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修改版]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三更灯火
何英仍坐在原位,却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把剑。
“你从哪儿找的剑啊?”童佳连忙去夺,“你怎么能拿这样危险的东西?”
何英左腕一翻,剑风直扫童佳,快如闪电,距他颈侧一寸后才堪堪停住。
倒吸一口凉气,童佳仿佛被吓傻了,双眼直愣愣盯着对方。
何英从面无表情到扬起微笑,接着大笑不止,无声地耸动肩头,似觉有趣极了。
撤离剑锋,何英将剑放去了桌面。
壮着胆子走上前,童佳又将剑归入剑鞘,搁在了他腿上:“你在担心哥哥吗?”
何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一下下轻轻地抚摸剑身。
夜幕降临,雨水无休无止,油灯忽明忽暗。
透过温暖的橙光,童佳看向何英,搜肠刮肚地想了些趣事讲给他听。
隔在两人间的桌上摆着竹笼,蜷缩其中的小兔一身肉呼之欲出,那竹笼已有些盛不下它了。
“等我像师兄们一样行走江湖、锄强扶弱时,爹娘会以我为傲!”童佳将余燕至安慰他的话转述何英,权当自己的志气。
他自顾自说个不停,也不管对方愿不愿听、有没有在听。
“别担心,哥哥很厉害的。”童佳伸长胳膊握住了何英搭着桌沿的手。
何英反手便包裹住了少年薄薄的手掌,接着无声地动了动唇。
紧盯他张阖的嘴唇,童佳先是疑惑,而后茫然道:“保重?为什么讲这句话?你要去哪里吗?”
忽然,房门被由外推开,童佳吓了一跳,扭头一望却又转惊为喜。
“咦?霍师兄、冯师兄,你们回来啦!”
步入屋中的两人皆一身雨水,他们径直走向余燕至床铺,自床底寻出行囊,打开一阵翻找,找出某样事物后又回转何英面前,一左一右架起他就走。何英重重握了握童佳的手,他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
童佳呆呆站了会儿,片刻后猛然清醒过来,冲出房间冲入雨下,追赶上了前方三人,拉住一位师兄的衣袖,急道:“你们做什么?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师父死了,”那人看也未看少年,边走边道,“赵师兄、郑师兄、程师兄都死了。”
童佳有听没有懂,眼瞧何英跟不上对方步伐,双腿被拖在了地上,就急得要掉眼泪:“师兄,你们带他去哪儿啊?他眼睛看不见,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夜雨凄凄,小跑着跟了许远,童佳终于在前方看见希望。
“严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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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就见严丰大步走来,一掌挥出打在了何英胸口。
“严丰!”两人中的一人急忙将他拉开,“你想干什么!”
严丰双目赤红锁在何英面上,高大沉默的身躯像蓄势待发的强弩,仿佛下一刻便要贯穿对方。
愣怔当场,童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哽咽,他扑向严丰,拳头捶打上了对方坚硬的身躯。
严丰轻而易举制服了他,拎小鸡似的拎着他离去。
“放开我!放开!”童佳扯着嗓子大叫,眼望那些人押着何英越行越远,泪水夺眶而出,“何英你回来!你回来!”
雨水模糊了泪水,雨声淹没了呼唤。
第十三章
从室外到室内,“雨过天晴”。在充斥霉味的潮冷空间又行走一段距离,驻足同时,耳边响起了沉闷的铁链声。坚韧的麻绳捆住了双手,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便跌跌撞撞迈出几步,随后,铁链摩擦声再次响起。
被雨水浸透的衣衫紧贴肌肤,水珠沿发梢一滴滴淌下,何英动作扭曲地抬起臂膀,用湿衣抹了把湿脸。
呼出口气,何英摸索到墙面,沿墙壁朝前行走,心中默记步数。
十步后他被挡住了去路,于是拐过弯继续行走。
两步、三步、四步……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事物,而淡淡的血腥味亦于此时窜入鼻腔。
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何英往旁摸索,摸到了一只完整的手,然后是钉进墙壁锁住了手腕的镣铐,再然后是一条胳膊,一颗微微跳动的心。
“冷吗?”寂静里响起道虚弱嗓音。
摇了摇头,何英凑近了些,在对方肩头、颈子、胸腹一路嗅闻。余燕至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可笑声刚起就扯动了伤口,只好闭紧嘴巴咽下痛吟。
几乎是惶恐地摸遍了余燕至全身,在他的注视下,何英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被挑断手筋脚筋、没有止不住血的伤口。
只是冷,冷得叫人心惊。
绕过余燕至,何英贴墙走去,在第二个拐角撞到了木桶,半桶清水里浮着个不大的木勺。
他舀起一勺水又谨慎地返回余燕至身边,想了想,将水含入口中贴上了对方的唇。
微微垂下眼帘,余燕至安静地看着何英,安静地松开齿关,水很凉很凉,何英的唇却简直有些滚烫。
哺过三次水后,木勺见了底。
当何英再欲取水时,耳畔突然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停在了附近。
一眼瞥见何英手中的木勺,来人轻声一笑,道:“他连累你朝不保夕,你还有心照顾他?”
