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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横川亲自去视察一所设在中国的秘密实验室,督促该项目的进一步研究,不料出了意外。现场的一个研究员由于过于紧张,不慎打破一只培养病菌的试管,玻璃碎片恰划破了横川的皮肤。尽管当场已经做了全部能做的处置,但横川还是受到试管里培养着的葡萄球菌的感染,回去后,身体便出现了症状,情况有些不妙。
“夫人!”那人走了过来,朝苏雪至行礼。
他做行脚商人的打扮,面带尘色,显然路上赶得很急。苏雪至立刻将他和王泥鳅让了进来,问道:“傅先生还有说什么吗?”
对方颔首说,木村现在应该已经掌握了这条运送药品的路线,水路他无法插足,但极有可能在后半程下手,不计一切代价,要夺走这批救命药。陈英紧急改换备用路线。原本和王泥鳅约好的交接点作废,派他来传消息,让他们推迟上岸,过江口,有个联络点,他在那里接应他们。
苏雪至知道谈话中提及的江口,距离这里大约还有四五天的水路。
王泥鳅沉吟了下,让苏雪至不必担心行程拖延:“我们加速,三天内一定能够赶到!”
第二天,天光微亮,船就出发,水手齐心协力,在水上行船如飞,经过原本约好的上岸点,不作停留,继续前行。果然如王泥鳅所言,在第三天的傍晚,船靠近了江口。
那里是几条支流的交汇之处,江面宽阔,枯水季,宽也达十余丈,现在江水更是暴涨,江面比平常宽了一倍还不止,加上两岸险峰,江心处浪涛汹涌,上游又随了雨水冲下大量的泥沙,江水混浊,远远望去,声势惊人。
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过江口不远,沿岸就有一个老镇,历来就是船家停泊过夜补充给养的地方。但此刻却一反常态,前方的许多船只停了下来,首尾相衔泊在两岸的水缓之处,已是堵塞之势。
王泥鳅命水手停船,派了个人过去打听。很快,手下人带着几个船老大沿着江岸奔了回来,报告说,前方江口的江心之上,来了一条炮艇,封锁住了江口。
“炮艇是昨天开过来的,据说是上头的命令,不许任何船只过去。”
这几个船老大都是长年在江上讨生活的人,自然认得王泥鳅,见到他,如见救星,纷纷上来诉苦。
昨天炮艇刚到的时候,有条船因为急着行路,怕日期耽误,试着要过,没想到炮艇竟悍然向着民船开炮,当场就把船给炸翻了,船上的几个人也被炸死,尸体都不知道冲到了哪里去。
“我们在这里已经被堵了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行。这叫什么世道!说封就封,还下这样的狠手!三当家,你想想办法!我们的船耽搁不起啊!晚一天,就要赔一天的钱!”
几人愁眉苦脸,向王泥鳅诉苦恳求。
王泥鳅眉头紧皱,站在岸边乱石之上,眺望了一眼前方远处那条隐隐可见的正游弋在宽阔江面上的炮艇的影,随即上船,将情况告知苏雪至。
“这里已经出省,不过,老九的人有在这一带活动,我这就联络,查下是怎么回事。”
天擦黑的时候,消息就传了回来。
炮艇隶属于地方军政府,是以前旧水军的内河艇,前两年加以改造,装了两门大炮,目的是为了控制水道。但就在昨天,炮艇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劫持,现在艇上还有一个地位不低的当地官员,“怕伤了那个官,不敢靠近,也没办法对付,就这么任由炮艇在这里封江。”
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苏雪至望向王泥鳅:“有没有可能,劫持炮艇的,就是日本人?”
