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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薇沈羲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百子千孙被,那上面鲜活的孩童图样此时一下下蜇着我的心,在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口又划下了深深的一刀。
孩子……我竟没有想到,我会有了他的骨肉。
之前的细小的反应我并没有在意,甚至月信迟迟未到,也自认为是悲伤和疲惫才导致的了。更何况终日的疲乏与无力,自然更不在考虑中。
可是……孩子……在这个时候,这是最不该有的啊。
但是心里却又有着隐隐的巨大的喜悦,手不由就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我的心带着忧伤和喜悦,自己已经茫然起来。可是,张太医之后的话让我感到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的手搓着,眉头皱得那么紧,神情是那么的犹豫,眼神里是紧张,害怕,还有一份……同情。
“娘娘,恕臣直言,因着之前您悲伤过度和劳累,再加上这次来势不小的风寒,这第一胎……”
他迟疑了很久,我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坐直了看他。张太医眼神里一个坚决说道:“这第一胎,恐是保不住了。”
我的泪滑落,冰凉地滴落在被面上,那水红瞬间变成了深深的红色。
我的心在下沉,我抓紧了自己身上锦缎的外袍,指甲甚至戳痛了手心。
“臣会尽力的,臣这就给娘娘开个药方。”张太医说着站起身,走到靠窗的桌边就要写。
我静了下心,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张太医,你说的保不住……本宫知道了。本宫想问,这个孩子,与本宫还有多久的缘分?”
张太医的背影明显一僵:“娘娘,”他说道:“这个……只要娘娘好好调养,还是有可能生下的。”
我惨然一笑:“张太医,你就对本宫说实话吧。”
他顿了顿,经过思考之后,终于慎重道:“娘娘,恐怕没有几日了。”
我轻偏了头靠在红木的床棱上:“张太医,”我轻声说道:“不用开什么方子了。”
我哀伤的一笑:“本宫如今的状态,本宫自己知道,开什么方子都没有用的。”
我的泪静静地淌着,那深红的一片逐渐加大,手上也是紧紧地抓着被面,上面绣的小孩图样扭曲起来,就如同我的心,被绞得生疼。
“张太医。”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用自己此时仅剩的力气说道:“本宫有件事求你。”
张太医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疑惑和为难的光,他敛了敛神色说道:“娘娘请讲。”
我仰起头看着床帐帐顶一颗硕大的东珠,胸口起伏了几下才开口道:“张太医,若是皇上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我没有直接讲明自己的意思,因为我要求他的事,直接讲出来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只有换一个方法。
张太医沉思了片刻抬起头,他花白的头发一晃,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显出世故和智慧。
他面带难色的说道:“娘娘,可是臣不得不报啊。”
我摇摇头:“张太医,其实你比本宫更清楚,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个孩子保不住,那么受牵连的人,一定是你们。”
我顿了顿,强打起疲惫的精神继续道:“皇上他一定会让你们全力的保胎,可是,你也清楚,这很难。”
我直直盯着他慢慢道:“你也知道,本宫的父亲刚刚不在了,皇上需要一件喜事。也不希望本宫伤心。”
我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继续说道:“皇上最近国事家事缠身已经疲惫不堪,本宫实在是不想再看他难过。如果在他不知道本宫有孕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掉了,本宫也可以说自己并未发觉。虽依旧是难过,但是却总比这每日里担忧伤心来的好啊。”
我低下了头,言语哀戚的说道:“这忧伤和痛苦,本宫一个人承受就好了。本宫不愿皇上再忧心。”
眼睛湿润起来,鼻子也酸酸得难受,可是我一直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张太医,这样你们太医院也不会为此受牵连,不是最好么?”我再次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经历的人间冷暖和在这皇宫里积累的经验世故是比我多的。我相信他会权衡。
“可是娘娘,”张太医犹豫了很久开口道:“可是今日老臣来此,总不可能查不出来的啊。”
我一笑,这样看来,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会答应的。
“这个你莫怕。本宫自有办法。”我想了想,拉过锦被盖在身上:“本宫此时的身体,自然是十分虚弱的,想来脉象也弱,您回去就说,本宫的脉象太弱,并且当时十分困倦,你还未好好号脉,本宫便让你退下了。”
我看着他:“此时您就直接回去太医院便好。其他的,自有本宫来安排和解释。”
我说完,从床角上的一只匣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张太医愣了愣,我轻轻说道:“这是十万两,还请你收下。万一……万一皇帝还是震怒,这些银子,也够您全家简单生活一生了。”
说完手一松,那乳白色的银票缓缓飘落在地上,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我听见张太医的脚步声离去,微睁了眼睛,地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惠菊带着小福子小禄子抬了一个错金镂空牡丹的火炉进来,我已经不若之前那般感到寒冷了。
“惠菊,你过来。让他们先下去。”我朝着惠菊招了招手。
惠菊给小福子和小禄子使了个眼色,就来到我的身边:“娘娘,怎么了?”
