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之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陈施豪
她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被柔软的头发裹住的犬耳直直竖起,接着沮丧地垂了下来。
“……恢复记忆了吗……仅凭自己的力量。怎么会?怎么会……”
我抬起梅菲颤抖的手腕,用手指在掌中写下那个字。
“幸”
梅菲那迷路的孩子一般的视线,好几次在手掌和我的脸之间游移。我轻轻握紧她的手说道:
“是写作这个字吧。幸。意思是——”
我的声音带着热情,语言中渗入了魔力,
“幸运之人。多福之人。受到祝福之人——拉丁语为faustus。是歌德试图描绘的魔法师的名字。”
我用手掌将梅菲小小的拳头包裹着握紧。颤抖确实传递了过来。为了体验这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和恶魔梅菲斯特菲雷斯订立契约,作为交换,出卖了自己灵魂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在这里的如出一辙。歌德为了描绘那位魔法师的故事,成为了魔法师本人。那便是如今身在此处的我。
所以——
我再一次注视着梅菲的眼睛。
湿润的视线朝我投来。
“我要写我自己的故事。”
平静地宣告了。梅菲的眼中,闪光的颗粒在摇晃。
“不是你。是我来书写。结局由我来决定。”
握着的手上轻轻地注入力量。
“我不会输给你。绝对不会把我交给你。”
片刻之间没有任何回答。仅仅我和恶魔的视线相互交汇而已。成千上万感情的丝线相互交织,又解开。不久,梅菲用手臂缠绕着我的脖子,将我抱到怀里。
“……梅菲?”我有些吃惊地说道。
耳朵里传来不成声的话语。yuki,我心爱的主人。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想要,想要,得到你。得到你。得到你……
她的胳膊更加用力地抱紧我的脖子,手指触摸我的头发间,爱抚着耳朵,从后颈向内滑入,顺着锁骨,滑落到胸部——
“——yuki!”
恶魔的气息云消雾散了。
斜坡上的草丛被渐强的风,吹得摇曳不止。我独自站在那里,俯视着眼前被青黑色的树林包围着的湖泊。热情的余韵仍在我的心中喘息,宛如心脏一分为二,竞相跳动般。
“yuki,你在干什么呢?”
将我拉回来的那声音,再次呼唤了我。
回头仰望,只见从阳台向我挥手的路的身影。就像破雪盛开的红花一般,我呆呆地想到。
“快点给我回来,席勒先生贪心不足让我头疼!又重提版税提成的事了,你也过来说两句什么啊!”
“马上就来!”
我爬着斜坡,跨过栅栏往回走。两只狗缠着我的脚。走到门前再度回首看了看湖泊。太阳几乎就要破碎散落在了水面,紧紧贴着湖岸。那景色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中,至今也没有消失。
?
在那十天后的五月九日,约翰·克里斯托弗·弗里德里希·冯·席勒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年仅四十五岁。
遵从遗言,他的灵柩里摆放着题有献词的《基于德雷斯勒进行曲的九首变奏曲》乐谱。如果你有幸前往魏玛旅行的话,希望你能造访一下那座陵园。那里并排着两具灵柩,左边是我,右边就是弗雷迪。假如凝神闭目侧耳倾听,或许能从右边的灵柩里,听见些许路的钢琴声也说不定。
?
