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那妇人匆匆走了。人一走,飞羽就起来,四面看看,似乎在找寻什么,发现实在家徒四壁,便在人家墙上摘下串着的整颗蒜头,取出来横切切掉一小半,偷了人家油瓶滴几滴油,又在刚才扛回来的一堆柴火中找了找,找出什么,揉出一点汁液和碎末盖在上面,然后摸出一把藏在腰后的匕首,大蒜往上一放,往人家灶火上一架。
铁慈也看不清,只觉得这一番动作利落迅速,也不明白他的用意,烤蒜头?能吃吗?
对方一连串动作让她有点槽多无口——头牌偷大蒜,不是一串上取几个,而是山墙上挂了长长短短七八串,他每串只取一两个,这样除非那大娘每天数自己的蒜头个数,否则绝对发现不了。
偷人家的油,偷完了倒进去点水。虽然油水是分开的,但油在上头也不容易注意到——这是知道农户对于油很看重,蒜头少了发现不了,油却是能发现的。
最后匕首烤大蒜铁慈已经不想评价了,这要是给当初传她武艺的大师兄看见,保证从武道精神说起,一直说到不修武德的后果,能喷他个三日三夜。
不多时,一股微辣焦香传出,气味极其有穿透力,铁慈闻见味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饿了。
她揉揉肚子,眯着眼看见飞羽好像把蒜头取了出来,用一个小布袋装了。铁慈一边眼巴巴瞧着,一边想大蒜这么臭的东西怎么吃?一张嘴那是人的味道么?如果给她她哪怕再饿也一定要委婉拒绝……
飞羽忽然从袋子里掏了一个蒜头,热腾腾地递过来,铁慈隐约看见那东西外皮被烤得焦黄,里头的微黄蒜瓣油汪汪地泛光,那股辛辣的香气越发有攻击力……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不能吃……
若是别的什么,便是青蛙刺猬,铁慈也会吃,她并不是娇气的人,奈何蒜韭这种味大的东西,不合高贵的皇族身份,从来是不进宫廷,宫人也是谈蒜色变的,铁慈长这么大,还真没吃过,下意识便慢了慢。
只这一慢,飞羽便察觉,嗤笑一声,收回手,又取出自己的万用宝刀,扎出一个蒜瓣,日光下浸透油脂的蒜头如黄玉,莹润透香,铁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就看见飞羽将蒜瓣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铁慈:“……”
飞羽嚼了嚼,眼眸微弯,神情满意。
铁慈又咽口口水。
飞羽飞快地吃完一个蒜瓣,顺手又在人家窗下摘了一块陈皮,嚼了嚼走过来,看铁慈神情,忽然弯了腰,对她哈了一口气,笑道:“臭不臭?”
热气呼在脸颊,铁慈下意识转头,随即闻见一股淡淡橘子清香,居然真的不臭。
两人离得极近,铁慈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长长的睫毛扫在了自己脸颊上。
一股清淡却又令人感觉浓郁,仿佛松下盛开牡丹的奇异香气传来。
铁慈有一瞬间的怔忡,想伸手去捏那长睫毛。
然而肚子更狠地叫起来。
飞羽却已经收紧了小口袋,而那大娘也慢吞吞赶回了。说已经和人家说好了,让他们快些过去,别耽误她打牌。铁慈只好勒勒裤腰带,跟着人家去那东德子家。
那大娘果然没发现自己家瞬间失窃,被飞羽一番吹捧得心花怒放,临走还给他们包了几个馒头,铁慈看着飞羽满嘴彩虹屁毫不心虚地收下,对她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到了东德子家,这家人正在吃饭,这家就夫妻两人,四个孩子,最小的正在喂奶。桌上不过煎饼馒头稀粥拌蒜头玉米烙咸菜等物。夫妻两人,男子矮壮,女子高瘦,看见飞羽来,也是神情淡淡,飞羽却很自来熟,坐下来之后先是将那小袋子里的烤蒜头送上,说给大兄弟添两个菜,铁慈正想哪来的两个,飞羽又转身出去,过了会儿捧了几个鸟蛋回来,就借着人家锅灶,切了大娘给的馒头片,将鸟蛋打开搅拌了,裹在馒头片上,锅底少少抹了油,一一煎了,香气四溢地端上桌,连同那烤蒜瓣,被人家三个孩子抢了个碗底朝天。
铁慈坐在一边,看着头牌空手套白狼,再次叹为观止。
