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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半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一碗拉面
出乎意料的,苏佑无所谓耸耸肩:“不怎么办。我的个人生活和工作状态划分得很清楚,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活在镜头下,人会累到过劳死。况且那些偷拍新闻大部分都是事先约好的炒作,我不需要那样庸俗的曝光方法。现在又这么晚,很难碰得上在外面游荡的记者。再说……”
再说,那样的情况下,难道还能让你待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继续哭鼻子么。
他摸摸鼻尖,没说出口,看卓静言托腮望着他等下文,便微笑道:“再说——我很饿啊。”
“哦。”卓静言觉得这晚的苏佑并不像平时那样,在戏谑和清冷两种模式间切换,隐约有些古怪,可是并不令人反感。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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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半 16. 三载樱
下午五点,审了一整天的剧本,嘱咐刘海将文件备份之后,卓静言揉揉发酸的脖子,终于下班回家。
唐家车夫最近被老爸抓到成都集训去了,好在打车还算方便,早饭两位助理代为准备,没了他也无妨。而前晚停电那一折腾,卓静言才得知隔壁隐居的“土拨鼠”竟然是苏佑。几个月来一墙之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说,命运的轨迹有时候真是微妙。
出了公司大门,卓静言将滑落的背包往肩上推了推,站在路边准备打车。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副驾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和她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心跳倏地加快,她的双手死死抠住背包的带子,蹙眉盯着车里的女人。
“言言,”那女人只是薄施粉黛,却天然有一段艳光,“好久不见。”
卓静言呆立半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涩声道:“姐……”
洛眠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一番,见她一身职装,眉间有淡淡的倦色,但两颊红润并无病态,便安心许多,而脸上仍是毫无波澜的微笑:“晚饭回家吃么,还是你想在外面吃?北京饭店好不好?”
回家,哪里有家。卓静言握着拳,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无比。
“我们去汤公胡同吧。”她轻声说。
工作日的下午,宝月出品的客人不多。洛眠和卓静言刚进了院门找了张小方桌坐下,胖胖的向老板就迎过来:“哟,两位美女,吃点儿啥?”
卓静言对他一笑:“向叔叔您好。”
向老板盯着她看了会儿,恍然大悟:“诶,你不是前儿夜里和小苏一起来的小姑娘……静言是吧?”
“嗯,您还记得我呢。”
“今儿没和小苏一起来啊,”向老板乐呵呵地说,“那小子又忙拍戏去了吧,做了明星就是忙。小姑娘想吃点儿啥,我让厨房赶紧做。”
卓静言微笑:“还点一样儿的。干炸丸子,野山菌,小豆凉糕,两小份打卤面。”
向老板口里应着,记下菜单便自去了。
卓静言拎起青花瓷壶倒茶,推给洛眠一杯,自己捧着杯子小口啜,垂下目光看着雕花镂空的窗棂投在榆木桌上的斑驳影子,也不说话。
洛眠隔着袅袅朦胧的茶烟,看着默不作声的妹妹,表情复杂。屋外檐上落下两只灰喜鹊,踩着瓦片吱喳叫着,格外响亮。屋内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片晌,洛眠终于开口打破沉寂:“回来就好好儿地待着,不要再走了。无论之前你是不是有意瞒我,既然我现在来见你,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再去外面到处跑。洛然和我手里的事情越来越多,隔得远了不能再分心照顾你。只要你好好留在北京……至少留在国内,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们都尽力为你周全。”
卓静言淡淡一哂,抽了张纸巾拭净唇角的茶迹,抬眼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我想要的,我想做的,都已经不可能完成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的,姐姐。”
洛眠心中隐隐抽痛,面上却已习惯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我以为你在日本这些年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回来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做无谓的辩白和道歉。你想想以后的路,言言,现在的情况完全不需要再担心。就当我们请求你,我们需要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接受你的哥哥和姐姐。”
“我可不是离家出走,”卓静言指间转动着小巧的瓷杯,神色平静,“我走的那年不过十三岁,今年我已经二十三岁,十年足够让一个人想清楚自己应该怎样活着。所以留或走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你们只需要接受我的决定。”
两三滴茶汤溅到桌上,她似觉无趣,停下手上的动作对洛眠笑了笑:“你能到公司找到我,也一定知道我是为了华霆和《王城》的事情来的。这份工作结束之后,我仍然会回到日本的住处。你们大可不必这样记挂着我,对你,对洛然,我心里没有芥蒂。”
洛眠有些动容,将右手伸过来覆在卓静言的左手上:“你真的……不记恨我们?”