虽然故事就这样暂告一段落,但后话还有很多。倒不如说,几乎等于什么都还没说。路的音乐才刚刚来到深邃丛林的入口,拿破仑·波拿巴在得知最初的失败之前,尚且不得不沐浴无数的凯歌,而我也还连打开书架钥匙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那都是别的故事了,还是留待他日讲述,现在就用一段不起眼的插话,来为故事落下帷幕吧。
……那是弗雷迪写给我的一封信。
那封信寄到维也纳,是在葬礼结束两周后的五月底。
“致亲爱的沃尔斐。首先有一件事不得不向你道歉。”
他如此写道,
“是关于你极其珍视并藏起来的那个包。有一回我以为你是不是藏了什么色情小说,于是在包里面翻找过。因为几乎全是日语,就算博学多识如我,也根本读不懂,但绘图和数字却还识得。印着很多乐谱的那一册上,某页有我的介绍吧。在我的肖像画下竟然写着(1759-1805),而最近咳嗽也是愈演愈烈,还常常伴随着咳血,我终究还是认命了。总觉得死人多半还是能够得到宽恕的,某人曾经这么写过吧。为了表示歉意,我就告诉你我收藏心爱的色情小说的地方,你就代我收下吧。话说,要是被发现,我作为文豪的名声可就要受损了,你悄悄替我取回吧。我恳求你了。地方是在——”这一段关系到他作为文豪的声誉,所以隐而不表。顺便一提,还没有取回。“知道自己和周围的人何时会死,这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虽然我曾一度想问一下返老还童的你,不料如今知道了真相,觉得当时没有问出口,实在是太好了。不是能够说清楚的吧,这个。你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大概就是尽可能不与任何人交上朋友吧。”
的确如此。但我也已经知道,那终究是徒劳。
“没用的。因为你就连我都放不下,结果面对谁都一样会放不下。无论怎么做都会介入其中,弄得浑身到处是伤,还不吸取教训,连饭都要帮着做吧。呐,你知道吗?我说的可不是十年交往下来的约翰·沃尔夫冈,而是去年秋天突然从日本来到这儿的新挚友你啊。”
我将信放在腿上,仅仅那个部分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的某处,雪开始融化。绿草穿透积雪,逐渐萌芽。
“虽然只有两个月左右的交情,但我很快乐。尽管你也许会想,席勒是歌德的朋友,不是我的,但不凑巧的是,我并不这么想。和你成为朋友,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的收获。不过啦,要是能钓到一个这间医院的护士,还有得是收获啦,但她们貌似都太保守,以至于没能得手就是了。”
喉咙深处仿佛被酒灼烧一般发热。接下来的几行,我因为落泪而难以卒读。
“唯一令我遗憾的是,到最后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件事吧。你的身体里确实存在着沃尔斐,所以这么叫也没错,不过你一定还有更加帅气的真名,就连沃尔斐也十分中意的出众的名字吧?下次在地狱碰面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我等你哦。别走错了门,跑到天堂去了啊!”
有话就当面问我啊,混蛋,我心想。在最后弗里德里希的署名上也有热泪滴落,墨水被渗透化开。我攥紧信纸,抬头盯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心中积雪被热泪全部融化。
才两个月左右吗?在一起的时间仅有这么一点吗?
感觉我们的交情应该更长更久。无论是吵架、借钱、争论,还是无聊的打赌,总觉得多到数不尽一般。
那并非错觉,而是确实的记忆。在我身体里渐渐融化的歌德的生活。因为并不是我攒下的记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哭泣的资格也说不定。
可是,弗雷迪。
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你也不是放不下我吗?因为你的缘故,我就像个笨蛋一样,自然地得以扮成歌德的样子。要是没有你在。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要不是你的话……
我一定早就走投无路,自暴自弃了。
所以,弗雷迪。很长一段时间和你一起工作,互相阅读作品,对饮,争执,竞争,一起欢笑的那个歌德的记忆——事到如今可以把它视作我的吗?
确认热在我心中变成了宁静的炭火后,将信塞进了信封,收在书桌的抽屉里,转而取出了稿纸。接着我用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开始书写我的故事。开头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写,但标题却已经决定了。将弗雷迪十分好奇的我的真名,写在了最初的一页上。就像他也能明白的那样,德语是——
——“faust(浮士德)”。
圣诞之音 第80章 比翼的船歌
我在临近圣诞节时写好了歌词。
“说老实话,这边已经定下顶替你的作词家把样带送了过去,而且收到第一稿了。”
读过一遍歌词后,皆川制作人说出了惊人的事情。不过,他忽然哼笑一声继续说:
“真是白费力气,你的词质量远比那份好。哎呀哎呀,叶山老师真是麻烦到家了,我们可是靠信誉做生意的。”
“……啊,啊,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是我在乱发脾气。叶山老师能写出好东西来是再好不过的,只不过我多了点麻烦而已。”
简单看了一遍歌词以后,主唱美树本悠真也一脸不痛快地说:
“我录音的时候会经常改歌词,不过别人作词的歌自然要征得同意。所以录音的时候你必须到场。”
“……啊、好、好的。”
“从一开始就写这种东西啊,不然一开始就别接这活。”
“对不起。”
“还有,b面的曲子也给你写歌词吧,我想统一风格。这种歌词没别人能写了。”
律子小姐也是,第一次没有把我作词的笔记纸撕了或是扔掉,而是好好地还了回来。
“我的眼光没错嘛。一开始我就想到了,估计你会毫无意义地绕个远路,不过年内的话只要你和皆川p去各处低头拜托他们,就总有办法赶上日程。”
知道的话就去委托其他人啊。当然我不敢这么说罢了。
没有一个人来称赞或是犒劳,让我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心里还有些不安。他们真的会用我的词吗?