“裴幼屏!”面对何英时的柔情顷刻化为滔天怒火,余燕至恨不能将此人撕个粉碎!
这里是圣天门关押恶徒的牢房,目前囚禁此处的唯有余燕至跟何英。
裴幼屏不慌不忙打开牢门,看向被刑具锁住手足的人,面色淡然,道:“余易,不……该称呼你余燕至才对。”
“我与你有何冤仇?为何陷害我!”怒火燃尽理智,他甚至没有怀疑对方因何知晓他的真名。
耳闻余燕至的指控,裴幼屏一脸不明所以:“从黑衣人尸体搜出的那封信,你也看到了,是你的字迹、你的落款。为解何英之毒,你跟一个叫梅清的人做了交易,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何来我陷害于你?”
“我只知梅清是来自忘川的毒师,而此信因何落入黑衣人手中,梅清又与他们是何关系,我一概不晓,”咬紧牙关,余燕至沉声道,“况且信里我仅是求梅清解毒,单凭此点,便能作我欺师灭祖的定论嘛!”
“你当真不到黄河心不死,”裴幼屏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师父遭暗器偷袭,中毒在先、重伤在后,于他背部发现的梅花形暗器和你身上所携那枚一模一样,和你行囊中搜出的也一模一样。你如何解释?”
“我身上那枚暗器是黑衣人将我打伤趁我昏迷时偷偷藏入,我根本不知晓。你们在我行囊搜出的乃两年前杀害我一位故人的凶器!”余燕至恨声道,“至于苏无蔚……你难道不该比我更清楚?”
“我怎会比你清楚?当时我可是远在丹霞峡谷。”
“跟随师父的是你,与程松前往东北丹霞峡谷的是我!但你却颠倒黑白,哄骗众人!”
“是我骗人还是你骗人?你与程松素有嫌隙,擂台一战,圣天门上上下下看在眼中,你不仅将他打伤还令他颜面尽失,”直视余燕至,裴幼屏缓步上前,幽幽道,“他死时全身一百一十七道伤口,无一处致命,可想多么痛苦。现在你说是程松护你离开,他牺牲自己救了你,莫论旁人信不信,但问你信吗?”
张了张嘴,余燕至无可辩驳。
“你不信邵秋湖能够研制出解药,为解何英之毒,你与身份不明、心怀不轨的人做交易,杀师叛门,还妄图栽赃于我,”站定他面前,裴幼屏微笑道,“我说得对吗?”
沉默许久许久,余燕至开口道:“你来不是为了要我认罪,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师弟果真聪慧,”赞许一句,裴幼屏不再拐弯抹角,干脆道,“报仇。”
“谁的仇?”
“一个籍籍无名,再普通不过的郎中,但他有位好友却是享誉江湖的大侠。这位大侠年少成名,自创摧心掌,一掌即能拆筋断骨,而郎中便是死在了此位好友掌下。”
“你说的……是我爹……”余燕至惊讶道,“我爹不会杀自己的朋友!”
