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艰难的护着辫梢回头,果然是那小霸王,长而黑的眉高高的挑起,目光中满是怒火:“你这心机恶毒的野种!”
我这回却不生气了,嘻嘻一笑,也不说话,手一翻,那柄刀再次出现在我掌心。
沐昕的目光跳了一跳,似乎不相信我居然会把这把刀对他亮出来,眼神里隐隐有些畏怯,却仍倔强的抓着我的辫子不放。
护卫们却紧张了,刀子插在仆妇手上和对着四少爷那绝对不是一回事,我的手狠他们是见识到了,当下都紧张的围了过来。
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懒洋洋回头一笑。
沐昕的目光正迎上我这一笑,突然一震,眼神微微迷乱,还未及反应,刀光一闪,笔直落下。
刷!
沐昕应声而倒。
我扯过只剩一半的发辫,满不在乎的离开。
那一刀,斩断了被抓住的辫梢。
将全身力气用在辫子上的沐昕因此手中一空,乍失平衡,抓着一截乌黑的辫子狼狈的向后栽倒。
护卫和刘妈惊呼着纷纷去扶持,嘈杂声里,我微微笑,声音清朗,迤逦而去。
“昔有割袍断义,今有割发脱困,怀素不让先贤,沐君枉作小人。”
走出很远,无意中回头,尚见那锦衣华服的小人儿,抓着一截辫子,呆呆的站在人群中,夕阳的昏黄的光,正照在他身上和我的断发上,只觉得他眉目清远,却看不清神情,而那发幽黑闪亮,黑珍珠般流转着润泽的光。
我看着那辫子,万分可惜,要知道,长成这般长度,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的。
然而终究是,一笑而去。
燕倾天下 第三章 春山眉黛少年时(三)
次日便听说刘妈被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抬回家休养去了,据说刘妈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一路骂骂咧咧,将藏鸦别院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
寒碧向娘禀报此事时,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专心的画她的画,一池碧水,几朵残荷,荷叶翻卷,落几滴泪珠似的水滴。
罢了才说了句:“聒噪。”
寒碧立即讪讪的住口。
昨晚我已将瑞园的冲突和娘说了,她神色微微不豫,却也并未说什么,打发了我去睡觉,自己却倚着窗沉思,我迷糊睡去了很久,依然感觉她仍长坐于窗前,困极转侧里,听见她低低说了一句:”终究是太象他…”
他?还是她?象谁?谁象谁?
娘的语气里太多怅然无奈,还有许多我未曾能够理会得的深意,我疑惑着,却最终在沉重黑暗的睡意里,一梦沉沉。
半夜时,窗外起了风,拂着屋外的竹林,细碎的轻响,远处传来生硬的梆子声,脆脆的,冲破这夜的浓厚的黑。
我突然被梦魇惊醒,挣扎里冷汗淋漓,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刚才那张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脸,只记得那非笑非哭的诡异神情。
睁大眼睛,了无睡意,我看了看外间,娘亲还没睡,我看见窗前她窈窕的身影,雕像似的立于黑暗中,即使夜风吹动她飘飞衣袂,也未曾令人觉察到存在的气息。
想到刚才那个梦,我突然有些寒意凛冽,悄悄起身,赤着足,掩到了屏风后。
我的直觉告诉我,娘在等人。
风声渐渐的大了,呜呜作响,竹影狂乱的映在惨白的窗纸上,我紧紧盯着窗户上的影子,突然头皮一炸!
那影子,不对!
咬紧嘴唇,我睁大眼睛仔细的辨认,我没看错,不知何时,窗外突然多了个瘦长的影子,轻若无骨,蹲在纤弱的竹节上,随风同舞。
这叫什么?鬼?人?我没见过人可以蹲在竹子上,并且被风刮得要飘走的景象,再轻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鬼?娘亲为什么不叫?她居然还开了窗,她认识这鬼?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似要飞出,薄薄一层冷汗沁了出来……我怕鬼,自小没怕过什么,但对这类虚幻的怪力乱神之说,我向来极有兴趣却又极端恐惧。
饶是如此,我仍然僵僵的向前挪了一步,娘在那儿,不管她和那鬼认不认识,我得保护她。
有低微的声音传来。
“……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里略有戏谑调侃之意,然而语调却是沉沉的,似是蕴含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心意,我自小是个细致的心思,善于听音辨色,然而总觉得这人语气太复杂太深邃,那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了多少沉甸甸的思绪,我竟无法探知。
娘似乎叹息了一声:“近邪,你还是老样子,我却已华发渐生。”
我猛的一松劲,是人!他们是旧识!
