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薇沈羲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为自己沏了杯茶,此时如果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是否也是一种解脱呢?
“可是我死了,对不起养育我的父母,对不起疼爱我的兄长,也会辜负了太后的厚爱。当我出宫时,我在想,以新的身份,重新活一次,也许也是不错的。”
“可你是我的人,这无法改变!”沈羲遥的声音有明显的压抑:“为什么不找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孩子才留下你的吗?”
我摇摇头:“皇上,我当然知道,仅仅是孩子,并不能消除我犯下的错。可是,我无法在您身边,我忘不了。”一滴泪划过脸庞,有冰凉的感觉,连带着面颊都涩起来。
“重新活一次!”沈羲遥冷笑一声:“重新活一次,以新的身份,嫁人,生子,你不觉得,这是对我的蔑视吗?”
我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我是他的女人,除非我真的死了,那就永远改变不了。而皇帝的女人,是不能被其他人拥有的。
“皇上,我并不会结婚,我只想一个人过完一生。也许荆钗布裙,也许青衣古佛,但是我从未想过嫁给别人。”我解释道。
“可是你和羲赫!”沈羲遥的怒意被点燃。
我低下头,是啊,我和羲赫,这是我从未料到的,也是沈羲遥永远不会原谅的。
“皇上”我咬咬牙,即使沈羲遥会立即把我杀了,我也不顾了。
“裕王出宫来找我时,我起初是拒绝的。可是,他抛下身份愿为我做一个乡野村夫,又锲而不舍地追逐,我无法不动心。更何况,其实早在入宫前,我便已心许于他,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而已。”
“入宫前?”沈羲遥回过身,浓黑的眉毛拧起来。
“是的,”我闭了眼,空气中有淡淡清香,一如那个夜晚。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竹林中,是偶遇,但是他的才学令我敬佩。”我带了甜蜜的笑容道:“之后,我历经艰险,也是他救我于危难。虽然不知他的身份,但是那时我便心属于他。后来,我与父亲四处寻他,都没有结果,巧的是,在皇宫赐宴那日,我在御花园见到了他。”
“然后呢?”沈羲遥的声音有极力压抑的异样。
“后来,”我苦笑道:“后来,我还未来得及确定他的身份,便被太后钦点成为你的皇后了。”
“所以成为皇后,你也是不愿意的了?”沈羲遥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垂下眼:“皇上,我做皇后,是我们都不愿意的事。”
“你就那么喜欢他?”沈羲遥的眼睛里似有一团火:“那么喜欢那个在竹林里与你吟诗,在大火中救了你,最后,在河边相见的那个人?”
我捂住心口,生怕那颗因他的话而震惊的心跳出来,我带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河边见了一面?羲赫告诉你的?”
“哈哈哈”沈羲遥仰天长笑,然后他紧紧盯着我,他的目光令我害怕。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些事,你可有跟羲赫确认过?”
“不用确认。他们的声音,身影,都是一样的。”我别过眼去,声音都失了感情,突然很排斥这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你做我的皇后?”沈羲遥转过身去,看着那棵樱树:“你从来都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可是,你怎么知道,你认为的,就是真的呢?”
“难道不是吗?”此时我什么都不顾了,也没有多想他话中的意思,“皇上您宠爱柳妃,本属意她做皇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我凌家更被你厌恶,你怎么可能愿意我这个凌家的女儿抢了你心爱之人的位置,做你的皇后呢?”
“是啊,我怎么会喜欢你,愿意让你做皇后呢?”沈羲遥几乎是自语般,他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而那背影,却给人一种他以悲伤至极的寂寥之感。
“皇上赎罪,民妇一时失言了。”我忙跪下。
“罢了,罢了。”沈羲遥没有回身,过了许久才道:“你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我慢慢退下,只听见沈羲遥的低语:“是啊,你爱他爱得应该。可是,你就从未想过,自己爱错人了么?”