飞羽这般的殷勤能干,人家也便态度好转许多,让铁慈上桌吃饭,他家媳妇也把孩子带进里屋喂奶。飞羽趁人家吃得高兴,又提出能否借住几日,给自家赘婿养养身子,当然她必定会以劳力或者银钱回报。
对方上下打量了飞羽,大抵是见这三人组合还有婴儿,不可能是什么官府人士,而且飞羽表现出的厨艺也让人放心,便应了。
给他们整理出一间偏屋来,没有床,飞羽自行去后头树林砍了些树枝来,密密铺了一个地铺,那家的媳妇给抱了床粗布被褥,看见那地铺铺得整齐,还和铁慈感叹:“你倒是没嫁错,你这妻主是个能干有担当的。”
铁慈尬笑。
孩子抱了回来,吃饱了奶好了许多,飞羽端了个小盆进来,里头已经烧好了温水,说这家媳妇讲了,孩子发烧,不能用药,让给洗个温水澡降温。
铁慈便把孩子递给她,她眼睛现在不行,没法解孩子的襁褓,飞羽接过,却半天解不开,铁慈只得再抱回来,俯下身摸索着给孩子解了。
东德子媳妇正好送水进来,看见这一幕,笑道:“这赘婿也没娶错,是个贤惠的呐。”
铁慈再次尬笑。
回头给孩子洗澡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飞羽抱着孩子蹲在盆子边,她却不会抱孩子,拎着孩子腋下往澡盆里一送,孩子的头软软向后垂下撞着盆边,顿时又要哭,铁慈急忙接过,一手托着孩子屁股一手托着孩子后脑,小心地送进盆里,温水漫过小小的身体,孩子顿时不哭了。
铁慈便让孩子躺在盆里,自己的胳膊垫在孩子头下以免脑袋入水,另一只手拿着布巾给孩子洗身体,飞羽看着,啧啧称奇,道:“你一个男人,竟然会抱孩子!”
铁慈不理她,直到给孩子洗完擦干重新裹好,才给飞羽打手势,“你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抱!”
飞羽双手抱头靠在枕上,失笑道:“你这是哪门子的鬼画符的手势?”随即又道,“哦,骂我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抱?”
铁慈笑眯眯点头,飞羽坐起身,给她抛了个媚眼,忽然蹲下身,去脱铁慈的鞋子。
铁慈猛地缩脚,飞羽笑道:“说你一声赘婿,你还真娘们唧唧起来。这村里离那泉水不远,水不稀罕,但是柴火却是不容易的。要上山打,要背下山,家家数着呢。难得这水还热着,你不趁热洗个脚,难道还好意思再叫人费柴火给你烧一盆水?”
铁慈怔了怔,她毕竟身份尊贵,这乡野里的生计难处,难免有些没想到。她有些洁癖,并不愿意洗别人的剩水,便示意自己不洗。
“不洗,你就脏着?”飞羽过来闻她,“你都臭了!”
铁慈变色,闻闻袖口,只好放弃讲究,打手势示意飞羽回避,自己洗。
飞羽却不回避,笑道:“我是你的妻主,你还不好意思了?”
铁慈却不敢在飞羽面前露脚,虽然男人也有脚小的,但是总归是个疑点。
她呵呵一声,示意飞羽先洗,弯腰去撩她裙子,这回换飞羽缩了脚,说声:“我才不洗别人剩下的水!”转身出了门。
铁慈怒目。
双标狗!
铁慈简单用水洗洗擦擦,故意留了脸上的灰没擦,只觉得十分疲累,便倒在婴儿身边睡着了,这一觉居然睡得十分安心,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斑驳灰黑的四壁,听见不隔音的泥墙那边隐隐传来的人声和一点微黄的烛火,没来由竟觉得心内安宁。
往日在瑞祥殿,触目锦幔绣帐,金鼎玉壁,满目辉煌。可心底却是虚的,浮的,无根的云般漂着。是那暗夜里的擂鼓,催着时刻匆匆前行,角落中的鸣蛩,鼓足力气发声的同时担忧着下一刻寒风到来时命运的终结。
无定处,不安宁。
此刻深山小村,陋室灶火,灶间的香气热辣喧腾,那是人间气象。
这香气……
铁慈再也睡不住了,爬起身走到外间,果然看见飞羽在亲自做饭,灶上蒸馒头的蒸笼里散发着不同往日的香气,东德子家的三个孩子扒着灶台边拼命流口水。
吃饭的时候,除了东德子家寻常的饭食,还有一大盘长圆形的馒头,香气殊异,铁慈取了一个,一口下去,先是面的筋道麦香,再是肉的细嫩鲜美,再一细看,里头竟然裹了肉,东德子媳妇道:“你这妻主可真是能干,半下午用个笸箩半张网,便在院子门口网了许多黄雀,做了这黄雀馒头,香得紧!”
