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薇沈羲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小蓉终于丧气地垂下头:“我知道了,谢娘。”
“谢娘,小蓉,不干活在干嘛?”知秋尖利的声音传来:“我看你俩还没得到教训,今天的饭不准吃了!”
我与小蓉对视一眼,都露出气愤来,却也无法。
夜晚我趟在床上,透过窗户,晴好的夜空里星光闪烁,好似随手撒下的一把银钉,璀璨动人。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吧。我这样想着,不自主地叹了叹气。再过一个多月也是我的生辰了。只是自入宫以来,我便再没过过一次生日。最多,不过是煮一碗银丝面来吃。
最得宠的日子里,沈羲遥不止一次提起要为我普天同庆。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先是等来了父亲病逝的噩耗,之后,我便离开了皇宫。
在黄家村,我并没有告诉过羲赫我的生辰,却不知他怎会知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晚我收拾床铺,赫然发现枕头下压了一个红布小包,打开,一支鸳鸯荷叶纹银钗出现在眼前。
“喜欢吗?”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如潺潺小溪水。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巨大的欣喜和感动。
“羲赫,你怎么知道……”我的话还未说完,他已轻轻揽我入怀,亲吻我的额头。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他在我耳边低语:“这图样是我自己画的,你看可好?”
如何不好?古诗文里说的还不够多吗?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鸟语花香三月春,鸳鸯交颈双双飞。” ……
那样忠贞的鸟儿,一心一意、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一旦失去一方,另一方也不再寻觅新偶,孤独凄凉地度过余生。
也只有羲赫,能与我做一对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的鸳鸯我鸳鸯。沈羲遥,他是真龙天子,龙凤虽好,却不如鸳鸯情长。
我闭上眼,羲赫的身姿清晰地浮现出来,仿佛他就在面前,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他的手,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听到他满含深情的嗓音,看到他欢欣的笑容。
我的唇角微微上扬,如同做了一场美梦,或者,这确实是我的一场绮梦。
收回思绪,夜已渐深,我翻个身准备睡去,突然发现身边的小蓉翻来覆去,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担忧地问道。
“啊?谢娘,我吵到你了?”小蓉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笑道:“我饿了。”
她这么说着,我的肚子里也传来“咕”一声。小蓉看着我,语气里都是歉意:“是我不好,今天你也没饭吃。”
“要我说多少次啊!”我故作生气:“没关系的。”之后又关切道:“这么饿吗?”
小蓉摇摇头:“我在想明天丽妃娘娘的生日宴。”
这丫头看来还没死心。
“谢娘,你不知道,我特别喜欢那些漂亮的衣服。”小蓉深深叹一口气:“每次我洗的时候都在想,这样华丽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呢?是不是会把我变得美一些?”
“你已经很漂亮了。”我轻声道
“唉??”小蓉应了声,又道:“谢娘,怡昭容真美,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人也好,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疑惑道。
“大家私下里都说皇上不是真喜欢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像皇后呢。”
