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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中的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渲洇
“我妈妈让你们来的?”苏徽站了起来,“来带我回去?”
为首的男人点头,“希望配合。”
苏潆在军部拥有绝对的权威,所以从小苏徽和这些人没少打交道。他知道他们做事是什么样的风格。他们对苏徽的态度恭敬,可是只要苏徽敢于“不配合”,也许他们下一秒就会动用暴力手段将他打晕然后强行押送回去。
“将军她非常担心您。”男人看着苏徽。这时的苏徽看起来很是凄惨,半身都染着血,虽然这血不是他的,但足以说明他过得并不安稳。
建筑燃烧时的浓烟随风被吹到了这里,白鹭观眼下是屠宰场。
“……至少让我回到房间里去,把我抄写的古籍副本都带上。”苏徽无奈的开口,他不是任性的三岁小孩,知道自己眼下确实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还有,让我给惠敏帝准备一份留言,告诉她我是回家了。我一直告诉她,我出生在距京城很远的一个普通农户之家。不然我这样不辞而别,她说不定会以为我死了。”
“现有的穿梭技术并不能支撑着我们在这里存在太久。这也是为什么穿梭时空的志愿者只能有一个人的缘故。二十三世纪的穿梭装置只能保证一个人安稳的待在异时空,现在一下子多了我们三个,或许很快就会崩溃。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带着您回去。”他温和而又不容置疑的对苏徽解释道。
“这个女人是谁?”另一个男人则走到了赵贤妃的身边。
“夏太.祖的妃子。”苏徽回答道。
“她已经死了。”男人观察着贤妃。
“这显而易见。”苏徽轻轻皱了下眉头,这人看向贤妃的眼神很古怪,就好像是——买菜的人在市场里挑选萝卜、科学家在观测实验室里的白鼠。
“可怜了她肚子里的胎儿。”男人说着,忽然从身后的背包中逃出了一把造型特异的薄刃刀。在苏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时候,一刀划开了贤妃的腹部。
另一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男人大步上前,从背包中掏出了一个装着培养液的透明高分子玻璃罐。
“你们在做什么!”苏徽惊讶的喝问。
“在历史知识方面,我们几个的掌握程度都比不上您。但我们也知道,夏朝的开国皇帝除了两位公主之外,没有任何后嗣。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是不存在于历史之中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贤妃腹中的胎儿与母体分离。
这是个健壮的孩子,哪怕他的母亲在怀孕期间并没有给他很好的照顾,可他还是平安的成长到了今天。在母体已经停止呼吸之后,他还活着,苏徽清楚的看见这个胎儿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动了动。
“看哪,是个男孩。假如他要是平安的出世了,那么未来历史的走向会大为不同。”
原本赵贤妃死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要和她一起死去。可是男人把胎儿连同着大半部分的胎盘一起放进了培养液之中。
在二十三世纪,胚胎的体外培养技术早已成熟,胎儿不靠着母体也能顺利发育,无论是苏徽还是这几个男人,他们的母亲都没有经历过生育的痛苦,二十三世纪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培养室中诞生的。
这个流着夏国皇室血统的“古人”将被带到二十三世纪,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并不算是改变历史,对吧。”最开始和苏徽说话的那个男人微笑着开口,“在原本历史之中,这个孩子并不存在,我们将他带走,并没有干扰到历史的原本进程。”
剖腹的仪器、培养罐,这些东西是他们在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带苏徽回去这么简单。
“时空技术组的人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计划,他们对待历史一直是抱有一种过分谨慎的态度,不会容许历史出现哪怕一点点的偏差……是生科院?基因研究组?还是考古所的人让你们这样做的?”
