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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修改版]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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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易容成仆人模样的季辛、余燕至和何英,跟随邵秋湖一同前往圣天门,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屠魔大会上。
时值小寒,呼吸间满是白雾,但与冰冷空气截然相反的是大会上众人熊熊燃烧的怒焰。
宽阔的场地中,各派掌门、各路侠士与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安排了坐席,余下随从则站在了后方。间或有圣天门下人穿梭其间,添茶递水。邵秋湖刚要端起茶杯,看了看杯口处微不可见的一道裂纹,又将手缩了回去。
场地前的高台上,裴幼屏形容肃穆,慷慨陈词。说的无非是掌门与几位师弟遭人暗算不幸身亡,罗刹教居心叵测,梅清罪无可赦;为报血仇,为维护武林和平,邀众人伸以援手,共除邪魔!
台下纷纷应和。
此回,梅清就算不死也不敢再贸然现身,至于余燕至,他的“罪行”乃他亲口招供,想翻案?难也!裴幼屏平静地扫视一圈,仿佛这些声音是在为自己的“成功”欢呼庆贺,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兴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透过人群,死死望住裴幼屏,何英同样握紧了拳头。他想当场手刃仇人!可他不能这样做,若杀了裴幼屏,真相亦会石沉大海,这世上就无人能还余燕至清白了……
似乎察觉到了何英异样,余燕至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何英一点点松开了拳头。
“嘻嘻嘻——”
“呵呵呵——”
突然,非男非女的童稚笑声铺天盖地回荡四周!
不及反应,在座各派掌门、侠士,包括圣天门弟子竟一个个面色惨白,歪倒在地。
“茶……里……有毒……”有人痛苦地呻吟道。
邵秋湖急忙端茶饮下,随即又吐了出来,从季辛手中接过药箱翻找能暂缓毒性的药。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梅花落,数梅花,梅花落处凝残雪。凝残血,共黄泉,幽幽魂儿随我赴。”
随诡异的语调响起,四具傀儡撑着四把黑伞,从天而降。
侥幸未中毒者提起兵器便与傀儡缠斗一起,可那些傀儡既杀不死,又因血中带着致命的毒,众人不敢伤之,只能趁避开伞刺的空隙想方设法困住它们。
形势本已不容乐观,岂料又自四面屋顶跃下一群黑衣人,朝丧失战力的中毒者扑去。
季辛、余燕至与何英立刻从倒地的圣天门弟子处“借来”佩剑,以抵挡新一波攻击。
耳闻此起彼伏的痛吟,眼望水深火热的战局,裴幼屏茫然无措,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梅清会先他一步行动,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放过他……
是他估错了,梅清怎会因为怕死而不敢现身?
是他大意了,他知晓梅清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可即便已换掉门下全部仆役,梅清也有的是手段胁迫某人为自己卖命。
茶水的毒是某人下的,未饮茶的弟子的毒亦是某人下的。“某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三个……
“师兄……”苏挽棠趴在地上,忍着腹内绞痛,恍惚地望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终于清醒过来,走向她,将她揽入臂弯。
“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不该……”苏挽棠唇无血色,额头是豆大的汗珠,她一只手捂着腹部,颤声道,“该受惩罚的是我不是他……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别怕,”低下头,裴幼屏在她耳边轻语道,“你不会有事,我带你去寻解药。”
言罢,抱起苏挽棠,一使轻功奔向前方。
操控者距离傀儡超不出三里外。波风岗,自己曾与梅清会面的地方……那人一定在那儿。此时此刻,裴幼屏分外冷静,他决定不再逃避,如果梅清想要的是一个答案,他便给他答案。
“不能让裴幼屏走!”发现他有逃脱之意,季辛一面应对着源源不绝的攻击,一面喊道,“你们快追!”