那人冷笑,不答,过了半晌却岔开话题:“我给小姐送药来着。”
药?什么药?我心一紧,娘生病了?
娘的声音细弱,被风吹散了些许:“……又花心思寻了什么来,这么多年,总是不愿放弃,我却倦了……”
那人又冷笑,他似乎总是那么悲愤:“小姐莫和我说什么生死由命去留随意,近邪却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娘沉默有顷,微微转了首,月光照着她云鬓朱颜,雪色罗衣,澹泊清越如瑶池中人,我看见近邪一眨不眨的看着瞬间神驰的娘,目光,居然是悲凉的。
半晌,娘轻轻道:“近邪,一晃数十载,往事不可追,终究是过去了。”
近邪垂下眼,避开了娘的目光。手一扬:”“莫和我说这些,药接着。”
一只绣工精致的锦囊平平的飘过来,仿似有人提着般缓慢而稳定,我瞪大眼,这一定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娘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高手的?
娘缓缓摊开手掌,银红的锦囊静静落于她玉般莹润的掌心,画般的动人,娘静静注视那锦囊,声音里有怅然的笑意:“艾绿的绣工越发精致了,这许多年不见,不知她还好么?”
近邪第三次冷笑:“小姐还是多关心些自个罢。”
话不投机,气氛顿时沉默下来,近邪似乎也觉得自己情绪激烈,轻咳一声,语气讪讪:“……夜半子时温水送服,不可早一刻也不可迟一刻,药已送到,告辞了。”
肩膀微耸,便要飘起。
娘却突然开口:“且慢。”
近邪立即回身,月色洒上了他的脸,我却微微有些失望,一顶阔大的竹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唇,和唇角深刻的纹路,沧桑而冷峻。
娘将锦囊放下,理理衣襟,突然敛衽一礼。
近邪大惊,差点从竹梢顶端栽下,连一直稳定里微带嘲讽的语气里也多了丝慌乱:“……舞絮……不,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伸手隔窗要来扶,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又缩回了手。
娘却仿佛没看见,行完了礼,直起腰:“近邪,这么多年虽然时有相见,但你对我心结未解,始终也未能说上什么,但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只怕便没机会了。”
近邪声音里有不解:“何出此言?”
娘缓缓道:“人生飘蓬,转瞬西东,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今日隔窗相聚,来日也许便是山海遥迢”。
近邪的嘴角*一下,恍然大悟:“……他终于要来接你走了……”。
娘笑了笑,没有接话,却突然看向我的方向:“在说那些话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女怀素,你是知道的,这孩子天赋聪敏,心智出众,又继承了乃父些许心性,外柔内刚,心计细密,傲骨天生,这虽是好的,但我半生受累荣华,拘羁谋划,早已深知红尘争斗之苦,又只此一女,只望她平凡一生,得享众生俗福,而不愿峣峣者折,皎皎者污,伤了福分,所以,今日慎重相托,但望日后有缘,你能看在你我昔日情分,照拂一二。”
近邪的目光也向我藏身的角落飘过来,我暗暗汗颜,看来谁都知道我在偷听呢。
“小小姐出身何等高贵,怎会需要近邪这样的草莽照拂,小姐你多虑了。”
娘执拗的沉默不语。
半晌,近邪淡淡叹息:“……你终究是……唉,也罢,我便应了你。我终究是欠你们刘家的……”
娘又一礼,声音里虽无喜意却有感激:“知君千金一诺,舞絮谢了。”
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至于我要对你说的话,都在这了。”
近邪注目那物,接了过去,手却在微微发颤,娘的身体挡住了那物,任我怎么转头也看不见,只看到近邪古怪神情,这个冷酷骄傲的人,居然在见到这物时,有这般激动的举止,真是令人万分好奇。
然而娘却已淡淡道:“昔时流水至今流,万事皆逐东流去。此水东流无尽期,水声还似旧来时。”
近邪凝神听了,激动之色渐去,忽也缓声道:“我是粗人,不懂这些,前几日听人吟诗,觉得好,也记得了几句,说你给听,算是回赠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长夜风啸,残月如霜,竹梢头轻盈得随风起落的男子,声音却如斯沉厚苍凉,我怔怔听着,不知为何,却已落下泪来。
哭累了朦胧睡去,似真似幻的梦境里,开出一地妖红的花,忽又如火卷去,渐渐现出一张悲伤的脸,很陌生很陌生,向我一笑而没,下一秒我看见了娘,她立在崖边,一遍遍对我吟诗:相逢难衮衮,告别莫匆匆……然后悠悠飘落……我恸绝痛呼:“娘!!!!”
