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是暴君
作者:纪开怀
桀帝讳玺,字尔玉,性暴虐,倒行逆施,民怨沸腾。登基一年,诛功臣楚国公姜氏满门。其姐荣恩公主相求,帝暴怒,将公主剖心挖腹,弃尸午门,群臣震慑,莫敢言之。一朝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倒霉的荣恩公主,正将..
我的弟弟是暴君 1.轻城
姜轻城死了,死在了洞房花烛夜。
婚事非她所愿。家里本已为她相中了一桩亲事,男方家境虽然一般,但容貌俊美,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已中了举,前途无量。
然而,就在纳采前一天,宫里莫名其妙地下了一道赐婚旨意,将她指给英王赵勰。
赵勰是谁他是当今宣武帝的胞弟,大魏的战神,文武双全,貌若天神,更是全大魏未婚姑娘梦想中的夫婿人选。轻城却只是区区六品太常寺寺丞的侄女,平平无奇,名声不显。赐婚的旨意下来时,休说一众贵女愕然心碎,连姜家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姜家连选亲王妃的资格都没有,这块天鹅肉,怎么就落到了姜轻城嘴里
姜寺丞和夫人望着自家娇娇憨憨,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侄女忧心忡忡。可圣旨已下,他们再如何觉得齐大非偶,遗憾与罗家的婚事不成,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轻城倒是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平静下来,每天安之若素,该怎样还是怎样,倒让宫里派来教习规矩的嬷嬷另眼相看了几分。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的时节,轻城拜别家人,在满京城少女的艳羡下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英王赵勰。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英王府依旧灯火辉煌,处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宴客的人群渐渐散去,栖鸾院中,红烛高烧,新人独坐,却是异常安静。
轻城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沉甸甸的凤冠压得脖子酸痛,人都坐得僵硬了。大红盖头下,她秀气的娥眉微微皱了皱,保持不动的姿势,轻轻唤了声“含霜”。
含霜是她的贴身丫鬟,打小服侍她长大,这次自然跟着陪嫁了过来。
没人答应。新房中静悄悄的,除了她,似乎没有旁人的存在。
轻城感到了些许不安:都这么久了,怎么新郎还没有来揭盖头连闹洞房的人都没有出现过,安静得简直不像是在新房。
她虽然是头一次成亲,可从前堂哥娶亲时也跟着去看过热闹,宗人府的嬷嬷更是为她详细讲解过整个成亲的流程,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形实在不正常。
挺直许久的腰背越发酸痛,腿也开始发麻,她有些坐不住了,心想反正没人,小幅度地动了动,试图缓解因久坐引起的酸麻。
动作时不小心硌到一物,疼得她眉心一抽。
藏了什么,这么硬她悄悄伸手从锦被底下摸索过去,试图把硌着她的东西推远一点。正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她胡乱推了推,飞快地缩手,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好。
陌生的温柔女声响起:“王妃,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临时有事要晚些过来,请您先安置了。”
轻城愕然抬头:什么事,竟会比完成婚礼还要重要
对这桩婚事,她至今如在梦中,没什么真实感。
整个婚礼流程,从下聘到亲迎,英王都给足了姜家面子,不仅聘礼准备得精心,甚至不顾皇家惯例,依照民间的礼节,亲自去姜家迎亲。大出众人意外之余,也充分向世人表明了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可他偏偏在入洞房这一关键步骤狠狠打了她的脸,倒叫她一下子踏到了实地,生起果然如此的念头。
齐大非偶,果然是齐大非偶。奉旨娶她,英王的心中应该是不满的吧。此前的种种,只是做给世人看,做给陛下看的,唯有洞房花烛,旁人无法探究,他连人都懒得到。
新婚第一夜就遭到夫君冷落,如果是别人,她还可以闹一闹,但换了英王,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她大概是抱怨的资格都没有的。
轻城心中默默给英王记上一笔,她明日大概免不了要被王府的人笑话了。
