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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雨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何处听雨
“明蓝。”她说,“简明蓝。”
他们已经过了桥,“垂云”的匾额近在咫尺。南庆突然停下来,脸孔有些发白。
前一刻还是春风和煦,这一刻却颜面结霜。明蓝有些摸不透面前这个叫“庆”的男人。
“对不起,我”他的声音和手上的盲杖一样微微发颤,“我刚才忘了数步子了。”他顿了顿,“你能不能扶我回店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明蓝不由怜惜这个男人,他还那么年轻,斯文有礼,而且,既然是能得到江淮重视的人,必然有出众之处。可惜却目不能视,走在路上随时都会遭遇危险。
“当然。”她应道。
回忆了一下过去见过的别人搀扶盲人过马路时的情形,明蓝将庆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在他的身前,慢慢带着他往“垂云”走。
店门口便有人迎接他,神情恭敬。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移开。明蓝回过头,道:“庆先生,帖子我已经送到了。就不继续打扰了,再见。”
他的双唇紧抿着,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想得出神。
明蓝也不好意思直接走,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的回应。
“简小姐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些难以揣摩的压抑,“麻烦你跟江淮先生说,酒店开幕那天,我会准时去的。”
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次侵袭过来,许是因为知道庆看不见,明蓝盯着他的视线有些肆无忌惮。可是,她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的中文说得这样好,很有可能是中国人,又或者是曾经在中国生活过很久的越南人,如此一想倒也不无可能曾经会过面。
于是她忍不住问:“庆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不是在中国生活过很久你你的全名是”
他的唇再次抿起,似乎有什么是他不愿提起的。这一发现让明蓝也有些尴尬,心里暗怪自己多事。
他的眼睫毛低垂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客套的笑意:“我姓阮,”他说,“阮南庆。”
他并没有回答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明蓝也不打算再问第二遍。
“对了,”沉默了一会后,南庆说,“你也和江先生一样住在岘港市区吧”
“是的。”
“你开车来的吗”
“是江淮的司机送我来的。”
“车是停在停车场吗那我让人送送你。”
明蓝本不想特意说起自己今晚不回岘港市区的事,如今为了不要麻烦到南庆,不得不如实相告:“谢谢你,阮先生,事实上我准备在会安住一晚再走。这里的夜景据说很美的,我我也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
南庆淡淡地笑了笑:“我也听说是这样,会安的灯笼很著名,到了晚上,还有放河灯许愿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到处走走。”
明蓝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想道歉又怕太露痕迹,反而刺痛别人的弱点,只好默然。
“只是今晚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南庆仰起头,仿佛在向天空寻找什么,目色中却仍然一片虚空,“你知道,岘港的雨季黄昏后,经常下雨。”
明蓝看着天上厚重的积雨云,像是验证着南庆对天气的推测,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盲杖:“一般人只知道瞎子的听觉和触觉很灵敏,其实,不止是听觉,嗅觉也是。虽然雨还没有下,可我已经闻到空气里有雨水的气息了。”
她的话让明蓝的心绪有些黯然,身体残缺的伤痛,不是外人的三言两语可以安慰,这一点在江淮这里她便已经感受至深。这个阮南庆比江淮更加年轻,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与无尽的黑暗相伴。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几眼,他的瞳仁漆黑,眼眶微陷,浓密的睫毛让眼睛显得深邃。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竟然是失明的