“娘!!!!”压抑的呼喊换成惊天的尖叫冲破我胸臆,猛的睁眼,第一眼看见熟悉的雕花承尘倒垂玉黄的纱帘,纱帘前,杨姑姑正满脸惊吓的向我奔了过来。
燕倾天下 第四章 春山眉黛少年时(四)
这一夜的经历让我恹恹了很久,总有些不敢去深思的直觉令我害怕,我怯怯的思考,却总在最接近要紧的时刻自动逃开,我终究是懦弱的,假想着现实的美好,宁可忘却那声声叹息里的凄凉。
好在很快就有事情牵扯了我的思绪,舅舅的生辰快到了。
这西平侯府,我看腻了那些伪饰的笑容,如果有什么值得我深爱并留恋的话,我想只有舅舅一个。
他真的很疼我,父亲般的,我没见过父亲,周围人也对我讳莫如深,她们以为我定然渴盼着知道父亲的一切,所以对自己的隐瞒略有歉意,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他是谁,没有他,我们母女依旧活得很好,而他丢下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死亡,那么,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舅舅的生辰,我问娘,该准备什么才好,杨姑姑笑得开心:“傻小姐,你给舅舅多叩几个头就在里面了,你还未成年,送什么礼?”
我撇撇嘴:“头是要叩的,礼也是要备的,沐家富可敌国,金珠宝玉的太俗气也没意思,娘,你说我送个什么好?”
娘微笑看了我一眼:“难得你有这个心,你不是在学书画么,送副自己的字画便是了。”
我吐吐舌头:“侯府中堂那许多名家字画,不是当朝一流的都没资格挤进正厅,我送字画?怕不笑掉侯府上下的大牙。”
娘扬扬眉,笑容里有一丝玩味:“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嘲笑。”
我摆摆手:“还不是怕给你丢人么。”
娘怔了怔,忽道:“你是你,我是我,你的画若丢人,我可不认识你。”
“嘿!”我瞪大眼:“毒辣啊…”
杨姑姑早已笑得捧腹:“难得夫人这么开心,夫人不妨指点指点小姐,反正她孩子手笔,画什么,侯爷都是欢喜的,再说以小姐的天分,断不至丢了丑去。”
我自然明白娘是逗我来着,看着娘清浅的笑意,数日来的担忧渐渐淡去,也许娘吃了那药了,也许那莫名的病有了起色,也许……。
我想,我是多虑了,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必须潜藏,所有的微笑都深蕴悲哀,至少这一刻,我一直精心维护的幸福,不就如同晨间新摘的带露的花,正新鲜盛放在我眼前?
我却不知,原来幸福,亦曾回光返照。
勉强用功了月余,作了副山水,用笔疏朗,淡墨皴染,画上一泊碧水,波平如镜,水上一叶扁舟,舟上一人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意态潇洒逼人,舟末船娘弯身持桨,含笑遥望远山隐隐,神情灵动,直令人觉似可闻欸乃之声。
娘看了说好:“远山分碧色,舟从天上来。”
我自然得意,寻思着填了什么词合适,却左也不满意右也不合意,生怕浪费了我难得的精心之作,眼看寿辰将至,苦思不已。
便想了去舅舅书房,看看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挑了他爱的书上的句子,舅舅定然喜欢,主意打定,便瞒了娘出门来。
舅舅的书房在瑞园南侧,我很头疼再次面对那个令我心虚的地方,走过瑞园时,忍不住东张西看,实在不想谁再跳出来坏我好事了,打量一周见没有人,不由松了口气。
气没松完,有人重重拍我肩膀:“喂!”
我被惊得一跳,回头看去,暗叫苦也。
又是沐昕那小子,他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又来撩拨我?
沐昕却好像全然忘记了所有不快,笑嘻嘻的看我:“怀素,你去哪?”
