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谢相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若花辞树
她语重心长,殷殷叮嘱,长平侯受教,连声应诺,又觉着实对不住陛下,明知陛下对皇夫之事另有计较,暂且不愿提起,却偏偏应了宁陵侯请托,来使陛下为难。
他羞愧不迭,以袖掩面道:“臣愧对陛下,竟与陛下提婚事。请陛下降罪。”
刘藻的指尖颤了一下,维持着平和的容色,道:“小事耳,谈何降罪?”顿了顿,又道:“倘若无事,阿兄暂且家去。”
长平侯闻言,自是退下了。
他一去,殿中便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倏然间凝固了。
刘藻重又坐下,眉心微微地蹙起,仿佛十分疲惫,然而这流露仅短短片刻,不过瞬息,她便有振作出了一个笑意,端起酸梅汤饮一口,尝了尝,道:“放得久了,散了凉气,端下去重上。”
胡敖机灵,立即上前来,将耳杯都端下去,自冰鉴中起出两杯新的来。
刘藻端到手中,像是很喜欢,与谢漪说起夏日的饮品来。
谢漪自方才起就没有说话,眼下听着陛下滔滔不绝,她便偏头看她,仔细地听,偶尔应和上两声。可她的目光却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别有心事。
刘藻说了几句,只觉得唇角都有些酸了,笑意似乎撑不住要垮了,她微微低下头,暗自吸了口气,好寻回长平侯来前的状态,可她再抬头,便恰好撞上谢相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关切与心疼,仿佛看穿了一切。
那一瞬间,刘藻顿觉自己如一个伶人般让人看了笑话,犹自不知。她努力抬了抬嘴角,却怎么也撑不出一个笑容。她心中便慌了,又慌又觉可悲,转头去看滴漏,做出忙碌的模样,与谢漪道:“朕过会儿还要召人议事,谢相若无事,便且退下。”
谢漪想要说些什么,她欲抬手,抚摸陛下的脸庞,与她道,我都懂。可手却重逾千钧一般,抬不起来。话到嘴边,也成了臣告退。
她知陛下其实不惧大臣们逼迫择选皇夫,她只是不愿在她面前提罢了。她与长平侯镇定言辞,是想将话题转开。却不想素来软弱逃避的长平侯竟有胆量请罪,又将话题绕回去。陛下那时容色镇定,心中必是慌乱无措。
她走出殿门,刘藻照旧送她到殿外。
谢漪行了一礼,举步而去,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目送着她离去。她维持着身形平稳,迈出平缓的步子,心中却忍不住想,陛下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神色,面对着她的背影的。她不由止步,回头看去。
却见陛下就站在殿门外,身形清瘦单薄,眼中是还未来得及藏起的依恋。见她回头,她掩下了眼中的眷恋,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快回去。
与一年前,自蓬莱岛上回来的那回,几乎一样,不同的是那日陛下是对她展露笑容的,而如今,她没了笑意,目光却越发苍凉与克制。
谢漪惊觉,这一年来,陛下真心的笑意,已是越来越少。
第67章
走出宣室之时,天还不晚,骄阳灼灼,人间热气升腾。
谢漪到了相府,家下人侍奉她更衣,又取了水来,与她擦脸,好去一去暑气。
室内摆了冰,清凉阵阵,身为舒爽。谢漪擦过脸,在上首坐下。婢子捧了一耳杯来,奉到她身前,道:“这是新酿酸梅汤,甚是解暑,君侯饮一杯。”
听她说是酸梅汤,谢漪伸出去的手便顿住了,容色恍惚。婢子等了许久,不久她接过,不免惊讶,只家中规矩甚严,她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跪在地上,高高举着托盘。
直至她的手都酸了,托盘微微的晃动,耳杯中的酸梅汤溅出来,另一婢子怕再久便要摔了,大着胆子,出声道:“君侯。”
谢漪恍然回神,将耳杯端至眼前,杯中带着些微凉意,汤色喜人,底下还沉了三两颗酸梅,光是一看,便使人口舌生津。
她抿了一口,滋味与宫中的相似,只是她注重保养,汤自冰鉴中取出,晾了一阵,不那么冷了,方端上来的,而宫中所进,要冰得多。
