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远在莫斯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张正直的小说
“大清早就这么用功?”胡易撑起身体,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
“呵呵,我饿了,起来吃点东西。”于菲菲腼腆一笑,伸手指向窗外:“看,下雪了。”
“雪?”胡易侧身凑到窗边,车外空中果然零星飘着几片雪花。“十月份就下雪?咱们到哪儿了?”
“下一站好像是新西伯利亚。”于菲菲把面包和书放在一旁,起身简单整理一下床铺,然后坐下盯着车外发起呆来。
“西伯利亚?”胡易想起了和电影中对这片冻土的种种浪漫描述,不由稍感兴奋,趴在小桌板上努力向远方张望着。
一片荒野,除了逐渐稀疏的树林外什么都没有。他懒懒收回视线,起身舒展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上铺空荡荡的。刚要发问,包厢门开了,李宝庆左手怀抱脸盆,右手端着一碗刚泡好的康师傅牛肉面,笑眯眯侧身挤了进来。
“醒啦?吃饭吗?我这还有方便面。”李宝庆肤色略深,小眼睛大嘴巴,肩宽背厚,脸上带点横肉,个头比胡易稍矮一些,中学时在校田径队练过标枪,身体很壮实。他属于比较老实本分的体育生,性情敦厚,脾气好的有些木讷,对谁都十分客气,总是一脸憨乎乎的表情,不笑不说话。
“我先去洗漱。”胡易晃晃脑袋,从床底掏出自己的脸盆,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端着牙缸走出包厢。
太阳初升,正是早饭时间,很多包厢门都开着,列车中飘散着各种口味方便面混杂在一起的浓郁香气。接连数日的旅途让所有人都倍感疲倦,过道里几名中年旅客或坐或站,一个个神情憔悴,满脸生无可恋的趴在窗边发呆。胡易在狭小的卫生间中匆匆洗漱完毕,回到包厢。
他乡远在莫斯科 004 不谈将来
硬卧包厢很小,两张上下铺双人床和窗边的小桌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从北京出发后大家只能把行李塞到床底下、堆到两张床之间、甚至干脆放到床上。直到同包厢另一位乘客在满洲里下车后,三人才得以把所有箱子堆到于菲菲的上铺,算是勉强可以正常生活了。
于菲菲在床上继续啃自己的面包,李宝庆捧着方便面坐在她身边,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胡易收拾好洗漱用品,从自己行李箱旁边的塑料袋中取出一罐八宝粥,又拿出三根火腿肠,给两人各递了一根。
“谢谢。”于菲菲腼腆一笑,斯斯文文的用水果刀割掉上面的金属扣环,仔细剥开。
“不客气。”胡易把火腿肠的金属扣环塞进嘴里用力一咬,顺势撕下包装外皮,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俩闲谈。
三个人同为应届高中毕业生,来自同一座城市,通过同一家留学中介机构前往同一所大学读书。早在办理签证之前,他们便曾一起参加过中介举办的俄语短期培训班。
俄语入门培训讲的都是极其粗浅的内容,胡易稀里马虎听了几节课,除了一些当地风土人情之外,便只记住了部分形似英文的字母与几个常用的单词。
当然,就连这些简单的单词,他也是通过汉字谐音去死记硬背的:比如“俄罗斯”是“拉稀呀”;“去哪里”是“裤大”;“再见”是“打死伟大你呀”,诸如此类,记诵起来倒也算有几分乐趣。
与他不同,于菲菲在空闲时间通过自学掌握了更多的词汇,现在已经可以和俄罗斯列车乘务员进行简单交流了。这也难怪,虽然都是自费出国读书,但三个人的情况却各不一样。
对胡易这个学渣来说,当初参加高考充其量只能算是去体验一遭。不到四百分的成绩让他根本没有选择余地,自费留学实属无奈之举。
于菲菲从小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一直不错,只是在考试时发挥失常,填报志愿时又抱了侥幸心理,导致没有被自己理想的第一志愿录取,所以才痛下决心远赴莫斯科。
而李宝庆则介于二人之间,他脑袋不太灵光,不过在众多体育生中算是学习比较用功的,最终靠体育专长勉强考上一所不入流的院校。他自知前程暗淡,于是在父母的安排下选择了出国上学。
尽管各人的情况不尽相同,但如今他们结伴前往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彼此之间不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那年头,虽然已经有大量国人远赴海外工作生活,但境外旅行对大多数普通家庭来说还远远算不上普及,高中生出国上大学的趋势也只是刚刚兴起。他们三人在北京登上火车时并没有太多感触,直到在中俄边境亲眼见到列车缓缓驶向国门,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身处异国他乡,心情一下激荡起来。