我幽幽道:“不会的,怡昭容怎么可能因为像皇后才得宠。再说,皇后在蓬岛瑶台上休养了那么久,皇上都没有去看她,可见皇上并非如传说中那般深爱皇后的。”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是说服自己,让我相信沈羲遥对怡昭容的宠爱并非源于我。尽管,那个传闻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很久之前,皓月也跟我说起过。
“皇上不去看皇后,听说是因为怕过了病气,太医们不允许的。”小蓉侧翻对着我:“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多年了还不见好。”小蓉自语着,我却不说话。
“大家私下里都说,皇后娘娘其实已经不在了。”小蓉在我耳边低声道:“凌大人和凌将军不止一次请求探望皇后,皇上都拒绝了呢。尤其是这次,凌将军凯旋归来,说一切赏赐都不要,只想见一见皇后,也被皇上婉拒了。”
小蓉咽了口吐沫,仿佛她本人亲历了现场一般绘声绘色:“他们说,凌将军跪在皇上面前恳求皇上,说自大婚后他兄妹二人再未见过。此次,他不要皇上的任何赏赐,哪怕只远远看皇后一眼也好。连凌大人也跪下来恳求皇上。”
小蓉说到这里已十分兴奋,声音都微微颤抖:“可是皇上还是婉拒了,只说自己也思念皇后,但是太医明言皇后现在不宜见任何人,一旦皇后有所好转,定会召两位兄长觐见。”
“这也正常。”我眉心蹙起:“两位大人思念胞妹是常情。皇后病重无法见人也是常理。”只是心中隐忧再次涌上,哥哥此举难免有逼迫皇上之嫌,万一沈羲遥怪罪可就不好了。
只是二哥他,我在被中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我明明跟他说就当做我已经不在了,好好效忠皇帝,不要让凌家再陷险境,不要让父亲的悲剧再度发生。可他为什么还要如此?还有大哥,一向以凌家兴衰荣辱为己任,克制、恭谨、沉稳的大哥,怎么也会纵容,甚至参与到二哥的胡闹中去。
难道,二哥告诉了大哥?还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脑中似有闪电划过,克制了情绪问道。
“年节时的事。”小蓉讶异地看着我,想来是不明白我怎么这样问。
我明白了,我请张氏送给二哥的口信该是送到了。以二哥如今的权势查出羲赫在皇陵并非难事,他一定怕我遭遇不测,怕我受苦,因此提出要见我来保我平安。
只是,此举太险啊!我不免担忧起来。万一,万一沈羲遥感觉受到胁迫起了除去凌家之心?这不是不可能。
“所以啊,大家才说皇后恐怕已经殁了,皇上是怕凌家起异心才一直说皇后在病中的。”小蓉的声音愈发低,生怕被人听到般,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么飘渺而不真实,令我一阵阵发寒。
我整理了心绪,淡淡一笑:“这些话你从哪里听说的?皇上怎会欺骗天下呢!凌家是大羲第一忠臣,就算皇后殁了也不会起异心的。以后这样的话可别再信了。万一被别人听到,你可小命难保。”
小蓉撅了撅嘴,我见她似乎还要说什么,轻声转了话题:“你不是饿了么?明天就应该有饭吃了吧。”
蓉儿也笑了:“可不是,肚子一直叫着。”
我朝被子里缩了缩头:“睡吧,早点起就好了。”
次日我醒来就不见小蓉,找了几个与她关系好的打听,只说她一早就穿了新衣出去了。我心中一惊,想来她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自己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发现可怎么得了!我思前想后,终于决定还是去找她,希望能在宴席开始之前将她拉回来。
果然,从一处角门进去,角落里一块巨石后,有小蓉紧紧趴在上面的小小的身影。我悄悄上前轻轻拍了她就要拉她走。
“谢娘,你怎么来了?”小蓉一脸惊讶。
“赶紧走。”我说着,却见一队侍卫进来戍卫,忙拉了她躲在旁边一丛茂盛的花树中。
这下,真的是走都走不了了。
丽妃生辰这天,清晨开始有阴云团来,不过并不浓厚,又恰到好处地遮挡了骄阳,设宴是极好的。
宴席设在武陵春色一开阔处,周围是芬芳宜人的鲜花碧草。筵席开始前,沈羲遥和丽妃还未到,其他妃嫔三两站在柳荫花下,执起罗扇,半掩粉面,言笑晏晏。
小蓉极喜爱那些珍奇华衣,目光落在上面就再离不开。我在那些莺莺燕燕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和妃站在一株海棠后,穿着碧水色杨花漫飞锦缎裥裙,头上简单戴了一对紫水晶缺月发钗,细碎的流苏从乌黑的发髻上直垂下来,衬得一张白面越发清冷矜贵。
她身旁站着一个女子,浅紫色的织锦纱衣上有缤纷的蝴蝶,梳宜春髻,簪一个扇形金八宝玲珑簪,一排细密的短流苏垂至颈间。她背向我,与和妃相谈甚欢。我心中直是纳闷,和妃一向不与其他妃嫔多来往,可如今与她面前这妃子却十分亲密,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正想着,远远有金黄的华盖渐近,众妃整齐站好,那女子也转过身来,大方端庄的面容上还带着没有收起的笑容。这面容是那般的熟悉,我心一紧,是皓月。