我怔了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愿再多想,毕竟,我即将面临的,不是过去,而是未知的未来。
我慢慢退了出去。今夜,对于我们,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次日一早沈羲遥便唤我起来,与方丈道谢后便赶着开城门回到了京中。待进了京城,我只看见清晨尚未苏醒的城市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一闪而过,待面前出现紫禁城高耸的红墙金瓦,我默默叹一口气,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禁中骑行是对皇帝的大不敬。远远便有禁卫军喝道“何人?”并着金戈之声。
沈羲遥并不理会,胯下的马儿也未减速,他将一腰牌远远扔给禁军守卫,那边只一瞥,便集体齐刷刷跪下:“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很快便被抛在脑后,只留了风声。我紧紧抓住沈羲遥的衣襟,心却跳得厉害。
禁中骑行,整个大羲也只有沈羲遥一人才可。那些清晨洒扫的宫人见到一骑神骏呼啸而过,纷纷退至墙角下跪拜下来,我看着他们连眼都不敢抬一眼瑟缩在墙角,心中更加忐忑起来。冥冥中,我知,我的前路,比起他们的境况,只会更差。
沈羲遥一路直奔养心殿,张德海已守在门外,见到他怀中的我时吓了一跳,却不知如何称呼。
沈羲遥丢下我,径直大步进了养心殿正殿,简单吩咐了张德海一声:“备轿。”然后扫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粗布裙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然后对张德海道:“找身宫人的衣服给她。不得外传。”
张德海“诺”了一声便下去了,我站在阶下,有琉璃瓦反出的七彩光芒落在裙上,仿佛给那粗布衣裙缀了各色宝石一般,却是完全不相衬。
“娘……娘,”张德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了迟疑,毕竟,他不知沈羲遥会如何处置我,却还是用了以往的称呼唤了我。
“张总管,你还是叫我谢娘吧。”我微微施了一礼,太后让我出宫,便是给了我平民的身份,我再当不起他的一声“娘娘”了。
“谢娘,请这边来换衣服。”张德海的口气依旧是恭敬的,又解释道:“皇上已命各宫的主位稍后过来见驾,您在这里恐有不便的。”
我点点头,跟他去了一间偏房,换上了宫女的服饰,在张德海的带领下,回到了养心殿中,站在沈羲遥寝殿的门口,如此一来,透过半开的门和金色的纱帘,我可以看到外间的景象,而那里的人,却不会也不能窥探皇帝的寝室,如此,这里便是最安全的。
沈羲遥的寝殿并不大,和我印象中没有半分差别。我知这里是女子不得入内的地方,以前我因着宠爱在此居住,可是如今我不再是皇帝的宠妻,站在这里,便已是逾矩了。当下只垂了目,盯着自己脚上一双莲青色布鞋,这鞋还是我在黄家村自己做的,鞋尖绣了半朵桃花,此时花朵蒙尘,还脱了线,看起来灰扑扑的,完全失了当初的秀雅。
此时我盯着这双鞋,心里只想着,用皂荚应该是能洗去那灰尘的,然后将脱了的线勾出来,再找浅粉的丝线补上应该就可以了,至少还能再穿一两年。只是当初绣的丝线只是最普通的,洗过之后想来会褪色,若是变成白色可就不吉利了,不如全拆了重绣,也不会费多少工夫的。
突然,鼻尖萦绕的淡淡龙涎香令我打了个激灵,我已不是在黄家村了,此时,我在皇宫中,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别说一双鞋,一根线,连我的命,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把动听的声音传来,我收回自己的心绪,透过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的间隙看去,一众宫装女子齐齐朝沈羲遥跪拜,姿态优雅,仪态端庄。
我的唇上蓄了抹笑容,这样的场景,曾经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的场面,再次重现在我的眼前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穿了一身浅碧色遍绣迎春宫锦右衽,满头青丝挽一个堕马髻,插一支赤金碧玺迎春步摇,又有颗颗黄水晶宝石花点缀发上,细碎的金流苏在她跪拜起身之时轻轻打在面上,看起来恰如一朵初春里的娇艳迎春,令人有攀折的欲望。