“可惜我店里的客房都满了,不然倒可以请你住下。”





檐前雨 分卷阅读5
要不是南庆开口,明蓝简直完全忘了要克制自己毫无忌惮的目光,南庆虽然看不见,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仆人呢。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也收敛了一下心神,道:“阮先生你太客气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他迟疑了两秒,轻轻点了点头:“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蓝觉得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夜色中的秋盆河上飘起了五颜六色的河灯,小小的烛火随水波荡漾而摇曳。明蓝也为自己买一盏河灯,点燃之后,却并未放入河中。望着那些飘向远处的一朵朵“莲花”,她只觉得无限感伤。她的愿望并不多,可每一个都是那样沉甸甸的,那样单薄的纸河灯恐怕承载不动。
她看着身边将河灯缓缓放入水中的男男女女,他们虔诚许愿,笑颜如花,似乎真的相信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而她,是个连许愿资格都没有的人。
她轻笑了一下,眼泪落在刚买的河灯上。
仿佛只是几秒钟的事,酝酿了整个下午的积雨落了下来,从零星的小雨迅速变成了豆大的雨点,汇成雨柱倾倒向地面。雨势借着风势出乎意料地猛烈。前一刻还兴致勃勃赏景的游人,此刻大多只顾匆忙地跑向就近的屋檐。也有对出行准备充分的人,撑着雨伞,仍笃悠悠地在岸边行走。
明蓝想起要避雨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淋得半湿。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让她觉得有些凉意。她抱着双臂站起身来,留下那盏河灯在岸堤上。被雨水浇灭的河灯被风掀起,打了个漩跌入了秋盆河中。
明蓝忽然有些不甘心,掉转身,追着那盏灯走了好远。
那盏“莲花”一直盛开着,尽管那中间没有烛火。
她停住脚步,阖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神啊,如果我还值得您满足我一个愿望,您一定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如果只能实现唯一的一个愿望,那个愿望只会与一个名字有关。
第4章月亮门
在会安的雨季碰到突如其来的雨水,倒也不用太犯愁:卖一次性雨衣的小摊不一会儿便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抓住他们等待已久的生意契机。
明蓝在附近小店的遮阳棚下躲了一会儿雨,见雨水暂时没有收势的样子,便冲去最近的摊位买了一件雨衣。天色已近暗了下来,她觉得与其干等着雨停,不如尽早找一家旅馆投宿。
一连走了好几家旅馆,都被告知客房已近住满。无奈,她掏出手机,想问问江淮的意思,可否让阿胜接她回去,却发现手机因为电池耗尽已经自动关机。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垂云”咖啡馆的门口。她想了想,阮南庆是当地人,对会安一定比较熟悉,或许可以请他帮忙找一间有空房的旅馆,总好过她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挨家挨户寻找可以投宿的地方。即使他不能帮忙,进去暂时避避雨,喝杯东西解解渴也是好的。
她脱下雨衣,在房屋廊檐下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杯滴漏咖啡和一碟米纸卷,并且请服务员帮忙,叫一下南庆先生,说是自己有话要和他谈。
“我很抱歉,恐怕现在不能。”身着果绿色奥黛的女服务生含笑礼貌地应答,“先生练琴的时候,是不见任何人的。
明蓝没有再强求,只问了句:“你们营业到几点”
“凌晨一点。”
“谢谢。”
晕黄的灯光照亮了从屋檐上成行流淌下来的雨水。明蓝看着褐色的咖啡从漏孔缓缓滴入杯中,与白色的炼乳混为一体,忽然觉得周围尽管宾客如云,各自欢谈,却依旧好宁静。时间在等待中并不显得漫长无趣,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闲适。空气中有一种咖啡粉与炼织的甜腻香气,令她并不急于啜饮,仅仅是呼吸,已经让她陶醉。跟随江淮久了,她也曾品尝过更为高级的咖啡,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纯粹美好的快感。
她一连叫了三杯同样的咖啡。她几乎忘了她来“垂云”的本意。直到客人稀少,只剩一两桌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已是夜半,过不多会,这家店便要打烊了。
今夜的雨格外绵长。雨水虽然小了,却一直淅淅沥沥地飘着。明蓝叹了口气,招来服务生结账,顺便问道:“南庆先生练完了琴了么”