“我恨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卓静言轻轻反握,手心温软干燥,“刚到隐阁寺时,云真禅师看到我第一眼,便说我‘心有戾气’,让我每日在樱花树下安静坐着,直到心外无物,灵台空明。我用了九百七十二天,看着满树樱花三开三落,才学会了如何放开执念。”
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如同愧疚一样,怨和恨也没有意义,失去的东西注定找不回来。没有谁对不起我,无非是命运对我捉弄一把而已。但老实说,我做不到再像小时候那样和你们亲密无间。如果你一定要弥补,就让我像妈妈一样,和洛家保持距离,那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洛眠有些意外,凝目看着她,眼前的卓静言已经不是当初离开北京时那个残破的毫无生气的模样,她熬过了十年时光,成长得健康而漂亮,像一棵纤细却柔韧的树。她不再需要“洛家”给予的庇护,更不需要“洛家”带来的麻烦。
“你真是长大了,已经不是摔倒了只会就地坐着哭的小姑娘了,”洛眠莫名松了口气,接着便感到疲惫涌来,轻叹一口气,“随你吧。如果哪天要走,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即使你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们……家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卓静言心知这已是她最大的退让,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谢谢。”
洛眠看她眼里流露出些幼时的爱娇,不由伸手去捏一捏她的脸:“看你得意的。话虽这么说,这边的生活我还是得替你安排。小嫣说唐尧帮你找了住的地方,市区空气不好,我昨天已经让人去找地方了,要环境好一点的,过阵儿你就搬家。远近是无所谓的,让小嫣给你把坐班时间放宽松一些,不要太累。”
卓静言一愣:“不是说好不要管我的……怎么又……”
洛眠笑笑,又推过一把车钥匙:“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吧。洛然意思是你一定要留在北京,看在我还要为了你回去跟他磨嘴皮的份儿上,你先收下这些。其余的事情,以后我尽量做到一概不管。”
卓静言盯着那把车钥匙,呆了半晌,问道:“我猜,你已经把车子停到我楼下了?”
洛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对她眨眨眼:“看来还是很了解我的。”
“……那我走的时候就还给你,” 卓静言想了想,勾住钥匙环转了两圈放到包里,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洛眠笑得更深,原本有些飞扬的眼尾艳光荡漾的:“自己捅了篓子还不知道?我如果没帮你扣着消息,估计这会儿都已经被人家粉丝挖得祖上三代都曝光了。”
卓静言一头雾水:“什么消息?什么粉丝?”
“前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吧?”洛眠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和那个苏佑在一块儿吃饭对不对?有记者拍到你俩上车的照片送到华霆,欧凯原本打算顺手推个新闻,给你们正准备的电视剧造势,幸亏小嫣给拦了下来,昨天一早就打电话让我压下媒体的消息。”
炒作么?苏佑不屑的“庸俗的曝光方法”,到底架不住机缘巧合,还真被人家给逮住了。卓静言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所以是薛嫣打了小报告说我回来了?”
洛眠颇为头疼地看着她:“重点是这个么?你难道不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大半夜和男明星一起出来吃饭?”
“我们出来谈剧本的,”卓静言一派坦然,“他平时行程太紧,难得有时间,我们这是正常工作事务。”
“真的?”
