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蓬莱客
余博士微微点头:“谢谢你小苏。你很年轻,但之前我在报纸上也看过关于你的几次报道,很出色,今天见面,你果然是个富有精神的年轻人,难怪贵校校长对你如此器重,好好用功,将来必有大的成就。”
苏雪至感谢他的勉励,看着他课桌上正摊着的一本书:“我能看看吗?”
余博士递了过来。
是一本前几年刚出版的原版的关于化能无机营养菌的自养和生长方面的专业书,应该属于当代微生物学方向的最前沿研究了。
苏雪至今天过来,除了探望余博士,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制造工业化的青霉素,这个计划全靠自己一个人,不现实。
工业制造的第一步,实验室里,需要微生物方面的专家。
之前得知有余博士这么一个人后,她就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计划。等药厂一案算是结束后,她便委托校长,打听了下这位余博士的来历,感觉他似乎就是自己需要的那个人。
余博士名叫余绍笠,年轻时,是清廷选拔公派前去欧洲留学的学生之一,凭着他的聪明和勤奋,成绩优异,后来还得以师从德国一位著名的病原生物学家。在柏林大学,他获得博士学位,听闻国内洋务大兴,便欣然归来,谁知专业没有用武之地,蹉跎数年之后,无奈接受当年导师建议,再次出国,一边在大学里担任讲师,一边在实验室工作,协助研制白喉血清,就这样,终于等到了新民国的成立。
那时余博士已将要被聘为副教授,但在爱国心的驱使之下,他再次毅然放下了在国外已得到的一切,欣然归国,期望这一次,自己能为新中华贡献力量。
他归国起初,供职于内务部下的卫生处,但很快他就发现,卫生处里外行指挥内行,官僚主义盛行,与从前根本毫无差别,专业官员,则是欧美派和德日派相互倾轧彼此攻讦。第二年他主动从办公室出来,协助防疫处开发生产国产的白喉血清,但药厂利益复杂,没有严格按照流程去走,品控出现问题,出了一批数量不小的次品,他主张全部销毁,但没人听从,他到处上诉,上诉依然无果,次品最后还是流通入市,直到随后导致多名儿童救治无效死亡,药品才陆续得以回收销毁。代价,是几条儿童的性命,但在上头,相关的责任之人,却不过是象征性地调了个岗位而已。
他对自己亲历的一切失望至极,愤而辞职,但因供职卫生处的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暗中作梗,加上专业冷僻,竟无法顺利到大学去教书,加上身体有些不好,几经周折之后,心灰意冷,最后经朋友介绍,来到了这里,教中学生物。
这一教就是五六年,物质清贫无妨,本就不是追求,平常教书之余,一头扑进自己的研究,旁人眼里穷困潦倒,日常都要靠朋友的周济,他倒也安之若素,直到几个月前老友出事,雪上加霜,自己身体也快要撑不下去,久病不愈,绝望之际,得遇叶贤齐热心出手,药厂一事才算是没有辜负老友的委托。
他心存感激,对苏雪至的态度自然也就客气,笑道:“怎么,你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
苏雪至道:“博士,微生物可以成为治疗的药物,您应该是这方面的专家。”
余博士摆了摆手:“不敢当。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譬如有一种微生物能抑制尿中炭疽杆菌的生长,这一点早在几十年前就得以发现并被证明过,被称为抗毒素。”
“我计划培养,并在将来工业化生产一种前所未有的霉菌,也就是你说的抗毒素,它能杀死多种致命细菌,克服人体的败血感染,而对活体没有毒害。我可以培养霉菌,但分离选择菌种、改造发酵、提炼生产等等,如果有专业人士加入,事半功倍。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来做这件事?”
余博士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又似乎有点不信:“有这样的细菌存在?”
