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院位于白鹿洞书院西侧,每当到了夏秋,学生们都爱往这这里跑,乃是个好所在。
而今,由于死了人,且死者是书院的先生,就笼罩了一股恐怖气氛。
“你是什么人?”洪堂长大声问道。
“我是朱山长请来的客人。”一个正在俯身检查陈先生尸体的青衫客,缓缓站直身子,转身笑道。
刹那间,王默与江独步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他来这里做什么?
第九百六十四章 吾徒被拐
“你是朱山长的朋友?”洪堂长问道,颇有疑问,因为他在白鹿洞书院做了十多年堂长,从未见过这个人来拜访过朱山长,难免有点诧异。
“不是朋友。”青衫客笑道,“我与朱山长认识不到半个月。”
洪堂长更加奇怪了。
他与朱山长共事多年,知道这位山长为人处世就跟研究学问一样,十分严谨。
何以会让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外人,擅自到此检看尸体?
万一破坏了现场,岂不是帮了倒忙?
“在下司马晴川,不知两位高姓?”司马晴川或许认不出王默,但一定认得出江独步,可他见了二人,连面色都不变一下,抬手朝两人拱了拱。
江独步亦是拱手道:“在下姓江,这位是我家公子,姓何。”
“原来是何公子与江大侠。”司马晴川笑道,“天这么晚了,两位突然到此,莫非是访友而来?”
不等两人开口,傅夫子笑道:“他们是冷堂长的朋友。”
“原来是令师的朋友,失敬,失敬。”
“司马先生认得在下?”
“傅夫子大名鼎鼎,在下岂会不认得?”
“司马先生过奖了,区区一介腐儒,怎敢当得起大名鼎鼎。”
“傅夫子何必谦虚?二十年来,傅夫子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门生遍及全国各地。傅夫子的门下弟子之中,可是出过两位状元,三位榜眼,五位探花的。所谓一甲十员,傅门之下,说的就是傅夫子啊。”
原来,这傅夫子确实厉害。
他有十位门生中过一甲,而一甲就是指“殿试”前三,即状元、榜样、探花,赐“进士及第”。
至于二甲,取若干名,赐“进士出身”。
至于三甲,也是取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以上统称进士。
所以,三甲真正含义不是指“一甲”,属于第三等,只因后人理解成前三名,才把三甲当做第一等。
“傅夫子确实是个奇人。”随着话声,有人进了夫子院,年近七旬,乃白鹿洞书院最受学生欢迎的堂长,姓康,“老朽与他认识二十余年,只论学问,在老朽心中,无人能比得上他。”
洪堂长听了,颇为不悦:“康堂长,白鹿洞书院最大的乃朱山长,论学问,又有谁比得上朱山长?你把傅先生说的太言过其实了吧。”
康堂长笑道:“是吗?可能是老朽忘了朱山长吧。”
王默听得出火药味,心想:“没想到书院里的这些夫子先生们,也会勾心斗角,看来人的天性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的,都要斗一斗,非要比个高下。”
其实,论资历,康堂长比洪堂长大得多。
康堂长二十多前就是白鹿洞书院的堂长,而洪堂长来白鹿洞书院仅不过七年。
但七年来,康堂长已深得朱山长信任,传闻朱山长卸任之后,会举荐康堂长为白鹿洞书院下一任山长。
康堂长就快七十岁了,十年前就想做堂长,只可惜朱山长突然空降,他也只能委屈了十年。
康堂长可不想临死之前做不了山长,要是被洪堂长在他之前做了山长,他会气得吐血。
至于另一位堂长,也就是冷贤,人家根本不在乎山长之位,要不然的话,早在三十多年前,冷贤就是山长了,而不是什么堂长。
冷贤的徒弟,也就是傅夫子,想要做山长的话,也不是没有资格。
只不过,傅夫子只喜欢教学,从不参与争权夺利之事,所以这么多年来,别说山长,连堂长都不是。
在白鹿洞书院学生们的心中,傅夫子的地位只能排第二,因为他再好也比不上康堂长。
康堂长和蔼可亲,对学生从不大声呵斥,动不动还给学生们送些吃的,甚至带学生们出外游玩,寓教于乐,有几个学生挡得住这等“糖衣炮弹”?