酸梅汤上来时,她就想着要提醒陛下,用冰不可太过,易伤脾胃,也生湿气,只是长平侯那一搅和,她竟忘了。
下回见着陛下时,得记着劝一劝。陛下身子单薄,便更该于细微处留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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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事,处处牵挂着刘藻。陛下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必人怎么操心。可纵是如此,谢漪仍旧牵肠挂肚。
她勤政,她担忧她勤政太过,劳损身子。她威严日重,她担忧人人都畏惧她,无人敢以真心待她。她不怎么好享乐,内府之中,帛帑堆积,去岁难得想建一座宫室,转头却又忘了,群臣常以此赞颂陛下,可她却怕她苛刻了自己。
她时常这般牵挂,然而眼下,她却开始自省,如此行事,是她错了。她过于关切,陛下方愈加放不下她。
谢漪取过一卷竹简摊开,竹简是空的,她提笔写下臣漪二字,笔尖停顿,过得半晌,方继续下笔。她的手不知怎么,有些颤抖,她集中心力,控制着手中的笔,聚精会神地写下“上奏皇帝陛下请辞丞相之位”,写到末尾那字,手上忽失了力,重重地顿了一下,留下了污点。
谢漪搁下笔,神色怅惘,竟有些茫然,心口也像是被挖空了一般,仿佛倏然间就在这天地间无依无靠,不知将往何处,不知往后余生还能做什么。
脆弱浮上她的眼底,谢漪皱了眉头,却不是怨谁,而是对自己不满。她定了定心神,重新取过一卷新竹简,将方才那句誊写一遍。
这道奏表,直到秋末,酷热散去,天降甘霖,数月之久的小干旱过去,方呈上刘藻的案头。
刘藻看到谢漪的奏表,习惯性地最先取来看,一翻开,她整个人便僵住了。
“只是臣多一句嘴,日月本不同存,因陛下一番真心勉强聚在一处,这段姻缘有果自是日月相融,无果恐是天各一方,再难相见了。”
去年夏日,方相氏所言的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她终究是要走了。
刘藻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出了殿门,胡敖大惊,急忙跟上,却见陛下的步伐越走越快,笔直地往前走,一直到了椒房殿外。
她推门进去,回过头,与他道了一句:“你们在此等着。”便将门关上。
椒房殿中因时常有人来,并不空落寂寞。刘藻走入大殿,便看到那一尊珊瑚树。她走过去,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眼泪便倏然间掉落下来。
谢相为何要走,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吗?一定是,必是她让谢相不高兴了,所以,她彻底地不要她了。
刘藻在殿中一直待到第二日天明,胡敖等一众宫人便在殿外等了一夜。他们固然担忧,却无一人敢违背皇帝命令,擅自入殿。
刘藻出来时,容色极为憔悴,她手中持了一卷竹简,竹简是诏书的制式。胡敖不由想道,陛下在殿中写了一道诏书。
刘藻见了他,张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将殿中那株珊瑚树搬去宣室殿。”
胡敖一句多余的都不敢问,连忙答应,又不放心旁人,亲自带着数名宦官去般。
刘藻回去,并未做旁的,她睡了一觉,使气色好看了许多,又吃些东西,而后便是等到黄昏,算着时辰,估摸着谢相将要下衙了,方换了身新制的玄衣,重新束了发,带上那卷诏书与珊瑚树,往相府去。
到相府门前,恰好遇上回府的谢漪。
谢漪下了车,到她身前,行了一礼。刘藻道了声免礼。
这一回,便算是告别了,然而说完免礼后,刘藻却不知该说什么。谢漪弯了下唇,道:“请陛下入府。”
刘藻点了点头,转首,看了看这座府邸,府邸高大,气派而庄严。她来得次数不多,但回回都记在她心里了。她忽然想,等谢相去国后,她会因思念时常来此,还是怕触景生情,不敢再来。
谢漪见她没动,也没有催促,与她一同看了看这座府邸。她在这里住了十余年,早将此处视作家了。
刘藻看了许久,方举步而入,谢漪跟在她身后,静默不语。
