，辐射粒子肆无忌惮地穿透细胞膜、入侵、肆虐......

    在他耳边响起的最后的声音，除了电闪雷鸣，似乎还响起更多呼救声。

    大雨冲刷的模糊而陌生的城市中，满脸是血的路人爬到商店门口，无助地敲击着紧闭的门窗。

    穿着雨衣奔跑的女人被陷入绝望的辐射病患者抓住脚踝，也不知是想让还站着的人把他拉起来，还是想把拥有一线生机的人也拉下水。

    污浊的积水淹没鼻腔，隔着水层传来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眼中最后的画面，是扛着摄像机站在皮卡车上的记者恍然经过，他焦急地拿起对讲机，嘴巴不停闭合。

    卡车后方，溃烂皮肤上布满脓包的脸在沙林眼前一闪而过，画面外响起惨叫！

    镜头剧烈晃动……

    最后，记忆停留被染红的积水中……

    ......

    位于市区中心位置的议事厅内，贾昆站在窗前，霓虹灯将雨晕染得五彩缤纷，也让雨中的世界更加迷离。

    电话响个不停，事故图像重叠在电脑屏幕上，其中最醒目的是从消防队传回来的核电站失火照片。

    在他身后，会议桌上吵闹不停，因为核电站事故而焦急的人们正商讨补救措施，工程师马萨奇和核电站总工程师柯伯特也忐忑地坐在角落里。

    在激烈的商讨中，很快有人提出建议：

    “我们应该马上发布避难消息，要求全体市民不要外出，等待救援队......”

    应急组长急切地说道，希望能马上得到许可，只是作为卡帕负责人的昆贾依旧背对着所有人，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来不及了。”




第三章 重组
    “昆贾，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

    身后秘书拍拍手，一排警卫员迅速从门外跑进会议室，抱着r-6式冲锋枪守在门口，强硬地表达了贾昆的态度。

    应急组长从来没想过事情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他伸手指向贾昆，脸色通红，激动得好像要晕过去。

    “昆贾，你疯了！”

    “难道你要在这种时刻囚禁我们？”

    昆贾没有说话，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参与这次讨论的其他议事者，也瞬间明白了什么。

    “昆贾先生，难道......”

    “防火墙公司对我们抱有很大希望，而且当时他们送来两份新型核原料。”

    昆贾摸了摸窗户玻璃，窗缝用玻璃胶重新封过，里面掺了铅和三氧化二硼，辐射很难进入这栋大楼，但普通玻璃不具备防辐射功能。

    他没有说谎，从暴雨落下的那个瞬间开始，任何救援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听到昆贾的话，坐在一旁魂不守舍的马萨奇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疯了一样大喊：

    “我们不能继续进行新原料测试，他们的材料有问题！”

    “我在核电站工作十七年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操作，我们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一定是新型原料的问题！”

    “肮脏的防火墙公司，他们卑劣、无耻、虚伪、阴险，打算用卡帕的鲜血进行邪恶恐怖的实验！”

    只是激动的马萨奇话还没说完，秘书打了个眼神，他就被警卫员架出房间。

    电话又响起来，叮铃铃铃响个不停，昆贾依旧摸着窗户，失去光泽的眼睛里映着一片蓝光。

    他继续向众人解释：

    “老大已经派专家和调查组赶过来了，他们会给出事故发生的原因，并对卡帕核电站进行维修和重启。”

    “那至少我们要给市民发放碘片和防护衣！”

    刚才就对昆贾提出意见的应急组长激动地拍着桌子，在这间会议室里，没有人比他更急。

    他是学医出身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辐射污染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就算辐射已经被雨水带入市区，但还是有很多办法可以挽救部分生命。

    他继续冲着昆贾呐喊，希望能改变他的决定。

    “原谅我的无理，但我们真的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会议上了！”

    “暴雨把辐射带入城市，得想办法把乌云打散，让辐射稀释在自然界中！”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复泄漏位点，阻止核辐射继续在城中积累！”

    应急组长激动地喷出口水，希望自己能改变昆贾的态度，只是嘭地一声，会议室大门助理被撞开。

    慌乱的助理抱着笔记本闯入议事厅，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在他笔记本中播放的视频，正是记者被不明生物袭击的惊悚画面。

    ......