“臣妾参见皇上。”如黄莺出谷般婉转的声音整齐响起。
沈羲遥的身影刚走进这花苑中,那些高贵夺目的颜色齐刷刷拜倒,他却没有说话,只懒懒一抬手,身边的张德海便会意道:“各位娘娘就座吧。”
丽妃带着得意而高傲的笑容伴在沈羲遥的身边。身上那件蜜桃红花间孔雀的织锦长裙衬得她面若桃花,一派春风得意,艳丽无匹,更不用说那满头的珠光宝翠,熠熠其华了。
她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好好打扮,生知这样众妃齐聚的场合,哪一个不是悉心妆扮,带着适宜的表情,不时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投去温柔妩媚的蜜箭,渴望得到他的青睐与恩宠呢。
我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柳妃的身影。怡昭容坐在沈羲遥另一侧,面容恬静,穿得也朴素大方,那霓色烟波绫花裙的颜色虽不出挑,却显得她神情开涤,窈窕沉静。
“皇上,”丽妃甜得发腻的声音随着风传来:“皇上为臣妾庆生是臣妾莫大的福气,臣妾敬皇上一杯。”说话间她站了起来,风情万千地一拜,一双美目仰望着沈羲遥,那般娇俏动人。一旁的小蓉看得眼睛都直了去,不住的摇头赞叹:“丽妃真美啊。”
“起来吧。”不知为何,沈羲遥的声音一直都淡淡的,好像丽妃的明艳,其他妃子的光彩都没有入了他的眼。他的目光总是在飘渺中游荡,偶尔回神,又换上虚假微笑的面具。
“皇上,”怡昭容轻柔似水的声音传来,沈羲遥侧了身去看她,带上了几分真心笑容,却不言语。
“怎么不见柳妃姐姐?”怡昭容环顾了很久道,带着几分担忧的语气:“可是姐姐身体又不适了?”
沈羲遥还没有回答,丽妃用丝帕按了按鼻子道:“柳妃妹妹这几日身体都不大好,今日便不能来了。”丽妃做出媚笑看向沈羲遥:“皇上可要去看看妹妹呢。”
“昨日她不还好好的么?”沈羲遥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张德海,声音略有不满。
“回皇上,柳妃娘娘夜里受了凉,今日便??”张德海回道。
“哦。”沈羲遥的脸色有那么一瞬暗黑的如同风雨欲来的天空,却在下一刻便成了漫天的明亮:“既然柳妃不来,那就开宴吧。”
笙歌起,美人吟,胡姬舞,百花纷。一时间言笑晏晏,桃李芳菲下是踏歌而行,时光漫漫。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经久之前,自己也是华衣美服悠然其间的。只是,我并不怀念,也并不向往,甚至在想起那烂漫春光的同时,不由一个寒颤,看到了那春光明媚下的阴暗。只是,我终究要回去,终究要带着最高贵的神情坐在沈羲遥身边,借助他的权力,为我的不甘,我的怨恨,我的悲辛讨一个结局。
“谢娘,你看那些妃子都好美啊。还有皇上,皇上今天和那日真是不同啊。”小蓉近乎贪婪地盯着沈羲遥,的确,他是一个让人一眼就深深烙在心上的美好男子,尤其他还带着帝王的身份。
可是,帝王却不是任何人都爱得起的,爱他,就要做出永无回应的打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们回去吧。”我看到那队侍卫去巡视其他地方,忙扯了扯小蓉的衣角。
“再看一会嘛,谢娘。你看,上吃食了呢。”她咽了口吐沫,眼睛都直起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其实不用去看,那诱人的香气已经被风传来。我闭了眼,是福字瓜烧里脊,红梅珠香,宫保野兔,还有绣球乾贝,炒珍珠鸡。不由觉得胃中翻滚,灼热的饥饿感袭来,喉咙都酸涩起来。
我也是一连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
“趁侍卫离开咱们快走吧。”我劝着小蓉,自己已穿出那花丛。再在这里待下去,危险太大了。
小蓉撅了撅嘴要出来,却因着忍不住的一回头被花枝拉到面颊,不自主 “唉呦”了一声。
“什么人?”一声断喝如晴空炸雷,惊得我心一沉,攥紧了前襟。
“什么人!”那是张德海的声音,说话间已有侍卫奔跑过来。我强镇定了心境,拉过小蓉跪在地上,低声对领头的侍卫道:“我们是浣衣局的宫女,经过此处实是好奇,就偷看了一眼……”
“是什么人?”沈羲遥毫不在意的声音传来,闲闲地,却十分冰冷。
那侍卫高声回话道:“回皇上,是两个浣衣局的丫头在此偷看。”
“哦。”沈羲遥停了片刻,声音十分随和,好似完全不在意,但是话语却令人遍体生寒。
“窥上之罪,是什么处罚方法?”