王泥鳅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应该是想逼我们上岸,利于他们动手。货物紧急,陈英还在后头等着,这里不能耽搁太久,我和弟兄们已经商量过了,用龙王炮炸了它。”
这是现在唯一的法子。否则,就只能带着货上岸,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周折和危险。
龙王炮是一种传统的火炮,但炮艇不同于木船,船体是厚实的钢板,将船底炸穿的可能性不大,目标是毁坏舵叶,令炮艇失去动力。以现在的水流冲击力,炮艇没了动力,如同折断翅膀的鸟,不可能停稳,很快会被江流冲走。
但是这个行动的难度,非常大。
龙王炮需人工控制。它以木箱作壳,内填炸药,击发引火的装置,是用一条长绳控制。惯常的做法,将绳索拉到岸上,用铁锚将水底雷系留水中,当目标船只接近时,岸上潜伏的人牵拉长绳,从而击发引火装置引爆炸药将船炸毁。但这个地方,江口宽阔,无法远距离操控,必须有人下水,在水下直接触发。而且,因为江水混浊,能见度低,也只能白天行动。而这片水域水底暗流湍急,炮艇上的人一直在用望远镜监视对面,为防万一被发现,要求行动人必须一口气凫水数十丈的距离来到炮艇之下,还要带着木箱,在转动的螺旋桨附近装好龙王炮。
极难。
水会之人虽个个精通水性,但能够在这样暗流涌动险象环生的水下一口气潜行这么远的距离,也并非人人能够做的到。王泥鳅从自告奋勇的手下当中挑了两名水性最好的,连同他自己,一共三人,决定明天炸船。
当天晚上,龙王炮就弄到了。三人休息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上午,太阳光直射,水下能见度勉强勘用,开始行动。
苏雪至出来的时候,带着一口急救箱。她准备好了急救所需的一应之物,随后,看着王泥鳅三人从船头跃下水,沉没在了水流湍急的江面之下,开始了紧张的等待。
王泥鳅下水前对她说,如果行动顺利,半个小时内,炮艇就会被炸。
苏雪至不时看一眼怀表,又眺望远处的那条炮艇。她隐隐看见甲板上有人,在用望眼镜窥着这边。两只架着的钢铁大炮,口子也对准这边的方向。
漫长而又短暂的半个小时过去了,炮艇依然在江心来回游弋,耀武扬威,王泥鳅几人也没见回来。苏雪至和同船一同等待着的水会之人都紧张了起来。几人正商议下水过去接应,忽然,近旁的江面上冒出一个人头,是王泥鳅。很快,剩下的两个人也现了身。众人忙将他们接上船。
几人脸色都有些发白,大口大口地喘息,休息了片刻后,说水下的能见度比预想的还要低,又遇到一股暗流,体力消耗极大,只能放弃这一次的尝试,先行回来。
苏雪至见王泥鳅似乎有些羞惭,立刻安慰,让不要急,不行的话,放弃这个计划,通知陈英一起另外想个稳妥的办法。
“不行,这是备用的唯一一条能保证后续安全的路线了。日本人连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明显是发疯了。现在上了岸,被盯上的话,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夫人不用为我们担心,刚才只是去探了一下水下的情况,等熟悉了,一定能成功!”
他的语气极其坚决。苏雪至无奈,要替他们检查身体情况,几人都说没事,围在一起,低声商议了起来。
苏雪至知道他们在讨论行动,这种事,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正午时分,日头直射最强烈的时候,王泥鳅和两名手下再次下水。但是依然无功而返。
这一次,他们协同合作,成功地追上了炮艇,并且,将龙王炮挂到了桨叶上,但却出了情况,一人被桨叶带动的涡流卷了过去,幸好王泥鳅见机得快,将人拖了回来,但他的手臂还是被打到了。随后几人潜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拉索但却没成功,龙王炮也从桨叶上脱落,几人那时体力也是不支了,只能再次铩羽而归。
苏雪至立刻替那位手臂受伤的水会帮众处理伤口。幸而没有伤到骨,但皮肉也被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失血过量,缝合了伤口,包扎好后,那人沉沉睡去。
两次尝试都失败,这一回还伤了人。这个计划,比苏雪至想象中的难度还要大。周围的水会之人都沉默着,气氛压抑。她从舱中出来,见王泥鳅一个人站在船头,走了过去,正要开口,却见他转头,朝自己摆了摆手,随即仰头,眯眼看了眼日头。
“今天的日头不够用了,再拖延一天,一天就行了!事不过三。等明天正午,我再试一次,要是还不成,我就听夫人您的,咱们再另外想个办法。”
深夜,舱中闷热,苏雪至心事重重,从舱中出来,看见前方江口岸边的乱石上有道人影,是王泥鳅。
他注视着远处那条深夜还在江面游荡的炮艇的影,背影一动不动。
第二天的正午,日头高照。昨天受伤者的位置,已被另个昨晚连夜赶到的人所代替。王泥鳅带着两人准备妥当。他的两个手下先行下了水。他正要跟着下去,忽然转过头,对着苏雪至笑道:“夫人,下回什么时候,你要是见到了大当家,劳烦帮我带句话,就说,他交给我的担子,我尽力了。就是我没用,往后没法再替他分担事了,让他保重。还有,我还是觉着以前那样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在!十八年后,要是还有机会再来,叫大当家别再把这么大的摊子交给我啦!”