余燕至与何英相视一眼,即刻追赶上前,一路离开圣天门朝东奔走,片刻后目标已近在咫尺,可四下却突然冒出几名黑衣人阻拦了去路。
二人双剑并行,云惜剑式再起,直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见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已难成气候,二人不再恋战,提剑继续追赶。
可奔走不过百丈,余燕至突然顿住了脚步。
何英回身望去,蓦地双眼大睁,不知何时,对方左眼眼角下浮现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梅花。
当啷一声,手中的剑随之坠地,余燕至直直倒下。这一刻,他仍有意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闪过,在不断交替的四季背景下,他听见了夏蝉、秋风、冬雪……
何英一步上前接住他身体,被“沉重”的分量压垮了双膝。抱着他跪在地上,何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切,刚刚他们还在并肩作战,他们正在追捕裴幼屏的路上,他们的仇还没有报。
不是要报仇吗?
余燕至为何躺在自己怀中?
为何闭着眼睛?
“燕……至……”何英轻轻摇晃他,他的身体依旧是温暖的。
…… ……
——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嘴唇一张一合,何英像是又变成了哑巴。
寒风过后,天际飘下细雪,雪落在余燕至脸上融化成了小小水珠。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落了何英满头,远远望去仿佛苍然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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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燕至和何英离开三刻钟后,失去操纵的傀儡便停止了攻击,众人合力将余下黑衣人制服,便即前往援助他们,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叫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们循着踪迹在波风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挽棠,在赶往波风岗途中找到了何英。他们只找到了两个活人。裴幼屏死在了一名青年怀里,那青年也死了,死前仍睁着双眼,左眼眼角下“开”着朵淡粉色的梅花。
季辛曾依余燕至描述画过一幅画像,所以肯定此人就是梅清,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苏挽棠被救回后也始终没有开口。
季辛猜她定是受了刺激,不敢勉强与她,只能派人多加照看。
那边厢,邵秋湖忙得晕头转向。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的眼底蒙上了浓重阴影,倚着门滑坐地面,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埋头臂弯稍作休息。
“邵大夫,孤影城宋侠士似乎情形不妙。”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邵秋湖立刻惊醒过来,站起身便大步朝院外走去。因中毒者甚多,季辛将附近大夫全请入了圣天门,在他们的帮助下,已有部分人治愈后陆续离开,而一些中毒较深者则仍需邵秋湖照料。
路上,邵秋湖迎面遇见了童佳,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托盘,蹙了蹙眉,道:“他还是不肯吃?”
“嗯……”
“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添麻烦。”邵秋湖端过托盘,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寒风中,童佳咬着干裂的唇,一声不响跟随对方返回了居住的小院。
眼望邵秋湖推门步入又反手阖了门,贴着冰冷的墙壁,童佳蹲在了门口。小兔被拴在凳腿上,童佳解开绳子将它抱进怀里,感觉几乎有些抱不动了。小兔很白,童佳上个月才给它洗过澡。捏起一把青草,童佳喂到它的嘴边,小兔蠕动着唇瓣没有吃。
良久后,一直安静的屋内响起了耳光声。
又过许久,撕心裂肺的嚎啕震痛了童佳耳膜,他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近得像从自己喉咙发出。童佳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忽然肩膀一缩,头脸埋进了小兔柔软的毛中。
哭泣与哽咽隔着一堵墙。
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雪白的小兔和小兔红得仿佛滴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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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逢春暖花开季,山林间草木吐绿,雀鸟欢歌,夹道相迎一匹飞驰骏马。马蹄得得,一路奔出山林,奔向了附近城镇。
停在一家饭店前,白衣人翻身下马,又将马背上的男孩抱了下来,走进店内要了几碟清淡小菜和一笼包子。
观来者衣着不凡,伙计招呼得尤为热情,添了茶,便朝那孩童道:“雪花糕是本店一道招牌菜,小少爷尝一尝?”