平安夜那天,我一大早就来到六本木,挤进狭小的工作室参加录音。和录样带的时候一样,所有乐器的演奏都由律子小姐负责。尽管如此,她还是对美树本悠真唱的歌牢骚不断,美树本悠真也对我的歌词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有好几次差点互相揪着吵起来,最后拖到深夜才录完。
事后收拾东西时,录音师桝崎先生忽然想起来似地问:
“小律,之前那份谱子,顺便也在这儿录了?”
“哦哦,也是。在自己家怎么也没有紧张感,就麻烦桝崎先生了。”
皆川先生也在一边说:
“这次真是辛苦记谱的人了。那算怎么回事啊?是在雪上吧,你是在哪儿作的曲啊?”
“呵呵,保密。是个景色绝佳的秘密地点,我可不想让人知道。”
把写在雪上的乐谱全都拍下来保存到手机里的我也是一言不发。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只留桝崎先生和律子小姐在工作室里,我们先一步去街上开庆功会。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但夜里的六本木灯火辉煌,街上满是快活的醉汉。不真实的感觉也分很多种啊,我怀念地想起了白雉山的雪原。
酒劲上来的美树本悠真远比平时难缠。
“我说、我说你啊,多少岁来着?二十三?留级生?真是没正经,浪费了多少人生啊,你可别以为自己什么时候都年轻。卖啊、卖了吧,把内脏全都卖了贡献社会!不然就来当我的跟班!”
真是操多余的心,而且我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可是好不容易在业界里认识了自己高攀不上的人,再积极点积累人脉啊!总之就是喝!然后倒酒!”
“不是,那个,我对这方面没有兴趣,要是有意思的事情倒是会积极点。”
“什么事能让你觉得有意思啊?”
“比如说观察在世人眼里形象爽朗的演员一脸阴郁地说醉话。”
“烦死了看我不揍你。”
他揍完了才这么说。虽然想把全部经过都写到博客上,不过那么做说不定会有狂热的粉丝来捅我,结果我还是决定把事情藏在心里。
后来去第二摊时,我被美树本悠真和皆川制作人带到一家高级酒吧,认识了一大群和业界有关系的怪人,一个一个写出来就没完没了,这里还是略去不提。而且虽说是怪人,和莲见律子一比就全都很有常识。这个世界还挺照顾人的,真是意外。
到了第三摊,律子小姐和我们在一家气氛不错的酒吧汇合了。其余的人就只剩下酒劲完全上来、变得异常兴奋的美树本悠真,以及忙着照顾他的皆川先生。他们在酒吧里刚认识一群女孩子,就闯进她们那一桌欢闹起来。拜此所赐,我才能和律子小姐单独交谈。
“钢琴奏鸣曲的录音,这么早就做完了啊。”
照她对录音特别挑剔的性格,本以为会一直在工作室待到天亮,不来参加庆功会呢。
“因为是钢琴独奏,而且也不是为了发布录的音。”
倾斜着朱波诺夫伏特加的玻璃杯,律子小姐说道。
“我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无偿作曲是几年前的事了。”
“……啊——呃,那个……乐谱和样带,可以给我吗?”