“我们也只是任务的执行人而已。”隶属于军部的特级探员回答道:“但不可否认,这是个不错的计划,至少拯救了这个孩子的命,如果我们放着他不管,他本该和他的母亲一起腐烂。您之前是和孩子的母亲待在一起吧,目睹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在您的面前死去,我想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内疚。现在能够拯救这个可怜母亲的孩子,您应该高兴才是。他身上的古代基因对不少科研部门来说都有极高的利用价值,新闻媒体也会很乐意见到夏朝的皇子‘复活’这样的事情。”
苏徽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确实都是他心里想到的。
“那么……”
“走吧。”
嘉禾与赵崎一同赶到白鹭观时,见到的是熊熊燃起的烈火。
在动身来到这里之前,嘉禾只听说杜皇后安排了人去了白鹭观,但在嘉禾的估计之中,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宫人闯进观内,强行把贤妃绑回紫禁城的地步。她没有料到自己的母亲可以做到如此的心狠。
据说白鹭观内,没有一个人活着逃了出来。
赵崎踉踉跄跄的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看着大火怔怔不语,忽然悲啸着倒地痛哭。
嘉禾则是木然的看着灼目刺眼的火焰,脑子里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太多,反倒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围住着的居民不少赶来救火,但京师之中的城防兵却在出了这样的大乱子之后,迟迟不曾出现。
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人抬出,嘉禾迈着僵硬的步子从这些人身边走过,他们死状的惨烈让嘉禾几乎控制不住要吐出来。
贤妃无疑是已经死了的。有些尸体被烧得并不十分严重,尸身上还能看出刀伤,这些人不是被烧死的,是在逃命的时候被杀死的。寻常的女冠、宫人都是这样的命运,贤妃怎么可能会幸免呢?
可是白鹭观中其余的人,凭什么就要这样无缘无故的送了性命?
观中的清含道长德高望重,最擅讲解《南华经》,嘉禾从前很喜欢同她聊天,每次和她说完话,都感觉受益良多;止心道长沉迷于炼丹,追逐长生之法,她一直相信世上有仙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常与嘉禾说起各式各样瑰丽的仙人传说;观中和嘉禾年纪差不多大的李姓小道长性子活泼,三言两语就能逗笑嘉禾;还有……
还有往日里给嘉禾梳头的宫女翠翘、替嘉禾调香的兰英、最爱管束嘉禾言行但实际上对她又十分慈爱的段夫人、一心想要到嘉禾身边来侍奉的洒扫宫女巧儿,她们都死了。
云乔呢?
嘉禾猛地想起了他,心脏狂跳。
云乔是不是也死了?
宫中唯一能够听她说话、陪她胡闹的云乔也死了吗?
嘉禾只觉得自己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恍恍惚惚的就朝着还在燃烧的白鹭观走了过去。顺便的宫人死命拦住她,她低头咬住自己的手指,哭了出来。
手指被她要的血淋淋的,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是极其腥咸的味道,她终于是撑不住,狼狈的躬身呕吐了起来。
数匹骏马奔驰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来的先是锦衣卫,然后是各式各样的马车、轿辇,从车与轿上下来的是朝中文武百官。
嘉禾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
为首之人是昆子熙,他率领着百官向嘉禾走来,而后朝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公主跪拜。
白鹭观的火焰未熄,八月的秋风裹挟着热浪朝着嘉禾扑来,她确认感到冷,冷到瑟瑟发抖。
她认出来了,这些大小官吏,朝她行的是叩见天子的稽首大礼。
“皇后娘娘召……为大行皇帝哭灵。”昆子熙开口。
“你叫我什么?”嘉禾僵硬的问道。
“皇女殿下。”
不是宁康公主,是皇女。
第49章 、
北边来的军报在传到京城的第一时间,便被抄送到了杜皇后的坤宁宫。
比起处理后宫之中女人每月要用多少脂粉、多少绸缎之类的琐屑事务,杜银钗还是更愿意看这些透着血与火的奏报。这让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她的丈夫在外征战,而她镇守后方。
前线军情并不算好,胡人攻势猛烈,失去了皇帝大军军心涣散,又缺少名将指挥,看着实在是惨不忍睹。
