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慕容均重重往后一靠,吐出一口长气。
看来看去,谁都不像,可不揪出这个人,自己就永无宁日。
不过,只要诱饵足够香,鱼总会上钩的。
他掀开车帘,隐晦地向后面茫茫官道看了一眼。
忽然眼角掠到道旁树林,飞雪一片,迎头泼来。
飞雪里夹杂着寒光闪烁,慕容均一惊,立即放下帘子,往边沿一扣。
扑扑连响,什么东西泼上已经绷直的帘子,随即哧哧连声,帘子震动,慕容均避得快,一转头看见帘子上出现了几个小眼,隐隐露出一点微蓝的寒光。
这是特制兽皮制作的车帘,保暖又可御刀剑,没想到竟然能被这细针般的暗器穿透。
慕容均如果不是及时退后,这针尖可就戳进他鼻子了。
他微微变色,霍然起身,但随即头顶一亮,砰地一声。
车顶盖竟然被掀开了!
接着又是一亮,剑光冷寒,这回削的是他的天灵盖。
慕容均不假思索抬手便挡。
铿一声脆响,火花四溅,锋利的刀剑没能削下手臂,还撞上了硬物。
慕容均收回手臂,感觉手臂一片酸麻,面上却不懂声色,一边感叹自己武场日日打磨的辛苦,一边暗谢父王给的精钢护腕,回身就从车垫下抽出一柄刀砍去。
他身边护卫头领已经蹿了起来,无声无息便抱向头顶刺客的颈项。
那人一对二却毫不畏惧,反手和慕容均对上一刀,头一摆就让过了薛护卫,游鱼般便要滑入车内,手中铺开一片冷光,卷向慕容均的脚踝。
却在这时,那看似文弱坐在一边的幕僚霍然抬头。
不大的眼睛里精光四射。
手中的酒杯砸了出去,划一条晶莹的抛物线。当啷一声响,那片冷光被击飞。
他的车中猱身而上,双手展开如枯树,咔咔几响,已经攀上了那刺客的脚踝。
慕容均一声大笑,道:“区区匪徒,也敢前来滋扰!”
那幕僚正要锁穴,上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生生将被困的刺客给拔了出去。
幕僚和护卫跃上车顶正要追击,忽然嗖嗖疾响,箭雨泼至。
惊得两人猛然缩头。
眼看前头逃跑的两人正面对箭雨,身子一震,雪衣顿时被染红。
那两人中了箭步子一级依旧不慢,一边跑一边发出信号,其余正在鏖战的匪徒顿时收了势,转身要往山里跑。
道路那头有人厉声道:“西宁边军在此巡道!何方匪盗,青天白日,也敢拦劫行人!”
话音未落,便有十余骑追了上去,一直追着那群人进入林中,喊杀声起,慕容均等人听着,颇为快意。
薛护卫道:“西宁军可算来了。”
慕容均道:“还不是姗姗来迟,若非我备有一手,说不定就着了后来那人的道。”
幕僚道:“殿下打算向他们展露身份吗?如此也能得更好保护。”
“不必了。”大王子道,“西宁边军总管是梁士怡,这人是谁的亲戚你不会不知道。我此刻显露身份,这群人往回一传递,那我就什么都看不着了。莫如跟他们一起去军营,又有士兵保护,沿路上还能看看瞧瞧。”
两人都称是。
林子里喊杀声渐渐少了,过了一会,慕容均看见几个彪悍汉子,拎着染血的头颅过来,向那小队长模样的军官回报,那人挥挥手,几人便将头颅就近扔进了山沟里。
那小队长就下马向车队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士兵。
慕容均急忙也下了车,他今年三十五,生的高大英武,穿了间蓝底庐绸万字连绵花纹的棉袍,看上去就像个会些武功走南闯北的行商。
他扮演的也是这样的角色,上前笑着感谢了西宁军的相助之举,称自己等人是去西宁探亲,顺便贩卖些北地丰厚毛皮回去,回头好和南头做生意。
辽东人把大乾称为南头,往常秋冬季,常以皮毛兽油铁器和大乾交易一些瓷器脂粉之类的女人喜欢的精美物事。
那小队长自称是西宁关梁总管麾下驻马堡南营士卒,和慕容均道:“你这打算今年可落空咯,现今边境封锁,往来的行商都遣返了。”
慕容均自然是知道的,便道那也要探亲,旁边幕僚便递过去一个重重的钱袋,请求军爷顺路捎带则个。
那小队长看见钱,笑得眉眼开花,一把攥紧了推回去,道:“行路给个方便的事,不必如此。我们梁总管军纪严明……”