苏雪至一怔,见他说完,就快步走到船头了。
她蓦然反应了过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三当家,你――”
王泥鳅仿佛迟疑了下,忽然又回头,打断了苏雪至的话。
“对了,还有一个事,劳烦夫人了。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面露忸怩之色,看了眼岸上的那些手下之人,压低了声。
“……大概十几年前吧,我有个相好的,有天找了过来,说有了我的孩子,要我娶她。我给她钱,让去打掉,说就没打算娶她过,她打了我一耳光子,也没拿钱,跑了。后来我后悔了,去找她,才知道她已经走了。再后来,等我找到人,她已经嫁了个小生意人,但死了男人,成了寡妇,还带了个儿子。我觉着对不住她,就说我再娶她,帮她养儿子得了,她拿刀子砍我,让我滚,说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这张脸了,我就没再去了。往后劳烦夫人,逢年过节,帮我送点东西给她。”
他报了个地址,说完迅速转身,纵身一跃,人便被江流吞没,消失不见。
第202章 (苏雪至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苏雪至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他这一趟, 是抱着必死之心下去的。
昨天的第二次行动,是考虑到了人的安全距离, 却因为水的阻力,遗憾未能成功引爆龙王炮。这一次临下水前,他忽然给自己留了这样的话,分明是他的遗言。
她甚至都没有阻止的余地。
他一定是打算最后自己留在螺旋桨的附近,近距离引爆龙王炮,好打破封锁,将这一批能拯救很多人生命的救命药给及时地送出去。
她冲到了船头, 望着王泥鳅消失的那片江涛, 眼眶发热。
苏雪至猜得没错,王泥鳅正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抱着一定要把炮艇炸掉的念头下了水的。起先他和两名手下如昨天一样,三人持着龙王炮,在水下朝着炮艇所在的江心方向潜游而过。
虽然顺流, 昨天也已来回了两次,但江底礁峰林立,加上水体混浊, 周遭看似平静,实则深流涌荡,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暗波和旋涡扑来,方向也没有定准,头顶, 足下,前后左右, 四面八方,都有可能。一旦被扯进去, 即便能够在这光线昏暗的泥沙水里再找回方向挣脱出来,体力也将大耗。所以这也是三人同时下水的必要性,目的就是相互照应。





逞骄 第222节
三人当中,以王泥鳅的水性最佳。事实上,整个水会里,除了年轻时候的郑龙王,也没有谁的水性能比他更好了。
下水后,他的两名手下在他的引领下,于视线几尺之外便只见一片混沌的江水里前行,到了距那条炮艇还有二三十丈远时,为防被觉察,待洗足了气,便完全地潜下了水面,闭气而行。
正午烈日当头,也算是上天助力,炮艇恰停了下来。凭着万里挑一的水性和丰富的经验,三人终于带着龙王炮,成功凫到了炮艇的附近,朝着船底深潜而下。
比起前面路程中的危险,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稍有不慎,人与钢铁的船体发生擦碰 ,伤筋断骨便在所难免。终于有惊无险,成功地将木箱拖到了船尾。这里是炮艇的视线死角,也是直到此刻,三人才终于能够得以接着艇身的掩护,上浮露头,换过气后,再次下潜。
桨叶匀速转动着,周围暗浪涌动。好在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回,那两名手下配合王泥鳅的指令,试过几次之后,终于将连着木箱的钩子挂在了桨叶上方的舵柄之上。
万事俱备,只剩最后绳索牵引爆炸的一步了。那两名手下照下水前商议好的步骤,掉头迅速离了船底,潜出去后,感觉不对,转头看去,见王泥鳅没有跟上,依然停在船底附近。
水会之人的水下活动是家常便饭,无论是打捞或者御敌,都需相互配合,为便于交流,自有一套自己才懂的手语。两人停住,隔着数尺之距,隐隐见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马上离开,说自己再检查一下装置。
昨天就是这最后一环出了纰漏,前功尽弃。二人知他心思缜密,此举应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疑有他。
为了确保能够达到目的,箱中所填的炸药,是平日的倍量。一旦成功击发引线,爆炸势必惊人,若是不在安全距离之外,即便没有被碎片炸到,以人在水中的游动速度,也躲不过因巨大水压而导致的内脏破碎或是昏厥。于是遵照指示,奋力朝着前方潜去。
王泥鳅看着两名手下的身影消失在了混沌的江水之中,再等待片刻,估计已经脱离危险圈,随即攥住牵引绳,转身潜出不到一丈的距离,便就停下,在水中稳住了身体。
