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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庄梦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阎连科
丁庄梦
作者:阎连科

这部作品以中原地区曾经发生的艾滋病蔓延为背景,着力描写当一群农民突然被抛入艾滋病蔓延、死者无数的窘境时的所作所为,充分揭示绝境中形形色色的人性。小说在写作风格上既有现实主义的纪实描写,又有奇谲惊人的梦幻想象,亦真亦幻,既触目惊心,又警世感人。这这部饱蘸血泪的作品因其冷峻展示艾滋病村的灵魂之舞而在新加坡、香港、台湾等地相继推出。 #现代文学#





丁庄梦 分卷阅读1
丁庄梦 作者:阎连科
内容梗概:
这部作品以中原地区曾经发生的艾滋病蔓延为背景,着力描写当一群农民突然被抛入艾滋病蔓延、死者无数的窘境时的所作所为,充分揭示绝境中形形色色的人性。小说在写作风格上既有现实主义的纪实描写,又有奇谲惊人的梦幻想象,亦真亦幻,既触目惊心,又警世感人。这这部饱蘸血泪的作品因其冷峻展示艾滋病村的灵魂之舞而在新加坡、香港、台湾等地相继推出。
丁庄梦第一部分
阎连科:“劳苦人”是我写作的核心
阎连科被称作“中国目前最具爆发力的作家”,不仅因为他的两部中篇小说分别获得第一届和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而且他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都在文坛引起较大反响,受活近日获得第三届老舍文学奖。见到阎连科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从美国来的资助人商议援助河南艾滋病村的事宜,他的下一部小说准备写艾滋病村,他还要把老舍文学奖的一部分奖金捐给艾滋病村。看着他开车的那种风风火火的神态,使人觉得他的身上还蕴藏着很大的能量,会给文坛带来一个又一个冲击波。
阎连科对老舍先生有一种敬意,他说:“老舍与我们虽然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但老舍先生的高尚的品格,尤其是他对底层普通人的爱和理解,是非常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具备这样伟大的心灵、伟大的爱,才有可能写出品格高尚的小说,才会显出文学的神圣性。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爱,对底层人的关怀与理解,需要神圣的文学来表达。”他的获奖小说受活,描述了一个处在社会边缘的乡村,在一个匪夷所思的县长带领下,经历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经典创业”的极致体验,剖示了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的本质和本源。评委认为它对特殊历史时期的整体把握,既真实生动又出人意料,作品对深度的追求使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一部优秀作品,是一部特殊历史时期的“民族精神史”。谈到受活,阎连科认为,受活一是表达了劳苦人民和现实社会之间的紧张的关系,二是表达了作家在现代化进程中那种焦灼不安、无所适从的内心。“我非常崇尚、甚至崇拜劳苦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越来越明晰地构成了我写作的核心,甚至可能成为我今后写作的全部内核。”
阎连科觉得童年、少年的记忆对一个作家很重要,他写过军事题材、写过农村题材,最得心应手的还是农村题材。人离开了那片土地,却和那片土地有着割不断的联系。他的母亲、姐姐、哥哥都还在农村,他每年回去两三次,听老母亲唠叨,今年她唠叨的话题可能是去年唠叨过的,但如果仔细认真去听,回味起来受益匪浅。他爱这片土地,有爱才有恨,因为你爱它,你会看到更多丑陋的、浅薄的、短见的甚至令人仇恨的东西,“一个作家没有爱和恨就写不出大作品”,他说,所以他偏爱有“血性”、有痛苦、有激情的作品,他自己的作品就是这样的作品。