入府,登堂。在榻上坐下,刘藻令将珊瑚抬上来,与谢漪道:“早想赠与谢相的,今日便带来了。”
谢漪认出来,这是陛下即位不久,邀她同去观赏珍宝之时,她看中的,后来这株珊瑚还落入太后手中,陛下又设法抢回来了。
她正要起身谢恩,刘藻却按住了她的手,与她道:“不要谢,也不要跪拜。”
她说着话,眼中满是哀乞,谢漪几不敢与她对视,点了点头,道:“好。”
刘藻便笑了一下,笑意清澈,配着那双幽深的眼眸,使人不忍看。她自怀中取出诏书,双手递给谢漪,道:“你看一看,还有缺漏的,便说来,好补上。”
谢漪打开,诏书是对她的封赐,增加侯国的封邑,赐下诸多珍宝,与她的各种优待,但最使她意外的,是末尾添了一句“凡诸侯入京朝见,巩侯皆不必亲来,可遣使代之”。
谢漪在心中反复地读这句,越读心便越空。有了这句话,她们余生都不会再见了。
刘藻发觉她的目光,停留在末尾,也知她在看哪一句,迟疑了片刻,终是道:“我知你离去的缘由,也知你一去,必是不愿再回来。我没有旁的奢求,只想恳请谢相,遇上棘手之事,或身上有所不适,千万遣使入京,说一声。”她顿了顿,想到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我会很挂念。”
谢漪看着她年轻的容颜,答应了。
刘藻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谢漪也叮嘱,要保重身子,有心事要说出来,不可闷着,身上不舒服了,也不能强行支撑,内府充足,偶尔有想要之物,也不必过于克制,不要亏待自己。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她想起了,陛下是没有地方说心事的,老夫人那处也不能事事都说,她有心事,只能藏在心底,只能自己撑着,如今还有她时时留意,她去后,又有谁能真心真意地关心陛下,又有谁能在她任性时劝上一句。
刘藻听她停下了,以为她的叮嘱尽了,乖乖答应:“谢相放心,我都记下了。”并不提半句难处,她今日来,不是为挽留,竟是为了让她心无挂碍地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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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漪顷刻间便说不出话了。
刘藻等了一会儿,见她已不再言语,以为她是暗示她该走了,她的心就无比地难过起来。她们就要分别,兴许再无相见之日,谢相也不愿与她多待一会儿吗?
只是事到如今,她更加不愿违背她的心意,便要告辞,却见谢相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到了极致。她的眼中涟漪波动,有一点格外柔和的亮光在其中闪耀,映照着她的模样。刘藻仿佛看到了除心疼不舍之外更深的情绪,然而那情绪也只片刻,不等她看清,便消失了。
谢漪转开目光,话音中有着刻意的镇定,说道:“时候不早,陛下该回宫了。”
听她催促,刘藻也不敢再多留,她深深地凝视谢漪一眼,站起身,道:“那我就告辞了。”
谢漪起身要送。刘藻的眼睛已红透了,她摇头道:“不要送。”声音已是沙哑。
她不想在谢相面前落泪,不想谢相将来回忆起的,是她的眼泪。
她说罢,便直接抬步,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背对着谢漪,道:“是我对不住姑母,让你白养了个孩子,使你半生心血都作废。让你不得不避走他乡,使得十余年功业付诸东流,一身材干皆受埋没,只能做一个闲散列侯。倘若真有来生的来生,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再来拖累姑母了。”
第68章
刘藻说罢,涕泗横流,她也不敢回头,快步而去,像是逃离。
她的身影很快就自门前,自庭中消失,唯余秋风飒飒,与堂上的一株血红的珊瑚树。珊瑚树红得纯粹,仿佛能滴血一般。时值黄昏,照入堂内的光线有限,血红的珊瑚树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翳,没了美轮美奂的华丽,反倒使人觉得哀伤。