总听电视中说“走出国门”,原本以为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没想到国境线上还真的有一座高高矗立的门。穿过国门,原本生分的三个年轻人突然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不少,很快就变的熟络起来。
“哎?学校宿舍不是男女混住吗?咱们仨会不会分在一间宿舍啊?”李宝庆端着方便面傻笑道。
“你想的还怪美哩。”胡易自打第一眼看见李宝庆时就感觉他有些傻里傻气,爱答不理的瞥了他一眼:“混住只是男女生都住同一栋楼里,怎么可能在一间宿舍呢?洗澡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
李宝庆一脸憨相的点点头:“也对,也对。不过能在一栋楼里也不错,挨得近些比较方便。”
“远近是次要的。知道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胡易斜靠在床头翘着腿:“最重要的是大家要团结一心,互相多照应着点。”
“是,是,咱们都是中国人嘛,同胞之间理应互相帮助,嗯…共同进步。”李宝庆喝干方便面汤,意犹未尽的咂着嘴说:“菲菲,你学习好,平时多帮帮我们俩。”
胡易斜着嘴角冲于菲菲笑笑:“对嘛,以后考试就靠你了,多让我们抄抄。”
于菲菲笑着对李宝庆“嗯”了一声,又略显拘谨的冲胡易点了点头。在她看来,李宝庆虽然笨嘴拙腮,相貌也有点凶巴巴的,但其实还挺健谈,手脚勤快,脾气也好,是个热心肠。
而胡易正好相反,别看长得眉清目秀,小分头梳得整整齐齐,却整天一脸阴沉,说话喜欢带口头语,偶尔笑起来也是痞里痞气的,给人感觉性情乖张,不太好相处。
李宝庆勤快的把三人的早餐垃圾收拾到小桌板下方的一个大塑料袋中,然后纵身爬到上铺,取过床头的《大学俄语》摆在面前,刚翻了几页便盯着窗外愣起神来。稍过片刻,他向下探着身子问道:“你们俩,将来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毕业后?嗯……”于菲菲抿着嘴想了想:“大概会回国找个翻译之类的工作吧,或者……去学校当俄语老师?我还没想那么远。”
“回国当老师?那多没劲。”李宝庆眯着眼摇了摇头:“我以后想留在俄罗斯,最好能去大使馆工作。听说咱们中国人在外面经常遇到各种麻烦,去大使馆工作可以尽量多帮助一些同胞。”
于菲菲甜甜一笑:“没看出来,你觉悟还挺高呢。”
“那当然。我爸常说,人活在世上都得靠自己,但是能帮别人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帮一把。”李宝庆伸手在床板边拍了拍:“胡易,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胡易懒懒答道:“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一年语言预科,四年本科,五年后才能毕业呢,急什么。”
话说得很从容,但胡易其实是有些慌的。俄罗斯大学实行宽进严出的教育制度,虽说是交钱就能来上学,可是自己究竟能不能顺利毕业?他心里始终一点底都没有。
“睡觉。”胡易翻身躺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睡?”李宝庆奇道:“你不是刚醒吗?”
胡易打了个哈欠:“还好几天才到呢,不睡觉干嘛?”
他乡远在莫斯科 005 莫斯科
从北京出发一个星期之后,列车终于在周日下午抵达了莫斯科。
“到了,可算到了,费死洋劲了!”李宝庆扒着窗户向列车行进的方向不停张望,激动的一个劲儿低声念叨。
天气有些阴沉,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冷。三个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下火车,迎面看到站台上一个戴眼镜的大个子中国人,肤色黑黄,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手中高举的白纸板上工工整整写着“接于菲菲等三人,玛季”。
“玛季”是莫斯科汽车公路学院的俄语缩写读音。于菲菲快步走上前去:“您好,我是于菲菲。您是闫哥吗?”
“对,我是闫志文。”大个子操着一口山东味普通话,友善的点了点头。
李宝庆伸着双手凑了过来:“闫哥您好,我叫李宝庆。”
闫志文跟李宝庆握握手,帮他们把行李搬下车,然后饶有兴趣的打量几眼最后下车的胡易,声音压低了几度:“那你…你就是胡易?”