“当然了,毕竟是由你牵线的委托嘛。”
我的眼神才离开一小会儿,她就已经喝光了一杯。
“……委托人已经不在了啊,只能拜托鹰森警视正,直接送过去了吧。”
“……是啊。”
我连电话号都不知道。后来她怎么样了呢?还在白石市住院吗?还是说已经回东京了呢?连这件事我都没问过。而且她已经从大学退学,或许已经不会再见面了。
我想,那样就好。
在我和她之间,无论怎样都会夹着一个死者,还是忘了对方比较好。不过我们本来也没有大学以外的接触点,放着不管也会变成那样。
哦哦对了,我也一样没有了去大学的理由。心里冒出一阵寂寞,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明明自己只是个一门课也没注册的学生,已经确定要再留级一年了。要不明年开始稍微去认真上几门课吧。
很快就喝完第二杯后,律子小姐朝包厢席那边热火朝天的美树本悠真瞄了一眼,小声对我说:
“出去吧。那边也一副开心的样子,而且我可不想被拖过去疯闹。”
“诶?啊、好,好的。”
一走出酒吧,我就被大楼间灌下来的一阵冷风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人行道边的绿化带。jingle bells、山下达郎和乔治·迈克尔混杂在一起,不知道从哪边传进了耳朵,随即又叠上了一伙年轻人喝醉后含糊的声音。并排开在路边的饭馆里亮着灯,车辆的头灯缓缓从车道上划过,这些光渗进视线,漫漶模糊。看来我也醉得很厉害了。
“事件一结束,总是很空虚啊。”
律子小姐把开司米外套的前襟抱紧,抬头望着六本木没有星星的黯淡天空,低声说道。
“无论是喜悦的结局,还是悲哀的落幕,涌来的总是这份空虚的心情。这种感慨我已经不知道体会过几十次了。”
这种事她真的做了好几次?我惊呆了。
的确,和鹰森先生说的一样,律子小姐的推理为弄清事情的全貌做了很大的贡献。听说在那之后,警察重新对遗体和现场进行查证,最终判断这并不是一起案件,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不过,警察是工作原因自然会搜查罪犯,我不觉得凭兴趣插手是正常的举动。有什么可感兴趣的,结束以后觉得空虚不是当然的吗?
“大概,是因为我本质上对人类本身没有兴趣吧,只能把他们看成是题目里出现的爱丽丝、贝蒂或是卡罗尔。所以只要解开题目就好,她们会怎样就无所谓了。”
在人行道上了色的地砖上,律子小姐一边踏着孩子般不可靠的脚步走来走去,一边说着。我走在旁边,打探她的侧脸。那表情虽然在笑,但看起来真的很寂寞。
“……我倒是觉得,你对凑人君相当感兴趣。”
听到这话,她停下脚步一脸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啊。他那个人相当有意思,虽说我终究没和他见过面。”
律子小姐再次迈开脚步。这一回,走路的样子就像是在沿着什么人的足迹般安闲。
“而且,我没能解开他的问题。最后解开的不是你吗,叶山君?”
“……不……并没有……那种东西只不过是突发奇想。”
一开口回答,我就感到一阵难为情,于是立起外套的衣领背过脸去。
“才不是‘只不过’呢。”她恢复了以往作弄人的语气。“而是美到令人叹息的突发奇想。那种东西你们诗人应该换个说法来称呼,比如说灵感或是天启。”
换个说法就是歪理或者白日梦了,我在心里回答。
就算我的突发奇想是对的,凑人君冻坏自己左手的理由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得到右手的钢琴曲。如果只是那么现实的理由,真的没有必要自残,只要装病就行了。宣称自己的左手因为神经问题不能活动,开始只用右手的演奏活动就能解决。然而,对他来说光是那样还不够。
就连那份近乎将身体撕成两段般的痛苦,他都要和自己所爱的姐姐一同体会。
我心里一阵难受,再次觉得这是何等地悲哀,竟然只能用这种做法来爱他的姐姐。
在我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时,走在旁边的律子小姐把脸靠过来说:
“而且,这件事里最吸引我兴趣的可是别人。”
“……是谁啊?”