“有,是自然存在,除了我刚和您提过的这种,应该还有别的!”苏雪至的语气肯定,“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发现它们,分离出它们,并让它们为医学所用。”
“我在学校里有了一个独立的实验室,条件相当不错,研究自由。如果你有兴趣,我非常期待你的加入,到时候,我们一道去做这件事。”
余博士略一沉吟,点头:“我没问题,可以一试。”
苏雪至为他的信任,向他表示感谢。
余博士看了一眼四壁,苦笑:“你客气了。当年我学成之时,也如同今日之你,踌躇满志,不想四处碰壁,现如今人已中年,一事无成,只剩一副残病无用之躯,本以为行将就木,过一天算一天罢了,还能有这样学以致用的机会,我反而要谢谢你。”
苏雪至知余博士必定手头拮据,看他身体也很差的样子,离开之前,有心留些钱下来,先助他渡过难关,转念一想,他应当不会随意接受自己这样的资助,到时候若是推来推去,自己也是尴尬。
像这种事,交给表哥去做,保管比自己应对自如。
她出来后,心情很是不错,看天也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便回到住的地方,却发现不但表哥已经回了,原本说今天也要北上去过年的贺兰雪居然也在。
贺兰雪告诉她,因为兄长临时有事,今天去不了,所以推迟北上。
“我反正没事,就和你表哥一起来了,送你去火车站。”
苏雪至恍然,向她道谢,随即将叶贤齐叫到一边,说了下余博士的事,拿出二十只银元,叫他再去买些好的炭,再买些吃食,明天一道送过去。
叶贤齐答应了,又嘀咕一句:“幸好我从前跑得快,要不然,万一也混成了余博士这个样子,我看你舅舅怎么办!”
苏雪至白了他一眼:“先有人家那个学识,再去担心这个吧!”
叶贤齐搔头:“宁可不要!我头发要紧。”
兄妹说笑着出来。苏雪至取了已收拾好的一只箱子,乘了贺兰雪的车,一起先去馆子里吃了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到了火车站,等了一会儿,等到火车,上了位于火车前部的自己的包厢,打开车窗,探身出去,挥手道别,催他们快些回去。
火车在站里停留了二十分钟,再次出发,咣当咣当沿着铁路朝北而去。长长的一道黑影,越去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贤齐送走了表妹,就奉承贺兰雪:“我表姑就是厉害!我叶贤齐三生有幸,遇上了这样的表姑,五体投地,不用下辈子,这辈子我就做牛做马,报答表姑的好!”
贺兰雪忍不住又笑,笑完了说:“要是让我哥哥听到了,当心他又说你油嘴滑舌!”
叶贤齐吓了一大跳,急忙追问,这才知道贺兰雪上次竟把自己哄她的话都告诉了贺汉渚,顿时出了冷汗。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你可千万别再在你哥哥面前什么都说,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贺兰雪哼了一声:“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油嘴滑舌在骗我?”
“绝对没有,我对天发誓!我对姑奶奶你的孝敬之心,神明可鉴,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叫我下辈子变成乌龟,专门驼你,这样行不?”
贺兰雪知道他满口都是胡说八道,偏偏也没真的讨厌,反而带了点新奇的体验,从没有人这么和她相处过,心里乐滋滋的,点了点头,说:“走吧,我哥哥叫我送完苏少爷去司令部找他,跟他一起回家。你也去吧。”
这回表妹要去京师开会,叶贤齐想替她买张包厢的票,但一节火车里,也就只有那么两个包厢,现在又是年底,他知道,光凭自己,肯定是买不到的,前几天就委托那个警长帮忙,结果还是没有如意,被告知,只有当日白天的火车才能弄到一张,晚上的话,只有集体卧铺的票了。
表妹白天有事,没法走,指定要他买晚上的班次。
虽然只有一夜,但表妹是女的,让她在火车上和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躺一块,叶贤齐有点不乐意,想到贺兰雪,昨晚去找她,问有没有路子可以再试试帮个忙,这正中了贺兰雪的下怀,立刻找兄长,正式邀苏少爷同来包厢。她的兄长听了后,却告诉她,他正好临时有事,要推迟出发,让她把票拿给叶贤齐,又叮嘱,让叶贤齐务必不要告诉苏雪至,车票来自自己这里。
叶贤齐说给钱,贺兰雪当然不会要,他也就算了,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分钱都不用花,就弄来了包厢票,今天一大早,跑来献宝。
虽然不大明白贺汉渚为什么那么吩咐,但人家都发话了,他当然不敢违逆,怕表妹再追问票的来历,给了票就匆匆跑了。
现在送走了表妹,听到贺兰雪让自己也去司令部,一想起贺汉渚,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憷,一声不吭地陪着到了司令部的门外,忽然说自己警棚里另外还有事,打死不进,推开车门,下去就跑了。
贺兰雪看着他脚底抹油丢下自己就走,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从卫兵帮自己打开的门里,走了进去。
已经不早,快要十点了,司令部的人都已下班,贺汉渚让秘书和丁春山也早早地回去了,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妹妹。
灯下,他低着头,独自坐在桌后,正翻着一些公文,电话忽然响了。
他接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曹小姐。
“烟桥,我刚听章益玖说,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明早不用去车站接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贺汉渚眼睛继续扫着手里的文件:“临时有事,所以改了日期,明天再动身。”
曹小姐仿佛微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有点不放心,刚打电话到公馆,说你不在,所以打来这里看看。没事就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别太累了。”
贺汉渚唔了声,要挂电话前,忽然问道:“十二,京师那边,也下雪了吧?”