我在她的搀扶下坐起了身,惠菊拿了一件貂毛的披肩为我披上,那黑色的毛皮在烛火下发出油亮的光泽,这本该冬日里才用物件此时全部被取了出来,我知道眼前这件是内务府昨日新赶制出来的。
“惠菊,皇上带我回来之后,是否有请太医来诊过?”
惠菊摇了摇头:“回娘娘,没有的。皇上带您回来的时候您昏迷着,那时张德海来通报西南的军情奏书到了,皇上犹豫了下去了御书房,不过交代了我们您醒了就去请御医来的。”
“嗯,我知道了。”我的手轻轻地抚过那貂毛光滑的表面,感受那如丝般的手感。
蕙菊看了看周围,疑惑道:“娘娘,张太医呢?”
我淡淡一笑:“张太医给本宫号脉时,本宫觉得很累。他说本宫脉象虚弱,得好好诊一诊,本宫实在太累,便让他先下去了。”
惠菊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我:“娘娘,那要我现在再去请吗?”
我勉强一笑:“本宫这会子好多了,想来是风寒严重,你还是去端药来吧。”说完靠在绣枕上,手不由得放在了小腹上,心一阵缩痛。
惠菊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芷兰那里,本宫也会跟她说的。”我坐起身要下床,惠菊慌忙过来扶我。
我摆了摆手,看着惠菊愣愣地站在那里,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笑,站直了身子。虽然感觉自己有些轻飘飘的,不过还好,睡了这么久,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
“今晚你去做几样小菜,本宫想与皇上说说话。”
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一道一品天香,一道花好月圆,一道贵妃鸡,再做一样酒酿饼。其他的你再做些别的,这四样是不能少的。”
我看着镜中人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拿起粉轻轻地扑起来。
惠菊走上前来:“娘娘,奴婢知道了。”她牢牢盯着铜镜中的我,眼中是诧异和迷惑。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她走到门边才又开了口:“惠菊,再去备一壶好酒来。就要梨花白。”
这菜和酒,都是他沈羲遥喜爱的。
我坐在铜镜前,用玉石细簪子挑了些水红色胭脂,用温水化开,淡淡轻拍在自己苍白却扑过蜜粉的双颊上。再将绯色的口脂点在微启的朱唇上,轻轻晕染开来,仅薄薄一层,通透而湿润。藕荷色眉碳粉小心翼翼描绘出最适合自己的柳叶眉。银丝镶边雪白贡锦纱羽缎芙蓉裙上有细细的白丝织就的凤凰图样,隐匿在层层皱褶之中。乌发高挽,却只在顶端插一只纤丝镂空银缕凤簪,垂下细密的银白流苏。行走翩跹,回眸凝视之间,犹如回风舞雪,影度回廊。
西侧殿里,花梨木福寿永固琉璃镶边圆桌上的黄地粉彩“佛日常明”套碗中是惠菊按我的吩咐做好的菜肴,此时散着诱人的香气。
菜肴中间一只青花双龙穿缠枝莲纹瓶中是最上等的梨花白。瓶的两边各有一只金錾花梅花式杯。窗边青花八吉祥缠枝纹四棱大花瓶中也满插了名贵的略有浅淡鹅黄色的秋月明霞菊。望去满眼“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
西侧殿此时香烟缭绕,满室芬芳。屋内两侧的镶金珐琅三层烛架上燃着十几根红烛,烛光将西侧殿映照得如同白日却充满温暖的气息,最适合疲惫之人放松心境。
“娘娘,您看这两盆玉堂金马放在桌边可好?”