“而且吧,”卓静言默默斟酌了一下措辞,“……正巧,我目前住在他隔壁。”
洛眠有些诧异,想起那堆照片中记者拍到的某个画面,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正微微弯腰,将右手罩在打开的车门上方,避免正在上车的女孩磕到额头,女孩则扶着门侧身往车里坐。镜头隔得有些远,但隐约可见两人脸上的笑容,乍看之下确实有些耐人寻味的亲密。
转念想想唐尧那混小子从小到大对卓静言的紧张宝贝劲儿,不仅包揽安排了她回来的一应事项,还一力瞒着消息不告诉他们兄妹俩。
“唐尧这家伙,还真给你选了个好地方。”洛眠续了半杯热茶,施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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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这家伙,还真给言言找了个好基友!




清宵半 17. 星河夜
和洛眠见面后,虽唐尧还没回北京,卓静言也不用再打车上班。除此之外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除了被拍到照片的事情她没告诉苏佑,也没责怪薛嫣“泄密”,毕竟已经瞒足了洛家四个来月,远远超出了她回来时“绝对撑不过一个月”的想法。
《王城》的工作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大量要调整的情节堆砌在这个节点上,工作量倏然剧增,年底将要出版的绘本又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卓静言整日忙得团团转,实在吃力,就把奈奈支到日本和出版社进行拉锯战,如此自己便能专注完成编剧计划。
连续五天加班到凌晨,加上每日敷衍的饮食和愈发混乱的作息时间,自诩“玩起来不要脸,忙起来不要命”的靖作家终于在第六个加班的深夜里迎来了胃痛。刘海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拿起手机就要拨120,接着就被她一个镇定中带着恐吓的眼神压得坐了回去。
“靖……靖老师,”刘海自发将她面对苏佑时的德性学了个十成十,“您您您还好吧?”
“没事,”卓静言强忍着胃部一波一波痉挛的疼痛,努力放平声音,“稍微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好好,”刘海很乖觉地拿起她的包,“您这样没法儿开车的,我送您回去吧。”
卓静言勉力站直,将桌头的一叠文件挪到刘海桌上:“送我到楼下打车就好,等下你回来把我们下午做的后五集大纲标注完。还有,记得跟简编说,剧本风格不要改得太离谱,毕竟这是有原著支撑的作品,改得脱了形的故事不叫改编,叫二次创作。”
刘海看她说完这几句,额角的汗水已经浸湿头发,连忙半扶着她往楼下去,边走边絮叨:“真的不用叫救护车么?救护车有担架和轮椅啊,我看您脸色太差了,是不是走路都疼得厉害?”
卓静言咬牙道:“你再继续念下去,我快要偏头痛了……”
刘海识趣地闭上嘴,扶着她到路边拦了车,再三叮嘱她到家要给信息之后便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远去了。
卓静言一路忍着疼痛熬到公寓楼下,下了车一步一步捱到电梯里上楼,一步一步挪出电梯,终于可以到家了,要赶紧把奈奈上次买来的胃药和止疼片翻出来。
她躬着背站成一只虾米样,杵在门口半晌没动,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天要亡我……”
钥匙不见了。
苏佑在电视台录完一档访谈节目,又陪林湘和阿青去吃了夜宵,到楼下时已是十二点过。次日早上九点还要去怀柔准备《魅影》最后几组补拍,他站在上行的电梯里,将手机闹铃调到六点半,出了电梯没走两步,就看到一团缩在对面门口的不明黑影。苏佑定睛一看,那人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低头靠着墙壁,长长的黑发遮住脸,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形似贞子。
“……卓静言?”他认出她来,叫了一声。
她没应。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静言?”
她似乎听到,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苏佑拧着眉头,伸手拂开她的长发,这才看到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地咬着唇,几缕头发被冷汗浸润,贴在额头和脸侧。
“静言,静言,”他倾着身子靠近她唤着,探手去拍拍她的脸,“你是不是生病了?”
卓静言意识清楚,只是疼得脱力,听到苏佑的声音近了,便睁眼看他。
苏佑看她的眼神从失焦到渐渐清晰,两丸黑水晶一样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大概因病痛含着些眼泪,有些水光潋滟的味道。
“你生病了?为什么坐在地上不回家?”苏佑轻声问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卓静言看着他,吐出小小声的气音:“你话好多……”
这么多问题,叫我先答哪一个?
