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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一角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周作人
书房一角
作者:周作人

书房一角





书房一角 原序
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家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这话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一个人做文章,说好听话,都并不难,只一看他所读的书,至少便颠出一点斤两来了。我自己很不凑巧,既无书斋,亦无客厅,平常只可在一间堆书的房子里,放了几把椅子,接见来客,有时自己觉得像是小市的旧书摊的掌柜,未免有点惶恐。本来客人不多,大抵只是极熟的几个朋友,但亦不无例外,有些熟人介绍同来的,自然不能不见。《儒林外史》里高翰林说马纯上杂览,我的杂览过于马君,不行自不待言,例如《性的心理》,恐怕至今还有许多正统派听了要摇头,于我却极有关系,我觉得这是一部道德的书,其力量过于多少册的性理,使我稍有觉悟,立定平常而真实的人生观。可是,偶然女客枉顾,特别是女作家,我看对她的玻璃书厨中立着奥国医师鲍耶尔的著书,名曰“女人你是什么”,便也觉得有点失败了,生怕客人或者要不喜欢。这时候,我就深信或人的话不错,书房的确不该开放,虽然这里我所顾虑的是别人的不高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出丑之故,因为在这一点我是向来不大介意的。
我写文章,始于光绪乙巳,于今已有三十六年了。这个期间可以分做三节,其一是乙巳至民国十年顷,多翻译外国作品,其二是民国十一年以后,写批评文章,其三是民国廿一年以后,只写随笔,或称读书录,我则云看书偶记,似更简明的当。古人云,祸从口出,我写文章向来有不利,但这第三期为尤甚,因为在这里差不多都讲自己所读的书,把书房的一角公开给人家看了。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理想只是那么平常而真实的人生,凡是热狂的与虚华的,无论善或是恶,皆为我所不喜欢,又凡有主张议论,假如觉得自己不想去做,或是不预备讲给自己子女听的,也决不随便写出来公之于世,那么其结果自然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自白,虽然如章实斋所说,自具枷杖供状,被人看去破绽,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其实这些文章不写也可以,本来于自己大抵是无益有损的,现在却还是写下去,难道真是有瘾,像打马将似的么?这未必然,近几年来只以旧书当纸烟消遣,此外无他嗜好,随时写些小文,多少还是希望有用,去年在一篇文章的末尾曾说过,深信此种东西于学子有益,故聊复饶舌,若是为个人计,最好还是装痴聋下去,何苦费了工夫与心思来报告自己所读何书乎。我说过文学无用,盖文学是说艺术的著作,用乃是政治的宣传或道德的教训,若是我们写文章,只是以笔代舌,一篇写在纸上的寻常说话而已,不可有作用,却不可无意思,虽未必能真有好处,亦总当如是想,否则浪费纸墨何为,诚不如去及时放风筝之为愈矣。
不佞读书甚杂,大抵以想知道平凡的人道为中心,这些杂览多不过是敲门之砖,但是对于各个的砖也常有些爱着,因此我所说的话就也多趋于杂,不大有文章能表出我的中心的意见。我




书房一角 新序
本书所收凡四部分,即是一,“旧书回想记”二十八则,二,“桑下丛谈”四十四则,三,“看书偶记”六十一则,四,“看书余记”五十八则,共计一百九十一则也。《药堂语录》后记所云读书消遣,读过之后或有感想,常取片纸记其大概,久之积一二百则,便是这些东西,其五十则编为《语录》,已于年前付刊,如将这些合算起来,那么这二百余篇已差不多完全了。其中也还有些比较太枯燥,或是写得太率直的,留下了不曾编入,不过这里可以说一句话,我所写的于读者或无兴趣,那是当然的,至于强不知以为知的那么说诳话,我想是没有。至于知道得不周全,说错的话,那自然是不免的。语云,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又云,过则勿惮改。此一节甚希望在读者能加以指教,在著者亦不敢不加勉也。民国癸未九月,旧历秋分节,知堂记于北京。