正是皓月,我看着她熟悉的侧脸,心里激动不已,总算是在这皇宫中见到我熟悉且信任的人了。皓月,自幼便在我身边陪伴,虽说名义上我们是主仆,但心里,我却一直将她当做半个姐妹的。
我的内心虽激动,可此时不能表现出来。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盯着她,生怕少看了一眼。我不知,再见时,会是何时。
看了看皓月,我又将目光转到其他几位妃子身上。此时站在前排的,都是沈羲遥的宠妃,其他的是受过他雨露,有点品阶的嫔妃。如此看来,皓月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也是晋了位了。
站在队首的自然是柳妃,她在这后宫中恩宠长久不衰,几乎可以比肩全盛时期的我。此时皇后不在——虽然我不知沈羲遥给出的是什么说法,但是起码我知道,他没有废后,也没有对外宣称皇后病逝的消息——柳妃又诞育了玲珑,自然成了后宫中最有地位的妃子了。
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原先的傲气又回来了。此时站在队首,她也依旧如同百鸟中的孔雀一般挺直着身子,在面对妃嫔时,也是微微抬了下巴。
她身边是丽妃,打扮一如她的喜好,满头珠翠,奢华如西洋来的水晶灯。
和妃却落了一步,打扮十分清简,但在众妃华丽的装扮中,却显得她如皎皎月色,温婉纯净。
另外的几位我并不熟悉,有有些印象的,也有完全陌生的,想来是沈羲遥的新宠。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无一例外,她们的面上都带了最最温柔甜美的微笑,那笑容中有期盼,期盼君恩降临。也有彼此间的争斗,隐藏在偶尔的眼神交锋之中。
后宫,依旧是钩心斗角、暗藏汹涌的诡谧之地啊。
我曾经逃离,今后,我宁愿做一个低等的洒扫宫人,也不愿卷入那无休止的争斗之中了。
不久,沈羲遥接受完了那些妃子的请安。这期间,他只闲闲坐在御座上,似乎都没有在意他们的问安,几乎不发一言,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没有正眼瞧了谁,也没有与闲话几句。
众妃脸上都显出失望和忐忑起来,她们不知皇上此时的态度意味着什么。慢慢地,殿中安静下来,气氛尴尬起来。
沈羲遥看一眼张德海,那边立刻会意道:“皇上,几位大臣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众妃自然识趣,忙告退了。
沈羲遥也不留,柳妃最后一个走出殿门,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沈羲遥。我看她的目光中有哀怨,可沈羲遥,却仿若不见,只与张德海交代着什么。
我看那些秀丽的身影渐渐远去,沈羲遥已经掀了帘子来到我身边。
“马车备好了?”他对张德海道。
“回皇上话,都备好了。”张德海答道。
“走吧。”沈羲遥对我说:“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心跳骤然加快,终于,还是来了!
马车碌碌碾过紫禁城的宫道,从平整宽阔的汉白玉道,到平稳的青石板路,再到略有参差的石板路,最后,是荒草丛生,颠簸不堪的碎石路。
我从马车的窗子向外看去,朱红的宫墙后露出一座座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的走兽、龙凤和玺彩画如同精致画卷在我眼前展开。逐渐地,宫室的屋顶檐角不再精巧别致,而是显出颓势,直到马车停下来,我的视线里,只有高耸的古木,以及年久失修的宫殿了。
下了马车,宫墙在这里已经褪去鲜艳的朱红色,而是显出墙壁本身的灰白。我看到宫殿檐角的走兽有的失了脑袋,有的只剩半边身子,悬的铃铛也因风雨的侵袭而锈迹斑斑,墙角有青苔,墙面上甚至还有爬墙虎,证实了这里常年无人的境况。
可是我知道这是哪里。
繁逝。
沈羲遥站在我身边,阳光打在他脸上,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冷冷的,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去吧,你该为你的所作所为接受惩罚。”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门,心头却是一松。我深深看一眼沈羲遥,将他的面容印刻在脑海中,因为进去了那里,我恐就不会再出来了。