“还没有,”对方把钱收好,笑了笑,“你听”
说完,便自顾自往收银台的方向去了。
明蓝原本也不打算再打扰南庆,被店员一说,倒忍不住竖耳倾听。夜色中,除了雨声沥沥,树叶沙沙,似还有某种乐器之声翻过矮墙,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内透出来,如泣如诉。
明蓝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扇月亮门走近。传入她耳中的曲调越发熟悉,音符敲打在她的心间,像一场记忆的雨,冰凉入髓。
那曲子她的手掩住嘴,压抑住即将脱口的惊叹,却忘了拭去眼角滚烫的泪珠。
她不会记错的,那是江淮的曲子
檐前雨江淮最后的作品,也是他瘫痪后唯一的作品。明蓝还记得,当这支曲子完成后,他让她取来他受伤前最珍爱的二胡,命令她在他当着他的面用刀劈毁的情形。她抱着那把二胡,摇着头哭到颤抖,不肯挥刀。
最终她还是把二胡砍成了两段。因为,江淮用平静到令人心碎的声音说:“从今往后,作为音乐人的江淮已经死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留下了一些曲子,证明我活过。而这把二胡的存在,却只能提醒我,江淮已经死了。”
月亮门后,是两条石板小径,尽头各自通向一栋木结构的建筑。左手边的一栋像是新建的仿古建筑,几盏彩色油纸灯笼挂在廊檐下,二楼的房间窗户也大多透着光。明蓝张望了一眼,隐约看见进门处有一个半人高柜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奥黛的服务生模样的姑娘,看样子像是旅馆的前台。而右手边的小楼黑黢黢的,借着小径上的路灯和对面楼房的灯光才看得见一些轮廓,一楼的某一间房的雕花窗开了一半,琴声便是从那里头传出的。
明蓝走到廊檐下,在那扇窗前伫立。琴声更清晰地飘进她的耳中,在静静的夜里与沙沙的雨点声交织在一起,恍如呜咽。
那一瞬间,明蓝已经忘了那弹琴的人是谁。恍恍惚惚间,总觉得那黑暗中的影子是江淮,是江淮在拉他的二胡,在奏他最珍爱的作品望着从那屋檐流下的雨水淌落到廊檐前的一缸碗莲叶上




檐前雨 分卷阅读6
,她才体会到用“檐前雨”三个字命名这首曲子是那样贴切她不太懂音乐,可是她读懂了江淮的忧伤。他的忧伤甚至不是“无边丝雨细如愁”那样轻忽飘渺的清愁,而是一场下了很久,不知何时才会停止从屋檐向下流淌的滂沱大雨
琴声骤停,她心神一乱,不小心碰到了窗户。
屋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是越南语,但明蓝猜想他可能是在问谁在外面。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溜走,却听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的声音,想到他眼睛不便,万一走急了摔一跤,就成了她的罪过。于是,她忙应道:“是我。”
“蓝”南庆的声音里是一种肯定而非询问的口气,接着,他缓步继续向她靠近她。
南庆走近窗沿,因为离外面的路灯近了,明蓝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穿着一套灰色系的丝绵睡衣,手上没有拿盲杖。
“对不起,我在外面听到琴声,忍不住就”
南庆摸索到窗子的把手,把窗子开得大了些:“你知道这曲子是谁作的吗”
她的心蓦然一痛:“我知道,是江淮。”她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南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玩味的表情,迟疑了一下,道:“你是因为这是江淮的曲子,所以才会走进来听的,是吗”
明蓝楞了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妥当。最后,她斟酌着回道:“是因为江淮的曲作得好,也是因为你的琴弹得好。”
“没有好到能让人流泪的地步吧”南庆笑得有些冷淡。
明蓝下意识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却让南庆的笑容里多了些轻蔑的味道。她意识到南庆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却灵敏地察觉到她的失态了。
她有些懊恼,甚至有些生气,这个阮南庆,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和表情来对待她碍于他将是江淮的贵宾,她不好与他起冲突,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她匆匆丢下一句“打扰了”,便想提腿就跑。
“等等”南庆喊道。摸着窗棂,转个身沿着墙走,不见了人影。“我给你开门。”
她终究心软,又走回去。
她冲着窗口轻喊了一句:“喂”
门开了,南庆扶着门框,说:“请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谈。”