对于每一部小说阎连科都煞费苦心地寻找适合它的形式,他认定每一个故事都有潜在的讲述它的最好方式,就像给手表配零部件,每一个手表都有最恰当的零部件,就看你去不去寻找,能不能找到。他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告诉我什么是小说的真实,百年孤独开头写到吉普赛人拿着磁铁走街串巷,所到之处铁钉都从家具上掉下来,丢掉几年的东西自己都出来了。这就是小说的真实。小说不分真假,来自自己内心的都是真实的。”他尤其强调想象力对一个作家的重要:“想象力牵涉到一个作家的生命力,过去一些作家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但只能写一部小说,写第二部小说时就有重复之嫌,故事、思想、细节、场景全方位重复。像托尔斯泰这样的大作家,写出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每一部都不重复。有生命力的作家也是想象力丰富的作家。”
阎连科来到北京已有将近10年,在军艺读书,然后工作,我问他:“有没有可能写城市题材的作品”他笑笑,用河南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恐怕写不好。”
阎连科:写作的崩溃后记
2005年8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十时,我写完了长篇小说丁庄梦的最后一页。搁下笔时,我独自坐在书桌前边,忽然间的烦躁不安,无所适从,急需和人说话、聊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袭了上来,如同抽白粉的人突然袭发的烟瘾。那时候,我妻子回了河南老家,儿子在上海读书,又是上课时间,而我最知心的几个朋友,不知为何往日电话总是畅通,那一天,那一刻,却偏偏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内。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最后莫名地把耳机扔在桌上,颓然地坐了下来,有两行泪水无可遏制的长泄而下,人就如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无力,那种被孤独和无望强烈压迫的无奈,如同我被抛在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大海、一座不见鸟飞草动的孤岛。
那时候,楼下的汽车依然在现实中川流不息,而摆了几样家具的家里显出的空荡,却宛若荒漠的原野。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木呆呆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仿佛望着小说中那“飘动的一群雪白的孝布”和“堆满了白雪样的家家都贴着白色门联的胡同”;还仿佛我在望着已经“渺无人烟了的平原,苍茫着的平原”。内心的那种无所依附的苦痛和绝望,在1997年年底写完日光流年时曾经有过,2003年4月写完受活时也曾有过。但那两次都没有这次写完丁庄梦来得强烈和难以让我承受,让我难以言说。
我知道,这种强烈苦痛的绝望,不单单是写作丁庄梦的一次结果,而是一种长久写作的崩溃。是对完成的丁庄梦死亡式的祭奠。是从1994年开始动笔写作日光流年、到2002年写作受活、再到2005年写作丁庄梦的长达12年苦痛的积累和爆发。日光从窗外一如既往地透落进来,客厅的半空里尘埃飞动的声影清晰可见,宛若小说中无数的亡灵在我发下的耳语。我就那么木呆呆的坐在那里,一任泪水横七竖八地流淌,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一片摊着堆着的无序的麻乱。说不清为什么而苦痛,为谁而流泪,为何感到从无有过的绝望和无奈。是为自己的生活还是为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再或是为河南――我的家乡、乃至更多的省份和地区那些多灾多难的土地上的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艾滋病患者们的生命也还许,是为自己的写作所面临的完成丁庄梦之后因耗尽心力而可能到来的穷途末路就这样,我不知道自己坐在那




丁庄梦 分卷阅读2