言罢细一瞧去,却见孩童双眼紧闭,模样古怪。
“送上来吧。”白衣男子道。
“好嘞!”伙计一声吆喝,甩开大白汗巾,嘴里喊着菜名走远了。
等菜上齐后,孩童捏起糕点咬了一口,唇边笑出两个小小梨窝:“爹,你也吃。”
何英吞下包子又灌了口茶,摇了摇头:“我不吃。”
“我猜你一定牙疼了。前日,我让你别吃那么多栗子糖,你不肯听,如今见了雪花糕是不是后悔啦?”何鱼儿提起筷子在桌面摸索,凭感觉夹了些菜送回碗里,低头细嚼慢咽,“剩下的包起来吧,等你不疼了再吃。”
“这点心带着不方便。”何英把碟子推到了他手边。
何鱼儿轻轻颔首,将雪花糕一扫而光。
走出饭店,何英抱他上马,跨坐在他身后,扯了扯缰绳纵马前行。
又日夜兼程地赶了三日路,他们终于抵达了天荒谷。
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下,两人登上船,何英摇动船桨划向湖水对岸。
盏茶功夫,小船靠了岸。何鱼儿甫一下地就蹲在湖边洗脸,洗完后还不忘拿手帕擦干,接着又拍了拍袖口和衣摆。
何英淡淡一笑,牵着他朝谷中走去。
穿过大片园圃,视野里出现了几座木屋,屋前石桌正煮着一壶茶,一人立于一旁,缓缓转身,看了看何英,又将目光移向男孩:“鱼儿。”
“邵叔叔!”何鱼儿笑容灿烂,谨慎地迈开步伐。
迎上前,邵秋湖将他抱了起来,声音里隐含喜悦:“一年不见你又重了。”
何鱼儿伸手抚摸他的脸:“邵叔叔没变。”
邵秋湖不由失笑,可当望住孩童双眼时,却又收敛了笑容。他被誉神医,可对此情形依旧束手无策,何鱼儿既非中毒也没有生病,他一生下便“有眼无珠”。
省了寒暄,邵秋湖抱着何鱼儿与何英并肩走向山中,不一会儿,便在山脚看见了一扇光秃秃的石门。邵秋湖摸到藤条掩藏起的机关轻轻扭动,石门应声开启。
一进密道即遇寒气侵袭,邵秋湖将怀中孩童拥紧,加快了步伐。甬道由窄变宽,尽头一间斗室,被七颗硕大荧光石照得亮如白昼。
何鱼儿坐在石凳上,手指紧紧揪着衣角,他安安静静,内心却激动得不知所措。
何英站立一旁,瞧邵秋湖打开了室内另一道暗门,空双走进,片刻后又捧着只玉晶盒走了出来。
盒子被放置桌面,邵秋湖点燃线香,随白烟袅袅升起,一股梅花的香气弥漫开来。
何英仿佛是被那香气吸引,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掀开了盒盖。
盒里蠕动着一条“红线”,极细极长,静静看了会儿,何英咬破食指指尖探了进去。那“红线”忽而变得狂躁不安,蛇一般猛地缠住他手指钻入伤口,顷刻便消失无踪。何英顿觉刺骨冰冷沿臂膀直袭心房,浑身一颤,捂住了胸口。
“你没事吧?”邵秋湖连忙扶住他道。
何英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转身走向暗门。驻足门前,他的掌心摸着冷硬石板,充满温柔怜爱,像抚摸情人。时间短暂而漫长,当线香燃尽后,何英缓缓低下了头。
不知几时,何鱼儿来到了邵秋湖身边,他几乎是讨好地攀住了对方的手,小声道:“邵叔叔,您说我师父今年就会醒的,是吗?”