幕僚又推回去,笑道:“不过是给大家买个热食吃。”
那小队长才收回拳头。
慕容均冷眼看着这做派,不齿的同时倒也放心。
所谓的军纪严明,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由此可见梁士怡麾下的兵,也就那样。
汝州大王亲自统管的兵,可不会这么油腻。
那小队长收了银子,态度好了许多,又和他们道此行除了巡道还有清雪的任务,最近有大人物要来。
他招招手,十来个汉子便抱了扫帚铲子上前来清扫道路,慕容均也便让自己的护卫去帮忙,大家一起干活,有说有笑,态度融洽。
不多时道路清扫干净,大家也就更熟了,慕容均看着那些人行为习惯确实都是军中规矩,也渐渐放下架子,隔着车窗聊上几句。
扫完各自上车上马,结伴赶路。
官道上渐渐恢复了寂静。
地面上的积雪整整齐齐地被堆到一边。
树林里走出几个白衣人,衣裳血迹斑斑,行路却从容,有人一边走,一边还拿手指在身上蘸着那红色,咕哝:“可惜了好糖稀……”
有人走到雪沟边,把那几个抛下的“头颅”给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雪,撕下一块,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其余人也便嬉笑着,上手来抢那些“头颅”,吵吵嚷嚷着主子亲手烤的好面团,里头还有枣子,别独吞了给俺来一块。
不一刻,“分尸”食尽,大家拍拍手中的碎屑,将地上那些红糖稀踩进泥土里,顺着官道清晰的印子往前追去。
官道上再次恢复寂静。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天地濛濛。
濛濛天地里,远处地平线上,又出现一队长长淡淡的影子。
……
往西宁去的路,又走了两三天,快要到西宁关梁士怡的主营了。
两队人这几天已经结下了不错的情谊,一开始找到客栈还是分开睡,慕容均等人住客栈上房,没钱的大头兵硬逼着店主开了几间普通房间,臭烘烘挤在一起。
但那店居然是个黑店,人肉包子里吃出腿毛,慕容均和他的属下吐了个翻天覆地,店主一声吼掀翻了桌子,双板斧还没拿出来,那些兵们冲进来了。
这一日之后,再次住宿,慕容均请对方住上房。
第二日开始,分开吃的也变成了一起吃。
因为错过宿头,辽东边境本就荒凉,兵们在背风的山谷里找到合适的山洞,就地打了猎,在山洞口开烤。
队伍里一个小胡子烤得一手好肉,那香气是个人都扛不住。
慕容均日常不吃这种野地食物,但干粮哪有热腾腾的烤肉诱人,人家邀请,他的护卫笑脸接过,用银针试过没毒才给他吃,一口吃下,他臣服了。
后来就也在一起吃,简直混成了一家人。
此刻风雪里,那钟姓小队长挥舞着马鞭,对他道:“君大郎,你瞧,这里已经到了梁总管的地盘,离主营不过二十里。今日晚了,咱们先歇宿。明儿兄弟陪你走最后一程,再往后咱们便分道扬镳了。”
“多谢兄弟一路照拂。”慕容均笑道,“不过若说就此分别,倒也未必见得。”
这几日下来,他倒有些暗暗欣赏这队人,虽然贪财好吃了些,但是事先探路,行路警备,乃至个人武力体力,种种般般,都堪比汝州三大营的精兵,他起了爱才之念。
回头和梁士怡说一下,把这群人要到自己身边当护卫,想来梁士怡也不至于舍不得一群普通士兵,这群人一朝得此际遇,定然欢欣鼓舞,感恩戴德。
尤其要带着那个小胡子。
烤得一手的好肉。
就是太懒了些,人家打扫的时候他磨洋工,人家值夜的时候他睡大觉,满脸的胡子连到耳后也不剃一剃,早上起来抓一把雪擦一把脸了事。
听说原先是个火头军,误打误撞立了军功,因为一手厨艺还不错,大家也就不和他计较。
慕容均想了一下众人发现自己身份时的惊讶恭敬姿态,心情颇好。
他带着这样的好心情睡下,临睡前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狍子肉干菜汤。
鲜美的汤水入喉生香,他连梦中都带着微微笑意。
回头巡察事了,他这一路辛苦,父王该解了对他的误会吧?