大乾人喜食鸟肉,市面上也有酿黄雀蜜制黄雀等菜色下酒,黄雀馒头还是第一次吃,飞羽做得极其令人惊喜,雀肉剔了骨,用了不知道什么香料,半点腥气也无,而肉质极嫩入口即化,和这柔韧筋道的馒头分出极其有层次的口感。
吃惯了御厨的铁慈也不得不说,这一手厨艺也没差了多少。
桌上还有一堆笋子,外皮没剥,沾着些热糠,剥开来里头竟然是空心的,塞了野味的肉和山菇山笋,肉的浓香伴笋菇的清香,入口便是山林清气。
铁慈更喜欢这个,拿第二个的时候,飞羽筷子敲在她手背上,“少吃些,变胖了我可不要你!”
铁慈一怔,然而一看桌上几个人虎视眈眈的神情,也便明白了。难得的美食当前,寄人篱下的人要客气一点。
只要对方有理,她倒也不会生气,笑了笑,也没夹菜,毕竟看不清,就低头吃粗面馒头。结果忽然一根笋骨碌碌滚了过来,正落在她手边,铁慈转头,隐约看见飞羽的筷子飞快收回,随即听见飞羽道:“哎呀掉下来一个,那你就吃呗。”
铁慈慢条斯理剥着笋壳,撇撇嘴。
真当我瞎呢!
晚上三个人自然挤一床,地铺很小,两双大长腿委委屈屈搁着,孩子吃饱了奶,睡得小脸喷红,散发着清甜的奶香,铁慈记得自己男人的身份,拒绝再抱孩子入睡,推给飞羽,飞羽也无所谓,拿过来往自己肚子上一放,非常的直男姿势,铁慈一开始没看清,后来摸着了,怕这人睡着了翻个身,娃就掉地上了,只好搁在两人中间。
飞羽便翻个身,捏着婴儿的鼻尖,笑眯眯问她:“啊,我们像不像一家三口啊?”
铁慈伸个懒腰,手背啪地一下打在飞羽脸上,“像,祖孙三代,我爷,你奶妈,他孙。”
深山里的夜像飞马一般跑得飞快,刚才还在山那头,转眼就抵达脚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衬得小村越发寂静,铁慈原本警惕着不想睡,不知怎的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一片黑甜里自己好像在行夜路,忽然一股大水冲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胳膊不知什么时候湿了,刚想说上头漏雨,随即身边孩子哼哼唧唧哭起来,原来是尿了。
尿就尿了,飞羽还睡得四仰八叉,像个懒婆娘一般拎起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换尿布去!”
铁慈瞬间有种社畜丈夫半夜苦逼带娃的错觉。
但是尿布不能不换,因为旁边那懒婆娘不会,铁慈安慰自己就当提前实习了,拿起东德子媳妇备好的尿布,摸索着换了,将脏尿布一扔,准准地扔在飞羽脸上。
飞羽一把拉下尿布,黑暗中目光灼灼,铁慈感觉到这人并无睡意,做好了斗嘴的准备,飞羽却翻个身睡了。
铁慈醒了一时睡不着,坐在床上听那四周动静,忽然眉头一皱。
雨势越来越大,屋檐下落水哗哗,但以铁慈的耳力,还是隐约听见了风雨中一些细微的异响。
她去推飞羽,打手势示意门外,飞羽意会,起身走到门边,开了条缝看了半晌,忽然匆匆转回,低声道:“有一群人进了村!”
铁慈在他查看的时候已经将衣服穿好,她虽然暂时视力不好,但是脱下衣服的时候就齐整地摊在自己身上,需要的时候拿起来穿就是。
这时候进村的,来者不善,铁慈将孩子抱紧怀中,便向东德子夫妇居住的屋子走,打算提醒他们一声,却被飞羽拽住。
“我们先走!”
铁慈犹疑地指指对面屋子,飞羽道:“人家知道,我看见他们已经躲起来了。你别管,跟我走。我今儿去弄鸟蛋,发现了一处绝佳躲藏地。”
铁慈也便放了心,飞羽从墙上扯下油布,顶在头上,两人猫着腰翻出后窗,东德子家后窗后面就是山,大雨之下山路湿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路,飞羽忽然掀开藤蔓,道:“到了。”
铁慈这才发现前方一口泉水,泉水上方还有个小洞,她站定,回身望向山下,却见小村里星星点点燃起了灯火,显然闯入者已经被发现了。
暴雨之中,有人背上冷光一闪,显然带着刀。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带刀人,八成就是慕容端的人。
东德子家也亮起了灯火,铁慈霍然转身看着飞羽——东德子夫妇并没有躲起来!