虽然隔着电话,但曹小姐也感到他的语气变了,听起来很是温柔,前所未有,还这么叫自己,心不禁微微一跳,顿了一顿,屏住呼吸:“是,也下了,怎么了?”
这边,贺汉渚的目光已经转为阴沉,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一句。顺便告诉你,你的那个司机,他的腿断了,大概是这边雪滑,前两天摔了一跤。毕竟是你的人,叫我遇上了,也不能不管,就叫人送他回你那边去了,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
他看着推门走了进来的妹妹,继续说道:“别忘了慰劳下他。毕竟,是在替你办事。”
他说完,挂了电话,朝妹妹露出笑容。
“回来了?”
贺兰雪点头:“苏少爷也乘火车走了。”
她走到兄长的身边。
“哥哥,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叶贤齐告诉苏少爷车票是你的呢?”
贺汉渚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双投向自己的眼眸,眼眸里,纵然夜色浓重,也掩不住那一抹嫌恶的神色。
他笑了笑,拧上水笔的帽,站了起来,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了起来。
“走吧,回去了。”
他带着妹妹走到门口,正要关灯,忽然这时,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跳了起来。
他让妹妹先下去,到车里等自己,走了回来,接起电话。
打电话的是丁春山,他的声音听起来紧张无比:“司令,不好了!刚陈英那里送来一条刚得的消息,据说极有可能,有人买了杀手,意图今晚在火车上刺杀你!你临时改动行程,但对方恐怕还不知道。如果消息属实,我怕苏少爷会有危险……”
贺汉渚的眸光瞬间暗凝,猛地放下电话,转身,大步奔了出去。
第90章 (陈英说,近几年有个在道上...)
陈英说, 近几年有个在道上叫做同袍社的暗中招募并培训亡命之徒,专门从事这种活动, 不和雇主有任何联系,也不知道雇主是谁,只通过中间人,收钱干活。
同袍社有陈英的线人,线人获悉今晚有个行动,目标是九点发往京师那班火车的一号包厢里的乘客,知那人是贺汉渚后, 通知陈英, 陈英随即转给丁春山。但那个线人也只知道,今夜可能会有这么一场针对贺汉渚的行动, 至于杀手是独狼还是多人配合,是提早混上火车,埋伏伺机而动, 还是在中途的某个站点上来,并不清楚。
贺汉渚狂奔而出,呼司机另外送妹妹回家, 随即便在贺兰雪投来的错愕注目之中,自己开走了汽车。
他风驰电掣,疾驰到了位于城北的铁路交通管理局。
这个局子,负责调度从天城发往京师方向线路的火车,并监督各个站点之间的路签发放, 以保证火车行车的安全。
站里,今夜值班的副站长和两个手下正围在火炉喝着小酒, 打发时间,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人砰地撞开, 一阵冷风灌入,扭头,见冲进来了一个人,不悦,正要呵斥,认出了来人,竟是贺汉渚,吃了一惊,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贺司令,这么晚了,您……”
“今晚九点开往京师的一零次班车,现在到了哪里?”