临睡前他打发自己的护卫去大营报信,如今已经进入西宁,该有的仪仗要摆起来,梁士怡该亲自来拜见才对。
一夜好梦。
朦胧里他忽然听见马蹄急响,伴随有人大声道:“梁总管亲自率兵来迎大王子!”
慕容均惊醒,睁开眼见天色蒙蒙亮,他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酥软,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砰一声门被撞开,这几日和他称兄道弟的钟小队大步进来,他心中大喜,哑声召唤他:“钟兄弟,快来扶我一把……”
门扉大开,隐约可见钟小队背后,是披挂整齐的西宁军,领头一人身材不高,一张横平竖直的方脸,正是西宁军总管梁士怡。
梁士怡跨进院中,看见守在廊檐下的士兵转身就去推门,还以为这是大王子亲卫,上前一步正要报名,却听那士兵大声道:“总管大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慕容均一呆。
梁总管一怔。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
室内忽然亮起一道刀光。
那刀光如匹练,转眼到了慕容均头顶。
慕容均眼瞳放大,嘶声大喊,“且慢,我是慕容——”
梁士怡眸光一缩,厉声喝:“尔乃何人,住手——”
于此同时一条人影从屋脊上飞驰而来砸破屋顶跳下。
然而不管有何纷扰,刀光未停。
如雪涛倒挂。
映亮慕容均目眦欲裂的脸。
“嚓”一声轻响。
那大好头颅齐齐整整分了家。
这下目眦欲裂的换成了梁士怡。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面前,有人杀了辽东王呼声最高的继承人!
他要如何和大王交代!
冷风扑面,梁士怡浑身冰凉,他的谋士十分机灵,猛地一拉他衣襟,急道:“总管,速速离去!否则瓜田李下,难以自辩!”
梁士怡阒然一惊,一边厉声道:“来人,去追那刺客!”一边转身就走。
然而砰地一声,院门被撞开,慕容均的护卫们冲了进来,和梁士怡几乎撞个满怀。
薛护卫一抬头,看见室内景象,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一个横身拦在梁士怡面前。
“梁总管!”他心中绝望,嘎声道,“你是要谋逆吗!”
梁士怡原本暴怒,此刻被他一拦一问,眼神猛地一冷。
薛护卫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也一冷。
梁士怡身后谋士轻声道:“总管,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
误会已成,别说说不清,就算能说清,慕容均死在他地盘上,也是他的罪责。夺权丢官都是轻的,天牢大狱绣衣使,有得他磋磨受。
眼前这些大王子护卫,万万留不得性命。
让他们活着,这些人为了保住性命,只会拼命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只能杀了,然后起事。
虽然仓促了点,妹夫还在汝州,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梁士怡缓慢点了点头,不再急着出去,反而退后几步,退进了护卫圈里。
院门在慕容均护卫身后砰地关上。
薛护卫:“你们——”
那个话少的幕僚已经一个翻身,跃上院墙,准备逃走。
身后夺夺连响,弩箭如雨,将他扎成了个刺猬,他从墙头重重栽了回来,第一个死在这院子里。
梁士怡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退入屋内。
床榻上大王子身首异处,瞪大的眼瞳里至死凝结着震惊愤怒和绝望。
梁士怡俯下身看他那眼眸,传说里死者的眼眸里会留下行凶者的形貌。
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觉得大王子的眼神非常怪异。
那一霎他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令他惊诧的人或事。
以至于他到死心有不甘。
梁士怡冷冷注视那尸首半晌,听着外头刀剑交击伴随惨嚎不断,渐渐那声音止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有淡淡的血腥气飘来,和这满室的血腥味道融合在一起,像生铁的绣,暗夜里地下道里渐渐泛上的油腻的污水的腥。
梁士怡跨出门,看一眼那满地斑斑的红,踏血走出院外。
身后紧跟着的军靴踏地响声齐整。
出了院门,梁士怡头也不回,道:“烧了吧。”