谢漪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日影西斜,月上东山。有婢女登堂来点灯,不知堂上有人,点了灯,见了珊瑚,眼中浮现惊叹,上前欲抚摸,便闻得一声:“别碰它。”
那语气甚急,全然不似谢相平日的行止温缓,婢女吓了一跳,方知堂上有人,她忙欲请罪,便见谢相合上双眸,低声道了一句“退下”,那形容,仿佛倦累到了极致。婢女也不敢多言,连忙退下了。
谢漪站起身,缓步至珊瑚前,她的眼神有些疲惫,渐渐地又充满温情,她抬手仿佛试探一般,轻轻地触碰。触手便是珊瑚的冰凉与坚硬。谢漪碰了一下,仿佛寻到了依靠,手心贴上去,轻柔地抚摸。
珊瑚很美,是世间少有的品相,谢漪却只能想到刘藻落荒而逃的背影,与她离去前的那番话。
今夜是来不及了,明日那道诏书便会加印,而后经一清贵高官,来相府宣读。诏书一旦宣读,她去了相位,便要离京。
不知那孩子会否来送行,多半是不会,也多半会遣使厚赐,让她风光离去。
谢漪细细地端详着这株珊瑚,她潜藏心底的眷恋与不舍,也唯有独自一人时,方敢有少许流露。
忽然,她看到珊瑚底下的一处小角落,有一点小小的红,与别处不同。这极为细微的不同,若非仔细凝视,是断断发现不了的。
她伸手触碰,发现是红绳的末端,她捏住这点末端,小心地抽出,不必多用力,便掉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很眼熟,谢漪抬至眼前细观。是一枚青鱼佩。陛下还是婴儿时,武帝亲赐,之后便一直带在她身上,十八年来,从未离身,因她登基当日,还以玉佩自证身份,这玉佩在众人眼中,几乎便是陛下的化身了。
谢漪将玉佩捂在心口,感受到玉佩上陛下沉重而克制的爱。倘若她没有发现,这玉佩便永远在珊瑚中了,不会知道陛下将自己悄悄地藏在她的行囊中,伴随她远去。
谢漪抬手,缓缓地捂住脸颊,不一会儿,泪水无声地顺着指缝留下。
怎么会是拖累?陛下于她,分明是上苍的恩赐。
可她却生生将陛下推开,使她连来生的来生都不敢再奢求。
刘藻回到宫中,便未出一步殿门,也未令摆膳。胡敖想到陛下昨夜在椒房殿中锁了一晚,白日虽草草补过一觉,到底伤身,何况整日来,她也只在出宫前,随意对付了块饼饵。这样下去,身子如何禁得住?
可他又不敢劝。陛下这几年威严加重,登基之初,偶尔还流露少年人的荒诞,这两年却是一日比一日端方,行事作风都端正得很。胡敖离得近,能看出陛下这份端方是超脱岁数外,强撑出来的,仿佛她心中存着恐惧,唯恐行事稍有偏移,便会受什么惩罚。
正因这份端方,宣室殿的宫人格外警醒,亦半点不敢违背圣意。
胡敖又等了半个时辰,见皇帝闷在殿中,仍未要用膳的迹象,思来想去,还是壮起胆子,入内去禀一声。
“陛下,当用膳了,空着肚子,处理起政务来,也力不从心啊。”
刘藻正自出神,闻言,面上便有些恍惚,说了一句:“我往后,也只剩处理政务了。”
胡敖听她语气并不严厉,又大着胆子劝了一句:“陛下是天子,怎会只剩处理政务?朝政之余,还可游猎,行宴,武帝时还办过一场蹴鞠赛,令外邦与诸侯王同观的,很是热闹。”
岂止这些,天子享乐,形式繁多,只他也不敢说来,教坏了陛下。
刘藻摇了摇头:“耽于玩乐不好,传出京去,让人听到了,会不高兴。何况,不能与她同乐的乐,又如何快活得起来呢?”
胡敖还不知谢相请辞之事,只他不知为何,望着眼前陛下面容间的茫然与无助,就想起当年陛下初入长乐宫时的情景。
那时昌邑王还在位,陛下一入宫就被幽禁在一处小宫室中。他是最早到陛下身边侍奉的那批宫人。每日都暗自观察这位小皇孙。知道她是个十分沉静的小女孩,话不多,时常在思考,也时常观察四周,伺机而动。看起来算是很沉稳了,可她无意中还是会流露出无助与害怕,与眼下的陛下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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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敖侍奉了她四年,看着她从一个佯装沉稳的小皇孙,变成如今君威赫赫的皇帝,到底是有些感情。他不免心软,劝道:“陛下偶尔歇一歇,谁敢不高兴?陛下若想与人同乐,召见便是,谁敢不奉召?”