笑话也没法子。从一开始,这桩婚事双方的地位便是天差地别,她一个父母双亡,依附叔父婶母的孤女能嫁给英王赵勰,本就是高攀,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王妃”大概是由于她迟迟没有开口,对面的人有些忐忑,正想说什么。轻城调整好情绪,伸手,自己揭开了盖头。
一个陌生的秀美侍女站在她面前。侍女二十余岁年纪,一身宫装,容貌清秀,眉目温柔,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婢栖鸾院管事若棠,见过王妃。”
轻城眨了眨眼,漾出浅浅的笑意,轻声唤道:“若棠姑娘。”
若棠见她容貌娇美,笑起来眼儿弯弯,酒窝浅浅,甜软得叫人心都要化了,不由怔了怔:新娘子笑得没有一丝阴霾,似乎完全不在意洞房花烛夜王爷缺席的事
她来报信时本是心中忐忑,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抚慰失望的新娘子,哪知全无用武之地。
新娘子究竟是性子单纯想得开还是城府深若棠看不出来,再开口说话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我叫王妃陪嫁的丫鬟进来服侍王妃梳洗”
轻城点了点头。若棠转身出去,轻城却又叫道:“等一等”
若棠回身看她,见新娘子腰背笔直,仪态端庄,纤细的食指却无意识地缠上衣带,眨巴着眼不好意思地道:“我腹中饥饿。”天没亮就开始梳妆,一天下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新娘子生得甜美,眼巴巴的模样显得格外可人。若棠忍不住笑了,声音越发柔软几分:“奴婢已命厨房准备了点心,这就去取。”
轻城笑容灿烂:“多谢若棠姑娘。”
若棠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不由恍惚:这笑容可真甜啊。连她一个女人见了,都不由如吃了蜜般。难怪
等到若棠的背影消失,轻城规规矩矩的坐姿立刻垮了,她自己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又揉了揉酸麻的腿,动作间不小心又被硌了一下。
还是刚刚那物,看来推得还不够远。她索性回身揭开大红的百子被,目光扫过,顿时愣住。
锦被下,除了散落的红枣桂圆,静静躺着一卷半散开的陈旧竹简,正是两次硌到她的罪魁祸首。可是,轻城惊诧:谁会在新房的床上放这种东西
半展开竹简上的墨迹新鲜异常,上面隐隐写有“英王大婚”几个字。难道是有人为她和赵勰的婚事写了祈福的话,悄悄塞到床上的
她好奇心起,拿起竹简展开。端正挺秀的小楷一字字跳入她眼帘。看清内容,她顿时脸色大变。
竹简上寥寥几句,触目惊心:
“九月初七,英王大婚,一夜未至,新娘暴毙于洞房。”
新婚的床上怎么会有写了这种内容的竹简简直就是诅咒
轻城紧握竹简的手微微发抖:究竟是谁干的,是恶作剧还是别的堂堂英王府,做事这么不仔细,布置婚房的人竟没有发现吗
不可能便是像姜家这样的人家,在成婚这样重要的场合中,为图吉利,婚床上的东西也会仔细检查,不可能会出这样的差错。
轻城心里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是英王授意的,否则在竹简上写字的人怎么会预知他会一夜不归
“王妃,王妃”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见若棠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她面前,托盘中放着喜庆的龙凤碗,碗中热气腾腾,盛着一碗五彩汤圆,香味扑鼻。
轻城的肚子立刻配合地咕噜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汤圆,将竹简的事暂时抛之脑后。
若棠莞尔:“我先服侍王妃换衣”嫁衣累赘,穿着行动在不便。
轻城不习惯陌生人贴身服侍自己,摇了摇头,问她:“含霜怎么还没来”
若棠道:“含霜姑娘去小厨房拎热水了,一会儿就到。”
轻城“哦”了一声,到底没让若棠帮着脱嫁衣,笑道:“我先用点心吧。”
若棠将托盘呈上,轻城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送到口中。英王府的厨子手艺果然非凡,简简单单的汤圆,做得外皮软糯,里面的豆沙馅甜而不腻,极其细腻。只是,怎么吃到后来,有一点极淡的苦味
轻城的脑子有些混沌,蓦地,一阵绞痛自腹中而起,她张开嘴,“哇”的一口黑血喷出,将面前的若棠喷了一身,连手边的竹简都被殃及。
她茫然低头看去,竹简上的文字尽成黑红,一字字,如夺命的钩镰,触目惊心。
原来,那上面写的不是诅咒,而是预言。
疼痛一波波袭来,越来越剧烈,她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竹简,力气却渐渐涣散,眼前尽是血色。她素来最怕痛,此刻却只能任由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侵袭全身感官,无处可逃。
耳边响起若棠的轻笑声:“王妃,孔雀胆的滋味怎么样”