他根据昨天的经验,反复推算,知这个距离,是在水下能控制的最远的点了。再出去些,就会和昨天一样,无法成功引爆。
他也十分清楚,在这个点操控引绳爆炸,自己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但他别无选择。
他停稳身体,仰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那尊炮艇,影子黑漆漆,犹如巨山压顶。他在心里骂了声狗日,再不多想,心一横,正要拉索,忽然这时,水下意外地传来了一道击打耳鼓的沉闷的嗡嗡之声,这声音震得他的脑壳发晕,他勉强定神,发现不远之外,原本匀速转动着的桨叶突然加速,迅速旋转,带得挂在舵柱上的用锚球停稳的龙王炮箱体猛地在水中甩了起来,那根连接着挂钩和箱体的五股麻绳也搅了进去,瞬间就被高速飞转的桨叶给打断了,箱体失了牵拉的平衡之力,晃晃悠悠地朝着江面上浮而去。
“不好!”
王泥鳅打了个激灵。
龙王炮一旦浮出水面被发现,也就宣告计划的彻底失败。
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临危不惧,很快稳住心神,双足一蹬,朝着脱离了位置的龙王炮追逐而去。
舰体微微晃动,开始移动,周围的水体被快速转动的桨叶搅得犹如一个沸腾了的无底旋涡,暗浪翻涌,望之生怖。王泥鳅凭着超人的水性,借江面折射入水的微弱之光,在水下奋力劈波追逐,终于追了上去,伸出手,猛地一抓,准确地抓住了那根在水中动如游蛇的麻绳。他心一宽,正要拖着箱体下潜,不料斜侧一股暗流又朝他涌来,一下将他冲开,待他再次稳住身体想追,已是来不及了。模模糊糊地,他看见那口木箱晃晃荡荡,在他头顶之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王泥鳅心中一阵绝望,身体便随之失控,几乎就要呛水岔气。然而宛如奇迹一般,这时,那口本将就要出水的木箱仿佛又受了什么力量的阻止,瞬间被压住,接着,竟缓缓下沉。
他精神一振,脑子迅速清醒了过来,紧跟着,控制住了身体,随即再次定睛望去,见混沌翻涌的江水之中,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正是那人及时到来,出手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王泥鳅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手下去而复返了。但很快,他就隐隐地辨了出来。
这道身影,他太熟悉了。那就是和他同舟共济,带着他行走了几十年水道的结义长兄,郑龙王!
王泥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王走后,至今忽忽已是一年有余了。王泥鳅每当感到重责压肩全凭咬牙方能勉力支撑下来之时,就会情不自禁想到郑龙王的一生,想到他对自己的嘱托,想不知何日,此生是否还有可能,再和他会面。
这个时候,他没在那埋葬了他少年时代的旧地守着群山和魂灵,竟出现在了这里?
正当王泥鳅震惊之时,见那道正在水中控制着木箱的身影仿佛回过头,朝自己招了招手。
确定无疑了!
龙王来了!他的结义长兄!大当家!他终于回来了!
刹那间,王泥鳅热血激荡,胸中的那口气几乎再次失控。他极力定下神,潜凫靠近助他,很快,稳住了那口危险的箱体。
王泥鳅这才睁大眼睛,望向郑龙王,见他近在咫尺,朝自己微微颔首,随即做了个手势。
他明白了,龙王让他耐心等待,等时机到来,再次行动。
王泥鳅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主心骨。
一个能将水下的一切悉数掌控在手的人。
一位坐镇着古老王国的王。
他回来了。
所有的压力,也全都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人在水下,情绪激动是大忌,按下心中的兴奋之情,回复明白。
炮艇渐渐远去。抓住机会迅速换气之后,再次龟息闭气,静静停在水中。
炮艇在江心来回又游弋了几趟,终于再次停下。两人合力推着木箱靠近,再次潜到船尾底下,熟练地配合,顺利将断了的绳索接回在了仍留在舵柄上的挂钩上。
王泥鳅随即转头望向郑龙王,想让他离开,却见他已抓住引索,迅速缠了几圈,牢牢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之上,随即冲着自己勾了下拇指,指了指远处。
他在让自己离开。
王泥鳅怎肯。伸手去夺那根已缠上他手腕的引索。郑龙王在水中一个腾挪,人便漂了出去,身形利落,宛如有股看不见到底力量在托着他悬空。
王泥鳅夺了个空,正要再追,却见他已踏水停稳身形,朝自己再作手语。
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你的本事比我好吗?