他打断,劈头就问。
副站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厉声喝道:“回话!一零次班车现在到了哪里?上一站的路签,发放是否正常?”
他的脸仿佛蒙了一层晦影,目光凶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头突然闯进来的就要噬人的凶兽。
副站长想回他话,偏一慌乱,脑子反而一团浆糊,竟什么都想不出来,幸好一个手下机灵,赶忙飞快地应:“天城到京师总站的这条线路,平时十个站,现在年底,增开四站,总共十四站。二十分钟前,我们刚刚和小林庄站核对过,他们给火车发放了从双桥站解锁的路签,火车出站,所以零点左右,火车将抵达双桥。”
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十分钟前,在火车离开小林庄站继续北上的时刻,她还是安全的!
贺汉渚稍稍稳了稳心神。
“给我接双桥站!”
副站长的脑子终于灵清了回来,哪还敢问是什么事,冲进调度室,立刻要求接双桥站,接通后,说贺司令有话。
贺汉渚一把拿过话筒,向对面的值班长,交待了三件事。
第一,车站里可能会有危险。现在起立刻关闭,封掉所有入口,已经进站的,全部驱走,不许放任何人进候车室,更不许靠近站台。
第二,仔细检查站台周围所有的地方,确保没有藏人的可能。
第三,火车到站拦停,不许发放路签放出站。如果火车到站,而自己还没到,第一时间去将一号包厢里的乘客带下车厢,予以能做到的最严密级别的安全保护,直到自己抵达的一刻。
“我另外会叫双桥当地警局派人火速赶去车站加以协助。”
“听着,我重复一遍,一号包厢里的人非常重要,现在有人要对她不利。”
“如果人在你的车站出了意外,我要你的脑袋!”
逞骄 第99节
贺汉渚通常不会用这样充满威胁的口气去吩咐下面人办事。但是今晚,情况太特殊了,他不能容许别人有失误,半分也是不行。
一旦出事,于他,便是无可挽回。
他听着那头的人发出的唯唯诺诺的应许之声,结束通话,在心里迅速地估了下路程和时间。
夜间火车时速五十左右,从这里到双桥站,铁路约一百五十公里。
照刚才的说法,假定零点到达双桥站,那么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但他能走的,是铁路修通之前的那条官道。官道并非完全沿铁轨并行,中间不可避免会有绕行。
从这里到双桥站,官道有两百多公里的路。
在零点之前,他要走完这段路。
万幸,他的汽车搭载了一台堪称现在最好的五点七升的顶配凸轮轴四缸发动机,最大输出九十五马力,他试过的实际最快时速是一百三十,理论上,应该还可以更高一些。
不利的是,前几天下雪,道路积雪。年底官道交通繁忙,推测现在大部分的路段积雪应已融化铲除,但行车的速度,必然还是会受影响。
“贺司令,现在怎么办?”
这时,有人又从外头匆匆地跑了进来。
丁春山带着几个手下追着找到了这里。
贺汉渚没回答他,接着立刻又往京师警察总局打了个电话,让派人立刻赶往双桥车站,随即挂了电话,倏然转头。
“去双桥站,拦下火车!”