天空跃过一道道深红火线,小院没入一片火海之中。
梁士怡背对火海而行,身后火光跃动虚化他的轮廓,他脸上平静的神情渐渐转为冷厉。
身后谋士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低头躬身等待着他的指令。
他道:“急调主营、西营和跃马关的骑兵营,召集所有将领三日内赶往西宁主营,派人联络裘无咎,派人疾驰汝州秘密接回小姐和姑爷……我们要出门散散步了。”
……
辞天骄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起死吧(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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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人影流星一般在屋脊上穿行,不多时下了屋顶,进入一座小院,没多久一辆马车驰出,马车简陋却速度极快,很快便趁着城门刚开,第一批出了城。
那马车刚刚消失在城门外,便有一队骑兵快马驰来,喝令拦下所有出城者,并立即关闭城门,不许进出。
出城的马车半路上从官道下来。驰入雪林,在雪林中被拆解,化为几个当地猎户最常用的雪地滑橇,里头已经换了衣裳的几个人各自坐了一辆,顺着雪坡滑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个雪橇滑向山林深处,穿过那些人迹罕至的树林,在一片结冰的湖前停下。
雪橇上两人下来,其中一人个子很高,另一人矮一些,但是那矮一些的,向着湖边走,每走一步,身高便高一点,等他到了湖边,已经和身边人差不多高。
结了冰的湖,那一面是一座山,翻过那座非常难走的山,再越过几个城镇,离汝州就很近了。
前方平湖高峡,日光从两山之间穿过,劈开冰湖如剑,笼罩在那束金光里的男子,身形颀长亦如雪山。
他一边走一边问身边人:“后续接应做好了吗?”
慕四道:“当然。”
“这段时日我不在汝州,那几位做得如何?”
“绣衣使主当然没问题。替身也还行,我觉得你爹没发现。”
慕容翊微微一笑。
他被母妃打包送盛都,半途挣脱去刺杀皇太女,却又在半路上接到关于老二的消息,辗转去了海右,之后在海右把老二坑了一把,顺带救了一回父王。
之后他对父王说他负责断后留在了海右,但是不能总留在那——后来老二老四老十一都是在海右出事,虽说查这些事都应该是绣衣使,可他爹并不是个能信任人的人,难保除了绣衣使之外还会派人去查,所以之后小十八应该就回了海右,乖乖继续做他的小可怜。
所以他用了早就准备好的替身。
并且替身在“回辽东”的过程中,感染了恶疾,是一种具有极强传染力的病,回到辽东就病倒了。
大王打发了宫医去看过不止一次,都得出不能靠近,需要静养治疗很久的结论。
父王因为上次被救的事,对他观感好了许多,但还没好到可以为他冒险相见的地步,闻言也不过点个头,给他挪了城外别宫休养,拨了专门的大夫日日看病罢了。
宝相妃闻听他逃婚,且请求大王解除了婚约,怒发如狂,几次想要找他晦气,也因为被这恶疾吓着,不敢踏别宫宫门一步。
这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闻言不觉失望,反倒愉悦。
所以他才能留在海右,杀兄弟,追女人,不是吗。
他踏上冰湖。
心想这冰结得厚,如果叶辞也在就好了,可以和她一起玩玩冰上雪橇,叶辞还说过她会滑冰。
想象了一下叶十八在冰上起舞的模样,他眼底露出笑意。
到时候求她换上女装……
他抚了抚头顶簪子。
那支深红色相思木飞鸟簪,从簪上的那一刻他便知晓。
他至今记得那一刻快要飞起来的喜悦。
却压抑着不敢显露分毫,小心翼翼,怕惊动太过,便扰了那一刻彼此脉脉的心情。
手指在簪子流畅的线条上抚过。
眼底期待之色更浓。
大事已成,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几位兄弟都解决了,梁士怡逼不得已一定会提前起事,仓促之下一定敌不过久经沙场的父王,更不要说他已经命绣衣使给大王透了风,留住了老二夫妻,梁士怡出名的疼爱妹妹,到时候人质也有了。
这仗打起来,不仅帮他解决了老二,又搅乱了辽东局势给了他上位的机会,还不会真的覆灭辽东。
他的大业,至此完成一半。
战事一起,父王连失几个儿子,战将缺损,这时候他的“病”就该好了。
以往总轮不上的军权,也该给他了。
以后可能会很忙。
得在此之前,去一趟西戎,和十八做个交代。
之后就要正式走上夺位之路了,再不说清楚,怕就要和十八分道扬镳。
和她说清自己的艰难,不争便是死的结局,十八能理解的吧。
到那时,以王妃之位相请,她会答应的吧?