明蓝走过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房中。
“差点忘了。”他抬起手,摸索到墙壁上的一个开关,按了下去。整间屋子亮了起来。刚在暗处待得有些久,明蓝甚至觉得光线有些晃眼。原来这屋子也有安灯,想来是方便客人和仆人进出所装。
明蓝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今晚的事是自己冒昧在先。她决定不管怎样,先给人家诚挚地道个歉。“阮先生,我知道你练琴不喜欢被打扰,我也是一时忘情,希望你能原谅”
南庆一张黄花梨木的靠背扶手椅前停了下来,双手向前探出,摸到了椅子的边缘,慢慢落座,“你用了一个很有趣的词”他并没有指明是哪一个。
随后,他似乎有意忽略了她的道歉,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我们才第一天见面,你就叫了我好几种称谓啊,最新的叫法是喂。我看我们彼此还是直呼名字好。我们这里一般都是叫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你如果觉得不太习惯的话,你可以叫我南庆,我也可以叫你明蓝,这比叫什么先生、小姐要自在多了,你说呢”
明蓝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纠结的,便说:“我同意,南庆。”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化为勉强的一笑:“名字其实只是个符号,可以什么实质的意义都没有,比如我今天可能叫南庆,昨天或许是叫北哀。明天又或许是叫东欢或者西乐了”他的语气骤然转得肃然,完全不似刚才嬉笑的口吻,“你呢你一直叫明蓝么简明蓝”
和白天时的彬彬有礼相比较,明蓝觉得夜晚的阮南庆简直有些神经质。大半夜的,把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请进屋子里,就是为了讨论这样无聊的问题么
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大雨连绵、投宿无门、又听了这勾起她伤心事的琴声,这种种都让她心烦意燥。如今还要陪一个陌生人探讨不知所谓的话题,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
“我叫简明蓝,”理智让她仍然保持着礼貌克制,“从未改名。”虽然这个名字有时甚至让她感到耻辱痛苦,可这毕竟是她的父母亲自为她起的名字,他们已经双双离世,也未曾留下任何纪念品给她。只有这个名字,可以伴随她的终生。
第5章梦须醒
江淮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手执二胡,起立谢幕。年轻的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等待他的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二十岁的他不仅是知名音乐学院民作系的高材生,还已经在当地最好的音乐厅举办了二胡独奏音乐会,且所有的演出曲目均出自他自己的创作。等待他的将是更高规格的演出以及音乐碟的录制出版计划。没有人会怀疑,他绚丽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帷幕。
换好衣服,他离开后台。车已经在音乐厅的后门等候。他弯身坐进车里,母亲吕明舒的手握着他的手,脸上是骄傲而温暖的笑容。
接送他去酒店的车开得很平稳,离酒店只有三五分钟的路程了。然而车子刚刚驶上高架的斜坡,突然间,一辆逆向行驶的车朝着他们迎面撞击过来。司机打了个方向盘,可是没有避让开,随着车里人的惊呼,两辆轿车各自飞了起来,一同坠下了斜坡。
疼锥心裂骨的疼他张了张嘴,却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阿淮阿淮”
母亲的声音好远、好远江淮努力了半天,眼睛只开了一条缝,从鼻腔到嘴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滋味。血还在不停地从头顶往下流,将他的视线遮蔽。
“阿淮,妈会救你”母亲撞击着变了形的车门,将他拖出了车厢外。
他完全不能动弹。任由着母亲一瘸一拐将自己背出了好远。在走出十多米远后,吕明舒终于体力不支,连带着儿子一起匍匐倒地。
“轰”地一声,轿车爆燃起来。火光一片。江淮耸了耸肩膀,试着抬起手臂去牵母亲的手,可是却做不到。“妈”他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呼唤声,这便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与此同时,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他微弱的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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