“谢皇上!”我诚心地叩拜,感激他的不杀之恩,感激他,在我孤老之前,能够见到我想见的人。
“祝皇上万寿无疆,国祚绵长。”我一拜。
“祝大羲国泰民安,盛世永存。”我再拜。
“祝后宫子息繁盛,和谐安宁。”我三拜。
沈羲遥没有说话,我只听到一声叹息。
他是帝王,可以用一切方式表达对一个女子的爱意,自然,也可以有任何的方式,消除心中对一个人的恨意。
或许,将我丢在这里,不见,就不会再想,无论我的好与坏,经过时间,在他的心里都会慢慢淡褪。而我,在这样的地方,也会迅速的老去,华年不再。也就不会再有他爱的美貌,也会将他恋的才情,逐渐消磨掉。
然后,他是他的旷世君主,我是我的冷宫弃后。他有他的锦绣人生,我也有我的宁静的生活。
这是我应得的,也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站起身,眼前,是斑驳的树木的暗影,如同一个个不祥的阴影。我从容地向那扇门走去,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
身后,大片阳光倾洒,我知道他就站在那片阳光中,一定如神祇般。可是,我将不会再见。
自那个春日里我走进繁逝,在踏入那破败的屋子的一刻,我就在想,何时我会离去呢?我并非祈祷沈羲遥会放我离开繁逝,而是,何时会离开这个尘世。
冷宫,向来是犯了错的宫妃被遣去的地方。在这样一个连阳光都厌弃的地方,除非疯掉,否则,生存下去是很难的。
开始,我寻了一间无人住的空屋。繁逝里并非只有我一人,也有几位年老的先帝废妃,可要么已经痴傻,要么便已重病缠身。这里的饭食大多腐坏,量也不足。每每侍卫将那放饭食的不知多久没有清洗的桶放进来时,那些女人们如饿虎扑食一般蜂拥上去,我却只能站在门前,看那桶很快变得空空如也。不过好在清早的饭食因天未亮就放在那里,我便能因第一个起身而抢到,也才不至于饿死。
夏日是难熬的。天热还罢了,毕竟繁逝四周都有高大的树木,便能有半院的阴凉。可那些女人们多躺在树荫下,或捉虱子,或望着某一处虚空痴痴地笑,喃喃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最令人无法忍耐的,却是蚊虫。因为无法洗澡,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散出一种酸臭味,有蚊蝇嗡嗡绕着飞,可那些女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根本不在乎。我却没有办法忍受,只能每日用节省下来的份例的一点清水简单的擦身。
可是,最终令我几尽崩溃的,是蛇。
第一次,是一日清晨,我端了饭走回房间,甫一进门,便见一条斑斓的大蛇吊在檐上,朝我吐着猩红的信子,似乎下一刻就会向我扑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啊”地惊叫了一声,手上的碗都碎在地上,拔腿便跑了出去。
第二次,夜半我从梦中惊醒,窗外是夏季暴风雨下摇摆的树木,给斑驳的墙上投下移动的暗影,仿佛群魔乱舞一般。我突然觉得小腿上冰凉凉滑腻腻的,我按捺住即将跳出胸口的心脏,小心地将薄被掀开,只见一条碧绿的小蛇缠在我腿上,此时应该是睡着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是全身却僵直,无法动弹。我只能小心地,做好了被毒死的准备,轻轻地缓慢地捏住那蛇的七寸,将那蛇从腿上除下,我的手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然后迅速地将那蛇从窗子丢了出去。
此后日日我都不敢独自待在那阴暗潮湿的屋中,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有一条蛇出现在眼前。
而在院中,虽然那些旧宫人们多疯傻,但起码有人在不远处,有阳光,有声音,便能让我心底的恐惧稍稍消散一些。
我想着,此时是夏季,繁逝阴凉,又多老鼠,自然是蛇常来之地,只要等到秋风起,那些令人烦恼的蚊蝇蛇鼠,便能少一些了。
而侍卫,自然是不会管这里有什么动物出没的。仿佛是被下了命令,除了送饭食进来的那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其实,又有谁愿意进来呢?看那些美貌不再,只剩下肮脏的身躯和痴呆的目光的半老的女人么?
