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4
作者:流潋紫
后宫·如懿传.4是流潋紫的经典言情小说类作品,后宫·如懿传.4讲述了后宫之中,女人的恩宠殊荣,如潮涨潮退,只有孩子,是年轻时寂寥时光的抚慰,亦是红颜逝去后的倚仗。从一..
后宫·如懿传.4 第一章 琉璃脆(1)
天色将晚,暑气隐隐退却,凉风如玉而至,渐渐清凉,倒也惬意。如懿抱着璟兕与皇帝一同用膳。
皇帝见了如懿,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帝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她鬓边轻嗅流连,展颜笑道:“今日怎么这样香,可是用了上回西洋送来的香水”
如懿轻悄一笑:“一路过来荷香满苑,若说衣染荷花清芬,倒是有几分道理。”
容珮在旁笑得抿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总说那西洋香水不易得,皇上除了给太后和几位长公主,满宫里只给娘娘留了两瓶,娘娘倒不大舍得用它呢。倒是皇上上回送来的西洋自鸣钟,娘娘喜欢得紧,只是如今怕吵着五公主,也收起来了。”
皇帝笑道:“如懿如懿,你也真是小气。什么好的不用,都收着做什么”
如懿笑吟吟睇着他:“知道皇上心疼璟兕,但凡好的,臣妾都留给璟兕做嫁妆吧,到时候皇上便说臣妾大方又舍得了。”
容珮亦笑:“皇后娘娘别的小气,可皇上为娘娘亲制的绿梅粉,皇后娘娘最是舍得,每日必用无疑。”
皇帝旋即明白,抚掌道:“是了。你一向喜爱天然气味,所以连宫中制香也不甚用,何况西洋香水。”他撇嘴,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笑意,“原是朕赏错了人,反倒错费了。”
如懿摇首长叹:“可不是呢。臣妾心里原是将一番心意看得比千里迢迢来的西洋玩意儿重得多了。”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皇帝摆手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这般伶牙俐齿。朕便找个与你性子相投的人来。”
李玉忙道:“回皇上皇后的话,忻嫔小主已在外头候着了,预备为皇上皇后侍膳。奴才即刻去请。”说罢湘妃竹帘一打,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罢又向着如懿行大礼,“臣妾忻嫔戴氏,叩见皇后娘娘。”
如懿见她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娇丽之色便在艳阳之下也无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红而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莹得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宫中美人虽多,然而,像忻嫔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
如懿便含笑:“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仔细一个脚滑跌成个不倒翁,皇上可要心疼了。”
忻嫔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立即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不倒翁。臣妾在家时收了好些,还有无锡的大阿福。臣妾初初入宫,想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特备了一些打算送给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呢。”
如懿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骄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语笑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喜欢。
一时饭毕,皇帝兴致颇好,便道:“圆明园中荷花正盛,让朕想起那年去杭州,未曾逢上六月荷花别样红,当真是遗憾。”
忻嫔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妾随阿玛一直住在杭州,如今进了圆明园,觉得园子里兼有北地与南方两样风光,许多地方修得和江南风景一般无二,真正好呢。”
如懿笑道:“忻嫔的阿玛是闽浙总督,一直在南边长大,她说不错,必然是不错的。”
彼时小太监进忠端了水来伺候皇帝浣手,便道:“奴才今儿下午经过福海一带,见那里的荷花正开得好呢,十里荷香,奴才都舍不得离开了。”
皇帝拿帕子拭净了手,起身道:“那便去吧!”