我挑起眉毛,他叫我怀素?他不是从来都只会喊我野种野丫头么?我还以为他根本不知道我名字呢。
沐昕见我不答,转了转眼睛,看看我行路的方向:“这条路只通向爹爹书房,你不是要到他书房去吧?”
这小子今天倒和善,我心里嘀咕,转性了?上次那事后我还听说他被舅舅禁足了呢,居然一点也没迁怒我?
沐昕看我一脸狐疑,笑容更加和气,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欣悦的光:“你何必这个表情呢,怎么说你都算是我表妹,上次是我说话过分,事后想想很过意不去,这里先向妹妹赔罪了。”说完居然老老实实作了个揖。
不得不说,这小子不怒发冲冠的时候,还真的看起来挺顺眼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回了一礼,然后,绕过他,走路。
沐昕手一张,拦住我:“怀素,如果你要去爹爹书房,我就劝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我这才正眼看他。
“爹爹正和家将们商议要事,传话说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皱皱眉,那倒真不好办了,看着沐昕,突然眼睛一亮,这家伙一定知道舅舅喜欢什么样的诗词,不妨问问他。
不过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今天这般好脸色也难讲就是痛改前非,我得防着。
故作漫不经心道:“哎呀,真可惜,我本想去向舅舅借几本书来着。”
沐昕撇撇嘴:“书哪里没有?你那个乌鸦别院会没有?”
我懒得去纠正藏鸦与乌鸦,笑道:“书自然是有的,只是前几日听舅舅说起,他那新搜寻了些好书,还说了最喜欢谁谁的诗……哎呀,瞧我这记性,他说的是谁来着?……”
我故作苦思状,偷眼瞧沐昕神情,他果然上当,很快接口:“张孝祥嘛,爹爹喜欢他的词,豪迈旷达,气魄坦荡,爹爹总说,千古词豪,唯张与苏。”
我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对对!张孝祥,一首念奴娇过洞庭,写得欲舞飞天出神入化,舅舅一代名将,也只有张孝祥的词风,方配得起他的赫赫威名。”
沐昕眯起他那双澄澈的眼,歪歪头看了看我:“你也懂诗词?”
我有点恼怒他的轻视,不过想到想要的消息即已得到,何必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不懂不懂,胡说而已,它认得我,我不识得它,既然舅舅不见人,我便回去了,告辞告辞。”
转身就走,那小子也不来追,走出几步,我心下疑惑,忍不住回身去看,却见那小子似笑非笑,立于道路,微风吹动他锦罗白袍,气韵里散发的脱俗神姿,令我难得怔忪。
回去别院,急急研墨濡毫,一气呵成: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写完晾干,偷笑着卷起,连娘也没给告诉,我要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舅舅寿辰那天,我再次见识到贵盛锦绣,豪族风流的奢侈排场。
鲜艳的红毡毯一直铺到正门之外,门外骏马香车软轿官轿停了好几里地,来往人流络绎不绝,院内设彩幄锦棚,陈放各级官吏名流送上的寿礼,几个师爷在棚中登记来客礼单,手腕酸了都没空休息,唱名的礼宾清脆的嗓子已微带沙哑,也难怪,从早喊到午,还得声音悠远抑扬顿挫,也真不容易。
大小官绅们堆着满脸的笑,热络络的挤进正厅,厅里又是一番景象,满目辉光尽多华彩,一鼎一鹤一灯一屏都洋溢着骄人的富贵气息。青花缠枝牡丹纹罐插雀雉翠羽,白瓷三足炉燃名贵龙涎,紫檀家具多宝格太师椅整齐排列,钧窑天青釉仰锺式花盆厚润艳丽,更有珍玩无数熠熠生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大幅的玫瑰红织锦缎垂帘正中,一个金光灿灿的寿字耀人眼目,据称,那是今上御笔。
众人对寿字啧啧称叹,欣羡之意现于言表,沐家开国功臣,赐镇云南,在当地权势熏天,威名赫赫,舅舅又是今上诸义子中最受宠爱的一位,他自幼由马皇后抚养长大,情义深浓非等闲可比,他的生辰,别说云贵当地高官纷纷拜贺,便是京城显贵,也来了不少。