飞羽在谎报信息!
那她岂不是要害了东德子一家,害了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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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第五十四章 水中美人(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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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盯着飞羽,飞羽却靠着山壁,无所谓地摊开手,道:“怎么,怪我?还是你打算逞英雄?那行啊,你去啊,就你现在的模样,大抵可以抵挡两招,一招这崽子挡,一招你脖子挡。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英雄你这两招打算拿来救谁?救东德子一家还是偷大蒜那家?那全村其他人的命,你不管啦?”
她语气辛辣讥讽,铁慈默然,看见山脚下,一个黑影已经蹿入东德子家,拿在手中的刀寒光一闪。
随即她将孩子往飞羽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指了指东德子家,指指天,再指指地,最后指指自己的心口。
这回换飞羽沉默了。
懂了她的意思。
没那么多瞻前顾后的为难。
救东德子一家,在保证自己不死的前提下,能救几个救几个,不苛求也不自怨自艾,对得起天地和自己的心即可。
清瘦的背影大步向下,靴子踩在泥水里咵哒咵哒地响。
飞羽忽然拽住了铁慈的衣襟。
铁慈拨她的手,她手劲却大,不肯放,悄声道:“别急……你且看着。”
铁慈心中一动,停住脚步。
下一瞬,离他们最近的东德子家,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然后哗啦一声,东德子家的木头窗框在雨夜之中爆裂成木屑雨,伴随木屑雨飞出的还有一个黑色的偌大的身形,那身影飞出足有三丈,砰地一声宛如一条死鱼般重重摔在雨地里,溅起泥水半丈高。
铁慈:“……”
她视线不清,奈何底下动静太大,龙盘虎啸似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响,偷大蒜那家的柴门被撞开,那上午还走路慢吞吞的大娘,揪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汉子一路轰隆隆撞出来,那人像个破布娃娃般在大娘拳头之下颤抖,被一番暴雨母老虎拳生生砸进了泥坑里。
一条高瘦人影一闪,从东德子家破了的窗户飞出,如飞燕蹁跹,在大雨之中划出一道流利的弧形,截住了两个仓皇逃窜的黑衣人,手中双刀一闪,唰唰两个头颅落地,看那刀形状宽短,却是两把菜刀。
傍晚的时候铁慈听见那刀切菜如落雨,没想到砍人更利索。
一声惨叫,一个火球从一户人家中滚出来,那人满身被浇了灯油点了火,在地上惨叫翻滚,暴雨之中一团烈火,看得人惊心动魄。
一声大喝,一个老汉冲出门,双手高举一个手舞足蹈的黑衣人,对着地上狠狠一砸,嘎巴一声脆响。
咻咻连声,又一户人家里也射出一片狂雨,两个黑衣人刚经过他家窗口,无声无息倒下。
雨水横流的地面眼看着颜色深了一层,那是遍地蔓延的血水。
铁慈一直僵立在半山,盯着山下那一片动静,浑身麻木,忘记呼吸。
直到底下那一群黑衣人瞬间损失大半,骇然之下慌不择路,奔逃上山,竟是冲着他们这里来了。
铁慈回身准备藏入那洞,却发现那洞极小,只够一个人藏身,飞羽将她一推,推入洞中,抚抚她的发,又指指孩子,示意她抱好孩子就行。
铁慈本想让她入洞,但是入洞的人要抱好孩子,这人连怎么抱孩子都不会,也只好算了。
这一处洞口在泉水上方,周围树木藤蔓荆棘丛生,根本无处躲藏,铁慈打手势示意飞羽走远一点。
飞羽却一摇头,悄然滑入泉水之中,泉水里无所遮挡,她顺手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遮在头上,假装自己是朵荷花。
铁慈险些在这紧张时刻笑出声来。
这可真是个妙人。
好在雨夜深山,树木葱郁,视线暗昧,这些人丧家之犬满山奔逃,很难发现他们。
急促的脚步声接近,那几个人仓皇奔上山来,又毫不停留越过那洞。
步声杂沓而过,眼看便要走远,忽然铁慈怀中孩子哇哇一声大哭!