可是夜晚是难熬的,自那条蛇缠在我脚上之后,我几乎不敢在夜晚闭眼。常常只能对着窗外的月色,一坐就是天明。因为无法安眠,又没有充足的食物,我逐渐消瘦下去,精神也慢慢萎靡起来。后来,我学会了在白日里睡在靠近入口的破败的回廊里,有阳光洒在身上,又无人打扰,还能在第一时间抢到饭食,这样精神才慢慢好一些,能够活下去。
直到那一次,我终于忍耐不住,也是我第一次萌生了,要么死去,要么离开的想法。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蛇。那天的阳光出奇的好,那些废妃们都坐在树荫和墙角下,我依旧半靠在回廊上,目光所及,那些废妃们的身影全都落在眼中。
坐在墙根处的,是先帝的刘修容,她因谋害产后的全贵妃,在给全贵妃产后服食的参汤里下毒,使全贵妃血崩而被废黜至此。她的旁边,是当年与她一同举事的张婕妤,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捉着自己身上的虱子。
树下躺着的,是沈羲遥的李美人,她因失去腹中孩子疯癫,却不知为了何故被打入冷宫,我依稀记得,仿佛是与柳妃有关。而另外几个,也都是先帝的妃子。他们的身份,我也是在他们偶尔清醒时的说话中才弄明白的。
我因前一夜未眠,此时在眼光的笼罩下昏昏欲睡,眼睛已经睁不开。就在此时,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繁逝长久的安静。
张婕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面色却逐渐乌青起来,一缕黑红的血从她口中淌下,先是一缕,之后,她猛地一震,一大口污血从口中喷出,仿佛被阳光灼焦的红花,骤然落在地上。
她缓缓倒下,依靠在了身边的刘修容身上,手上还保持着之前捉虱子的姿势。刘修容却根本不看她,眼神空洞,表情如一只木雕。我看到张婕妤的头倒在刘修容的肩上,她的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血涌出。然后,慢慢地不动了,眼睛却还是睁着。刘修容似乎不满她靠在自己身上那么久,随手一拨她的头,张婕妤如同破败的布偶,“噗”一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唉,你累啦?可不能睡,等会儿昭阳宫那边有了消息,我们可还得做一番样子呢!”
“唉,你怎么了?快起来,好不容易得到皇后娘娘的信赖做这件事,你要睡,也等给娘娘复命了再睡啊!”
“快起来,起来啊!”刘修容摇着张婕妤,神智上,却似乎还停留在遥远的从前。
张婕妤的身后,有一条翠绿如翡翠的蛇,“咝咝”吐着猩红的信子,三角形的脑袋一转,尖利的毒牙就咬在了刘修容的小腿上,她连尖叫都没有,便扑倒在了张婕妤的身上。临死前刘修容的神智似乎清明起来,她的眼睛只一转,被污渍覆盖了大半的面上有一个凄绝的笑容,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怨怒与绝望。
“是皇后啊,皇上,是皇后她指使我们给全贵妃下的鹤顶红啊……”她的话未说完,便再也讲不出了……
我捂住心口,这是我第一次从先帝的妃子口中得知当年的秘辛。可这样的秘辛,却是我无法接受的。
传说中,先帝皇后闵氏与全贵妃徐氏感情好得如同一对亲姐妹。皇后能在皇帝对全贵妃专宠时不怨不妒,在全贵妃怀孕时悉心照料,连饭食都一一过口,才给全贵妃食用。以至于当全贵妃产后不幸血崩,弥留之际,特地求了先帝将皇四子交给皇后抚养,只说,她只信她与皇后的姐妹情深……而皇后,也对皇四子视如己出,很多时候,对皇四子,甚至比对自己亲生的皇三子都好,还求先帝立皇四子为储君。这样的举动,也令先帝感动敬佩,最后,将天下交给了皇三子。
这一切,都是被宫人们津津乐道和称颂多年的。
可如今,真相,却似乎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我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如今的天下,是皇三子沈羲遥的天下。而皇四子沈羲赫,却已被囚在皇陵,为他的错,在列祖列宗面前悔过一生。
这一次的蛇祸,终于引起了内庭的注意,当天便有侍卫来将那两具尸体送出繁逝,又每日四处洒雄黄粉,还将各个有人住的房子检查了一番。
那一日我依旧是睡在廊下的,正午时分,繁逝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引得树荫下墙角边的女人们纷纷抬头,以为又有什么新人被送进来。
进来的是一队侍卫,看穿着是宫中的守卫,一个个或执套杆,或拿蛇夹,或捉木棍,或碰药粉,神情略有紧张。
“哎哎,你们几个出来出来,去,站到墙根去。”繁逝的侍卫嚷嚷着,从房间里赶出几个女人来。
我拢一拢睡得凌乱的头发,也站到一旁去了。看起来,这些侍卫是要捕蛇。这样也好,省的日日活在惊惧之中。
那些守卫分成几组,大多是在我们居住的屋子里搜索,也有一队在院中,那竹竿敲打着蒿草丛生的地面,尤其是草生长最盛的地方,更是小心翼翼。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倒还真打死三四条蛇,我看着那些守卫将死蛇丢在院中央,看着那软趴趴团成一团的蛇尸,虽然心头泛起恶心,但终于还是有大石落了下来。
突然一声惊呼,一队守卫从一间屋子里退了出来,面上有明显的恐惧。
“怎么了?”另一队闻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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