“我只是胃疼,”她轻声道,“……又弄丢了钥匙。”
楼道里窗户没关严,二十层高度之上的一阵凉风过来,冷幽幽的。苏佑无奈地叹息,看她虚脱无力的样子,直接探手环过去,揽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便将人扶起来。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给刘海,给奈奈,给薛嫣和欧凯,”他一手稳住她,一手掏出钥匙开门,带了些教训的口气,“这种样子要先去医院,本来就生病了,还一直蹲在门口吹冷风。”
˙卓静言驼着背摁住腹部,很没底气:“到家门口走不动了,手机没有电……”
苏佑心里有一丝莫名火气,尽量冷静道:“你就不能爬到电梯里下楼去让保安帮你叫医生?”
卓静言没吭声,午饭之后一直没吃过东西,肚里空空如也,隐隐阵痛,她躬下腰难受得直抽气。
“怎么,”苏佑将门踢开,两手搂着脚下虚浮的她扶到沙发上,“还疼得厉害?”
她摇摇头:“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有止疼片么?”
苏佑翻出医药箱,找到一盒胶囊:“止疼片服用太多反而伤胃,这是慢性胃炎用的,你先吃一点。要是还一直疼,试试止疼的穴位。”
他倒了杯温水,和胶囊一起递给她。看她皱着眉吃了药,又道:“在膝盖往上四指宽的地方找一个摁起来最疼的点,以能产生酸痛感的力度按摩一下,三分钟左右就可以减轻疼痛……这个就你自己搞定吧,我去厨房一下。”
他松了两颗衬衫的扣子,又倒一杯温水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厨房。
卓静言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水,一手摁着大腿上他所说的那个穴位,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奇效,胃部的疼痛感一点一点减轻许多,渐渐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要坠入梦乡之际,又听到苏佑唤她:“睡了?先吃点儿东西。”
清甜的香气绕在鼻尖,暖暖的,引人垂涎的。她撑起眼皮,系着黑色围裙的苏佑站在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只瓷碗,碗里热气腾腾的软糯小米粥缀着几枚红枣和桂圆,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睁圆眼:“你做的?”
苏佑在厨房里被炉火烘得有些热,脸上淡淡的绯色:“小心烫。今天太晚不方便找开锁公司,赶紧喝了这个去休息吧。这边跟你的公寓户型对称,客房在书房对面。家里只有男式睡衣,我给你放了一套新的在床头,也许会有点大,将就穿。明天我还有拍摄,很早就要出门,你多睡会儿再起床。”
卓静言看着他眉间隐隐倦色,不由内疚起来:“抱歉,这么晚还打搅你……我睡沙发也行。你快去歇着吧,等下我自己洗碗。”
她的面孔依然泛白,只将双眼衬得更显墨黑,微卷长发散在肩头,歪着脑袋看着他。没有惯常的从容或狡黠,只有些小心翼翼的歉疚,如同孩子的神气。
苏佑没做声,凝目看她片刻,忽的弯下腰靠过来。卓静言猝不及防往后倒。他一手撑在她脸侧,近得两人眼中都能看清对方的影子。
不知谁的心跳,愈发急促,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如同擂鼓声响。
“脸色好多了。”苏佑看着垂目不语的她,“我还有剧本要看,你喝完粥就自己去休息。”
他直起身去了书房。
卓静言愣在原地,良久,她喝完小米粥洗好碗,敲敲书房微阖的门:“……苏佑?”