她霍地抬头看向若棠,心头如有冰雪浇淋:“是你”她想大声质问,可喉口腥甜,浑身剧痛,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真可怜,七窍都在流血了呢。”若棠依旧在笑,柔声而道,“休要怪我,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要嫁给王爷好了。”
轻城心中大震:赵勰果然是因为他吗
天下果然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她不过就是嫁了个自己高攀不起的人,竟会将性命都莫名其妙地丢掉。
可是,为什么
神智渐渐消散,她已没有力气再想。意识的最后,她恍惚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即是若棠惊慌失措的叫声。
仿佛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她自混沌中恢复意识。耳边,一片娇滴滴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她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有几分熟悉的宫殿和人群。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不是在英王府成亲吗,这是哪里
随即她想起,自己在新婚夜,连赵勰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颗汤圆毒死了,死得痛苦万状,却连毒死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真真应了竹简上的预言。
果然,天鹅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所以,这里是阴间地府不过这阴间地府也太奢华了吧,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围观的都是如花似玉宫装打扮的年轻女子,簇拥着两个打扮华贵的美貌少女,正在拍手欢呼。
不对,地府怎么会有阳光地府中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开心
她正疑惑,脚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低吼:“放开我”声音犹带童音,却如小兽般凶狠切齿。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去,看见一只密合色绣金银线的精致绣鞋正极具羞辱意味地踩在一张白皙得过分的小脸上。那脸已被她脚的力道踩得变了形,唯有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看着她,闪着野兽般凶戾的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一二岁,衣着布料华贵,却显然不怎么合身,被五六个身高体壮的内监紧紧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轻城顿时凌乱了:她素来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怎么可能做这种脚踩他人的事何况,对方还是个比她小得多的少年。
她下意识地要将脚收回,小少年察觉到她力道松动,低吼一声,猛地一挣,狠狠甩下她的脚。她一个踉跄,还未站稳,小少年扭头,一口咬在她的脚踝上。
他,他是狗吗居然咬人
轻城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做这种事,一时惊得呆了。直到剧痛钻心,她才倒抽一口凉气,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几个内监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来拉小少年,小少年趁机跳起,如饿虎扑食,重重撞到本就立足不稳的轻城身上,红着眼,一手恶狠狠地掐向她的咽喉。
少年的身体又硬又沉,如一块石头般,她被撞得肋骨生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撞到了地面,顿时眼冒金星;脖子有如被铁钳卡住,呼吸渐渐困难。
再次失去意识前,轻城觉得自己大概要去烧烧香:这都是什么事连做了鬼也还在走霉运
我的弟弟是暴君 2.迷梦
轻城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她变成了另一个女孩,生活在一间空旷冰冷的宫室中,寂寞地长大。
每隔几天,面容严肃的教养嬷嬷会抱着她前去一间布置奢华的宫室,向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人请安。梦中的她欢喜异常地叫对方“母妃”,对方却始终神色淡淡,只有在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来时,才会和颜悦色地叫她“荣恩来母妃这里”,偶尔还会亲手喂她吃甜甜的窝丝糖。