福海边凉风徐至,十里风荷如朝云叆叇,轻曳于烟水渺渺间,带着水波茫茫清气,格外凉爽宜人。
皇帝笑道:“不是朕宠坏了忻嫔,是她的确有可宠爱之处。”
如懿含笑道:“若说宫中嫔妃如繁花似锦,殷红粉白,那忻嫔便是开得格外清新俏丽的一朵。”
皇帝笑着握住她手:“皇后的比方不错,可朕更觉得忻嫔的性子如凉风宜人,拂面清爽。”
如懿逗弄着乳母怀中的璟兕:“皇上这句可是极高的褒奖,真要羡煞宫中的姐妹了。”
皇帝笑叹着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江南水灾之事烦恼,也幸得忻嫔言语天真,才让朕高兴了些。朕也想皇后方才的比方来说忻嫔实在不够出挑,可若真论出挑,宫中性子最别致的却是舒妃,如翠竹生生,宁折不弯……”皇帝话未说完,自己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摆手道,“罢了,不说她了。这么傲气本不是什么好事。”
忻嫔转过头,髻边的碎珠流苏如水波轻漾,有行云流水般的轻俏,她好奇道:“舒妃是谁怎会有女子如翠竹”她见皇帝脸色不豫,很快醒神,脆生生笑道,“其实太过傲气有什么好,譬如翠竹,譬如梅花,被积雪一压容易折断。换作臣妾呀,便喜欢做一枝女萝,有乔木可以依托便是了。”
如懿听忻嫔说得无忧无虑,蓦然想起前人的诗句: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大概世间许多女子的梦想,只是希望有乔木松柏般的男子可以依托始终而已吧。
皇帝笑着捏一捏忻嫔红润的脸,笑道:“朕便喜欢女萝的婉顺。”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如懿低下头来,看着荔枝红缠枝金丝葡萄纹饰的袖口,繁复的金丝刺绣,缠绕着紫瑛与浅绿莹石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缘依附,求得保全。她微微一笑,凝视着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红痕似那一日春雨舒和的火色,红得刺痛眼眸。
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如懿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呢,皇上就先心疼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如懿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如懿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轻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只见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芰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湲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如懿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面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凌云彻懂得的眼。
果然,凌云彻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边,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如懿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凌云彻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如懿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如懿看一眼李玉,李玉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皇帝,笑着去了。
如懿微微松一口气,落后两步:“是令妃”
凌云彻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容珮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如懿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再有这狐媚样子了。”
容珮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容珮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李玉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容珮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神色拉低了自己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令妃娘娘万安。”
嬿婉原见李玉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李玉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容珮,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容珮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声,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李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嬿婉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容珮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却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采莲曲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令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儿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嬿婉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李玉。
李玉见嬿婉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令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了,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容珮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令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令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嬿婉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容珮微微一笑:“既然令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李公公便好回话了。”
李玉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令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嬿婉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如懿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容珮回禀,还以为嬿婉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如懿也不欲嬿婉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如懿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海兰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如懿才出了月子不久,心力不如往日,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绿筠、海兰和婉茵了。