“回皇上,窥上当处以死刑。”那侍卫脸紧绷着,十分严肃。
“丽妃,不是让你与和妃协理后宫么?怎么还会出了这样没规矩的事。”他说的自然,却能想见丽妃的惊恐。
“皇上,这……”丽妃紧张的声音传来,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不该怪丽妃姐姐的。”是皓月的声音。我周身突然就涌上不适的感觉,仿佛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皇上,浣衣局是奴才们的地方,应是内务府管的。”皓月解释道。
沈羲遥“唔”了一声:“既如此,今日是你生辰,死罪不祥,就由你来决定怎么处置吧。”
丽妃的声音在下一刻传来,带了狠厉:“不懂规矩的丫头,带下去杖责四十!”
我咬紧了唇,一旁的小蓉不住打颤。
“丽妃姐姐,四十怕是多了。”怡昭容求情道:“皇上,二十板已能要去人半条性命,何况四十呢。这样的责罚与死罪无异,太重了。”
怡昭容说着朝这边朗声道:“你们上来向皇上,丽妃娘娘请罪,求丽妃娘娘开恩。”
她始终是善心之人,虽知这样做会与丽妃结怨却仍想救下我们的性命。只是,若沈羲遥见到我,怕是不知会做出怎样可怕的决定。
小蓉已经站了起来,哆嗦着就向前走,我犹豫地跟上去,刚绕出那大石,就听见一个女人惊呼道:“谢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知秋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满是怒气,如若我今日能平安回到浣衣局,怕日后也不会安生的。可是,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只消看一眼沈羲遥犹如暴风骤雨前夕宁静海面的诡异面容,那如同万顷暗波般幽深的眸子下,分明有磅礴的怒火在酝酿。
“皇上,是奴才教导不周,这是我手下的两个丫头。”知秋甚至没有得到沈羲遥的允许跪在沈羲遥面前,战战兢兢道。
沈羲遥扫了她一眼,满眼阴翦。
“皇上,”知秋似有什么阴谋,眼里精光一闪迅速道:“不瞒皇上,谢娘是昭容娘娘送来的,说是奉了皇上您的口谕,但始终不见文书……”她匆匆望了一眼丽妃,有点点邀功之意。
她话未说完,只听沈羲遥一声怒喝:“住口!”
他的怒火仿佛从一道被撕开的小缝中点点泄漏出来,这缝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那肆虐的愤怒将全部倾泻,彼时,将是什么都阻止不了的风暴了。
“皇上,谢娘她……”怡昭容此时也慌了阵脚,跪在沈羲遥脚下。她一定疑惑,明明是沈羲遥亲口允的,为何此时会有如此大的怒火呢?
在她的印象中,甚至在所有妃嫔的记忆里,恐怕都没有见过沈羲遥这般失态吧。他是至高无比的帝王,总是将内心最深的情感埋藏在淡淡浅笑之下。哪像如今,任谁都看得出皇上很愤怒。
可是,一个低等宫女出于好奇的窥探,他何至如此呢?
也许,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自称谢娘,不是……薇儿。
我的心慌乱不已,一旁小蓉已吓得呆傻过去。我看见沈羲遥紧紧盯着我,目光如利剑。
“谢娘……”他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字字带着恨意:“谢娘!”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沈羲遥面前的红木大桌被一把掀翻,上面琳琅精致的吃食散落一地,金盘玉碟中的美味佳肴成为狼藉,众妃们皆惊恐地跪在地上,彼此悄悄对望不明所以。
沈羲遥越过众妃径直来到我面前,我抬头看他,那漆黑幽深的眸子里,蓬勃的愤怒已经汹涌而出。我心中充满恐惧,眼看着他一把将我拉起,甚至不等我站直了身子拖着就走。
“皇上!”我哀唤一声,他没有理会我。
“皇上!”我又唤了一声,只觉得腿上传来丝丝疼痛,手臂也被他拽得生疼,几乎要脱臼了。
沈羲遥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
“遥。”我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住。这是曾经我对他亲昵的称呼,虽然极少,但他每每听到都十分欢喜。
沈羲遥怔了怔,不远处的怡昭容也怔了怔,一双疑惑的眼睛盯向了我。
沈羲遥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他抓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我甚至感到他在克制着自己不再用力,而我的手腕已被他抓得几欲断掉。
我踉跄而狼狈地站起身,腿上有血迹斑斑,那是被草丛中的小石头以及盘盏的碎片划伤的,在破损的裙摆下分外明显。
沈羲遥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了那鲜红之上,眼中的怜惜只一扫,立即又燃起怒火。他突然弯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武陵春色。