邵秋湖默然无语。
当年,若非发现梅清眼角下有和余燕至相同的梅花图案,他不会忆起那只记载于典籍里的“梅花蛊”。梅花蛊是一个统称,之所以以此命名,只因中蛊者在死后脸上皆会浮现梅花图案。梅花蛊囊括繁多,效果各异,有些用来寻人惑人、有些则用来杀人。
而其中有一类,会使两名宿主产生依存关系,那便是“梅花子母蛊”。当母蛊随宿主死亡时,子蛊即会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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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余燕至在梅清死时也跟着毫无征兆地“死”去。
然而,他又不算真真正正死了。
他仍有非常微弱的脉搏,他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因为他一生都不可能苏醒。
除非有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这听似天方夜谭,可何英不愿放弃,他求邵秋湖试一试。
邵秋湖要他再找一只母蛊。他本意是想何英知难而退,毕竟梅花蛊源于苗疆,只有当地为数不多的蛊术师才懂如何培育,莫论他能否寻见这般异士,即便寻见了,对方也不一定帮他。
可蛊虫还是被何英找到了。
何英究竟费了多少功夫,邵秋湖不知道,他信守承诺做了该做的。何英尽力了,他也尽力了。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折磨人。
“鱼儿,这里冷,你随邵大夫先离开吧。”何英背对孩童道。
何鱼儿忧心忡忡地唤道:“爹……”
“听话。”
鼻子一酸,何鱼儿晃了晃邵秋湖的手,仰头喃喃道:“邵叔叔,求您,求您救救我师父吧……”
弯腰抱起他,邵秋湖看了看何英背影,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哀伤,终于,他垂下眼皮,扭头走出了石室。
孩童的乞求声渐渐远去,当完全消失耳畔后,何英有了动作,他走入暗室,在晶莹剔透的冰屋中一眼望住了那人:虽头发花白但面容年轻,几乎不曾留下岁月痕迹。
注视片刻,何英走上前坐在了床边。
轻轻牵起余燕至的手,手心朝上平展开来,何英先拿指尖戳了戳,看他没有醒,便窃喜地画起乌龟,一遍一遍,画了许多只。
何英想用它们换小兔子。
兔子跑得比乌龟快,它得意洋洋,因为一回头就能瞧见慢吞吞跟在身后的乌龟。某次,兔子依旧回头去瞧,却不见了乌龟踪影。它气恼乌龟跑得太慢,于是蹲在树下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春天里它数花瓣,夏天扑蝴蝶,秋天踩落叶,冬天,它冷得缩成了一团。兔子等了太久,望了太久,双眼变得通红,它纳闷极了,乌龟去了哪儿?
指尖一颤,何英抬手捂住面庞,往事不可抑制地涌现脑海,全是他,全是他!可他在哪里?自己究竟把他丢在了哪里?
何英简直想不起来,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余燕至,余燕至正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咧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何英重新抬起头,伸手抚向了余燕至左眼下的梅花。千辛万苦养育的盅虫毫无效果,他没有醒来,何英想,这或许是余燕至自己的选择,他并不愿醒来,因为他的人生充满苦楚,他活得太累了。
紧挨他躺下,何英侧身望着他,指尖轻点他双唇,从唇滑向胸口,最后来到胯间握了握那柔软的事物,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领他抚摸自己的唇、自己的心、自己的欲望。
“够不够?”空寂冰冷的室内,何英问道。
余燕至睡容安详,仿佛做了好梦。
“你还想要什么?”额头抵住余燕至的头,何英闭了双眼,“什么都可以。”
四周安静极了。
“你说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在一起。你说心里只有我……你说会对我好,比师父更好,”眼睫颤动,何英轻声道,“骗我的么……”
“我心里只有你,会对你好,不骗你……”何英伸长胳膊拥抱他,“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他的自说自话。
摩挲着余燕至臂膀,何英似乎想温暖他冰冷的身躯:“我们明日就走,如果不喜欢我住的地方,回落伽山好吗?回去刚赶上掘竹笋,小时候——”
何英闭了嘴,挖空心思搜寻,发觉实在找不出许多相亲相爱的故事,于是惭愧地蹭了蹭余燕至耳廓:“我以前真坏啊。”
“我那么坏,你喜欢我什么?”何英仿佛有了新发现,忽而支起身体趴在了余燕至身上,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
其实他不知道,没人告诉他。
“你什么我都喜欢!”何英扬起下巴亲了亲余燕至的唇。
也没人问他。
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何英重新躺回余燕至胸膛,百无聊赖地乱画起来——大大的圆,四只粗粗短短的手脚,半缩的脑袋和一根细长尾巴……
——我是乌龟精?
——你是我的尾巴?