在这个结着冰雪的夜晚,当天城这座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已钻进热炕搂着身边之人陆续入梦的时候,贺汉渚驾着他那辆轮胎缠了铁链的汽车,在引擎发出的咆哮声中离开了天城,沿着一条数百年来被车马和行人脚步丈量过无数回的车马古道,往北,疾驰而去。
一个白天的往来车马践踏,令路面上积着的大部分冰雪,都化作了肮脏泥水。
车灯之下,前路像是一条残破的黑色布条,被两边旷野里那一望无际的大片的白色积雪挤压着,朝着前方艰难地曲折延伸,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夜幕之末。
贺汉渚和丁春山同车,另外几个手下开着另辆汽车在后随行。
一出城,转上官道,车便就极速前行。
贺汉渚开着车,心里不停地盼望,盼望杀手现在还没有登上火车,盼望在他赶路的这一百多分钟,这七千秒里,她不会遇到任何的意外。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倘若挽救不及,因为他的缘故,阴差阳错之下,苏家的那个女孩就这么横遭意外……
他感到肢体一阵发冷,恐惧,双目陡然泛红,紧紧地盯着前方,忍着眼底突如其来的微微酸胀之感,一眨不眨,命自己不许再想这些。
双桥站是这段铁路中间的一个大站,周围交通发达,水陆相连。
如果杀手计划在途中上车行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极好的登车地点。
如果杀手已伏在车里,这个站点也是动手的好时机,完毕后,便于逃遁。
夹杂着碎冰的一片污泥被极速卷动的车轮带起,从车窗的一道缝隙里甩了进来,溅到了贺汉渚的脸上。
他打了一个寒噤。
想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他最快的速度赶到,追上她。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
他必须要在火车到达之前先赶到车站。
他把着方向盘,牢牢地掌控着汽车,猛地再次踩了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到无法再多下去半分。
丁春山感到自己的心跳,随了汽车的不断加速,也在不停地加快。
他的车技,在整个司令部里不敢说第一,但说老手,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辆车,他以前不是没开过,也试过高速行车,但从没想过,竟能开得这么快,还是在如此恶劣的路况之下。
污泥夹着冰雪屑子被车轮卷带着,不断地飞溅,打在汽车车身两边的铁皮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高速,加上轮胎缠了铁链,汽车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当汽车冲上了前方的一道桥坡,又毫无减速迹象,往下继续疾冲而去时,那一刻,丁春山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摘掉了,猛地悬空,人都差点飞了出去。
这不是开车,这简直是在玩命。
一个操控不好,要是飞出去了,什么下场,上司不可能不知道。
丁春山当然不是不信任上司的驾车技术,而是……
这真他妈的太危险了……
比他去搞见血行动,还要危险百倍。
丁春山也有点看不懂上司的危险行为。
那个小苏是上司亲戚没错,但平时,也没见上司对这个亲戚有特别浓厚的感情。
今晚包厢里的人,要是换成贺小姐,他就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小苏,上司居然也如此反应,说真的,丁春山觉得不大合理。
再重要的亲戚,也不值司令这样去冒险。
手下人的那辆汽车,现在早被甩得远远落后,几乎看不见了。
豹子最近一直不见人,应该是被上司派去干别的什么事了。必要的时刻,丁春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替上司堵枪。
但这并不表示,他乐意就这么跟着上司死于一场因为开车太快而导致的莫名车祸。
真要就这么死了,那也太不值。
他的后背已经绷出一层冷汗,又不敢说,只能暗暗抓住身侧的车门,尽量固定住自己身体,心里祈祷关二爷保佑。
要是这趟能平安回去,他保准去关帝庙上个香,是真的。
大概是关老爷听到了他的心声,虽然一路煎熬,但可算是有惊无险,汽车狂飙着陆续经过了途中的几个地方,北仓、杨村,又将小林庄也抛在了后头。
从小林庄到双桥,中间将近百里的路,只开了大约四五十分钟,终于,在零点还差五分钟的那一刻,远远地看到了前方的双桥车站。
汽车引擎轰鸣,在随时仿佛就要爆缸的速度里,冲进了车站的站前广场,那个司机猛地踩下刹车,伴着一道轮胎打滑摩擦路面发出的刺耳声中,汽车又继续朝前滑行了十几米,这才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却还发出一阵哔哔啵啵不绝于耳的余火之声。
丁春山惊魂稍定,转头,没看见手下的那辆车,再转头,见上司已推开车门下去,朝着车站冲去,只剩下了一道背影。
他擦了把手心里的汗,摸了摸插在腰后的手枪,急忙也跟着一路狂奔,追了进去。
离时刻表上这一班火车到站的时间,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虽然是子夜,但临近年底,从附近四面八方赶来这里打算乘火车去往京师的乘客还是不少,至少五六十人,早早地来到了车站,想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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