书房一角 卷一 旧书回想记 一 引言
近几年在家多闲,只翻看旧书,不说消遣,实在乃是过瘾而已,有如抽纸烟的人,手嘴闲空,便似无聊,但在不佞则是只图遮眼也。旧书固然以线装书为大宗,外国书也并不是没有,不过以金圆论价,如何买得起,假如我有买一册现代丛书的钱,也就可以买一部《藕香零拾》来,一堆三十二本,足够好些日子的翻阅了。从前买的洋书原来是出版不久的新本,安放在架上,有些看过早已忘了,有些还未细看,但总有点爱恋,不肯卖掉或是送人,看看一年年的过去,一算已是二三十年,自然就变成了旧书,正如人也变成老人一样。这种在书架上放旧了的书,往往比买来的更会有意思,因为和他有一段历史,所以成为多少回想的资料。但是这也与书的内容有关系,如或有一部书看了特别佩服或欢喜,那么历史虽短,情分也可以很深,有时想到也想执笔记述几行,以为纪念,新旧中外都无一定,今统称之曰旧书,止表示与新刊介绍不同云耳。回想是个人的事,这里免不了有些主观与偏见,不过有一句话可以说明,无论如何总不想越过常识,盖假如没有这个做灯标,读新旧书都要上当,何况作文说话,更将大错而特错,则吾岂敢。日前曾写小文曰“书房一角”,已有做起讲之意,而因循不果,今番似是另起炉灶,实则还是此意思,故重复话今亦不再说也。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北平。




书房一角 二 玛伽耳人的诗
提到洋文旧书,我第一想起来的总是那匈加利育珂摩耳的一本小说,名曰“髑髅所说”。这是我于一九〇六年到东京后在本乡真砂町所买的第一本旧书,因此不但认识了相模屋旧书店,也就与匈加利文学发生了关系。只可惜英国不大




书房一角 三 童话
以前曾有一个时候,我颇留意找外国的童话,这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实童话我到现在还是有兴味,不过后来渐偏于民俗学的方面,而当初大抵是文学的,所以在从司各得丛书中得到哈忒兰以及叶支所编《英伦爱耳兰童话集》的时候,不免有点失望,虽然岩谷小波那样复述的世界童话集也觉得不满意。大约那时的意见只承认童话有两大类,一是文艺的,如丹麦安徒生所作,一是自然的,如德国格林兄弟所集录者,是也。但是安徒生那样的天才,世间少有,而德国又不大新奇,因为当时注意的也是西欧以外的文学,所以童话用了同样的看法,最看重的是东北欧方面的出品。这些在英译本中当然不会多,凑巧在十九世纪末期出了一个怪人,名为尼斯贝忒培因,他专翻译许多奇怪国语的书,我买到他所译匈加利芬兰丹麦俄国的小说,童话集中最可喜的三种也正都是他的译本。一是俄国,二是哥萨克,三是土耳其,根据匈加利文译出,后附罗马尼亚的一部分。他懂的方言真不少,也肯不辞劳苦的多译,想起来还觉得可以佩服感激。这三册书各值六先令,本不算贵,当时省节学费买来,也着实不容易,虽然陀耳译的俄国童话有复制的比利平插画,价美金二圆,要高出四分之一,也终于勉力买到,至今并为我书架的镇守。民国以后格林一类的书也要搜集了,觉得哈忒兰的分类编法很有意义,他的《童话之科学》与麦克洛支的《小说之童年》二书成为童话的最好参考书,别方面的安徒生也另行搜集,虽然童话全集英译以克莱格夫妇本为佳,培因却亦有译本,又据说英文安徒生传也以培因所著为最,可惜我未曾得到,虽有别的二三本,大率平平,或不及勃兰特斯之长论更能得要领也。十一月廿一日。