杜皇后在阅读这些加急的奏报时倒是并没有惊惶,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玉叶纸摊开在花梨木案上,珊瑚架上取下狼毫,笔锋蘸上浓墨,杜皇后略作思忖之后,在纸上落下这样一行字——妹银钗谨拜兄长世安。
杜银钗的字写得很好,曾有人夸赞过她落笔有飒然之气,字字宛如铁钩银划。
曾经的杜莹从小用的就是铅笔、钢笔和水笔,打幼儿园起学习的就是简化后的文字,从会说话之后讲的就是她那个时代惯用的白话文——所以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如同是文盲、笼子和哑巴。听不懂、不会说也看不懂。
只是她有一样好处,便是勤奋好学,当她是杜莹的时候,她是校内出了名的优等生,大小竞赛的常胜者,师长们眼中宠儿,即便是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变得一无所有,她也至少保留了她聪颖的头脑和优良的习惯。
自打决定要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来之后,她就拼尽全力的学习着,学说话、学处事、学风俗,在做倡优的时候她学不好怎样讨好男人,这是因为她始终心里迈不过那道坎,不过等到她从戏园子里逃出去后,她马上又找到了新的路。在跟随杜雍的时候,她学着如何经商买卖,在和她的小丈夫一同起事造反的时候,她学着骑马射箭,用刀使枪;后来他们夫妇有了一定的地盘,她又开始研读兵法与纵横之术。
做了国母之后,她开始静下心来修习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娴静起来的时候,倒也真有几分皇后的端庄。
她在写这封给李世安的书信的时候,姿态优雅从容,纸上的字句却是在用一个政客老练冰冷的口吻,吩咐李世安设法夺走北境兵权。
皇帝生前剥夺了李世安郑牧这些旧将的兵权,现在杜银钗要做的,是协助他们将兵权重新再夺回来。
眼下胡人的南下,正是最好的机会。试问这满朝文武,有谁能比得过用兵如神的郑牧,有谁能与李世安较军功?
杜银钗固然明白这些功勋就如同豺狼野兽,可若想要获得更高的权力,就势必要与虎谋皮。
假如不是她拉拢了一众勋贵,那些儒臣文人们,怎么可能会答应让她的女儿登上皇位?
杜银钗很多年前就开始悄悄谋划了,她要让她的女儿成为皇帝。
她知道这条路对她来说并不好走,她不如抱养一个别人生下的男孩,然后舒舒服服的做太后。
可是,她就是不想这么做。
在杜银钗还是杜莹的时候,她接受的教育告诉她,男女平等。
她的父母也并没有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杜莹是家中的独生女儿,从小身边的人就对她说,你不比男孩差多少,想做什么就拼尽全力的去做。
后来杜莹变成了杜银钗,她忘记了法度、公理和正义,可是她居然还记得这个。
她也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女儿的,她对着长女嘉音说,孩子,你并不比男孩差多少,所以抬起头来活着。
杜银钗生下长女周嘉音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凭她在学校时候懵懵懂懂接触到的那一点卫生知识,根本没办法好好的保护她自己,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将生育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少有人会想到要如何避免怀孕。
十多岁的杜银钗在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很是茫然了一阵子。那时候她运气算不错,有杜雍收容她,这样她才免于在颠沛流离得以安心养胎。可即便是这样,孕育一个孩子的艰难依旧差点逼疯她。
漫长的十个月,身体越来越沉重,胎儿每发育到一定的阶段,她就会面临新的痛苦,孕吐、食欲不振、失眠、浮肿……生产时的剧痛更是一种极致的折磨,相比起来被刀砍、摔断骨头都不算什么了。





教科书中的朕 第30节
生产的阵痛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她筋疲力竭的任人摆弄着,最后在产婆的帮助下终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当然是高兴的,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但是不久后她敏锐的发现,为这个孩子的诞生感到喜悦的,只有她自己。
人们都过来安慰她,说不要紧的,夫人还年轻,定能生下儿子。
一直对她体贴的丈夫对她说,没事,他不怪她。
杜银钗被气得冷笑不已。
不怪她?她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宽恕”她?