紫樱和馨兰各抱了两个青花垂肩灵芝夔纹花盆进了来,紫樱四下里看了半天才问我道。
我一直痴痴地坐在最内间的美人榻上,直到紫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才慢慢的回过头去,一刹那满眼的缤纷暖黄让我如临仙境,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宁。
即使,这只是粉饰过的祥和,可我仍愿沉醉其中。毕竟,也许今夜之后,一切都再看不到了。
“就放在烛架旁吧。”我环视了一下对紫樱说道,然后看着她们将花摆放好,自己的目光在那一桌的珍馐佳肴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闪闪发光的那一对金錾花梅花式杯上。
手看似无意的伸进了宽大的衣袖中,然后又对紫樱和馨兰说道:“你们一个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菜没端上来。另一个去坤宁宫门外看着,皇上来了告诉本宫一声。”
看着她们俩的身影消失在西侧殿门外,我才缓缓起身走到那花梨木大桌旁,看着其中一只酒杯久久,眼神恍惚之处,沈羲遥的脸浮现了上来。我咬了咬牙转身,回眸处,一片灯火辉煌,满室馨香。
“娘娘,皇上来了。”紫樱匆匆地跑来,我一怔,时间似乎有一刹那的回溯。
仿佛突然回到了那个我才入宫不久的清早,那时是小禄子面带喜色地跑来告诉我,皇帝走近了当时如同冷宫的坤宁宫,那时皓月还在我的身边。
我还记得,紫樱甚至立刻就取来了一身樱粉的丝锦宫装。
可是那时的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进来这坤宁宫,甚至,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还记得我的存在。
一切,就在时光荏苒之中,全都变了模样。
今日的坤宁宫是真正的大羲皇后的寝宫。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里住着的,是一个权倾后宫,隆宠无人可及的女子。
在世人眼中,这个女子为她的家族带来了最高的荣耀和地位。
谁都会以为这里住着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她看似得到了天下女人想得到的一切。
可是,我真的得到的是什么?是无休的后宫争斗的疲惫,是善行恶果的失望,是失去亲人的悲痛。
还有……仇恨……那是即使诵经念佛也驱除不了的刻骨的仇恨。
我安静地坐在西侧殿内室尽头的美人榻上,仿若秋日里一片薄云遮蔽下的月,散出淡淡柔光,恬静平和。
长长的裙角铺散开去,在脚下形成一个好看的弧,我就贤淑的微低着头,带着一抹流云翩然的笑,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一本佛经。
佛经上讲“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如今,该是拔出之时了。如此,我和他,才会得到解脱吧。
沈羲遥走进的时候,带了一阵轻微的风,一丝凉意在暖如春季的西侧殿里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味稍纵即逝的凉薄气味,却是最能清醒人的神智。
我起身向他弯身施礼,长长的流苏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明亮的闪光。
“恭迎皇上。”我的嘴边带着最美的笑,我知道那笑在旁人看来是多么的妩媚销魂,却不显得轻浮庸俗。
沈羲遥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他身上江牙海水祥云九纹蟠龙袍上还有御书房里薄荷香残留的气息。
他一把就扶起了我:“做什么,不是说了不用这些虚礼的。”
他责怪得说了一句,我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抹暗影。“皇上,这是应该的。”
我借着他臂膀的力量站直了身:“臣妾父亲的丧事让皇上费心不少,臣妾心中甚是感动。”
我说着鼻子就酸了起来,一只手就抬了起来去擦眼角微有的湿润。
沈羲遥眼里满是心疼和怜惜。他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庞:“这是朕该做的。毕竟……”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毕竟凌相是我大羲功臣,又是朕的岳丈。”
我心里冷笑了下,功臣,岳丈,沈羲遥你真的把我父亲当作过功臣么。你的心里,更不会将他当作你的岳丈了。要说你将他当作什么,恐怕,只是眼中钉肉中刺吧。
我的手紧握了下,站直了身子,带着看似感动的微笑说道:“臣妾之前一直在丧父之痛中,虽知皇上为了这个操心不已,可是始终力不从心感激皇上。”