“朋友?”裴幼屏眼底覆上了一层薄冰,“朋友怎重得过余景遥心中所谓的仁义道德。”
余燕至突然醒悟过来:“你要报复的是我爹,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一点小把戏而已……”单手背于身后,裴幼屏一面踱步一面道。
彼时,余景遥受圣天门之邀,协助缉拿一伙盗贼。苏无蔚派出三名弟子充作帮手,与他相约九月初十云颂镇碰头。
当日,他赶往云颂镇的路上,在一间茶棚喝了壶茶,而此茶中被放入了“蚀心散”。
蚀心散无色无味,既不要命亦不伤体,是一种扰乱精神的毒。
它会将人当前最强烈的欲望暴露无遗。口渴者鲸吸牛饮,饥饿者大快朵颐;然因五感已乱,饮入的不一定是水,吞下的也不一定是饭,且会在毒性消散后丧失这段时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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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景遥誓要缉拿那群无恶不为的盗贼,一旦毒性发作,自然见人杀人,”顿了顿,裴幼屏的声音隐含了一丝嘲讽,“所以他原该只杀人啊。”
余燕至浑身发冷,哆嗦着唇道:“什么意思?”
余景遥赶往云颂镇前一晚,即九月初九,夜宿翠微客栈,偶然遇见了何石逸夫妇,并于第二日半途再次相遇,而那时的他已喝下蚀心散,正值毒发之际。
一瞬不瞬盯着余燕至,裴幼屏微笑道:“可除了杀人,他还意图淫辱虞惜。后听侥幸逃生的弟子讲,虞惜虽身受重伤但当时并未断气。她究竟怎么死的无人亲眼看到,但她死前有多绝望怕是不难想象。”
“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你命数已尽,我有什么必要期满?何况……”斜睨何英,裴幼屏的话却是在对余燕至讲,“客栈匆匆一瞥便叫余景遥对虞惜心生倾慕,以至毒发时见色起意,你是余景遥之子,血浓于水,才会跟他迷恋相似的一张脸。”
手握成拳,余燕至拼命止住了身体的颤抖:“是你给我爹下毒陷他于不义,是你逼死他的!”
冷冷一哼,裴幼屏走向何英一脚将他踹跪在地,揪住发丝迫使他扬起了头:“余燕至,你仔细看看这人,你爹害得他父母双亡,你害得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你替你爹叫屈,他却要向谁喊冤?”
“放开他!”手背击打墙壁发出咚咚闷响,余燕至挣扎着想要冲破禁锢。
“哦?看来你对他还是有些愧疚的。”
心口一缩,余燕至嘶声道:“若你想报仇,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死不足惜,但何英是无辜的,放了他。”
“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别说放了他,我还会将他毫发无损送回徽州。”裴幼屏非但未松手,反而更紧地扯住了何英的发。
“合作?”余燕至愣了愣。
“苗疆极南之地有一神秘组织名‘罗刹’,罗刹教教众皆是被药物控制的傀儡,所谓南诏巫医不过是他们掩人耳目的身份,你在地牢看见的药人,不过是没能做成傀儡的残次品,”讲到此处,裴幼屏看了何英一眼,继而转望余燕至道,“你真该庆幸他是残次品,梅清最初可是想将他变成效忠自己的傀儡与你相杀。”
“梅清……”余燕至喃喃重复。
“南诏巫医的背后是罗刹教,而罗刹教背后正是你那位忘川的故交,梅清,”裴幼屏温柔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若裴幼屏所言无虚,一切便有了解释。
血洗落伽山的,与郡城归途中偷袭他们的乃同一批人,所以杀害庄云卿的梅花暗器也出现在了苏无蔚背上;带走何英囚禁南诏的亦是同一批人。这批人来自罗刹教,听命于梅清……难怪自己寄给梅清的信落入了黑衣人手中,难怪他信誓旦旦可解何英之毒。
因为信是他放的。毒,是他下的。
余燕至深深垂了眼帘。
“忘记告诉你,蚀心散也是梅清亲手放入余景遥茶中。”
“是嘛,”余燕至声音很轻很轻,“那你呢?你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裴幼屏淡笑道:“我先前所提的那位郎中与梅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梅清想报仇,我不过是个受他威胁不得不帮他的人。”
缓缓抬眸,余燕至眼底平静无波:“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没有别的选择,”裴幼屏气定神闲,道,“你死罪难逃,无人救得了你,但若与我合作,我便放何英一条生路。”
言罢,裴幼屏松开了揪着何英发丝的手,五指来到他脖颈一把箍住。何英霎时面色涨红,口唇大张。
“我答应!我答应!”余燕至急得大吼。
裴幼屏是否会信守承诺,他不知道,他只知若不松口,何英定会受折磨。
“识时务者为俊杰,”收回手,裴幼屏一面转身一面道,“半个时辰后,我将与两名师叔一同前来。师弟,现在就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说吧。”
待裴幼屏离去,何英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走到墙角坐下,缩成一团。
余燕至始终低着头,连望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曾经,他坚信父亲是无辜的,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承认罪过吗?然而,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有些“罪”沉重得生命难以承受。
不多时,裴幼屏随两位师叔再次来到了牢房。
对方问什么,余燕至便答什么。他巨细无遗地“招供”了自己的罪行,“招供”了梅清底细。他知道裴幼屏是要借他之口供出梅清,以替掌门报仇、除魔卫道的理由让梅清与罗刹教成为众矢之的,继而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可知道如何?他没有证据,他乃戴罪之身,谁会因他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裴幼屏?