如懿见海兰时时陪在跟前,便道:“皇上许你去热河伴驾是好事,你何必自己推脱了。”
海兰逗弄着九曲廊下银笼架上的一双黄鹂,道:“有嘉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人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且臣妾不去,也是圆了纯贵妃的面子,她的三阿哥也没得去热河呢。”
如懿斜靠在红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上,笑吟吟道:“你倒是打算得精刮,只是你不去,永琪怕没人照应。”
海兰给架子上的黄鹂添上一斛清水,细长的珐琅点翠护甲闪着幽蓝莹莹的光,侍弄得颇有兴致,口中道:“臣妾不能陪永琪一辈子的,许多事他自己去做反而干净利落。扯上臣妾这样的额娘,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如懿婉转看她一眼,嗔道:“你呀,又来了!做人要看以后的福气。永珹有嘉贵妃这样的额娘,未必就多光彩了。”
海兰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嘉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嘉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上对嘉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嘉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如懿的神色淡然宁静,掐下廊边一盆海棠的嫣红花骨朵儿在手中把玩:“新人像御花园里的鲜花一茬一茬开不败,谁还顾得上流连从前看过的花儿呢。便是芳华正浓都会看腻,何况是花期将过。所以在宫里不要妄图去挽留什么,抓得住眼前能抓的东西才最要紧。”
海兰轻笑着按住如懿的手,拈起一朵海棠在如懿唇边一晃,骤然正色道:“哀音易生悲兆。皇后娘娘儿女双全,这样没福气的话不能出自您的口。”她抿嘴,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听说前几日令妃又不大安分,还是娘娘弹压了她。其实令妃已然失宠,又生性狐媚,娘娘何不干净利落处置了,省得在眼前讨嫌。”
如懿见周遭并无旁人,闲闲取过一把青玉螺钿缀胭脂缠丝玛瑙的小扇轻摇:“海兰,令妃固然失宠,皇上却未曾废除她位分,依然留着她妃位的尊位,你知是为何么”
海兰冷冷一嗤,自嘲道:“年轻貌美,自然让人存有旧情。若是都如臣妾一般让人见之生厌,倒也清静了。”
如懿伸出手,替她正一正燕尾后一把小巧的金粉莲花紫翡七齿梳,柔声道:“宫中若论绣工,无人可出你右。”
海兰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如懿羽睫微垂,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不以为然:“腹有诗书,温柔婉约,不是慧贤皇贵妃最擅长的么孝贤皇后克己持家,也算精打细算,有主母之风。嘉贵妃精通李朝器乐,剑舞鼓瑟样样都精绝,所以哪怕屡次不得圣意,也还有如今的尊荣。玫嫔弹得一手好琵琶,庆嫔会得唱元曲。舒妃精通诗词,书法清丽。颖嫔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便是忻嫔新贵上位,宠擅一时,也是因为幼承闺训,小儿女情态中不失大家风范。唯有令妃,她是不同的。”
海兰撇了撇嘴,不甚放在心上:“她出身宫女,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幼年家中富足,也未得好好儿教养,一味轻薄狐媚,辜负了那张与娘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如懿喟然轻叹:“你的眼光精到。这固然是令妃的短处,却不知也是她的长处。”
海兰睁大了眼,似是不信:“长处”
如懿婉声道:“我们所拥有的技艺与学识,涵养与气质,都是在见到皇上前已经所有。皇上所欣赏的,是一个已然完成的成品。而比之我们,令妃在见到皇上时,更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白纸,无知、简单,却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肆意描绘。纵然她拿着燕窝细粉挥霍暴发,纵然她连甜白釉也不识,可是一旦她所学所知,气度愈加恬美清雅,轻柔妩媚,那都是在见到皇上后所得的,或者说,皇上不经意间一手培养的,所以皇上看着今时今日的她,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
海兰凝神片刻,锋锐的护甲划过半透明的轻罗蒙就的扇面,发出轻微的行将破碎的咝咝声:“那就更留不得了。”
如懿轻缓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那样的事。”她的神色着烟雨蒙蒙的哀声与愧悔,“海兰,许多话,本宫可以瞒着任何人,却无须瞒你。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本宫总是日夜不安。尤其为人母亲之后,更是念及便心惊不已。海兰,若说本宫毕生有一亏心事,便是这桩了。所以,许多事,未必赶尽杀绝才是好。”
海兰见如懿动了哀情,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不免生了不安之意,忙挽了如懿的手进了内殿,道:“不过小小嫔妃,不值得娘娘伤神。”她望了望过于炫目的天光,关切道,“外头热,娘娘仔细中暑才是。”
恰好有小宫女奉上酸梅汤来,如懿勉强和缓了神色,正端起欲饮,海兰见了忙道:“娘娘才出月子没多久,可不能吃酸梅这样收敛的东西,否则气血不畅可便坏了。”她唤来容珮:“如今虽是盛暑,娘娘的东西可碰不得酸凉的,还是换一碗薏仁红枣羹来,去湿补血是最好不过的。”
容珮抿嘴笑道:“是奴婢们不当心了,多谢愉妃小主提点。说来江太医也算是个细心的了,竟还是比不过愉妃小主,事事替娘娘留心。”
海兰望着如懿,一脸诚挚:“那有什么,娘娘怎么替本宫留心的,本宫也是一样的。”她见容珮退下,便低声道,“永琪跟着永珹一起调度钱粮,永珹事事争先,拔尖卖乖,臣妾已经按着娘娘的嘱咐,要永琪万事以永珹马首是瞻,不要争先出头。”
如懿拿着一方葡萄紫绫销如意云纹绢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道:“如今永珹得意,且由他得意。年少气盛,容易登高,也必跌重。等哪天永珹落下来了,便也轮到永琪露锋芒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
正说着,菱枝进来奉上一个锦盒,道:“皇后娘娘,内务府新制了一批镂金红宝的护甲,请娘娘赏玩。”
如懿“嗯”了一声,挥手示意菱枝退下。海兰剥了颗葡萄递到如懿手中:“有皇后娘娘为永琪筹谋,臣妾很安心。”她想起一事,“对了,上回听说令妃抱病,如今送回宫中,也有十来日了吧。”
如懿打开锦盒,随手翻看盒中宝光流离的各色护甲,漫不经心道:“令妃既病着,本宫就由她落个清净。左右宫里的嫔妃都跟着来圆明园避暑了,让她回宫和先帝的老太妃们做伴儿,也静静心吧。”
海兰一笑,便和如懿头抵着头一起拣选护甲比在指上把玩。二人正得趣,只见三宝急急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李公公从避暑山庄传来的消息,请您过目。”他说罢,递上一个宫中最寻常的宫样荷包,便是宫女们最常佩戴的普通样式。如懿颔首示意他退下,取过一把银剪子剔开荷包缝合处的绣线,取出一张纸条来。如懿才看了一眼,脸色微白,旋即冷笑一声,手心紧紧蜷起。
海兰见如懿如此,亦知必生了事端,忙接过她手中的纸条一看,矍然变色:“令妃复宠她不是回紫禁城了么”
如懿取了一枚翡翠七金绞丝护甲套在指上,微微一笑:“本宫当她回了紫禁城,却不想在避暑山庄唱出这么一出好戏来,不能亲眼看见,真是可惜了!”如懿一笑如春花生露,映着朝阳晨光莹然,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的神色,如她指上护甲的尖端金光一闪,让人寒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