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宋默然
如果对方反对,那更好。已经撵出去一个了,别看你是折彦质,是首相,是军队统帅,是名震天下的中兴大将,你若在这关头继续坚持立场,那么只能是自绝于朝廷。如果折仲古够聪明,应该不会这样作。
折彦质英气不再的脸上竟透着一丝落寞,在天子和殿中同僚的注视之下,这位昔日叱咤疆场的统帅将眼一闭:“臣,无话可说!”
赵谨怔住了,秦会也愣了,其他大臣都傻了,这赞成就赞成,反对就反对,什么叫无话可说?你对谁无话可说?[]宋阀863
秦桧最会抓人语病,当即皱眉道:“圣上垂询,折相对圣上无话可说?这……”
赵谨也吃了一惊,怎么对朕还没什么好说的?若非折彦质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心知其本意绝不是字面,只怕皇帝当场就要发作!
折彦质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辞不妥,立即纠正道:“臣是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赵谨有些不快。“朕不是说了么?你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怎会该说什么好?罢罢罢,你既不愿说,朕来问你!”看来皇帝恼了。其他大臣也听出来皇帝口气不太对,因此都正面朝前,不敢多造次。
“这联金制辽,现在有大臣提出来了。你不要顾忌朕怎么想,也不要管同僚怎么想,只问你,此议,从眼下看,从长远看,是利大,还是弊大?朕记得当日完颜褒来使时,你有过奏对。指出联金后患无穷,那么现在,情况已有改变,是否还是这样?”皇帝耐着『性』子道。
折彦质不敢轻易回答,皇帝在问利弊,而他自己首先就得权衡一下自己的利弊。契丹人在边境酿成血案,地方上舆情汹汹,军队里一片喊打,朝中立场虽各有不同,但更多的人受此事刺激,倾向于示之强硬。倘若自己再三坚持大局,坚持隐忍,则是逆『潮』流而动。
但是,如果联结女真人,着实是后患无穷。大宋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辽金双方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尽量把契丹这滩祸水往女真人身上引,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大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契丹开战。因为这,绝对是女真人最乐于见到的!
可话虽如此,现在契丹人把局面搞僵了,『逼』得大家都没退路。若不开放边境,重置榷场,契丹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大宋,也不可能毫无底线地一味隐忍下去。若主张重开边境,以现在朝中的局势,显然是通不过的。
若想不开边境,又能让契丹人消停,办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让徐卫重新出山,契丹人对他颇为忌惮,倘若他出面,萧朵鲁不说不定要敬畏三分。但这办法也是行不通的,打击徐家膨胀的势力,是朝廷的既定方针,现在仍在执行之中,若召徐卫出来,便是前功尽弃!
思前想后,这已然是个死局,无解。可是,一旦联金制辽,恐怕就上了女真人的当了。
就在折彦质冥思苦想之际,按捺住不悦的赵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谁?徐良!至于为什么想起徐良,皇帝也不知道。
折彦质终于开口了:“启禀圣上,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语双关,不知道是在说大宋,还是说他自己?
秦桧听到这一句,嘴角上扬,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意。他显然是听出了麟王话中之意。在朝堂上立足,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顺『潮』流而动。立场这个东西,没有固定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折彦质此人文武双全,名震天下,可惜,就是没有悟通这个道理。或者他悟透了,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而放不下他的架子。这样到头来,结果只有一个,上,你上不去,下,又不下来。麟王啊麟王,在朝堂上厮混,可比你带兵打仗难得多!
萧朵鲁不的急躁,终究还是坏了事。契丹人一再的『逼』迫,终究还是激起了大宋朝廷的愤怒。自柳泊岭血案的消息传到杭州行朝以后,大宋君臣经商议决定,联金制辽!对于这个异常凶险的举措,大宋朝廷内部反对的声音并不多见。是因为大宋朝廷养了一班吃闲饭的?不是,朝中并不乏有识之士,比如被秦桧剥夺兵部侍郎职务,闲居在京的胡铨,就激烈反对联金。他在给皇帝的上书中,痛骂持此议者为国贼!又言,今日为一时之利而联金,异日,宣和旧事必将重演!到时悔之晚矣!他请求皇帝,将主张联金的宰执大臣革职,并妥善处理与契丹人的关系,如有必要,可请徐太尉出山!在上书的最后,他还威胁皇帝,如果不答应,他就要去跳西湖!