三司长官自然都来了,云南布政使,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齐聚,至于都转运盐使,云南知府等正三品下的官员,只怕打烂算盘一时也数不清,甚至一向不受地方辖制的锦衣卫指挥使,都殷勤上门,一时间满府冠盖云集。
娘一向不爱热闹,近日又看来总有些不适似的精神恹恹,自然不会掺和这类场合,我换了一身鹅黄云锦通袖宫袍,雪白的嵌翡翠玉带。两边发髻各戴一朵指顶大西洋珍珠碧玉镶嵌的宝花。铜镜里看自己,黄得娇嫩,绿得青翠,衬着淡淡眉粉粉唇,鲜亮得如同早春积雪里初初盛放的迎春。
携了寿礼去正堂。从别院出来,经翠微堂,便是听风水榭,踏进迂回转折的柳木长廊,即可见侧面的大片莲池,汉白玉为底,水色清冽如镜,两行垂柳滨堤而衍,堤在湖水间蜿蜒前伸,直至在水中央的”蒹葭亭“,说是亭,其实只是檐角做成亭的形状,底下依然是房舍结构,却在四面皆有大幅雕花隔扇半掩半闭,凉风鼓荡而入,吹得白纱垂帘飘然欲飞,站在窗前,可见碧水环绕,莲叶田田,水上扁舟数叶,几名绿衣女子执桨往返,想是一应用度,皆以此轻舟运送,闲常人意欲登萍渡水也不可至,真是处私密轩敞风雅明净兼而有之的好所在。
我微笑看那亭,喜欢那般位于红尘之中而又远离烟火之外的独特意韵,正要绕过,忽见一人开门出来,展露一口白牙,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温柔而又朗然的向我微笑:”怀素妹妹,别来无恙?“
燕倾天下 第五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一)
怔了一怔,我近前两步,仔细看去,那少年紫罗袍白玉冠翠佩革带,眉目清朗秀气,笑起来喜欢眯起细长的眼,象只猫,可爱的,温善的,纯良的幼猫。
顿时大喜:“允哥哥,你也来了?”
想起常和允一起来看我的那个人,不由更加高兴,探头去望:“干爹呢?他来了没有?哎呀你别挡着,我进去找找。”
一只温暖而不算宽厚手掌轻轻拍在我头上,轻得似乎怕弄乱了我一根发丝般,随即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野丫头,找什么找?给我看看你,这么久不见,又长高了,越发出落得仙女似的。”
我笑嘻嘻的转头,身后,是娘的义兄,舅舅的好友,我的干爹,我只知道他姓朱,至于名字,娘和舅舅都没和我说过,我也不问,当朝皇姓,和舅舅又交情非凡,想必是皇室中人吧,干爹来的少,自记事起,我只见过他三次,在更小的时候,他见了我,总是高高将我抱起,让我在他并不强健的臂膀间旋转,引得我咯咯大笑,而他的儿子允,便会站在一边微笑看我,眯着细长而微带明媚的眼,俊秀的脸上,是永远温和而包容的表情。
如今我长大了,干爹无法再抱我,只能这般极其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我心底有微微的怅然,突然恨起过于整齐的妆饰,抬眼看干爹,他一脸慈和,圆润的眉眼,风度闲雅,然而,我惊讶的发现,即使年方三十许,他却已老去,连两鬓,都已微白。
舅舅生辰,他们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什么不去正堂?
我的眼神泄露了我的疑问,干爹笑笑:“去正堂不太方便,刚才已经给你舅舅拜了寿,允喜欢这里清幽别致,说要在这里暂憩,不过刚才看到你,我便知道这家伙的真意了。”
允听了最后一句,细瓷似洁白的脸忽然微微红了一红,却也不辩驳,只是微微笑着看我。
我坦然微笑看他,并无任何羞涩之意,也许我的目光过于明亮直接,允在与我的对视中竟有些许失措之感,踌躇少顷,轻轻转过头去。
我平静转开眼看向干爹,他一直注视着我们,我看向他时,正捕捉到他眼里一抹微微忧虑,但瞬间散去,几乎令我无法肯定我的感觉是否正确。
干爹却已看向我手中的画:“怀素,这是你给西平侯的寿礼吗?”
“对,啊!糟糕!来不及了!”说到寿礼我才惊觉,时辰不早,再不将寿礼送上,寿星公可就给人捧上席喝酒了,喝得醉薰薰怎么看我的画?
嘿嘿笑着,我急急向干爹躬身:“干爹,允哥哥,容怀素先去拜寿,去迟了舅舅会嘀咕我一个月……”
“去吧去吧。”干爹爽朗的笑:“我去看看你娘,是不是还是那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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