后来他们夫妇离开了杜雍,去争夺天下,乱世之中抚养一个孩子并不容易,等到手头渐渐宽裕之后,她雇来了几个丫鬟照顾女儿。
丫鬟们教三岁的嘉音,要听话,乖巧,不然长大不会有好婆家。
又教嘉音向神明乞求,乞求她能快些有个弟弟,这样她父亲的家业才有人承袭。
嘉音姑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不是男孩。丫鬟们当着小嘉音的面,惋惜的说着这样的话。
三岁的孩子已经大概能够听懂成年人话语中的情绪,于是她难过的低下了头去。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对不起爹爹。
这些话传到了杜银钗的耳中,她怒不可遏的赶走了那些丫鬟,将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很多年后,嘉音成为了荣靖公主,人们评价这位公主时总要用“无礼”这样的词来形容,至于公主为什么会这样无礼?解释似乎只能是因为早年山河动荡,皇后无心管教孩子,所以才使公主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不,其实他们都错了。
荣靖才是杜银钗耗费心血最多的孩子。
她言传身教的告诉这个孩子,天地广袤,切莫被囿于闺阁;告诉她女人并不是生而卑弱,用不着低声细语;告诉她,她可以自由的活着。
然而
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对嘉音的教育也的确是失败的。她将女儿教成了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另类。
嘉音在成长之后慢慢的发现了,这个世界和母亲的描述根本就是截然相反。她的信奉和大部分人所认定的背道而驰,于是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孤独的孩子,并且在孤独之中逐渐扭曲。后来她的容貌损毁,她更是成为了世人肆无忌惮的嘲弄对象。嘉音在怎么反抗,她的声音终究还是会被世人的嘲笑所淹没。
后来在生嘉禾的时候,杜银钗已经是皇后。
这个女儿的孕育过程更为艰辛,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她生嘉禾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回来,这一次她对上的又是充满了失望的眼神。
杜银钗只觉得疲倦不堪。臣子们上书,说荣靖公主言行无状,恳请皇帝择良师教导新生的小公主,杜银钗也懒得理会,就这样任由女官将孩子抱离了她的身边。
她的小女儿成天学习女则女训,念叨着无才是德的时候,她没有出声。
她的丈夫一个接一个的往后宫之中收女人的时候,她没有出声。
年轻貌美的妃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她最多只是予以不屑的一瞥。
曾几何时她为她的丈夫出谋划策、联络盟军、调度粮草,在做了国母之后,她反倒被夺去了一切权力,空有着皇后的尊荣,却只能在后宫之中看着一群女人扯皮。
她感觉自己是被绫罗绸缎裹着的一具枯骨,早就死了。
皇帝有个妃嫔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举国为此欢庆,杜银钗在坤宁宫靠着练字消磨时间,听说有不少人都在说,那个孩子将被立为太子。
皇长子的生母……她依稀记得姓王,是个目不识丁又肤浅愚蠢的女人,听了几句吹捧后,当真张狂了起来。
某日王嫔带着孩子来坤宁宫中,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并不管杜银钗叫娘娘,自顾自的在一旁玩着,有女官上前教导他礼仪,三岁的孩子竟勃然大怒,将一杯茶泼到了女官的脸上,用稚嫩的声音说:“孤乃未来的天子,尔胆敢不敬!”
三岁的孩子,知道自称为“孤”,知道自己要做皇帝,知道什么是“不敬”。真是有趣。
她看向王嫔,那个女人倒是慌忙下拜谢罪。可杜银钗当天晚上还是召来了太医院的心腹,她也没和那人说什么,就只是给了一个轻飘飘的暗示,不久后,皇长子暴毙的消息传遍后宫。
被困在后宫之中,实在是太无趣了,不如,找些乐子吧。
她跟着皇帝一起出生入死,凭什么要让别的女人和她平起平坐?她费尽辛苦才生下的女儿,凭什么就不算是皇帝的后嗣了?
她要让她的女儿,继承这个王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到这里就完了
至于杜银钗为什么不自己上位,为什么要立嘉禾,第二卷 再解释50、 第一章
嘉禾自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梦到了什么,可梦中的沉闷让她醒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喘不过气来,仿佛是有什么压在了她的胸口。
眼下约莫是临近黎明的时候,嘉禾依稀看到重重纱幕之外的天穹透着灰白,就宛如是死鱼的肚皮。
还能再睡会,她心中想道。
然而尽管眼中干涩,她却半点睡意也无,一连许多天她都没能睡好。夜晚辗转不能入眠,白日天光未亮便早早醒来。被杜银钗派来照顾她的宫人生怕她的身体会出事,忙不迭的为她请了好几次御医,嘉禾只推说是她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不适应罢了。
眼下嘉禾居住的,是乾清宫。
她还没有正式成为皇帝,但她的母亲命令她将住处挪到了这里。嘉禾明白,这是母亲在向满朝文武表明态度,皇帝非是她不可。
她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垂下的鲛纱帐一重复一重,她看不清那些繁复的彩绘。乾清宫很大很大,只这一间寝殿就是过去她住处的数倍。白日里看着金砖鲛帐、画栋雕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要到夜晚灯烛尽灭的时候,才感觉到这殿内无处不阴森,屏风、香炉、连枝灯,哪个不是有着狰狞的影子?