他这一本上去,那威力不亚于扔了一颗震天雷!皇帝都给吓着了,他倒不是怕胡铨说的异日之祸,而是真怕这个直言敢谏,宁折不弯的家伙去跳湖!胡放炮在朝中的名号那不是吹出来的!
赵谨把秦桧找来,说你看看,胡铨要朕将你们革职,不然就要跳西湖,怎么办?秦桧看了本子,恨得牙氧,向皇帝进言说,胡铨此人缺乏作为大臣的礼仪和修养,狂妄至极,这种人留在朝堂上,简直是给大宋抹黑!不如将他贬出朝廷去,到地方编管,监视居住。
赵谨虽然听着,却没有答应。他认为,胡铨虽然放爱炮,有时言辞激烈,不顾及影响,但难得其人不畏权贵,忠直敢言,不必为了言论而受如此之重的处罚。但是他这一本太有“分量”了,若没有个表示,也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即日起,将胡铨禁足,非得天子诏,不得出家门一步。这样作,一来是有让他闭门思过的意思,二来也是怕他真去跳湖,索『性』连门也不让他出。
除胡铨以外,亦有极少数大臣对此事持反对意见,只是像他这样公开激烈地表达诉求的只此一家。但是他们的声音,已经被秦桧等人所鼓噪起来的一片“主战”声所淹没。[]宋阀863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似折彦质、陈康伯、胡铨等人,本是坚定的对金“主战”派,可这一回面对契丹人,他们却“主和”。
跟着秦桧上窜下跳那一拨人,原来不少是对金“主和”派,或者根本没立场的骑墙党,这一次却跟着秦桧摇旗呐喊,坚决主张反击。
他们这就这么闹哄哄地,送走了大宋朝廷派出的使团。这次出使金国,谁是正使?郑仲熊。领的什么任务?肯定不是主线任务,而是代表大宋皇帝,朝廷,前往金国,提议联手制辽。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方向,具体的措施,还有待两朝具体商议。
当日在垂拱殿直言不讳的陈康伯,为他的言行付出了代价。被免去参知政事的差遣,外放陈州。他这些日子在副位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建树,但是临去之时,却一鸣惊人。折彦质唏嘘不已,处境被动。
朝中有人攻击他,说如果不是他当日坚决反对完颜褒的提议,说不定边境上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作为首相,应该要负起责任来。这种议论,让他很无奈。
而此次联金,成了秦桧一力主导,从准备到挑选使节,诸般事务都将他排除在外。这又让他很愤怒。
陈康伯一走,他在中书顿显孤单!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了,秦桧搭上了范同,搭上了刘家,对他已经没有了从前尊敬,并且开始反目。此人,真真小人也!
作为与徐卫齐名的宋军统帅,甚至排名还在徐卫之前,折彦质应该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现在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曾经很清醒,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进入权力核心,担任首相。不过就是为了掣肘徐良,所以他上任以后,事事顺着皇帝的心意来办,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折彦质毕竟折彦质,成不了秦桧。
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又特别是关系到大宋安危的问题上,他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立场。恰恰就是这种坚持和立场“害”了他。说句难听的,既然想当娼『妇』,你就不要再想着立贞节牌。要当坏人,你就一定要坏到底,否则,你得罪了好人,又斗不过比你坏得更彻底的人,到头来,你就里外不是人。
麟王现在就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的境地,他并不想作一个高风亮节,让后世景仰的,完璧无瑕的大英雄。他也希望有权力,有实力,名利双收。但是,他也不想作一个毫无立场,见风转舵的小人。
就么这地,把自己绕进去了。
宋阀 第八百六十四章
第八百六十四章
四川,梓州,『射』洪