铁慈怎么也没想到这娃忽然醒来大哭,待要去捂已经来不及。
那一群人已经被山下小村吓破胆,听见这一声以为是埋伏,一声不吭便转身齐齐冲来,刀光如蛇,穿过洞口藤蔓,直搠铁慈心窝。
铁慈视力不清,白天还能靠光线勉强分辨,晚上就是个半瞎子,身后就是山壁,避无可避。
她也没睁眼,将孩子往身后角落一塞,双臂竖起乍分,体内热流逆行猛冲,大金刚手左右狠狠横劈!
啪啪两声,两柄刀被她生生拍开,拍在山壁上寸寸碎裂!
但还是有一柄刀,借着这雨声遮掩,滑向她的肋侧。
铁慈可以躲,躲过了,那刀就会落在婴儿的脑袋上。
铁慈咬牙,做好硬受的准备。
那刀却忽然软软一垂,人无声跌落,刀立即被铁慈横肘撞飞。
撞飞的刀,射入其中一个失刀人的胸膛。
另一个失刀人忽然一声惨叫,滚倒山道上。
而先前刀被撞飞的人,落入泉水的噗通一声此时才传来。
雨丝绵绵不绝。
漆黑的泉水中,缓缓站起来一个人,头顶宽叶,齿咬小刀,小刀如雪薄亮,不及她眼神杀气寒光。
场景与人,一霎间皆令人惊心动魄。
飞羽湿淋淋上岸来,还不忘记将那落入泉水的人拖出来,三个人都滚了一地泥浆血浆,乱糟糟一团分不清眉眼。
飞羽将三人用藤蔓捆成一团,顺着泥浆滑溜溜的山道,一脚一脚踢着,踢皮球一般将三个人一路踢下去了,从头到尾,手都揣在怀里懒得拿出来。
过了一阵,铁慈隐约听得砰然声响不绝,那几个人好像被踢进了附近的山谷中。
过了一会飞羽回来,手里还拿着几件黑衣,正是那些黑衣人穿的衣服,道:“那些人被村子里的人都宰了,尸首就扔在前面山口,我顺势去扒了几件干净些的,回头烤干了就可以穿。”
两人身上的衣裳被火烧,被雨淋,被荆棘划,早已不成样子。
好在雨此时终于停了,飞羽在洞口寻了干燥点的地方生了火堆,孩子饿了又在哭,飞羽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个黄铜水袋,放在火上煮热了,拔开塞子,里头飘出浓郁的奶味,竟然是羊奶。
飞羽将孩子抱过来,给他喂羊奶。
“哪来的奶?”
“东德子家隔壁养羊,好几只母羊产奶。”飞羽道,“我睡前去借了些。”
借想必是偷的美化说法。
铁慈就着火光打量那个隐约的高挑人影,心想头牌可真不是个简单头牌啊。
“这满村子的高手,你事先就知道?”
“你个小半瞎,自然看不见这些人,虽说控制了气息,宛如普通人。但个个眼神明亮,双手骨节粗大,有常年练武的茧子。壮年人这般不奇怪,但若是老妇乳母也这般,那就不对劲了。”
孩子喝饱了,铁慈接过去,竖抱在肩头,轻轻拍晃,过了一会,孩子打出一个饱嗝,舒服地在铁慈肩头对着飞羽吐出一个奶泡泡。
铁慈曾有过弟弟,看过奶嬷嬷拍嗝,可惜宫里的男孩都立不住,静妃也是在那次之后伤了身体。
飞羽瞧着,唇角不禁浅浅一弯,“茅公子啊,你现在不像个公子了,像高等奶妈。”
飞羽好久没有说“茅公子”了,如今说起,语气轻飘,也像在调笑。
“奶妈就奶妈,哪来什么高级低级。”
“哦,奴家该打,怎么能拿公子比那身份低贱的奶妈。”
“若我师傅在,怕就得驳斥你。人生来平等,不过职业区分而已,何来高低贵贱?”
“这论调前所未闻,难道茅公子你也这么认为的?那我请你以后做我孩儿的奶妈如何?”
辞天骄 第五十五章 心肝宝贝蜜糖饯儿(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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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却沉默了,半晌她道:“不,我不这么认为。或者说,我赞同它的先进理念,但认为这种思想还没到特意去推广的时候。因为在皇权文化体系下,这种思想的强调和传播,本身是无意义的。或许在我师傅那儿,人确实生来平等。但这里是大乾,大乾自有其上承先古与生俱来的制度规章,那是大乾扎根乃至生长的土壤。千年文华,儒家伦理,君臣百姓,贵族政治……特定的思想需要成熟的时代和生产力来培育,时代还没发展到那一步,百姓乃至整个社会还缺乏适应期,就不要强自揠苗助长。”
对面,飞羽的眼睛里转出无数的蚊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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