她很喜欢吃窝丝糖,总觉得糖里有母妃的温柔。
可绝大多数时间,她还是如同一棵无人关注的野草,默默地在角落长大,在教养嬷嬷的严厉管教下,谨言慎行,卑微怯懦,便是受到什么委屈,也不敢轻易宣诸于口。偶尔,还会听到以为她睡着的宫婢窃窃私语:“公主不得娘娘喜欢,好生可怜。你看福全和荣庆两位公主”
福全是皇后的掌上明珠,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有皇后和嫡亲的哥哥太子宠爱,向来活得骄傲明媚。荣庆则是张贵嫔唯一的女儿,张贵嫔把女儿看作了心尖尖,又出身皇商之家,家族供养丰厚,荣庆除了不敢僭越,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只有她,虽然生母的位份比张贵嫔高,活得却比荣庆委屈多了。
九岁那年,皇后娘娘为福全公主请了名师大儒进学。陛下得知,叫她和荣庆跟着福全一起上课。她从来羡慕活得恣意的福全和活泼可爱的荣庆,却自卑不敢接近对方,只能默默看着荣庆和福全在一群贵女的簇拥下宴饮玩乐,恣意行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十三岁了,比她年长一岁的福全公主和定远侯嫡次子定亲。定远侯嫡次子容貌俊美,又惯会小意温存,哄得福全死心塌地。福全极满意这桩亲事,将他送的所有礼物都当宝贝供了起来。
尤其是送来的一只长尾鹦鹉,毛色鲜亮,一见福全就会扯着嗓子叫“公主万福”,更是被福全视若珍宝,爱惜异常。
结果有一天,伺候那只长尾鹦鹉的小内监一个疏忽,让它逃了出去,好死不死,飞到三皇子赵蛮上方拉了一泡屎。
福全一开始还有些心虚,待看清对方是谁,就放下心来。
赵蛮是皇帝北征胡人时与俘虏的胡女所生,生来高鼻深目,肤白发卷,相貌与众不同。皇帝嫌弃,出征回来时便没有带回他们母子,直到他八岁时胡女病逝,才将他接回宫中。
因他身有胡人血脉,在皇室中地位极低,皇帝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十一岁的人了,连个正式名字都懒怠给他起。胡女给他起小名为蛮奴,大家就赵蛮赵蛮地混叫着,不进学也没人管他,整天与一帮小内监舞刀弄枪,骑马摔跤,顽劣不堪。这样一个人,将来能封个一等公都已经顶天了。
福全打心里就没把赵蛮当一回事,趾高气昂地问赵蛮讨要鹦鹉。哪知赵蛮看着她冷笑一声,当着她的面,活生生地把鹦鹉捏死了,还把死鹦鹉扔回给了福全。
众人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赵蛮连嫡公主的面子都不买,下手如此狠辣。
福全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时半会却拿赵蛮没办法。对方野蛮无礼,软硬不吃,根本不买她的帐。想揍他一顿出气吧,偏偏赵蛮不学无术,打架的本事却好,身边服侍的个个身手不凡,她手下的那帮人根本就打不过。
福全向皇后哭诉,反被皇后说了一通,不该为一只畜生小题大做,落下个欺负庶弟的名声;她又向胞兄太子告状,太子也要名声,哄着她说再给她买一只更好的鹦鹉。
两尊大佛都不想因为一个对皇位毫无威胁的赵蛮惹来诟病,全是息事宁人的态度。福全怎么甘心她气愤难平,大发脾气,一心想着要报复赵蛮。
可赵蛮年纪虽小,却出了名的性子野蛮,武艺高强,他的身边人打小陪着他练武,身手也极佳,除非他落单,否则她们绝对暗算不了他。而赵蛮一向不喜与别人打交道,她们要逮到他落单的机会实在不容易。
最后还是荣庆给她出了个主意,找人假意对赵蛮好,嘘寒问暖,处处关心,骗取赵蛮的信任后,再哄他单独去她们准备伏击他的地方,痛揍一顿。这个人选,必须不是福全公主一派的,免得引起赵蛮的疑心。
怯懦而毫无存在感的荣恩,就这样被福全选为执行这个主意的人
轻城是被吓醒的。醒来后心怦怦乱跳,梦中赵蛮困兽般的愤怒眼神如在眼前,赫然正是被她踩在脚下,差点掐死她的小少年。
天尚未亮,外面隐约传来更漏声。她再也睡不着,烦躁地试图翻身。
头部、颈部和脚上同时传来剧痛之感,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脚踏上立刻传来小宫女诚惶诚恐的声音:“奴婢该死,不小心睡着了。”
天气炎热,殿中没有降暑的冰盆,全靠小宫女轮流通宵打扇。荣恩又素来是个好说话的,难免有人松懈了心神,熬不住困睡了过去。
轻城脑中正乱着,无心追究,索性挥退小宫女,睁着眼,安静地看着头顶绣着荷叶田田的雪青色罗帐。
已经整整三天,每次睁眼都是同样的景象,服侍的宫娥来来去去,身上的疼痛感无比真实。她再迟钝,也意识到此前脚踩赵蛮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成了荣恩公主,宣武帝和夏淑妃之女,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可怜。