“是,我是胡易。”
“哦,呵呵,你好。”闫志文轻轻一笑。
胡易一愣,感觉他笑容古怪,心中略感纳闷。闫志文却没再说什么,一把拎起于菲菲身边的大行李箱,招手道:“走吧,车在外面。”
与许多同龄男生一样,胡易从小就对苏联有种淡淡的向往,在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心中,苏联就是力量与强大的象征。他们或许说不清十年前那场苏东剧变到底对世界产生了怎样的深远影响,但却自然而然把对红色苏联的一丝憧憬之情转移到了俄罗斯这个国家身上。然而当亲自踏上莫斯科这片土地时,眼前的景象却与他们的期望产生了些许落差。
“这里是市区?看着好像不太景气嘛。”李宝庆撇着嘴瞅瞅眼前那辆破破烂烂的小客车,又回头看看刚刚走出的火车站:“这火车站比北京站可小多了,还没我们老家的火车站大呢。”
闫志文帮三人把行李装上车,随口答道:“全莫斯科总共有九座火车站,这个确实比较小一些。”
“啥?!九个?”李宝庆瞪了瞪眼:“有钱烧的吧?盖那么多火车站干啥?”
“莫斯科市区面积大,车站多一些比较方便。”闫志文猫腰钻进副驾驶座位,对司机说了句俄语,然后扭头道:“除了火车站,莫斯科还有三座机场。”
李宝庆一吐舌头:“九个火车站,仨机场,乖乖!真是国际大都市,莫斯科是不是比北京还大?”
“那当然,比北京大多了。”
当时的北京市四环尚未建成、地铁线不过两条,虽然在国内是一等一的特大城市,但市区面积与莫斯科相比的确小了不少。李宝庆脑海中一时难以想象这座城市的规模,呆呆愣着没再接茬。
扭头一看,于菲菲身子僵直,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座椅边缘,李宝庆忙关切的问:“菲菲,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于菲菲勉强笑笑,低声说道:“司机开车太猛了,我有点怕。”
她这么一说,另两人顿时产生了同感。只见那大胡子司机一脚急刹车,一脚地板油,时不时还狂摁着喇叭猛打方向盘紧急变道,活脱脱把这辆小客车开成了一匹受惊的野驴,一路怪叫着穿梭在车流之中。
“生死时速吗?司机大哥喝多了吧?”李宝庆也紧张了起来。
闫志文毫不在意的笑笑:“俄罗斯人开车就这样,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李宝庆向窗外望去,果然路上其他车辆也都是这副德行,整条路上景象有如万驴奔腾一般。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闫哥,莫斯科街上的汽车看着咋都这么老呢,就像老电影似的。”
“对,这里几乎家家有车,不过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款。俄罗斯人穷啊,换不起新车,老车保养好了也一样开。”
一直默不作声的胡易向前探了探身子:“听说莫斯科地铁特别发达,是吗?”
“没错。莫斯科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开始建地铁了,现在总共有十条线,二百多站,四通八达,非常方便。而且这些地铁站修的很漂亮,以后你们出门肯定会经常坐的。”
三个人从来没坐过地铁,听到闫志文的介绍,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向往。胡易接着问道:“那咱们学校离地铁站近吗?”
“很近,学校主楼就在地铁绿线
amp;lt;机场
amp;gt;站旁边,但是离咱们宿舍还有一段距离。”
两个人缠着闫志文问东问西,闫志文都一一耐心解答。不过毕竟刚坐了七天火车,初到异国的兴奋很快被旅途的疲劳消磨没了,李宝庆困倦的合上眼皮,很快垂着脑袋打起盹来。
司机拧开音响,车上的破喇叭响起了雄壮的俄语歌曲。男声浑厚,鼓点激昂,虽然听不明白歌词是在唱些什么,但极富感染力的旋律还是让人感到十分鼓舞。
胡易忐忑的向车外看去,方壳子圆眼睛的拉达和伏尔加在宽阔的马路上满地乱窜,道路两侧飞快掠过一片片工整的火柴盒楼房,不时还能看到精致的欧洲古典建筑与雕像错落其中。粗粝的大工业时代印记与典雅的中世纪人文气息突兀生硬的杂糅在一起,眼前这一派雄伟而又破落的景象竟与回荡在车内的歌声十分搭调。
这就是莫斯科啊,我将要长久生活的地方。胡易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耳边依旧萦绕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歌曲:
经历一次又一次战火洗礼
洪亮的钟声依旧响彻天际
首都莫斯科永远巍然屹立
俄罗斯之河奔流不会停息
莫斯科啊,钟声传遍四方
莫斯科呀,圆顶闪耀金光
莫斯科噢,无数雄伟雕像
莫斯科哟,见证时代梦想
……
“醒醒,咱们到了。”不知睡了多久,于菲菲推醒了胡易。
三个人把行李卸下车,站在一块空地上等着闫志文跟司机结账。空地周围圈着砖墙和铁栅栏,墙内孤零零立着两栋高层住宅楼,应该就是他们的宿舍。
李宝庆盯着楼门口一个黄皮肤年轻人端详了半天,小声问道:“哎,你看,那是不是中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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