她喉咙干得很,想要叫人来给她送碗水来。她知道殿内四角都有宫人侍候着,只要她轻轻唤一声,就会有人过来。然而她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秋来天凉,她嗓子哑了。
她掀开身上盖着的丝衾,正打算跳下床去,却忽然眼尖的看见了一团暗红色的印记。
是血。
这一个多月来所见的杀戮过多——被烧成了焦炭的白鹭观、因为反对她登基而被她的母亲下令杖毙在午门前的官员、被迫殉葬的妃嫔和宫人。
嘉禾过去十三年的生命之中所见过的死人,加起来都不及这一个月内所见到的多。
她想起来了,这段时间里她每晚做梦,噩梦中的主角都是死人。
在见到血迹的那一刻,那些不好的回忆被猛地勾起,她条件反射的低声惊呼了一声。
大批宫人立刻闯了进来,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嘉禾看着这些陌生的脸孔,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更加严重,头发被汗水黏在脖子上,就像是缠绕着溺水者的水藻,“出去——”她不悦的开口。
曾经服侍她的人几乎都死了,这些人都是杜银钗派前来的新人。
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些人大多对嘉禾毕恭毕敬,皇后身边的人自然是进退有度谈吐合宜、礼仪规矩挑不出错来,但嘉禾的话在他们眼中并没有多少的威慑力,她让他们出去,可没有一个人动,甚至还有人直接走到了嘉禾身边。
“殿下,可是有刺客?”身材高大的嬷嬷问道,不过她马上也就看到了嘉禾之所以惊惶的原因所在,“原来……是癸水啊。”
这是绝大部分的少女都会经历的事情,有了癸水之后,便有了生儿育女的资格。
对于女人来说,做母亲是她们此生的使命,可是她眼前的少女,即将成为皇帝。天下百姓皆是她的孩子。
不少人都希望即将登基的新君是个男性,而此时此刻的癸水,更进一步的提醒了嘉禾,她是个女人。
对了,今日恰巧是她登基的日子。
东方露出第一线晨光之后,嘉禾被人簇拥着开始洗漱更衣。
这是长业二十年的十月初十,在皇位空悬了将近两个月之后,奉天殿上的御座总算迎来新的主人。
十月初十据说是钦天监反复推选出来的吉日,这天果然十分晴朗,晨光金灿灿的斜照入殿内,嘉禾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之内脱下了身上的女装,换上冕服。
少女的身形终究还是过于纤细瘦弱,素纱青缘的中单穿在她身上都略显宽大。
四名宫人将玄色的上衣展开,尘光流转,衣上的日月星辰灼然生辉,广袖上的腾龙宛如是活着的一般。
下系纁裳,裳前是红素罗蔽膝,革带、大带、绶带及两组由珩、冲牙、璜等组成的玉佩沉甸甸的挂在腰间,压住她行动时的步子。宫人们又搀扶她坐下,为她穿上了朱袜与云头赤舄。
垂着五色玉珠的冕冠扣在了她的头上,桐木制成的綖板上前后各垂下十二旒,在她眼前晃晃悠悠的,折射出的光彩刺得嘉禾下意识眯了眯眼。宫女屏住呼吸将朱缨在她颌下系好,玉簪穿过冠武,将冠固定住。
“陛下。”宦官捧着白玉圭,弓下腰,双手高举过头顶,将此奉到了嘉禾面前。
嘉禾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已由“殿下”变成了“陛下”。即便登基大典还未开始,可象征着至高权威的十二章文披在身上,哪怕是纤瘦的女孩都有了如山一般的威严。
嘉禾单身将玉圭拿起,用并不算恭谨的态度将这块白玉放在手里翻来去的看了几眼。站的近的宫人听见小皇帝轻轻的嗤笑了一声,然后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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