审讯结束,两位师叔先行离去,裴幼屏则留了下来。
视线望向何英,带着几分思量、几分玩味,裴幼屏缓步上前,将他从角落拽起,轻轻捏住了他下颔:“你还记得你爹娘的相貌吗?”
何英没费多少力气便挣脱开来。
裴幼屏毫不气恼,道:“你好好想想,想想你爹娘、你落伽山的亲人、你经受的苦难……若非余景遥,他们怎么会死?你又怎会被挑断手筋生不如死?余燕至是余景遥的儿子,你能原谅他吗?为人子、为人徒,你配吗?”
顿了顿,注视着何英苍白如纸的脸,裴幼屏将一把匕首塞进了他怀中:“有些事可以遗忘,可以放下,有些不能。”
何英唇角抿成一线,仿佛神魂出窍般僵硬了身躯。
无声一笑,裴幼屏走向了余燕至,欣赏着对方扭曲的表情,嘴角一弯贴近了他耳畔,轻语道:“十年前,余景遥选择以死谢罪,求仁得仁,而今,让你毙命最心爱的人手中,也算求仁得仁吧。”
余燕至牙关打颤,咬破了嘴角。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若能够选择我不想杀你,要恨,就恨梅清吧。”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裴幼屏走了出去,将牢门关锁身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变的笑容在地牢微微晃动的火光下逐渐淡去,最终再也寻不见丝毫。
深深地垂着头,余燕至几乎感觉不到痛苦。
何英缩回角落,冷得直哆嗦,倚墙闭起了双眼。
良久后,有人打开牢门,似乎不愿多做停留,放下食物便匆匆离去。
忽地睁眸,何英半跪在地慢腾腾挪了上前。
听见动静,余燕至抬起头来,眼瞧对方爬行的姿势心口就一阵刺痛。在南诏地牢,他见过同样的情形,那时的何英活得不像人,像个牲畜。
现在,他又让何英过回了那种日子。
何英倒没多想,他是怕撞翻碗碟,或许会有热粥等待自己,可最终却只摸着了两个馒头。揣入怀中,何英站起身,无头苍蝇似的撞上一堵墙,这才渐渐有了方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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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走到余燕至身旁,何英掰下块馒头送去了他嘴边。
余燕至双唇紧闭,看着何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何英别无他法,只好将馒头塞进自己嘴巴凑上前喂他。
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余燕至微微启唇,也分不清嘴中的滋味是咸是甜,是苦是涩。
半个馒头下肚,他便不肯再吃了。
剩下的一半则被何英狼吞虎咽解决掉,他怀里还藏着一个,其实他没饱,想了想忍住了。
紧挨余燕至,何英在他脚边躺了下来。
后半夜,昏昏沉沉间,余燕至被轻微的响声吵醒,借着微弱火光,看见了何英满是血污的手。
何英紧咬匕首正一点点割着腕上麻绳,刀刃时不时擦过手背,血早已凝固,只有指尖淌下的仍鲜红鲜红。
“住手……”余燕至沙哑出声。
何英置若罔闻,齿间一个用力终于割断了麻绳,双手重获自由,他立刻站起身,摸到钉入墙壁的铁环向外拔去。
余燕至扭头望向深深镶入墙中的镣铐,又望向何英,干涩的眼角一阵生痛。
何英努力许久未见成效,无奈停下了动作,他拿出馒头,那馒头一到手心就变得血乎乎的,他瞧不见,也不嫌弃,狠狠咬了两口。
他休息了会儿,感觉力气恢复了便又瞎忙起来。
“他给你这把匕首,不是为了让你救我。”
何英耐心耗尽,在十分有限的范围来回踱步,接着重新捡起匕首,将刀刃别进了铁环与墙壁缝隙似是想凿出那玩意。
“住手……”余燕至声音压得很低,冷冷得听不出情绪,“你自身难保根本救不了我,别白费力气。”
辨不清方向的刀尖一次一次划来,何英的手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血肉模糊,简直不能看了。
一些血珠溅上了余燕至手背,烫得他绝望:“你听不懂人话吗?你因我爹家破人亡,我害死了师父、师姐、哑巴婶——”
他几乎说不下去,闭了闭眼,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从头到脚无处不在,眼底一阵潮热,他突然大声道:“说话啊!”