书房一角 四 歌谣
民国初年我搜集外国歌谣的书,最初只注意于儿歌,又觉得这东西禁不起重译,所以也只收原文著录的,这就限于英文日文两种了。英文本的儿歌搜了没有多少种,后来也不曾引伸到民歌里去,可是这里有一册书我还是很欢喜,这是安特路朗所编的《儿歌之书》。此书出版于一八九七年,有勃路克的好些插画,分类编排,共十四类,有序言及后记,很有意思,因为朗氏是人类学派的神话学家,又是有苏格阑特色的文人,我的佩服他这里或者有点偏向也未可知。日本方面最记得的是前田林外编的《日本民谣全集》,正续二册,皆明治四十年(一九〇七)刊,正集附有《日本儿童的歌》一篇译文,小泉八云原著,见一九〇一年出版的《日本杂记》中,我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事,盖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文章也。以后汤朝竹山人著书《俚谣》等有十余册,藤井乙男藤田德太郎编各歌谣集,高野辰之的《日本歌谣集成》十二大册,陆续出版,寒斋亦大抵收置,近几年来却没有翻过一页,现在想到,只找出故上田敏博士校注的一册《小呗》来,把序文重读了一遍,不禁感慨系之。此书于大正四年(一九一五)由阿兰陀书房刊行,不久绝板,六年后再由阿耳斯重刊,这两种本子我都搜到,再板本的书品不知怎的总有点不如了。书中所收是两种民谣小集,即《山家鸟虫歌》与《小歌总览》各一卷,世间已有复刻,本非珍书,唯上田博士以西洋文学专家而校刊此书,序文中引古今西诗为证,歌中有语不雅驯处去其字,而于小注中加拉丁译语,凡此皆足以见其人平日之风格,每一展观,常不禁微笑者也。此等学人,今已不可再得,若竹山人用力虽勤,但并不是文艺或学问中人也。十一月二十三日。




书房一角 五 匈加利小说
民国前在东京所读外国小说差不多全是英文重译本,以斯拉夫及巴耳干各民族为主,这种情形大约直到民十还是如此。这里边最不能忘记的是匈加利的小说。贾洛耳特书店出版的小说不知道为什么印的那么讲究,瓦忒曼似的纸,金顶,布装,朴素优美而且结实,民初在浙东水乡放了几年,有些都长过霉,书面仿佛是白云风的样子了,但是育珂摩耳的短篇集一册,还有波阑洛什微支女士的小说《笨人》,总算幸而免,真是可喜的事。我对于匈加利小说有好感,这是理由之一。其次是当时我们承认匈加利人是黄种,虽然在照相上看来,裴彖飞还有点像,育西加与育珂等人已显然是亚利安面貌了。但他们的名字与欧人不同,写起来都是先姓后名,如英译称摩理斯育珂,而其自署则必曰育珂摩耳,这一节似乎比印度人还要更是东方的,在三十年前讲民族主义的时代怎能不感到兴趣,而其影响便多少留遗一点下来,到现今还未消灭。现在想起来这匈加利的黄白问题颇是暧昧,也不值得怎么注意,不过从前总有过这么一回事,有如因腹泻而抽了几口雅片,腹疾早愈而烟枪也已放下,但记忆上这口烟味也还会少少存留的。至于小说有写得好的,那也不会忘记,可是这并不限于那一民族,密克萨德著《圣彼得的雨伞》的确还想翻译,别国的却也还有,如波阑显克微支著《得胜的巴耳德克》,俄国库普林著《阿勒萨》,日本坂本文泉子著《如梦记》,皆是,就只可惜无此工夫,其实或是无此决心耳。十一月二十五日。




书房一角 六 医学史
汉文的医药书我所有的只是一部大板的《本草纲目》,有四十本之多,不过他的用处也只等于《群芳谱》或《花镜》,说得高一点也就是《毛诗虫鱼疏》与《尔雅翼》之流罢了。外国文的比较稍多,但那是六法全书之类,实用备查的书,说不上翻读,若平常放在案边,有时拿出来看看的只有一样医学史。英文的医学史有康斯敦,胜家,陀生的三种,又胜家著《从法术到科学》,《希腊医学》诸书,德国玛格奴斯著《医学上的迷信》,日本文的有山崎祐久著《少年医学史》,富士川游著《日本医学史》,《日本医学史纲》。这中间我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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