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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咕哝一阵,睁开眼来,被子只剩薄薄一床,人被扒了个精光,他震惊之下,连喊人都不敢,却听到俞星城似乎在楼下喊他:“温骁,你醒了吗?”
温骁连忙道:“醒了!”
俞星城似乎提裙打算上楼:“你头疼吗?”
温骁紧捂着被子,就看到隔间几张床的公狐狸化作原形探出头来,嘴上叼着他外衣,对他直眯眼睛。
温骁连忙起床要夺衣服,那公狐狸却撒丫就跑。
俞星城的脚步也到门外了,温骁急的赶紧把被子裹身上,喊道:“别进来!!”
俞星城:“……啊好。”
温骁连滚带爬的去捉那狐狸,却瞧着隔间不止一只狐狸,正拿着他衣服乱玩。
温骁头大起来,就听到俞星城在外头有些怀疑的声音:“……温大少爷,你昨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裤子……会在外头的树上?”
最后还是胖虎出面,把那裤子拿回来,把屋里几只狐狸一顿胖揍。俞星城也气得不行,总觉得温大少爷让这几个骚玩意儿给玷污了,一个个把它们吊在晾衣杆上叉腰审问。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赤红着脸走出屋的温骁,就听见俞星城拿着打衣服的棒子,在院子里踱步怒道:“你光扒衣服不下手?我怎么这么信!你老实交代,都干了什么!”
那几个红毛狐狸合爪求饶:“星姐,那是你男人,我们真的不敢,就是瞧瞧。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大活人了嘛——哎真别说,那身材,那腰还是可以的,果然老话不是假的,男人鼻子大,那啥也——”
温骁本来就脸皮薄,此刻简直是要把他脸皮按在石子儿地上擦火,他差点都没站稳,几乎要落荒而逃。
快逃出大门的时候,却被俞星城逮着了。
俞星城长相瞧着乖顺羞涩,但实际听了那一番话,跟没事儿人似的,还特意给他弄了一壶醒酒汤,拿了一条围巾出来:“你头可还痛?”
温骁倚着门框都快丢脸到昏厥了,虚弱的红着脸摇头:“不、不痛了。”
俞星城:“你要不别骑马了,我让胖虎驾车送你。”
温骁想起早上胖虎帮他找裤子,连忙摆手:“别别别,我自个儿回去就行。”
俞星城点头:“年夜的时候也来啊,我去万国会馆给他们送完汤团,就回来吃饭了么。有你在,热络。”
温骁觉得,俞星城大概是把他昨日醉酒吐出的一些话,放在了心里,不愿看他脱离家族后一人过年,才说出这种话。
他低头接过醒酒汤,点了点头。
俞星城以为他是怕了那群公狐狸,不敢来了,连忙道:“我下次一定把那群狐狸关好,你别怕。他们的话……都是胡说的,我不会听进耳朵里去的。”
温骁颤颤巍巍吸了一口冷气。
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听进去了啊!!
他转头连个招呼都没打,爬上备好的马,落荒而逃。
年夜饭那天,虽然没再出这档子事儿,可温骁还是挺紧张的,幸好他真瞧见俞星城把那群狐狸关在阁楼,也最后终于安心吃了几口年夜饭。
只是没再喝酒了。
也没再流泪。更没提过温家的一句话了。
过了年之后的第一次上值,是在初六,在喜气洋洋的拜年气氛里,俞星城迎来了应天府的房巡抚与王公公。果然如小燕王与裘百湖所说,这次王公公带来的是她升职的消息。
她算是万国博览会的督官,或者说对万国博览会负责的三把手。
一把手是房巡按。二把手是王公公。
而三把手俞星城的官职全称是“万国博览会司使”。
营造司内也挤满了其他各部的官员,连肖潼和铃眉也在人群中,鼓掌对她笑,不少人抬手贺喜道:“俞司使,恭喜高升。”
这升职其实有点越级,但也不是那么不合规矩。因为这次万国会馆的三把手,需要从仪礼司或营造司这种重要部门中选人,而仪礼司那头的主官似乎牵扯到之前应天府舞弊案,虽未入狱,但被盯紧了,升职是不太可能了。