兔子以为中计了,它明明该跟在乌龟身后,它回头去找,翻山越岭,日夜奔波,茫茫天地间只有它雪白身影。
何英头脑清醒,知道应该离开这冰冷的屋子,可他太疲惫了,一动也不想动。他用了两年时间寻找母蛊,用了六年时间等待母蛊蜕变……没有余燕至的生活他过了八年,接下来还有第二个八年、第三个八年,直到死的那天。
万籁俱寂,兔子环顾四周,雪地上只有一排孤单的脚印。它找不到乌龟,安静地蹲在了雪中,孤零零伤悲着,心碎成一片片雪花,掩埋住了自己。
四肢渐渐僵冷,何英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间,感觉一只手臂搭在了背上,仿佛拥抱着他,何英弯了弯唇,这分量真实得几乎不像梦。
“何……英……”
沙哑的嗓音缭绕耳畔,何英轻轻应道:“嗯……”
“何英……”
第二声紧接传来,那只手突然移上他脑后扯住了他的发。
微微刺痛使得何英皱了眉,因好梦被扰不耐地抬起头来。
朦胧视线里,那苍白的脸庞镶嵌着一双黑色眼瞳……
何英怔了怔,猛地翻身坐起,从狭窄的床铺“咚”一声摔滚在地。
余燕至像具行尸走肉,手脚并用跟着跌了下来,双眼直直盯着他。
何英吓傻了,回过神后便即往外爬去,边爬边大喊道:“邵秋湖!邵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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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一把抓住他足踝将他拖了回来,犹如大片阴影缓慢地覆盖他,最后将他牢牢锁在了身下:“不……许逃……不许……”
何英还在絮絮念叨着邵秋湖的名字,剩下不及脱口的半句是:他醒了!
“你要去……哪里……”一瞬不瞬望着何英,余燕至眼圈通红,双唇抖得厉害。
哽咽在喉间打转,何英出气似的泄露了两声哭音。
余燕至仿佛山顶滚落的巨石,全身的重量压向他,将他堵在胸腔的声音挤了出来。
何英双臂勒紧余燕至,哭得痛快淋漓,简直要哭出心肺,积攒了几千日夜的思念终于盼回了倾诉之人。
乌龟伤痕累累地来到兔子面前,它不慎落入了陷阱,苦苦挣扎,只为再见到小兔。兔子红彤彤的眼睛淌下透明泪水,欢喜地蹦跳上前,再也不愿跟它的乌龟分开了。
第十六章
余燕至初醒的头几日尚不能行动,他沉睡八年,睡光了精神气,亏得身边有个神医,几副药下去倒也渐渐恢复了三四成。
何英自是欢天喜地围着余燕至转,全无半点沉稳矜持。
邵秋湖心想如此甚好,何英正正经经,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反而瞧不顺眼。其实余燕至能够苏醒几乎是个奇迹,虽说母蛊乃以他鲜血养育,但和他体内子蛊并无亲缘关系,能否取而代之再次唤醒子蛊,谁也说不准……只是以而今结果观来,两只蛊虫已然接纳了对方。
余燕至眼角的梅花并未消失,他沉睡期间,何英厌恶极了这梅花,可如今他平安无事,何英又觉这花点缀得恰到好处,很是漂亮。八年前,邵秋湖曾对他说,若此法成功,余燕至便不得不与他“同生共死”,何英没有犹豫,他一定活得长长久久,一定会比余燕至活得久。
何英在膳堂忙碌,何鱼儿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片片洗菜叶。邵秋湖被何家父子双双冷落,只好去园圃打理草药,他厨艺是真差,连整日巴结他,恨不能变成小尾巴的何鱼儿吃了他做的菜,都只能呵呵傻笑。
将洗净的菜叶抱进膳堂,何鱼儿唤道:“爹。”
何英回头接下又塞给了他几掰蒜,他便挪去门口剥起蒜皮:“也不晓得大侠有没有饿肚子?”
“别操心。”何英搅着锅里的粥,闻了闻,挺香。
何鱼儿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我想给它洗个澡,两个仆人都抓不住它。”
来到他身边拿走他手心的蒜,何英拍拍他后背,道:“叫邵秋湖吃饭。”
“嗯,”何鱼儿迈出几步又忽然扭头道:“爹,你现在怎么都称呼邵叔叔名字啦?”
“我以前就这么称呼。”何英恭敬地叫了八年邵大夫,其实也别扭得很。
瞧何鱼儿一路磕磕绊绊走到园圃,被邵秋湖牵住了手,何英才将心放下,回到膳堂继续炒菜。
简简单单几道素菜,一锅米粥。何英舀了碗粥,端进了余燕至屋子。
邵秋湖跟何鱼儿则坐在膳堂外的石桌吃饭。
邵秋湖夹了些菜给他,何鱼儿边吃边道:“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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