风越来越急,春日里多雨水,来得突然也属正常。早晨已有积云,此时更有风雨欲来的味道。风中有浅浅花香夹杂了淡淡的泥土生腥的气息,伴随着随风扬起的细小沙尘一下下扑打在脸上,有微微的疼痛感。腿上刺啦拉的,我轻皱了眉,内心因紧张恐惧狂跳不已,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我清楚,帝王的怒火终是无法避免了。
点点雨滴落了下来,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雨天,那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将我带进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女子永不得入内的地方,也将我带进了年轻帝王的心中。可是如今,当初的大雨早已不复存在,帝王心中的那个女子,恐怕也已随着雨丝零落了。
沈羲遥全不在意那越来越急的雨点,他只飞快走着,每一步都满含怒气,一下下踩在湿润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只埋着头,面纱随风翻飞,仿若风的影子,又似失了依托的心,飘摇不定。
不敢看他,深怕那怒火瞬间燃在自己的身上,我是导火索,此刻更只有火上浇油的作用。
张德海甚至跟不上沈羲遥的脚步,我只能从沈羲遥宽阔的肩膀外看到他暗红的袍子,本该喜庆的颜色在水气蕴酝中却透出凄凉。他不敢喊,因为服侍沈羲遥多年的他,深知这位皇帝的脾气性情。
沈羲遥每一个脚步都重重踩在我心上。我闭了眼,直到感觉闯进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才睁开眼,还没看清身在何处,就被重重地扔了出去。
“谢娘……谢娘……”沈羲遥咬牙切齿地不断重复那两个字,而他每说一次,眼里的怒气就更盛一层。我只觉得每一个字他都在恨意里酝酿了许久才狠狠吐出。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比屋外狂风肆虐的风雨还要沉重,如同夏日突来的暴风骤雨般令人恐惧。
当身体猛且狠地触碰到坚硬的床板上时,我忍不住因疼痛发出一声低呼,然后,我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沈羲遥,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我,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又如冰冷的九幽冰海一般。
“谢娘,你就真的如此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它胜过凌雪薇?”他的语气古怪,全不似我知道的那个沈羲遥。
我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恐惧,而他的眼中,除了愤怒,竟还有一丝痛苦。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可我发现他根本不要我的解释,甚至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看着他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眼神,向后缩到墙角,下意识觉得离他越远越安全。
但瞬间,我的一点侥幸心理全被击溃。沈羲遥一探身一伸手便将我拖到了他面前。我绝望地发现,无论我怎样逃避,都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沈羲遥一把掀下了我的面纱。这面纱自我在进入浣衣局后便再未摘下,因此,不论冬天的寒风还是春天的风沙,夏日的骄阳还是秋日的劲风,都不曾吹拂底下的面容。再加上我受尽坎坷,尝尽苦难,几乎死去,此时,这张脸一定是惨白而憔悴的。我曾悄悄对着镜子仔细看过这张脸,昔日艳冠群芳的面容徒剩下嶙峋的瘦骨与苍白的面色,而那双曾深邃风情的秋水翦瞳,也只留空洞无神在其中,没有半点神采了。
此时,这双眼睛无助得大睁着,里面只有惊惧惶恐。
沈羲遥盯着我的面容,皱着眉看了许久,眼底情绪翻涌。
我的心一点点下沉。他喜欢的,是那个绝代风华的凌雪薇,而不是在鬼门关走了几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谢娘。
我胆怯地唤一声:“皇上。”
那一声将他从恍惚中召回,他瞪着我,抓着我双肩的手越来越紧。
“谢娘!你心里更愿意做一个乡野村妇,做你的谢娘?”他用力摇晃我,我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破烂的娃娃,又像狂风中的残旗,无力抵抗。
他的怒火越来越盛,只需顷刻便能将我烧成灰烬。
“皇上,我……”我无措地看着沈羲遥扭曲的面容,听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还是,你的心中,只有那个谢郎?”
我露出惊骇地表情。谢郎,他指的是羲赫吧?
我摇着头,奋力挣脱他,在他趋近的身影里向后退,直到再无退路,看着他的阴影遮住我面前全部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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