“有事吗?”他的声音从门缝里和浅浅的灯光一起送出来,有些模糊,听不清情绪。
卓静言看着门上细密的暗色木纹:“今天谢谢你,我先去睡了。明天我会找人来开锁的。”
苏佑似乎动了动,有些轻微的转椅挪动的声音,但他并未起身。
静了半晌,他说:“你先睡吧,晚安。”
卓静言绷紧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有些莫名泄气,连原本打算的“晚安”也略去不说,踢着拖鞋转进客房,正要开灯的时候却一愣。
床头放着一盏做工精细的小夜灯,卧室四壁和天花板上缓缓旋转着繁密的光点,银河与星座清晰可见,如同缩小的浩瀚宇宙。一室柔和的白色冲淡了浓稠黑暗,像傍晚最后一道夕阳的暖光。
夜很静,静得可以听清心跳和呼吸。
卓静言拥着被子,躺在缓慢流转的星河之间,渐渐坠入梦田。
苏佑在书房里一直坐到深夜。《魅影》的剧本就摊在面前,他看的却是一旁的榉木相框,镶嵌其中的那张照片是三年前他独自去英国进修表演时拍摄的。
三年前的十月,伦敦已入深秋,鸽群穿过霏霏细雨,他一个人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站着,看人群熙攘来往。不远处立着古老的圣马田教堂,灰白的建筑,灰白的天空,如同一副褪色油画,斑驳里透出陈旧的庄重和静穆。唱诗班的歌声从彩绘玻璃窗里传出,隐隐的若有似无,眼前默片一样的画面便渐渐鲜活许多。
他倚在喷泉边听那歌声,冷雨拂面,连日压在心头的苦郁渐渐消散。
人的意识最是自由无羁,停住想念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半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复地自我催眠。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要忘记。
这样微寒天气陌生国度里,再下意识地回看记忆里那个身影,似乎真的已经模糊不清。清晰的唯有面前的人群,白鸽,雕塑,还有教堂的尖顶,带着真实的温度,一点一点覆盖在渐渐消逝的前度记忆里。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将这座“永久为人类打开大门的教堂”定格在胶卷里,几乎带着虔诚而感激的心情离去。
主会听到我们心里的声音,帮助我们忘记苦痛的回忆。
这张照片他保存了三年,一直放在他的书橱中。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熟悉万分,比如右上角掠过的五只白鸽,正中间小孩子手中的红色气球,左下角匆匆走过的穿大衣的男人,还有教堂前的台阶上,抱着画板歪着头的年轻女孩子。
面孔雪白,乌发如墨,侧头的角度和片刻前坐在沙发上的卓静言一模一样。
怎么会是你?
苏佑伸出手指描摹照片上的女孩的轮廓,似乎又听到三年前教堂里悠悠吟唱的歌声,心底某种情绪抽枝拔节,缓慢生长。
他将相框拿得近些,看着那歪着头的女孩一笑,手指触碰间又想起她脸颊的温腻,还有揽住她时手臂弯曲的弧度。
纤细的,盈盈一握。
“怎么会……总是你?”他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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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半 18. 铸金屋(20珠加更童叟无欺!
翌日一早,苏佑起床后收拾完毕,从书房里拿了剧本和包放轻脚步往外走。客房的门虚掩着,他一眼从门缝里瞥见半角凌乱的床单,还有床头枕边铺开的一扇乌黑长发。被子里隆起个馒头包,微微起伏,像裹着只酣睡的幼兽。窗帘罅隙间透入熹微晨光,一缕照在探出的赤足上,泛着白玉一样温润。
他扶在门上的手握了握又松开:“不仅没有警惕心,睡相也……”
门铃忽然响了。
苏佑想起昨天约好和林湘阿青一起去怀柔,算时间这会儿该到了。他轻轻拉上客房的门,打开大门一看,果然是她们站在外面。
“今儿动作有点儿慢啊,怎么,起晚了?”林湘倚着门框笑眯眯地看苏佑换鞋。
阿青对他晃晃手里的纸袋:“早餐,什锦粥。”
苏佑垂头系鞋带:“去车里吃吧,上午拍摄时间紧,早点儿过去。”
林湘听着他声音压得格外低沉,像还没睡醒:“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
“哪……唔,是有点儿,”苏佑心头一跳,装模作样低咳两声,“没什么要紧的,不早了,走吧。”
阿青接过一摞剧本往外走,林湘却站在原地将客厅扫视一圈——沙发一角赫然放着一只浅蓝色的女式单肩包。
她心里一动,并不作声,随在苏佑身后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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