这个事实似乎又不那么难以接受,她在梦中经历了荣恩所经历的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荣恩,不过在十四岁时,在极度的恐惧下忽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刚开始她还有些混乱,她记得宣武帝才二十出头,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也才五岁,哪来这么大的女儿然而随着小荣恩的记忆理清,她很快明白过来,荣恩出生于宣武六年,她死后的第二年,而此时已是宣武十九年,距她死于洞房花烛夜足足过去了十四年。
已经十四年了啊轻城的心中有些复杂,于她不过睁眼闭眼瞬间,世间却已过去了这么久,兜兜转转,她竟然成了赵勰的侄女
也不知当年她死后,赵勰是怎么向她的家人交代的,叔叔婶婶他们会不会感到伤心会不会发现她死得蹊跷,要求赵勰交出凶手
说起来,她死得实在冤。
婚事并非姜家求来,赵勰如果不满意和她的婚事,为什么不拒婚两人的地位天壤之别,他有太多手段可以破坏这桩婚事,何必非要在新婚夜取她的性命
太多的疑惑从心头闪过,临死时的痛苦回忆泛上心头,她只觉浑身发冷,不愿再想下去。
她向来没有为难自己的习惯。多思无益,纵然她现在有公主的身份,也暂时没有能力对付赵勰。
何况,她现在还面临着一堆麻烦。
荣恩的处境实在说不上好,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不亲近。宫人势利,捧高踩低,她又性子懦弱,不敢抗争,难免受欺。单看这么热的天,她一个受了伤的公主,连个冰盆都混不上,便可见一斑。
轻城倒不担心物质上的匮乏。宫人再苛刻,夏淑妃再无视她,身为皇家公主的基本体面还是会有。再寒酸,也不会比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段艰难日子差,她相信自己能把日子过好。
她怕的是麻烦,尤其是无谓的麻烦。
当初骗取赵蛮信任的任务落到荣恩身上后,荣恩觉得害怕,可她仰望福全惯了,冷不丁有机会讨好福全,哪舍得拒绝,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演技不行,便派了身边一个机灵的大宫女喜鹊,打着她的旗号去哄赵蛮。
花了约半年的水磨工夫,赵蛮到底年纪还小,心思没那么复杂,荣恩又向来孤零零的一个,不和福全一道,他果然渐渐放下戒心,被喜鹊哄骗着,孤身入了福全她们的圈套。
落单的赵蛮被福全她们事先埋伏好的大力内监制住,荣恩为了向福全表忠心,在荣庆的怂恿下往赵蛮脸上踩了一脚。
然后就是她的意识在荣恩身上觉醒,顺带承受了赵蛮暴怒之下的反击。
她受了重伤,事情自然瞒不住。皇后娘娘亲自过问此事,福全和荣庆心中害怕,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荣恩身上,而那时她昏迷着,自然没法为自己辩解。
皇后震怒之下禁了福全和荣庆的足,罚抄五十遍女诫;作为主犯的她受伤奄奄一息,皇后不好雪上加霜,便下令将喜鹊杖毙,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发配浣衣局做苦役,以儆效尤;赵蛮意图谋杀皇姐,罚得更重,当时就抽了十鞭子,把他抽去了半条命。
轻城叹了口气。即使她能辩解又怎么样事情虽然是福全和荣庆谋划的,却由荣恩一手实施,这一点,她无可辩驳。
最麻烦的是,福全使自己这把刀子使顺手了,大概以后还会用自己来对付赵蛮;而以赵蛮的性子与受到的羞辱,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两人之间的炮灰她大概是当定了。
得想个法子从他们的恩怨中脱身才是。
她忍着疼痛与眩晕感侧了侧头,将脸贴上冰凉的青花瓷枕,烦躁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事已至此,担心也是无用,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从中找机会便是。
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还能够自由地呼吸,感受疼痛,感受欢喜,感受悲伤她还是应该感谢上苍的厚待。
心绪彻底平静下来,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发现新升上来的一等宫女百灵和布谷带着一群小宫女,捧着梳洗用具静候在帷帐旁。
天亮了吗
她有些迷糊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外面百灵她们发现了她的动静,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挂帷帐的挂帷帐,倒热水的倒热水,递巾子的递巾子
布谷轻手轻脚地过来,准备扶她半坐起来。自从轻城第一次醒来,有些力气后,就坚决反对躺在床上接受她们的喂食。
轻城顺着她的力道挪动了下,身下忽然被硌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