无声地张了张嘴,何英眉头紧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兜圈。
片刻后,他忽地蹲了下来,握着匕首在余燕至脚前写画——一个大圆外是四只粗短的手脚,有头有尾,圆心里“余燕至”三个字写歪了。
唇角微微一动,余燕至苦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点新花样也没有。”
何英不以为然,直起身,献宝似的摸出馒头,掰了一块递给他。
余燕至盯着那血乎乎的手,血乎乎的馒头,盯着何英又白又薄的眼皮,长长的睫毛,轻飘飘的视线,终是忍不住落了泪:“你不恨我么?”
十年了,他第一次开口问何英。
何英摇了摇头。
“因我而死,你也不恨吗?”
何英将那口馒头丢进嘴巴,一只脚在地面来回磨蹭,蹭掉了半只乌龟,然后蹲下,持着匕首又写起来。
余燕至定定望着那处。
何英写完后,很快就用手将字擦没了,只留下淡淡血渍。
站起身,何英笑了笑,仿佛有些羞涩,明明也看不见眼前的人,视线却拐弯抹角瞟向了别处。
余燕至的温柔是习惯,爱也几乎成了习惯,他从不认为何英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不知道何英心里埋着颗种子,能够冲破仇恨的土壤,无畏风雨,一生只为一个人,开一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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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前的桌上点着两根蜡烛,烛火被自门窗灌入的风吹得飘忽不定,“嗞嗞”一声后迸出零星火花,垂泪烛台。
厅堂中央摆着五具棺木。
裴幼屏站在一具棺木前,微微垂首,视线下是洁净的白布。他看了许久,回忆了许久,却发现如何也想不起苏无蔚生前表情;赞赏、欣慰、失望、愤怒……似乎都影影绰绰。
弯下腰,裴幼屏捏起布巾一角稍稍掀开,露出了苍白的发。
“幼屏,我真的老了。”
恍惚间,回荡耳畔的声音令手指一颤,布巾又落了回去。
眼皮像针扎似的快速眨动了两下,裴幼屏侧耳倾听,四周安安静静,只有风声。他略觉遗憾,但更多是庆幸,苏无蔚若此刻活了过来,必然要再经历一次死亡。
挺直脊梁,他倒退着坐上椅子,不远不近地守在棺木旁,双眼微阖,任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
他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只存在于母亲口中,正直善良、温柔体贴,这个世间最好的夫君却在妻子身怀六甲时寄回一封休书,自此杳无音信。母亲无论如何不愿接受,生下他后便带着他天涯海角寻找父亲。
一路上,他们吃了很多苦,母亲也不幸身染重疾,可即便如此,也从未说过父亲半句不是,所以“卓真亦”三字在年幼的裴幼屏心中,总是和好丈夫、好父亲联系一起。虽然他没有见过他。
他八岁那年,母亲自知时日无多,便向他提起了一位父亲的故交,欲将他托付对方。这是裴幼屏第一次听说那人的名字,第二次,是因为一件在江湖掀起了小小风波的事。
卓真亦受妖女迷惑,执迷不悟。北武林大侠余景遥与之情同手足,苦苦劝导,无果后大义灭亲!
骤闻此讯,母亲呕出一口血当场气绝。
他亦失去父母变成了孤儿。
再然后,他遇见了梅寒湘与梅清,被带去了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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