慕容翊唇角微微绽开笑意。
王位是一定要的,拿到王位,他才有得到她的可能。
雪橇顺着冰湖流畅地一路前滑,向日光而行,眼前一片灿烂,那是未来的大好前景。
他要向那美妙前景而去。
忽然他心间细细铮然一声。
那是久经风浪练就的直觉,是对危险的提前警告。
他猛然纵身而起。
“咔嚓”一声,厚厚的冰层忽然碎了。
裂痕迅速扩大,闪电般割裂整座平湖。
那些周折的裂痕间,忽然探出无数钩镰枪闪亮的枪尖。
噗通一声,慕四已经被钩镰枪拉下水,他在水中翻腾,按住还要冲天而起的钩镰枪,大喊:“快走——”
慕容翊长啸一声,脚尖一沉,啪啪连声,无数钩镰枪枪尖在他脚底碎裂,他竟然一路踩着钩镰枪飞渡而来,一把抓起慕四便要再次飞身而起。
忽然湖边积雪之下,站起一排排的人,雪簌簌落在肩头,一排排森冷乌黑的火枪枪口对准了两人。
不用看,身后也一定是同样场景。
身前身后是枪阵,湖中,无数钩镰枪枪尖向天,似无数恶鱼张开利齿。
更重要的是,对面枪阵之后,缓缓出来一行人。
“噗通”一声,两人再次坠入湖中。
断了头的钩镰枪顿时死死将两人按进水底。
慕容翊闭上眼。
功亏一篑。
却并无恐惧与遗憾。
活得痛苦,杀得爽快,让他苦痛过的大部分人,他都解决了。
值。
不,还有一件遗憾……
他霍然睁眼。
冰水彻骨,更彻骨的是此生再难相见的痛。
啪啪啪无数钩镰枪架过来,在他头顶织就一张长枪之网,层层叠层层,密到几乎看不见阳光。
不给他一分挣扎出水底的机会。
头顶上有咚、咚声响,有人踏着长枪浮桥,一步步稳稳而来。
慕容翊闭着眼睛,想起之前听说,老二偷炼武器准备运出海右的时候,也在郊外被跟来的父王惊掉了魂,截了胡。
没想到没多久,自己也遇上了同样的场景。
早该知道这老家伙喜欢玩黄雀在后这一招的。
慕容翊心底嗤笑一声。
不知该不该骄傲,这回父王埋伏他的阵仗比老二大得多。
脚步声停在头顶,有人蹲下身,透过长枪缝隙,认真凝视水下的慕容翊。
长长的绣工繁丽的衣袍下摆拖进水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过往十八年,似乎从未这般注意过这个人。
看着看着不满意,他还从缝隙中探进手指,嗤啦一声,撕掉了他脸上的面具,再抹掉他脸上的易容。
湖水晶莹如水晶,水下的那个男子面容却比水晶还清透。
鸦羽般的发逶迤开来,满目光华。
蹲在枪架上的人,唏嘘一声。
以前真是,瞎了眼啊。
慕容翊忽然睁开眼,冲他笑了笑。
这一笑,冬日冰湖里似绽满池雪莲,灿烂日光也瞬间逼退几分。
看得那人也呆了呆。
从未注意到小十八竟然如此品貌。
趁他这一呆,慕容翊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拖入水中的王袍下端,猛地一拽。
蹲在枪架上的人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敢动手,身子向前一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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