我抿了抿嘴好像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回来了坤宁宫,就想着为皇上做一桌爱吃的菜,和皇上说说心里话。”
我吸了一口气走到离沈羲遥很近的地方,用仔细修饰过的、情意深深勾人心魄的、深邃漆黑的明眸看着他。
此时这双眼睛里已经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烟波,却是最撩人心弦的。
他明显一震,虽然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和疑惑,可是在我的眼波流转中转眼消失,只留下惊艳和赞赏,还有浓浓的欢喜。
他的手突然就伸了上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护着自己后退了一步,就留他修长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脸上带着僵住的笑容。
我这才发现自己失了态,连忙走到他身前嗔怒地笑着说:“皇上吓到臣妾了。”
说完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他的手就不由得抱紧了我。
我却平和了脸上的表情,心里是一阵的反感和厌恶。
终于是拉了沈羲遥坐在了桌前,惠菊馨兰此时才走了进来,手上各端着一个粉彩蜜蜂牡丹纹碗,她们的身后是坤宁宫其他的侍从,整齐地站在四周和门外。
我站起身接过惠菊手上的碗,里面是极品官燕。
我轻吹了下那上升的热气,才端到沈羲遥的面前:“皇上劳累了一天,先喝碗燕窝吧。”
沈羲遥正要伸出手去,一直站在一旁的张德海立即走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碗,从袖中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探入碗中。
我一愣手才松了开,脸上却带了稍许的不悦,心却跳得厉害。
张德海手上的银针一个反光,我不由闭了下眼睛,心里是紧张的。
因着之前沈羲遥在这坤宁宫里用膳,多是御膳房送来,在端上来之前已经试过是否有毒。
今日却不同,张德海试也就不足为奇。
即使我之前想到了,可是真的看到那银针,心里还是一惊。
银针证明了,他信不信我。
银针探进了碗中,片刻后取出,依旧是光亮无比,发着熠熠的光彩。
我一笑,眼睛里虽有小小的不悦,但还是起身从张德海的手中拿过那只粉彩蜜蜂牡丹纹碗,手指感受到了碗上微热的温度。
我稍俯身将碗轻轻放在沈羲遥的面前:“皇上,快用了吧,有些凉了呢。”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沈羲遥看了一眼张德海,似乎是责备的说道:“这是做什么,难道薇儿会害朕不成?”
张德海连连告罪,我却平和的坐下对沈羲遥说:“依臣妾看,皇上不仅不能怪张总管,还要褒奖他。这膳食是最大意不得的,即使是臣妾这里,也是该试的。”
我说完拿过张德海手中的银针,缓缓地站起身,带着端庄的笑,将那银针一一探入桌上的菜中,小心的旋转着再拿出。银针无一例外的依旧闪着光芒。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若他真的是信任的,早就会阻拦我此时的举动了。
可是,他没有。
心中是有些失落和苦闷的,可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边试一边跟沈羲遥随意地说着:“这道是皇上你最爱吃的一品天香,臣妾特意让他们做出,就是不知和御膳房做的一样不一样。”
针拿了出来,又探进另一道菜中:“这个是花好月圆,臣妾经历了丧父之痛,幸得皇上在身边,臣妾心中万分的感激,就吩咐他们做了这个有彩头的菜,希望皇上能喜欢。”
……
沈羲遥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欣喜的光芒,还有一丝的无奈。
桌上的菜都试了一遍,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仅剩的酒壶上,有些紧张,手心都发出了细小的汗水。
沈羲遥看了我一眼,一摆手:“朕说了,不用的。”
我摇了摇头,揭开壶盖:“皇上,既然试了,自然是要都试过的啊。”
“薇儿,太医来怎么说的?”沈羲遥在张德海小心布菜的同时,一边看着桌上的珍馐美味,一边问我。
我偏了头用金筷夹了一片莲藕在盘中,手停了下,目光对上了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嫣然一笑:“皇上,臣妾没有大碍,只是在明镜堂里受了风寒而已。”
我淡淡地说着:“张太医来时,臣妾困极了,便没有容他仔细号脉便让他下去了。”