是美纱吗?我有点意外,本以为她对美纱的兴趣还不及弟弟的百分之一。
然而律子小姐破颜一笑,痛快地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
“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啊,叶山君。”
我向前倒去,呛了一大口气,爬起来以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律子小姐。她脸上在笑着,但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能和你一起工作很开心呀。无论是写歌的时候,还是调查事件的时候。”
“……那还真是多谢。”
我只能板着脸冷淡地回答。
“嗯?和我合作的事全都结束了,你不觉得寂寞吗?我喝酒时你来准备,随处乱脱的衣服让你来洗,我在工作室里躺下就睡的时候也是你来盖上毯子。”
“一点都不寂寞!”我不由得回嘴。这哪里是合作,不就是把日常杂务全都推到我身上吗?然而,这个女人却在这时候,露出了极其温柔的笑容。
“我会寂寞的啊。”
我缩起脖子加快脚步,既不想看她的脸,也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表情。这当然是因为,我也感觉到了寂寞。
*
才到第二天早上,律子小姐就打来了电话。一听她说自己宿醉让我给她买宝矿力和头疼药,寂寥的心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果我的圣诞节全都用来照顾她了。
在那之后,她不是以大扫除为由把我叫去,就是说想亲手做跨年荞麦面让我去买食材,结果和以前一样,我还是被她毫不客气地使唤。真希望把我白费的寂寞还回来。
*
新的一年到来,寒假结束后,我就带着试混音的音源去见高柳教授。那是之前由我作词、莲见律子作曲、美树本悠真唱的电影主题曲。
“这算是代替课程报告的东西吧。”
听完以后,教授摘下耳机说道。
“呃,倒不是那样……我从教授的课程中借鉴了很多东西,就觉得至少要给您看点成果。”
“身为学者,真是觉得遗憾。”教授把ipod还了回来。“本打算把精神集中在歌词上,可惜没能做到。无论如何,流进耳朵里的声音、乐器和词语都会浑然一体。这才是歌词本该有的样子吧。”
这大概是在夸奖我吧。
“破魔矢君是为了作词来听我的课程……这样就算毕业了啊。”
“不是破魔矢(hamaya)是叶山(hayama)。嗯……哎,那个,一直旁听课程总觉得不太好……而且也没有正式的学生了。”
明年我会正式注册课程——这句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自己很可能因为嫌麻烦而改变想法,继续过家里蹲的留级生活,那时候既对不起教授又丢人。
“是不是我的学生注定要被音乐带走啊。已经两个人了,哈哈。”
听了教授玩笑似的话,我眨了眨眼睛。有两个人——被音乐?
“哦哦,看来你没听说美纱同学退学后的事情啊。”
“……我记得是要跟父母去法国之类的。”
“不,按照她年末来问候时的说法,最后她好像要一个人留在日本,准备考音乐大学。”
我叹了口气。
“父母没有反对吗?”
“听说是大吵了一架,父母坚持说她绝对做不到让她放弃,可最后还是妥协了。看来美纱同学的决心相当坚定呐。哎,我是觉得那两位父母该让孩子独立了,这算是个好机会吧。”
“不过,您说音乐大学……是什么专业呢?……呃,她的手都那样了,大概是作曲或者教育方面吧?”
“不,她说是钢琴专业,而且目标是职业钢琴家。据说是有无论如何都想发表的曲子,只有她自己能弹。哎呀哎呀,虽然失去优秀的学生让我难过,但又很开心。”
我没能再多问些什么,和教授应酬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在晴朗得令人心痛的冬日天空下,我踩着枯叶穿过中庭。这条铺着地砖的步道,我曾不止一次和美纱并肩走过,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东西稳妥送到了啊,我心想。这样,她开始向前迈进。只有死者才会永远止步不前。我们还活着,呼吸着、消费着,会弄脏什么、又被什么弄脏,无可奈何地生活下去。就算是待在拉紧窗帘的病房,或是快被垃圾掩埋的六叠房间,也还是要继续生活。而只要活着,心脏就需要氧气,内心便会寻求言语和音乐。人类就是这样。
那么,我要朝哪里前进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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