而营造司这边,徐监和鲁监都是工部派下来的人,万国会馆修建完毕后,除却一部分官员做维护修缮,他们二人要带着大量从工部下派的官员返京,留下的官员里,只有俞星城位置最高了。
选来选去,俞星城又在雪灾中开放万国会馆,庇护万人,不升她也没有道理。
如今距离万国会馆召开,还有不到四个月,而万国会馆主馆的外部建筑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只有内装、花园、基础的设施,以及等待它开放。
万国会馆倒是没有皇宫那样的巨大广场,并非因为朝廷就不喜欢大而宽阔的东西,只是苏州地价太贵。
但从苏州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由上半部分的玻璃与下半部分的黄色琉璃组成的八角穹顶。监工,仍然是俞星城最主要的工作。
或许说现在万国会馆的许多工作都落在了她头上。
房巡按是写文章、开会议、与人打官腔的一把好手,关于万国会馆召开的多次会议与给朝廷频繁递交的公文,都由他负责。
王公公……就当他是个废人吧。
万国会馆的建筑结构上没有大问题,他就恨不得在苏州坐地养老。俞星城提醒他,若有人想闹出事,万国会馆有可能会发生火灾,需要他勤加看管,他才天天又蹲在万国会馆,四处紧盯,成了消防大使。
俞星城就是个焦头烂额的打杂的。万事都管。
从仪礼司那边安排宾客的入住与使馆之间的矛盾。
到上海、南通等地关于船只入港解决不了的问题。
更何况她或许对这世界太不了解,停靠在长江入海口一代的各类汽船飞艇,模样千奇百怪,她闻所未闻。
元宵节前,一艘鲸骨为架,钢铁为皮,镶嵌着颗颗云英水晶的巨大潜艇,从崇明一代的水底一跃而起,停靠岸口。鲸嘴张开,诸多头戴镶嵌珍珠纱帽的白人女子,穿高领黑色长裙,执黑木手杖,身量修长健壮,款款走出。
是沙俄的女巫们。以灵力驱动了这奇妙潜艇。
沙俄的东正教,如今是斯拉夫教派为大,而一部分希腊旧教派的人在沙俄境内陆续受到迫害,被迫东迁,一部分激进的旧信徒甚至隐居于西伯利亚北部而甚少出世。这希腊旧教派的最强大的军队不是骑兵,而是战斗力极其惊人的修女,于是这群修女也被沙俄正统称之为极寒女巫。
以女巫为牧首的个别旧教派,就是异端中的异端。
沙俄的商会汽船上下来的短马甲大胡子绅士,见到了极寒女巫,纷纷冲去使馆与仪礼司,敲着肖瞳的桌子控告,要求苏州驱逐这群女巫。甚至说出了如果不驱逐他们,就撤离展位,立刻回国,甚至请求沙俄皇帝阻断中俄铁路修建的威胁。
虽然说朝廷喜欢本国稳定,对待外国却一向自诩天朝大国,来者不拒,那群女巫们入南钦天监参观观星台与,又赠送了大量水晶与一把镶满红宝石手杖以示朝贡,朝廷也表露了高高在上,绝不逢迎的态度:
不过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国家宗教,只要符合朝廷要求,不携带武器、鸦片与奴隶入国,均表欢迎。
朝廷也不想把事情惹太大,让这些女巫尽量避免跟沙俄商会接触,以宗教交流为名,给这群极寒女巫安排了武当山十日游,内含太极剑三日免费课程,由一个仪礼司女官领着去了。也不知道鲸骨潜艇游到宜昌附近停靠,会不会把当地百姓吓到。
但就朝廷立的这规矩,却差点把英法两国的大批舰队都给拦住了。
比如,法国的许多船队从北美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地区出发,船上有大量的黑奴。许多登船审核的官员,见到下层在屎尿里蜷缩的衣不蔽体的昆仑奴,更有好几具尸体混在其中,登时就差点呕了出来。
一问带黑奴入境的原因,是他们想在大明买茶田,但觉得当地农民不如黑奴听话,就自个儿带着劳动力来了。因为便宜,中国茶叶又高价,只要随便干一段时间,黑奴累死了,也就能把身价赚回来了。
那几个大明官员立刻返回应天府,由应天府户部与礼部联出公文,禁止黑奴入境,却没想到第二天,这群法国人就把那上百人的黑奴扔下船溺死了。
朝廷大为哗然,传到俞星城耳朵里,也是震惊。
但法国那些商船说的也很直接:如果来大明这趟不怎么赚钱,那他们估计就可以靠转卖黑奴去印度或者爪哇,努力回本。但问题是,来了大明就是要金银茶叶绸缎,这些黑奴不过是副业,扔下去溺死就可以把船开进来运货,随便多塞几匹缂丝,就能把半船黑奴的钱赚回来了。