    暴雨后的晴朗，往往显得更加灼热。

    卡帕市经历了整晚的冲刷后，积水渐渐散去，本该宁静的街道上却比寻常拥挤和吵闹许多。

    几名医疗人员匆匆将倒在地上的人类搬上救护车，皮肤溃烂的小女孩正在吸氧，孕妇挤入人声鼎沸的医院，身上带着孕妇专用的防辐射围裙。

    街道上有车队正播放紧急避难消息，大喇叭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广播语：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由于不可抗拒因素，请所有健康市民迅速前往中心广场集合，由专车接应前往安全地区，为了您个人的安全考虑，请不要在家中逗留！”

    “在您前往指定集合地时请不要拥挤，注意交通安全及财务安全......”

    车队缓缓驶过街道，城市护卫队也将倒在地上的伤患和尸体统一送入指定医院。

    卡帕市此刻虽然乱作一团，但还没有引起更大的慌乱，这是因为在记者传回那种惊悚视频后，昆贾迅速组织人手连夜处理此事，同时卡帕内所有网络信号也及时损坏。

    因此市民们只是沉浸在事故的慌乱中，收拾行李汇集在中心广场，想要尽快离开。

    联系不到家人的就在医疗队的指引下前往医院寻找，卡帕市内出现不明生物的事还没有被更多人发觉。

    拥挤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城市护卫队成员戴着口罩和蓝色胶皮手套，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迅速将几乎看不清楚样貌的尸体搬入后车箱。

    “快，那边还有一具！”

    “动作都麻利点，再晚要来不及了！”

    嘈杂声不断，沙林被抬入车厢，和数具尸体堆在一起。

    胸口扭曲的伤疤和青灰色皮肤就是判断死亡的依据，车厢门嘭地锁上，阳光和温暖也被隔绝在外，他们已经成为被世界抛弃之人。

    然而，变化却静悄悄来临，没有任何人能料到这一切。

    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封闭的车厢内释放，发出令人汗毛耸立的声音。

    滋滋、滋滋滋……

    滋啦……

    看不见的辐射在车厢内聚集，遗传序列被数不清的辐射颗粒轰击，犹如人体被世界上所有子弹同时击中。

    与此同时，数条未知的rna序列伴随辐射攻击一起，在进入细胞后瞬间活跃起来，像从精神病医院里走出来的裁缝，肆无忌惮地对遗传片段拼接重组.....

    得到无用重组序列的细胞开始自溶，得到特定基因片段的细胞发生异变、自我复制......

    基因序列还在变化，不停组合成全新的遗传物质，从细胞中不停汲取组建全新细胞结构的营养成分。

    亿万种可能性下，变异的细胞开始吞噬。

    忽然，某个细胞中破裂的基因片段像是得到谁的启示，向一处黑点缓缓游动......

    聚集......

    重组......

    当mrna与核糖体结合，全新的表达蛋白在合成，细胞开始疯狂攻击周围细胞，抢夺吞噬构成细胞结构的营养物质，完成2^n的倍数繁殖......

    细胞开始分化，全新的遗传编码如病毒一样入侵沙林身体的各个部位。

    微弱的生物电流试探着向下传递，混乱的生物质颗粒忽然被唤醒，他的指尖动了一下，冲击感瞬间轰向大脑！

    电流穿过，他的心脏猛然收缩！

    噗通......

    铅弹贯穿撕裂的胸口微弱起伏，血液重新从心脏送达四肢，神经元不断向末端传递更多弱电信号，其他变异细胞在这颗细胞的攻击下迅速消退。

    基因转录的速度越来越快，失活细胞被新细胞吞噬，新鲜的血液冲击血管壁，一切像得到启示般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