有必成的把握吗?
离开,这是命令。
头顶水光模模糊糊,混沌的江水正不停地冲刷着他的双眼,酸而疼。他看不清楚郑龙王的面容,却能感觉的到他神色肃穆,如一尊漂立水中将一切悉数掌控手中的神o,凛然而巨大,完全不容半分的反抗和质疑。
王泥鳅定住了。
他依然想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在对面那个熟悉的人的威逼之下,他竟无法反抗。就在他愣怔的时候,又一股暗流冲了过来,他被冲得在水中翻了个跟头,正当他极力稳住身形之时,身后突然又多了一股极大的力道,仿佛有人重重推了他一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随暗流晃荡着飞漂了出去,等他终于能够再次自控,转头,眼前只剩下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了,他极大睁大酸痛得几乎就要流泪的眼,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前已变成混沌,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口的那头,苏雪至和水会的人已经苦苦等了超过半个小时了。不见他们回来,无论是王泥鳅还是他的两名手下,也不见远处那条炮艇有异动。它依然是老样子,时而在江心移动,时而停下,炫耀着它的威武。正当她焦心如焚坐立不安,几名水会帮众商议要下水过去探查情况之时,忽然,她的耳中传入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之声。
这声音如开金裂石,余音若雷,在江口两岸的对峙山峰之间嗡嗡回荡,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阵气血沸腾。
苏雪至猛地看去,见对面远处那条炮艇的尾部掀起了一排几丈高的巨大白浪,浪墙砸下来,将正在炮艇尾部的一个人卷下了水,瞬间吞没。
王泥鳅下水去炸炮艇之事,那些一同被困在这里的船家并不知晓。已经三天了,对面那条炮艇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众人早就怨声载道,不知何时是头,突然发现如此大变,顿时兴奋了起来,呼朋唤伴,翘首观望,议论纷纷,眼见那炮艇被浪涛给冲得开始在江心胡乱打转,仿佛喝醉了酒,再不复之前的威风,且不止如此,渐渐地,船尾下沉,而船头大有翘起之势,原来竟是船身也被刚才那一下不知因何而来的爆炸给炸坏了,后头进水,就要沉下去了,又见艇上的人开始张皇奔跑,大声呼号,风吹来,入耳之声竟隐隐仿是日人鸟语,这下众人愈发激愤了,大声痛骂东洋杂种狗碎,吵嚷之时,那炮艇越沉越快,最后在江面挣扎了一下,彻底地消失不见。
“日本人沉船了!走了!可以走了!”
江口处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似的欢呼之声,不知哪条船上,竟还带着爆竹,没片刻,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人人喜笑颜开,已被堵了三天的众人纷纷争相掉头,沿江岸奔回到自己的船上,数百密密麻麻停泊着的船只开始动弹了,很快,前头的船争先朝江口顺流而下,当来到那条炮艇沉没的江心附近时,发现还有几人仿佛会水,竟坚持着仍未被江涛吞没,见船来了,本能求生,口中嘶声力竭地喊着“他斯开台“――众人不知这是在喊救命,只幸灾乐祸地指着那几颗在江涛里上下浮动着的人头笑。一个船夫冲着奋力游来的日人狠狠地呸了一声:“他死开抬?我看是你妈死了抬!你爹死了抬!你全家死了,一起抬!”近旁另个船夫的同伴便在三天前那条被炸烂的船里,人早不知所踪了,恨得牙痒,红着眼,举起手中的船桨,对着一个已经游来伸手要攀上船舷的日人的头狠狠地拍了下去,那日人惨叫一声,脑瓜开瓢,红的白的溅了出来,眼睛一翻,人往后仰去,就被一个打来的江浪吞没,不见了顶,只江面变成了一簇脏红的颜色。船夫这才放声大哭,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船底,流着眼泪,用力地砰砰叩头,也不知是在拜天,拜地,还是拜水上人自古以来便奉谢着的水中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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