刘藻连忙摇头,道:“不可。”她下诏令谢相入京的话,谢相必是会奉诏的,可她不敢。山水迢迢,往来辛苦,太麻烦谢相了,且谢相也未必想见她。
何况她心中存着一个心思,是她适才回宫途中想出来的。等过上二三十年,她就装作当真放下了,那时谢相都老了,她便亲去侯国,接她入京奉养,要真心实意地唤她姑母,谢相一高兴,也许就能随她入京了。
她无子女,在侯国无人奉养,她当真放心不下。
这样一想,刘藻似乎找到了些盼头。只要等上二三十年,就能接谢相回来了。只是到时,她一定要装得很逼真才好。不能像这一年,被谢相识破了,她才会辞官离京的。
不过不要紧,她好好地练上二三十年,就一定能演得很逼真了。
刘藻想得入神,把在她身边的胡敖忘了,胡敖见此,只得在心中叹一口气,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刘藻越想,越觉得找到了寄托,哪怕一丝丝能与谢漪扯上关系的念头,都能使她无比蕴藉。她要更加勤政,她心中想道,要使百姓安居,使人人有衣穿,户户有余粮,谢相在外,见了如此盛景,就会在心中夸她。
她还要时常厚赐,不然谢相在侯国忘了她可怎么办。她得做许多利国利民的事,使谢相不但夸她,还要时常想起她。
这样就很好了。刘藻想着,觉得见不到谢漪,也不那么难熬了。毕竟她表现得好,只需过上二三十年,她们又可相见。
她都快将自己安慰好了,却有一个念头,骤然闪入她的脑海?
那思念怎么办?爱怎么办?就此一生,爱而不得了吗?她真的很想谢相在她难过时抱一抱她,在她困于案牍时,劝慰一句,想每日醒来就看到,想每日睡前能与她相视一笑,想余生每一件事都与她相关。
她真的很想很想听谢相说一句,我心中也有你。
一口甜腥涌上她的喉间,刘藻忙咽下了,赶紧将这些念头驱散。
都不重要,她忙与自己道。
不知是昨夜未免累的,还是心病太甚,她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太阳穴处剧痛无比,她抬手按住,深深地喘了口气,一抬头,却见这大殿空空旷旷,这世间,无人能与她相依。
不对,她还有外祖母。她想到了,头疼都缓解了些。
明日就去见一见外祖母。
她很喜欢旧宅,每月都要去上两回,她要与外祖母说说话。外祖母岁数大了,经得多了,心胸很旷达,与她言说,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刘藻用力按住太阳穴,好再缓解一些痛意。
门外忽然奔入一个宦官。他来得甚急,身形带风,一入殿便伏在地上,高呼:“陛下!”
刘藻的胸口犹如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般,她扶御案,缓缓地撑着站起来,看着那宦官。
那宦官说道:“方才宫外传讯,老夫人大去了!”
刘藻身形晃了晃,胡敖忙扶住她。
刘藻的眼睛红得像充了血,满是不敢置信,她推开胡敖的手,往殿外走去。
灵堂还未设起来,家中仆妇惊慌失措。刘藻匆忙赶来,只看到外祖母的遗容,很是安详。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不懂得悲伤,也不懂得难过,像是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她似乎成了一名四五岁的稚子,不懂什么是生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外祖母的容颜。她走到床前,想要碰一碰外祖母的脸,想着上回来还好好的,才几日,竟就没了。
“老夫人病了多日了,一直不愿告诉陛下,说是人老了,难免这一遭,不必搅扰陛下。”仆妇在旁禀道。
刘藻轻轻摇了摇头,哑着声道:“不可能。朕上回来,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人就没了?必是你们害死了老人。”
她心中升起一团怒火,熊熊燃烧,怎么都不信老人久病的说辞。她指着这宅中的仆妇,道:“全部拿下,严刑讯问!”
门外立即冲入数十名侍从,将所有仆妇全部锁拿。
刘藻一番暴怒,麻痹了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然而人一拿下,全部拖出去,房中只剩下她与老夫人的遗体,她的心又空了下来,痛彻心扉地悲苦与不舍全部堵在了胸口,无处发泄。
她走过去,在床前跪下,唤了一声:“外祖母。”
无人应她。
她又唤了一声:“外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依旧无人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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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藻的心头越发空茫,她不甘心,又道:“外祖母,我想吃竹筒饭了。”
可老夫人的身体渐渐地变僵变冷,再也不会开导她,为她做竹筒饭了。
刘藻不明白,为何一个个都要离她而去。
她生来无父,不几年又失母,祖父驾崩,叔父将她逐出宫门,好不容易,外祖母抚养,谢相鼎力相助,让她长大了,又机缘巧合,得了大位,结果却是谢相要离开她,外祖母也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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