那之后半个月,苏杭沿岸,不知道有多少黑奴的尸体被浪打回海岸,江南百姓害怕又难受,心里觉得忌讳,痛骂法国人不出正月就杀人。
虽然人家法国人也不过正月。
令人唏嘘的是,海边百姓虽嘴上骂着,但一时间海岸边全是坟堆与烧过的纸钱。
俞星城也管不了法国人自己船上的事儿,更何况虽然法国禁了十来年的黑奴,但拿破仑之前上台,这事儿又上了台面,憋了十几年的法国人真是恨不得看见黑人就抓,还满嘴“自由劳工移民”。只是这一出,许多大明商会都不愿意与法国人做生意了。
而在俞星城处理这些事的时候,裘百湖也终于拿着设立妖馆的协约,姗姗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有意黑任何一个国家,许多事件都是真实历史而来的发散。比如法国说黑奴是“自由劳工移民”,且废除黑奴贸易较晚,都是史实。
*
关于蒸汽朋克,其实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夸大蒸汽机的功能,以及出现大量不可能实现的蒸汽产物。所以本文中也会有。包括《差分机》《蒸汽男孩》《教团1886》等等作品都会有这种不现实的设定,所以后期会出现很多不科学的蒸汽设定,请大家不要去辩驳蒸汽朋克类作品里的科学性啦。
第69章 战争
签订协约那天, 气氛比想象中庄重。
对俞星城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探索尝试,不行就再想办法。
但对于胖虎他们来说, 却不是。他们生命这么长,经历了许多年的隐藏与逃亡, 用过太多人的身份名字, 就算过往也曾想与人交好, 也曾被欺骗过,但这事儿立在纸面上,似乎还是第一次。
鳄姐甚至仔仔细细化了妆, 胖虎把挽起的袖子好好放下来, 在裘百湖进门的时候对他拱了拱手。
裘百湖入了门之后,看到那屋檐上、回廊下挤满的盛装的大妖小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协约很沉。俞星城和温骁都在, 二人都穿了官服,带着黑帽, 院子中央支了一张长桌。
温骁如今也已经升官, 朝廷命南厂下派仙官护卫万国会馆周边,温骁是总领仙官, 也算是官位仅次于俞星城。
而不只是他们二人,另外三个和俞星城同住的姑娘, 全都穿了官服出来,对他弯腰作揖。
裘百湖心里缩紧, 把手中的协约平摊在桌子上。
一群人与妖凑近了, 仔细读,连那个小女孩青腰都踮着脚尖看,有不认识的字, 转头问俞星城。
写的很详细,包括这些妖在城市内的活动范围,需要报备的事项等等。有些条例甚至有些苛刻了。但俞星城理解这种苛刻。
对于裘百湖而言,他也需要冒极大的风险,严苛反而说明他仔细考量过这些事了。
俞星城点头:“可以。”
众妖听胖虎大概复述了协约上的内容,也考虑了考虑,都点了头。





蒸汽大明 第84节
裘百湖拿出了官印:“那来吧。妖的话,按爪印或者是手印都可以。”
六人先按官印。在协约最后,列成一排。
只是,在俞星城印下的时候,突然从她衣袖里钻出一只黑蛟,爪子往印泥里一按,狠狠把爪子拍在了俞星城的官印旁边。
而后又飞速缩回身子,回到她衣袖里,俞星城笑了。却拽了拽袖子,说道:“别用我的内袖擦你那沾满印泥的爪子!”
而后是妖们一个个上来按爪,胖虎、鳄姐和戈湛按的都是手印,猫妖狐妖鸟妖们都按上了爪印。前些天帮忙的那个狗大爷,扑过去就要撒尿证明,被一群妖连忙拦住。
幸好协约的卷轴够长,一式两份,最后几乎按满了各种爪印手印,裘百湖背着手望着那卷轴,忽然道:“总感觉这份责任比你我想象的都重。”
俞星城转头,笑道:“不过我也只想尽人事罢了,真要是帮不了他们,那我也不会太自责的。”
印泥风干,裘百湖带走一份,他出门去的时候,正巧有个小官急急忙忙的骑马赶来,连忙道:“是俞司使的住处吗?”
俞星城一愣:“我就是。发生何事?”
那小官连忙下马单膝跪道:“俞司使,闽浙总督钟曾筠以到达万国会馆督府,想要见您。”
俞星城吓了一跳:“闽浙总督?!”