儿到底流了多少眼泪,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不再流泪而变得如木头人样呆在那儿不言不动。只知道那天中午我没有吃饭,大概一点钟左右,我从家里出来,沿着离我家不远的北京十三号线的轻轨铁路边上的人行道,走到一片空无人烟的荒野,再次独自呆呆地坐在一块林地的边上,直到落日以后,重又回到家里,才又重新感到现实意识渐渐地回复和活着就必须有的俗事对生命支撑的必要。
接下来,我吃了一包方便面,没有洗脸,没有刷牙,也没有脱衣服便倒在了床上。竟然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如一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暮黑时一下倒在旅店的床上一样。在之后的三个月里,我又对小说进行了几番修改每次修改,也都是对生命与绝望的又一次体味。又一次对写作的无望的感受。现在,终于可以把丁庄梦交到出版者的手里,而我感到交出去的不仅是一部小说,还是一卷痛苦的绝望。而留下来的,是依然如故的我必须面对的现实生活和现实的世界。我不知道丁庄梦写得好与不好,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在写作这部二十几万字的小说时,它消耗的不是我的体力,而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寿限。在把二十几万字改成不足二十万字时,它表达的不仅是我对生命的爱,还表达着我对小说艺术笨拙的热爱与理解。
现在,读者和专家尽可以对它说三道四了。尽可以把口水吐在丁庄梦这本书上,但我已经可以坦坦荡荡、可以平心静气地对任何人说:“写日光流年、受活、丁庄梦时,我用我的心力了,用我的生命写作了。”你们可以不看丁庄梦,不看受活,不看日光流年,但你们看的时候,我将无愧于你们。无愧于我的每一位读者。唯一使我感到不安的是,在这个充满欢乐的世界里,你们时,读这部丁庄梦时,我不能给你们带来这些,而只能给你们带来刺心的苦痛。在此,我将向你们表示道歉。
向每一位因为我给你们带来苦痛的读者表示我的歉疚。
2005年11月23日
于北京清河
卷一
酒政的梦我梦见在我面前有一棵葡萄树,树上有三根枝子,好像发了芽,开了花,上头的葡萄都成熟了。法老的杯在我手中,我就拿葡萄挤在法老的杯里,将杯递在他手中。
膳长的梦我在我的梦中见我头上顶着三筐白饼,极上筐子里有为法老烤的各样食物,有飞鸟来吃我头上筐子里的食物。
法老的梦梦见自己站在河边,有七只母牛从河里上来,又美好又肥壮,在芦荻中吃草。随后又有七只母牛从河里上来,又丑陋又干瘦,与那七只母牛一同站在河边。这又丑陋又干瘦的七只母牛吃尽了那又美好的又肥壮的七只母牛。法老就睡醒了。他又睡着,第二回做梦,梦见一棵麦子长了七个穗子,又肥大又佳美,随后又长了七个穗子,又细弱又被东风吹焦了。这细弱的穗子吞了那七个又肥大又饱满的穗子。注:旧约创世纪。
丁庄梦第二部分
卷二第一章一1
一天的秋末,黄昏的秋末。黄昏里的落日,在豫东的平原上,因着黄昏,它就血成一团,漫天漫地红着。铺红着,就有了秋天的黄昏。秋天深了,寒也浓了。因着那寒,村街庄头,也就绝了行人。
狗回窝了。
鸡上架了
牛棚里的牛,也都提前卧着了暖。
庄里的静,浓烈的静,绝了声息。丁庄活着,和死了一样。因为绝静,因为秋深,因为黄昏,村落萎了,人也萎了。萎缩着,日子也跟着枯干,像埋在地里的尸。
日子如尸。
平原上的草,它就枯了。
平原上的树,它就干了。
平原上的沙地和庄稼,血红之后,它就萎了。
丁庄的人,他就缩在家里,不再出门了。
爷爷丁水阳,从城里回来时,黄昏已经铺在了平原上。拉他的长途车,从沩县开过来,又朝远处的东京开过去,把他留在路边上,像秋天把树叶丢在路边上。通往丁庄的路,是十年前丁庄里家家、人人卖血时,修下了的水泥路。爷就立在那路旁,望着眼前的丁庄村,风一吹,一路模糊的脑子有些清醒了。一路没有明白的麻乱有了头绪了。就明白,他一早离开庄,坐车到城里听上边的人说了半天模糊的事,在通往丁庄的路道上,有些日出天晴样灵醒了。
灵醒了有云就有雨。
灵醒了秋深要生寒。
灵醒了十年前卖血的人,今天必会得热病。得了热病就要死,就要树叶飘落一样下世了。
热病是藏在血里边。爷爷是藏在梦里边。
热病恋着血,爷爷恋着梦。