近来,这县城涪江岸边的百姓大多都已经知道,江心小岛鹭屿洲上,住着一户特殊的人家。从哪来,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基本连几口人也不知道。倒是整日地看见一个汉子,没事便在江边垂钓。遇到过往的渔夫船家,他倒也和颜悦『色』而对,你若跟他打声招呼,他也点点头笑一笑,并没有多的话。还有人时常看到一个少年,在那院坝里打拳,耍枪弄棒,这在本地十分少见。因此都说他们是外乡来的。 反正,这一家人仿佛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他们家似乎从来不会离开鹭屿洲,日常采买最先是一个仆『妇』,『操』一口浓重的外地腔,后来才换了一个本地口音的『妇』人。有些好事的问她,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倒是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好心肠的菩萨,三月三的时候,金华山上道观作法会,这位夫人添了很多的香油钱,还向附近赶来乞讨的叫花子们布施了食物。可是,连观里的道长们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只称“徐夫人”而已。
于是,根据有些零碎的线索,有人猜测着,这家怕是外来的富户,说不定是吃了官司或者惹了什么祸事,才专门避居到我们这里来。不过,即使打听也好,猜测也罢,这家人的到来并没有让『射』洪这座宁静而淡泊的江边小城起多大的涟漪,不过就是给百姓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宋阀864
可这种日子,在大宋靖安五年的五月,有所改变了。
五月十五,在四川称为大端阳,反而是五月初五被称为小端阳。习俗也很特别,家家户户在门庭上挂艾草,然后和面蒸包子,不似江南包粽子。而且这包子蒸来不仅是自己吃,邻里乡亲还要互相馈赠。
那县城里,到了中午时分,家家户户都摆开了饭菜,桌中间无一例外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过端阳节。再加上四川天气热,所以街市上少有行人。偶有几个贩卖瓜果的小贩,也是躲在阴凉处,无精打采,慵懒地用篾扇驱赶着虫子。
此时,突然有人看见打北面来了一支队伍。前头几个穿黑衣戴纱帽的汉子举着牌,不知道写的是甚,顶着毒日头一丝不苟地走。又近些,才发现在他们之后,是一溜滑杆,上头坐着的人好气派。无一例外都穿青衣,或许因为热,没戴幞头,但翘的脚上却穿着缎面的靴子。都不拿正眼瞧人的,个个靠在椅背上,随着那滑杆一颤一颠。
当这支队伍通过街市时,小贩行人们早躲到街边去了,此时他们才发现,队伍后头还跟着挎刀执枪的军士,整整齐齐两列,怕是有百十人之多。
“县翁出巡咱们见过,上头的太守下来咱们也见过,可都没这般气派。”几个小贩聚作一处谈论道。
“这是投哪处去?”
“没看到么?这是往县衙去的。”
升斗小民们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议论纷纷,却见那支队伍果然投县衙去了。再一看,咦,段知县几时出来的?正跟那儿打拱作揖呢。
『射』洪段知县此时一身公服,收拾得整齐,正率领全班人马立在衙门口台阶下,拱手对那滑杆上的人道:“天使莅临『射』洪,实是荣光。本县谨以……”
结果,那滑杆上的人也不下来,中有一个年轻些的,估计也就二十多岁,生得干干净净,唇红齿白,手里捏块方巾,正不住地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尖声细气地对段知县道:“你还是闲话休说,这天热得不行,快叫人备了冷茶来止止渴是要紧!”
段知县见对方如此托大,已然不悦,再听如此口气,竟像是使唤下人一般,心里便来了气。但说实在的,这些人虽然狗屁都不是,毕竟在御前当差,轻易不能得罪。遂客气道:“诸位若是热了渴了,不妨先下来,到衙门里凉快一阵,吃杯茶再去也不迟。”
那人听了,便不快道:“你拿出来不就行了吗?非要我们进去?”
这段知县除了当年考中进士,受皇帝赐见时见过内侍以外,从来没有目睹过这些人的“风采”,因此这会称听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大热天身上也起一层鸡皮疙瘩。正要说话时,忽听前头一人道:“罢了,是段知县吧?”