九位封疆大臣之一的闽浙总督,来到万国会馆了?俞星城连忙道:“我这就骑马前去。”
裘百湖也脸色一变:“我同你一路。”
俞星城以前小脚的时候骑不了马,恢复天足后练习了骑马,但马术依然不佳,急的裘百湖一路催促。不过路上也有不少积雪压冰,他们也没法骑行太快,耽误了一阵子,却也终于到达了万国会馆。
万国会馆的北侧,有一座单独的洋楼,由三座中型小楼和连接他们的回廊组成,这里将在万国博览会召开后,成为各部门主官与几位万国会馆督官的办事处。东侧小楼是清真式的圆形穹顶,西侧小楼是复古的哥特式塔尖,中间则是缩小版的八角穹顶。
她上了二楼去,还没到办公室,就瞧着一个穿官服却没有戴帽的中年男人,在走廊上踱步。身材高大,穿着黒靴,头发似乎被铰过或者烧过,又短又乱的扎了个不像是发髻的揪,转过脸来,皮肤黝黑,脸颊几道肉色疤痕,手里抱着把刀。
看官服,是那位闽浙总督。看面相,像个杀人无数的刀客。
闽浙总督看见裘百湖,眼睛一亮,大步过来,狠狠拍了一下裘百湖的胳膊:“老烟鬼,还活着呢!”
裘百湖笑了,拱拱手:“还没犯肺痨。没听到我最近升官了吗?”
闽浙总督:“别逢人就说,指不定过两年你就被咔嚓砍了脑袋,我要在外忙着,都没人给你去收尸。”
这相互咒死的损友,也都是嘴上不饶人啊。
裘百湖其实平日里不爱跟俞星城牵扯,这会儿却主动介绍:“之前没人收尸,指不定以后有些姑娘,善心大发,说不定会给我备一床草席。”
闽浙总督这时候才把目光转过来。
俞星城心里敏锐的察觉到。这闽浙总督是个极不好说话的狠角色,裘百湖是怕她刚接手万国会馆,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当了,引得这位总督来算账,特意也同行,想让总督看他几分薄面。
果然闽浙总督脸上有几分恼火,却也不动声色,对俞星城拱了拱手:“鄙人姓钟,名曾筠。顺天府人,跟裘百湖算个几年的旧战友。”
俞星城心里乱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弯腰行礼道:“总督大人前来,小官有失远迎。某是万国会馆司使,姓俞,名星城,若是万国会馆内外出了什么纰漏,还请您指教。”
钟曾筠推开门,进了俞星城的办公处:“进来说话。”
俞星城进门,把门锁上,请钟曾筠入上座,钟曾筠不肯,只坐在右首的太师椅上,道:“俞大人,有万国会馆展位的各国商会,其入境商船是由万国会馆之下的万国市舶司来登船核查?”
俞星城点头:“正是。万国市舶司,是从各地市舶司调派来的官员组成,主要检查船只上是否有武器、鸦片与奴隶。”
钟曾筠:“那他们是否可以出入长江沿岸与京杭运河沿岸多个口岸?”
俞星城:“是,他们需要提交申请,万国会馆进行审批。这些商船只允许在获批的口岸停靠,且航行路段受限。”
钟曾筠:“那这些商船之中,可有隶属于伊凡·霍奇的船队?”
钟曾筠本以为俞星城会一问三不知。但俞星城几乎立刻道:“有的。伊凡·霍奇隶属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孟买与艾哈迈达巴德的代理人。正月初九在南通口岸申请检查,千吨以上无帆大船共六艘,千吨以下三百吨以上商船共十七艘。带来的入岸商品以棉花与印度纺织棉品为主,又兼有部分的东珠、靛青染料、香料与智利硝石。”
钟曾筠脸色稍霁:“你倒是记得清楚。”
俞星城低头忙喏,心里却道:要不是这伊凡霍奇之前在风雪时,于万国会馆闹事,被她大骂一顿,她也不会特意关注他的商船。
俞星城毕竟是学四书五经出身,背默是最擅长不过的,当时审到伊凡霍奇时,她总觉得此人人品不佳,特意让人多查了几遍。
俞星城抬起头来:“此人毕竟是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又加之入港船只众多,所以审查也仔细,难道是他船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钟曾筠摸着下巴,他眉骨高耸,瞳孔有些灰棕,嘴边一圈不修边幅的灰白胡茬,仰头看着她:“你确定都查了?”