爷爷每天都做梦。三天来爷爷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梦见他先前去过的沩县城里和东京城里边,地下的管道和蛛网一模样,每根管道里都是流着血。那些没有接好的管道缝,还有管道的转弯处,血如水样喷出来,朝着半空溅,如落着殷红的雨,血腥气红艳艳地呛鼻子。而在平原上,爷爷看见井里、河里的水,都红艳艳、腥烈烈的成血了。所有城里、乡下的大夫们,都在为热病放大悲声地哭,却每天都有个大夫坐在丁庄的街上笑。日光金黄,丁庄里安安静静,庄人们关门闭户,可那个中年大夫,穿一身雪白大褂,把他的药箱放在脚边,然后,然后他就坐在庄街上的老槐树下面笑。坐在槐树下的石头上笑。哈哈笑。大声地笑。那笑声金光灿烂,朗朗当当,振得庄里的黄叶纷纷下落,如秋风在庄里不停歇地吹拂一模样。
做完了梦,上边就召爷爷去县上开会了。丁庄没村长,就让爷爷替着开会了。这一开,一回来,爷爷他明白了一连串的事。
明白了一是热病其实并不叫热病,它的学名是叫艾滋病;二是只要当年卖过血的人,那时候十天半月间,有过发烧的,今天必是艾滋病;三是有了艾滋病,先来的症状和十年、八年前一样,和感冒发烧一模样,吃点退烧药,烧退了,人就回了原样儿,然在半年后,也许三、五个月,那病发作了,浑身没有力气了,身上生疮,舌头溃烂,日子就枯干得没有水份了。人熬着,三个月至半年间,也许你能撑上八个月,可你很难撑过一年整。然后,然后你就死掉了。
和树叶飘落一样死掉了。
灯灭了,人就不在世上了。
爷爷明白的第四个事,是这不足二年里,丁庄每月都死人。差不多家家都死人。一连死了四十几个人,庄头的坟,如卧在田野上密匝匝的麦捆儿。病的人,有的以为是肝炎,有的说是肺上有影儿,有的肝、肺都好着,就是吃不下一口饭。半月后,人饿得如了




丁庄梦 分卷阅读3
柴草样,三朝两日吐口血,或吐出半盆儿血,人就下世了。和树叶飘落一样死掉了,灯灭一样不在世上了。那时候,都说他或她是有了胃病了,有了肝病了,有了肺病了,其实间,这都是热病。都是艾滋病。明白的第五个事,是原来热病都是外国人的病,城里人的病,心行不正的人才肯有的病,现在中国也有了,乡下也有了,有病的都还是正派人。而且是一有一大片,如蝗虫飞过庄稼地,一飞一大片。六是有了这病必得死,是人世上的新绝症,花多少钱你都治不愈。七是这病其实也才刚开始,大爆发要到明年、后年才来到。那时候,死个人就像死只麻雀样、飞蛾样、蚂蚁样。现在死个人像是死条狗。狗在世上比飞蛾、麻雀贵重得多。八是埋在爷爷屋后墙下的我,刚过十二岁,读了五年书,我就死掉了。吃个蕃茄我就死掉了。在庄头捡个蕃茄一吃我就死掉了。毒死了。半年前我们家的鸡被人下药毒死了。又过一个月,我娘喂的猪在庄街上吃了谁扔的一段萝卜死掉了。再过几个月,我在庄头上吃了人家一个蕃茄死掉了。那蕃茄是谁放在我下学的路边石头上的一个毒蕃茄,我一吃,满肚的肠子就如用剪子剪着样,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庄街上,待我爹跑着把我抱回家,放在床上我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我死了,可我不是死于热病或说艾滋病。我是死于十年前我爹在丁庄的大采血。买血和卖血。死于他是丁庄、柳庄、黄水、李二庄等十庄八村最大的血头儿。是个血头王。我死的那一天,我爹没有哭,他坐在我身边吸了一根烟,就和着我二叔,一人拿了一张锋利的锨,另一人,拿了一把闪着光的大砍刀。两个人立在丁庄中央的十字路口上,撕着嗓子唤,撕着嗓子骂:
我叔唤:“有种的出来啊,别他妈躲在暗处下毒药,出来看我丁亮不一刀劈了你。”
我爹柱着锋利的铁锨骂:“看我丁辉有钱没病就眼红是不是就嫉妒是不是我丁辉日你们祖先八辈子,你们毒死我家鸡,毒死我家猪,我敢给我孩娃下毒药”
一声声地唤,一声声地骂,从午时骂到大天黑,也没见着有人出来接我爹的话。接我叔的话。
到末了,就把我埋了。
也就埋掉了。
因为我才十二岁,还不是成年人,依规矩,不能埋进祖坟里,爷就抱着我的小身子,把我埋在了他住的丁庄小学的屋后边,在窄小的白木棺材里,放了课本、作业和写作业的笔。
爷爷读过书,在学校管敲钟,有一身语文气,庄里人都叫他丁老师,他就在棺材里又给我放了故事书。故事选。还有几本神话和传说。还有字典和词典。
然后呢,然后我爷没事了,就会立在我的坟前想,庄里人会不会再给丁家下毒呢会不会再给他的孙女、我的妹妹英子下毒呢给他剩下的孙子、我叔家的小军下毒呢就想让我爹、我叔到庄里每家每户都去给人家磕个头,求人家千万再别给丁家下毒了。别让丁家断子绝孙了。这想着想着间,二叔也有热病了,他就知道叔的热病其实是报应,是替我爹买血、卖血得了的,就不想着我叔去给丁庄各家磕头的事,只想着让我爹去各家磕个头的事。