段知县忙上前去,只见说话那人年纪大些,估计该有个三十来岁,肤『色』要深些,除了没胡子以外,倒是十足的男人,说话也不扭捏。段知县一上前,就发现他腰里的金带。
宋代对各级别官员的区别,不像后代的明清那样,有补子可以区分。它主要是依靠官服的颜『色』,以及腰里系的束带形质重量来区别。比如徐卫,他是三品以上高官,所以穿紫『色』,又因作到了武臣的极致,所以系武臣最贵重的二十五两御仙花金带。
因此,遇到来路不清的官员,先看服『色』再看带子,基本上就能判断出级别,虽不中,亦不远。只因来的是内侍中官,段知县不太清楚服『色』的区别,所以就一眼看在了金带上。但仔细一瞅,那又不是“真金带”,而是“涂金带”,所谓“涂金带”,就是在“银带”上面涂了一层金。初时看不太出来,但如果使用得久了,有些磨损,还是能一眼看出端倪的。
既然是涂金,那就属于低级官员,同侍省的都知,也就是最高长官,也止为正六品,你这用涂金带的怕也不过就是**品,级别还在知县之下。
看到这里,段知县语气也就平常了,道:“正是本县。”[]宋阀864
“此番我身负皇命而来,客套虚礼就免了罢。你何知徐卫住在何处?”那内侍问道。
段知县听出些意思,对方小小中官,竟直呼徐太尉名讳。若非是太过骄横,那便是有恃无恐。当下也不敢大意,遂答道:“徐太尉自去职后,隐居在本县境内。距此不足三里地,涪江江心小岛,鹭屿洲便是。”
那内侍听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有劳段知县引路,让我赶紧了了差遣,好回去复命。四川这天气,实在是适应不了,太热。”
段知县有些犹豫,我堂堂知县,一地长官,通过十余年寒窗苦读,博得正经的进士出身,你区区内侍,岂敢驱使我?便没有功名,只一读书人,也不当如此轻慢。但对方是天子使者,御前行走,还是不要得罪。再说,我若跟去,至少也听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念至此,遂道:“也罢。”语毕,便叫衙役们准备凉桥,这是不想失了身份。
那最先跟他说话的内侍见状,不耐道:“你不说只有三两里地?那走过去便是了,还坐什么轿?”
段知县充耳不闻,倒是后头那内侍回头训斥下属道:“不可造次。”
等他轿子准备停当,坐了,又到最前头,队伍这才出发。沿着街市往金华山方向去。果然只三里地,眨眼就到涪江岸边,惹得那扭捏的内侍又嘀咕一回。
到了江边,远望那江心小岛,果是仙境一般的所在。这年长些的内侍笑道:“徐太尉还真会挑地方。选得如此景致,许是想逍遥自在过活。”说到这里,他转过头,问段知县道:“徐太尉近况如何?身体可大好了?”
段知县答道:“徐太尉自到『射』洪,本县只跟他见过一面。近况,不太清楚。”这倒是实话,他自从上回跟李莫李知州上了一回岛后,再也没有去过鹭屿洲。一是因为徐卫说了,让他们少去,二是因为他本身也不想跟徐卫走得太近。
那内侍也不多问,见江边小码头上拴着一条船,道:“我们便坐这船过去吧,可有会摇船的?”
“来人。”段知县唤了一声。他那抬轿的汉子里有一个自小在江边长大的,听了话便利索地解了缆绳跳上船去。先伸出手去扶了段知县上船,这才来扶几名内侍。船虽然不小,但也只能装得下五六人,这随内侍来的军士们是上不得了,只能在江边候着。
水上,那轿夫有意卖弄,因此把船摇得离弦之箭一般,这几个内侍虽说是江南来的,可平时连宫门都不大出,哪涉过大江大河?除了那年长些的,其他几个都吓得“花容失『色』”,训斥起摇船的来。
没奈何,慢悠悠地摇到那岛处,小心翼翼地请了这些上差们下来。一沾地,几个内侍是感到踏实了。其中有一个背着匣子的,上岸后便将匣子解下来,捧在手里。几人都整理衣冠,便沿着石板路,投徐卫的“别墅”而去。
因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这一行人踏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徐卫院坝里,只见堂屋门大开着,里头一桌人围着桌子吃得正香。大概是其中有人看到了外头的情况,一提醒人,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出来。
很快,便有一人起身,绕过桌子,跛步而出。跨出堂屋,到了院里,就往那院坝中一站。众人看去,但见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竟有七尺身长!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高额挺鼻,端得是好相貌。更兼皮骨强劲如铁,一看便知,非终日坐而论道之书生辈。
但人靠衣妆,佛靠金装,再看此人行头,却实在不济。身上就一领黑『色』直裰,扎条布带,脚下一双最普通不过的纳底布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内侍们看到有人出来,本以为是徐卫,观他容貌也确实像,可再看衣着,又不敢相信。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
倒是段知县见状,回过神来,上前道:“下官见过太尉。”
“县翁不必客气。”徐卫笑道。
那几个内侍这才醒悟过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低下头去,执礼道:“见过徐太尉。”
徐卫还礼道:“客气,不知中官至此,所为何事?”