俞星城:“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船员的生活用品了。”
钟曾筠:“生活用品啊。问你两个问题,一是这些市舶司的官员,都是从哪些口岸调遣过来的?我在闽浙没收到调遣市舶司官员的公文。”
俞星城抬袖:“您与湖广、南直隶的市舶司都是动不得的。就单说广州一地,每日迎船千百艘。苏杭、两广、闽浙的市舶司本就人员紧张,又是商贸大府,万国博览会外还有许多船只贸易,怎敢还从这些地方抽人。如今万国会馆所用的多来自于山东、金州、丹东等地。”
钟曾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这些船你登上过吗?有查探过他们船上所携带的粮食吗?”
俞星城点头:“登上过,粮食只每艘大船抽查了三袋。不过确实剩余不少粮食,毕竟他们这些大船,船员水手人数众——”
俞星城说到一半,忽然僵住了。
钟曾筠咧嘴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都杀气腾腾的,若说裘百湖是一只阴狠且丧逼的巨大蝙蝠,这钟曾筠就是一只毛发泛白仍在雪中狩猎的老狼王。
她一瞬间也明白了,他们航行了如此遥远的距离,船上怎么可能还剩下这么多粮食。
这些东印度公司的商船精于打算,必定会把船上的空间利用到极致——
俞星城嘴唇抖了一下:“他们是不是在广州一带曾入港补粮了?或者是淡马锡?”
裘百湖慢声道:“淡马锡已经重归柔佛王国,不再是东印度公司的属地了。”
俞星城细想下去,愈发后怕:“粮食中……我记得有一部分的麦子和一部分黍米。不对、他们怎么可能不带面粉,而带成颗粒的麦子,难道还要在船上现磨面粉么?”
钟曾筠这时候缓缓道:“如今印度等地有一种罂粟,其籽为黄色,类似黍米。而通过粮食袋运送罂粟籽已经成了东印度公司这一两年入大明的手段之一。胆大的就直接用罂粟籽充当黍米,胆小的就会跟麦子混合,等到地之后再用筛网,就能轻易筛出。”
……如果是两广闽浙一代常年管控鸦片入境的市舶司官员,都会留一颗心,会仔细检查他们的粮食袋。
而俞星城手下这批市舶司官员,全都是从北方调派过来的。北方没怎么被大烟波及过,他们应对的也大多都是沙俄、高丽的船只,哪里会知道这些禁烟的小技巧。
她已经够仔细了,这事儿也是东印度公司钻了空子。
俞星城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可罂粟籽又无法炼鸦片,也无瘾性,他们难道运送这么多罂粟籽进来是打算大种罂粟?”
钟曾筠:“云贵川一代,早在宋开宝年间就有大批种植罂粟的传统。不过那时候主要是炼油与制药。但你也知道这屡禁不止的大烟潮,给大明造成了多少影响。”
以俞星城的年纪与之前十几年不出家门的经历,她确实不太了解这些,她表情有些茫然。
裘百湖叹气:“老钟,小丫头不容易,以前是个考经学的,读了十几年死书,放足都是最近的事儿,你不能指望她什么都了解。”
俞星城脸上一片红一片白,两只手紧紧攒在一起。
钟曾筠打量了她一眼:“二十了?”
俞星城:“……刚十七。”
钟曾筠一拍扶手:“……太胡闹了吧!就算是个十七的世家子,也管不了这么多事儿!这么大一个万国博览会,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管事儿!这谁决定的!”
裘百湖竟然是劝慰的那个,这俩中年老男人竟活出点老两口子的意思,裘百湖拍了拍他胳膊道:“她也不是一把手。上头不有那个姓房的应天巡按,还有宫里那个王德喜。”
钟曾筠作为一个封疆大臣,也算是俞星城见过的官位最高的人了,他也敢喷:“草他妈的姓房的,除了会写点文章骂人,要不然就是表忠心要一头磕死在桌子角以死劝谏,能干什么?王德喜就更别提了,他能给六任司礼监大太监提灯擦鞋五十年,半点长进都没有。要不是觉得他一条贱命不值钱又好做文章,谁会派他来这龙虎之地。也不知道王德喜是命大还是藏拙,来了万国会馆,忽然有脑子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掉脑袋——”
裘百湖最知道那王德喜王公公的命大是谁给的,看了俞星城一眼。
钟曾筠:“那我也不会找王德喜商量这事儿的。算来算去,他奶奶的,这么大的盛会,这么多的事务,万国来朝,都压在一丫头片子身上。这不荒唐吗?也算是她还有点脑子能耐,否则万国会馆早乱成菜市场。别他妈大明千秋万代了,这官制就这么乱来还能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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