我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楚楚笑道:“臣妾想着,左右就是风寒,且一觉醒来发了汗,感觉松快多了。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沈羲遥蹙了眉:“还是让太医仔细诊治比较好。”
我轻轻努了嘴:“皇上,臣妾不喜欢御医。”我的眼中盈了泪:“臣妾一看到御医,就想到父亲……”
他见我这般伤心,自然不再说什么,将面前一盘桂花糖藕夹给我:“好了,是朕不好,不过若是你身体又有不适,一定要让御医来看看。”
我点了头,夹起藕要送入口中,突然腹中一阵疼痛,手一抖,那藕片就掉在了金玉镶边的瓷盘中。
沈羲遥一惊,放下手中的筷子,他的目光里是担忧。
我额上渗出细小的汗水,却强忍着拿起酒壶,站起身:“皇上,”
我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将酒壶中的陈酿梨花白倒入面前的一对金錾花梅花式杯中,那白色透明的琼浆在被斟入杯中时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我的眼睛看着自己左边的那杯,心里稍有些犹疑,可是还是将那只杯子递到了沈羲遥的面前。
“皇上,”我举起酒杯,妩媚地笑着:“臣妾敬皇上一杯,以示臣妾心中感激之情。”
我说完一饮而尽,沈羲遥看了看我,一笑,一仰头,那杯中酒就尽数被他饮下了。
我满含着真心的笑意缓缓坐下,看着满室的灯火辉煌,又看了看身边沈羲遥的侧脸,那张脸在柔和明亮的烛光下显得不真实的俊美和温和,没有了皇帝的戾气,多了一份书卷之气。
如果不是心中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我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可是,他是皇帝。
我提醒自己。他要为他完全的掌权,为他的江山扫除一切的障碍,那些阻挡他前路的人或事,无一不是要被除去的。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做的事,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毕竟,那是我的父亲。
不由打了一个颤,腹中的疼痛又渐渐袭来。我觉得手脚都冷起来,也逐渐无力。我强做着笑,和沈羲遥慢慢说着话,将思绪远离心中所忧,这样那疼痛会减轻一些。
可是,我的心里却无法排斥那个念头,那个其实我并不愿面对的东西。何时都行,只要过了今夜,反正今夜之后,我应该也会不久于人世了。
孩子,我愿意带着你离开,却不愿你先我一步。
我的心痛起来,如果他没有做那些事该多好?
也许我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母亲。
也许我真的可以忘记羲赫,只将他当做生命中一次美丽的邂逅。
可是,如今一切的也许,都不可能了。
东暖阁里要已放置了四个暖炉,我在之前离开时,亲手在里面加进了香粉,燃起来有着馥郁的香气。整个东暖阁里此时如同春天的百花园,暖意浓浓,花香袭袭。再加上大红的颜色布置,还有随处可见的金凤和龙的图样,端庄大气之中也带着些许的促狭意味。
“知道么,遇到你之后,我心中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不论你是谁,是妃嫔,是皇后,还是仙子都好,我只想与你在经年之后,一同并肩观望世间风雨后的花好月圆。”
沈羲遥携了我的手,坐在东暖阁深处那张凤床之上,他的目光如同清晨最明亮的阳光,他的笑仿若夏日里映照在一池碧波上的明媚太阳,还有他的手,带着令我感到恰到好处的温暖,温柔轻缓地抚着我的脸庞。渐渐的,他的眼底升上一层醺醺的醉意,那醉意逐渐的加深。
当我看到那漆黑的眸子中的光亮突然消失,轻附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可是,沈羲遥,在你对我父亲下毒手的时候,你可想过这些?”
我的表情一定是充满恨意的,可是他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此时的沈羲遥躺在那张满目鲜血颜色的床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已经睡去,在只有我一人等在西暖阁时,我已在酒杯壁上涂上了毒药。试酒时,我只是试了酒壶中的酒,因此银针不会变色。酒倒进酒杯中,自然就沾上了毒药。
这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昏昏睡去,然后在睡梦中呼吸停止,是没有痛苦的死法。
我听着外面瑟瑟的风声,还有空荡荡的四周,心中并没有被人发现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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