还有九。九是爷爷明白了一年、二年后,热病会在平原上大爆发。会在丁庄、柳庄、黄水、李二庄,和别的千村和百户,洪水泛滥一样大爆发,黄河决堤样从百庄千村卷过去,那时候,死个人如同死只蚂蚁样,死个人如同落下一片树叶样。灯一灭,人就不在世上了,和树叶飘落一样死掉了。那时候,丁庄人差不多就要死尽了。丁庄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丁庄人像一棵老树上的叶,先萎后黄,最后哗哗啦啦全都落下来,一阵风后树叶和丁庄样不知哪去了。
丁庄和树叶样不知去哪了。
再是十。十是上边让立马把庄里的病号都集中起来住,怕热病传到没有卖过血的人身上。说:“丁老师,当年卖血时,你家老大是血王,今天你就出点力,出面把丁庄的病人都集中到学校去住吧。”听了这样的话,爷爷默了大半天,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满是说不出的味。到现在,一想到我死了,爹是平原上的血王时,爷爷就想让爹在庄里挨家挨户磕个头,想让他磕完头了去死掉,投井、服毒、上吊都可以。
立马就死掉。
只要在庄人面前死掉就行了。
一想到让我爹在全庄人面前磕个头后去死掉,爷爷惊一下。惊一下,我爷就往庄里走去了。
就往我们家里走去了。
真的走去了。
他要去对我爹说他想让爹磕头死掉的话。
丁庄是出了天大的事,不到八百口的人,不足二百户人家的小庄子,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竟死了四十几口人。算下来,在过去的年月间,丁庄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死掉一个人,每月大约要死三个人。而且是那死人的季节也才刚来到,到明年,死人会和秋天的粮食一样多。坟墓会和夏天的麦捆一样多。死过的,大的五十几,小的三岁或五岁。每人规律在病发前,都要发烧十天或半月,所以那病就叫着热病了。热病大蔓延,已经掐住了丁庄的喉咙了,使丁庄死人不断、哭声不绝了。
庄里打棺材的木匠们,锯和斧子都已换了三、四套。
死,好像暗黑黑的夜,实实地罩住了丁庄村,也罩住了周围的临村临庄子。每日间,来往在庄街上的消息全是黑颜色,不是谁家的谁又发烧了,就是谁家的谁昨儿半夜死掉了。谁家的谁,男人下了世,媳妇正在准备改嫁呢,要嫁到远极、远极的山里去,离开这平原上热病蔓延的鬼地方。
日子是无法煎熬了。死,每天都在各家的门口摇晃着,如飞来飞去的蚊,往谁家拐个弯,谁家就会染热病,就会在三几个月的日子里,有人死在床上去。
死人多了,东家哭上一日或半天,也就努力破费一把钱,用黑木棺材把人埋掉了;西的家,也许并不哭,只是围着那死尸闷坐大半天,叹些气,也就将人埋掉了。
庄里能做棺材的泡桐树,成材的都已砍光净尽了。
三个老木匠,因为天天做棺材,有两个累下了腰疼病。
能扎着纸花做花圈的王姓人,扎花多了,动剪又动刀,先在手上磨出十几个的大水泡,后来那泡破裂了,破皮也干了,他的手上就多出了十几个剪子磨出的黄茧儿。
活人已经到了死懒散。死就守在门口上,谁家也都懒得再种地,也不出门打工挣钱去,就那么守在家,日日地关着门,闭着户,生怕热病从门外闯进来。其实呢,也在等着热病闯进来。一日一日等,一日一日地守。有人说,谁家有热病,政府就派军用大卡车,把病人拉到甘肃的沙漠活活去埋掉,像传说中




丁庄梦 分卷阅读4
当年活埋瘟疫样。明知消息是谣言,却在心里还信着。就那么守在家里等,关门闭户地等,一守一等热病就来了,人就死掉了。
死多了,村庄也跟着死掉了。
地荒了,不去锄。
田旱了,不去浇。
有的人家里,死了人,饭还一顿一顿吃,却不再洗那锅碗了。自上顿到了下一顿,还用那没洗的饭锅去烧饭,还用那没洗的碗、筷去吃饭。
有一个人,十天半月不再在庄街上见到他,那就不用再问他去了哪,心想准是死掉了。
他也准是死掉了。
可忽然你要去井上打水时,碰见他也在井上打着水,两个人会猛地都怔着,同时看上大半天,一个问:“天,你还活着呀”另一个答:“头疼了几天,以为是热病,结果却不是。”都庆幸地笑一笑,一个挑着一担水,一个挑着一对空木桶,从井台上擦肩过去了。
这就是了丁庄村。
这就是丁庄苦熬苦等的热病和日子。
爷爷从马路边上回庄里,到了庄口上,见了得了热病、又一辈子死爱说唱坠子的马香林。马香林坐在他家房檐下的落日里,收拾着他那几年不用、漆皮剥落的坠胡儿,。他家的三间红砖瓦屋是他卖血盖了起来的,现在他就坐在那屋檐下,收拾着坠胡儿,还用他的树皮嗓子唱: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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