这算是明知故问了,那年长的内侍遂介绍道:“小人梁进,入内内侍省东头供奉。今番是身负皇命,前来向徐太尉宣读天子诏书。”[]宋阀864
徐卫听了这话,忙侧过身道:“既是如此,几位里面请,待我准备接诏。”语毕,自转身勉强入内,吩咐家人速速撤了酒饭,腾出地方,更衣接诏。
家人七手八脚,一阵风的撤了桌,徐卫和正室张九月一个是命官,一个是命『妇』,不比常人,还要去更了衣冠来。其他人也不能干等着,这接诏是一件非常庄重而神圣的事情,你方才还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满嘴油腻就接诏书,这可是对天子不敬。遂都去漱了口,抹了油嘴,把衣帽打理整齐了。
然后等到徐卫张九月盛装出来,全家人朝南拜了,那梁供奉方才从下属手中捧过诏书,展开读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太尉,天水郡公徐卫,虽数有大功于朝廷,然任内,引契丹东归。致使今日沿边纷争四起,军民不安,朕念汝昔日功劳,不忍责罚过甚,免太尉阶,谪武安军节度使,降永昌县公,比照阶官给半俸。汝当自守本分,勤思己过,勿负朕望。钦此,靖安五年四月。”
那梁供奉宣完,收了诏,双手呈过去:“徐节使,接诏吧。”
“臣徐卫,接诏,谢恩!”徐卫朗声道。语毕,再拜,起身,俯首,一拐一拐上前接过诏书。他倒是镇定,可就惊到了旁边一个人,谁?段知县。此时,这位本地父母官正暗呼好险!当日他陪李知州来拜望徐卫时,就曾对李莫说,徐卫如今已经去了职,威风不在,何必与他如此亲近。李知州还不信,说什么这江心小岛是困不住徐卫的。现在如何?非但去了职,更遭圣上贬谪,看来是要倒霉了。
却说徐卫接了诏书,请到那神龛前供起,便回过头来招呼几位内侍坐下,又请了茶。便问起天子起居来。
那最是扭捏的中官听了,便笑道:“徐节使果是忠义,被贬之下,仍不忘问天子安。”
“此人臣本分,岂敢因遭贬而忘却?”徐卫道。
倒是梁进好似见过些场面,制止了下属,对徐卫笑道:“节使也不必惶恐,圣上虽贬你的官,降你的爵,但对节使还是爱护的。临行前,圣上还再三交待,让小人探视节使的旧伤可好全了?”
徐卫朝南一拱手,谢了赵谨,这才回答道:“唉,说来也叫人懊恼。这一身的战创,总不见好,只是闲下来后,比在陕西轻松一些,倒是自己能走了。就是这手还不太利索。”
“哦?”梁进打量几眼,也不多问,只道“既如此,节使且安心休养便是。听说,节使自到这『射』洪,便隐居于岛上,不见外客,终日只垂钓取乐。想节使当年,披坚执锐,纵横疆场,如今作这渔夫状,岂不寂寞?”
徐卫闻言大摇其头:“上阵半生,杀人如麻,虽说是为国尽本分,但始终是作孽。这余下时光,便只清心寡欲罢了。”
“哟,节使这是信了道了,还是信了佛了?竟有这般菩萨的心肠?”那扭捏鬼又道。
“当不起。不过住这玉京观下,受些熏陶罢了。”徐卫轻笑道。
又说一阵话,几个内侍不过都是旁敲侧击,问徐卫这一段时间的举动,探听他的想法罢了。徐卫何等人,能让你套出话去,真个说得滴水不漏!找不出丝毫破绽!硬是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淡泊名利,逆来顺受的“孤舟蓑笠翁”。
对方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再加上一路从梓州赶过来,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徐节使又不招待,肚子没货,便要告辞离去。心下却嘀咕,不是说徐卫是个通达世情的人么?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正道了别,欲走还留时,徐卫已道:“几位请稍待片刻。一直以来,徐某忙于军务,甚少读书。不管是太上,先帝,还是今上,都每每嘱咐要多读些书,多练些字。近来闲了,还真就读了几本,又练了几天字。圣上诞辰将近,臣抄了一篇古人的祝寿赋,劳请几位中官代徐某敬呈君前。”
那扭捏鬼又想挖苦几句,倒话到嘴边没说出来。算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徐郡王都混到这步田地了,咱就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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