如果学生们能做主,康堂长二十年前就已是山长了。
突然,一个儒士拉着一个小孩,进了夫子院,哈哈一笑,说道:“康堂长,你也真是的,怎么会忘了朱山长?老夫年长于你,倒要教你两句。”
王默回头一瞧,不由呆了呆。
他不认识那个儒士,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孩,正是他的徒弟,也就是王守仁。
“这人是谁?”王默忖道,“怎么会与我徒儿在一起?难道他是我徒儿的长辈?不对啊,我徒儿怎么会来这里?这人有点古怪,段位之高,似乎……”
蓦的,又有人进了夫子院。
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笑道:“人不少啊,听说有人死了,还是书院的先生,我来瞧瞧。”
王默见了来人,心头大喜。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宋瑧。
虽然王默早已知道宋瑧甩掉了戈牧野,可听说与亲眼见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此时看到活生生的宋瑧,自是有点激动。
不知怎么回事,那儒士看到宋瑧以后,神色显得颇为紧张,拉着王守仁走到角落里,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宋瑧明明看到了王默,却装作不认识,笑道:“你又来干什么?”
“我是朱山长的朋友,为什么不能来?”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朱山长的朋友,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来。”宋瑧说到这里,望了一眼王守仁,笑道,“小朋友,你爹娘呢?”
王守仁说道:“我爹娘在家啊。”
“你家在哪?”
“在……在江西。”
“江西哪儿?”
“临江府。”
“瞎说。”宋瑧叫道,“我遇到你的时候,明明是在湖广黄州府的黄梅县,你说你家在江西临江府,你跑去黄梅县做什么?他是不是拐子?”
“拐子是什么?”
“就是人贩子。”
“人贩子又是什么?”
“就是……”
“住口!”那儒士喝道,“他是老夫的曾孙,不信你问他。”
王守仁说道:“对对对,他是我的长辈,你不要骂他是拐子。”
王默看到这里,不由心惊。
他虽然不认识那个儒士,但王家有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
那儒士绝不可能是王守仁的曾祖父!
宋瑧怀疑此人的身份,所以一路追到了这里。
而王守仁是他的徒儿,聪明机灵,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证明自己不认识儒士。
“这老东西竟敢拐走我徒儿!”王默心头火冒三丈,但未敢轻举妄动,以免伤到王守仁,“幸好遇到了宋大哥,要不然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九百六十五章 文气
“咳咳。”洪堂长说道,“两位既然都是朱山长的朋友,何以起了争执?本书院一向欢迎名士高人做客,两位才学不凡,请看在朱山长的面子上,就此算了吧。”
宋瑧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只会害了王守仁,就笑道:“那倒也是,这里是白鹿洞书院,怎么会有拐子呢?一定是我弄错了。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儒士原本不想说,可众目睽睽之下,不说就是心虚,淡淡说道:“老夫姓史,至于名字,不便奉告。”
“姓史?”宋瑧双目微亮,笑道,“据我所知,六七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外号叫‘文丑’的,也是姓史,名叫史真……”
“哼!老夫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文丑’是谁。”史老头冷声道,“老夫的外号叫‘文俊’。”
“原来是史真俊先生……”
“老夫不叫史真俊!你再敢……”
“好好好,你不是史真俊,只要不叫史真香,史什么都无所谓。”宋瑧说完,转身出去,嘀嘀咕咕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玩捉迷藏了,不玩到底我就不叫‘文狂’。”
只听傅夫子哈哈一笑,说道:“有趣,有趣,你们一个叫‘文狂’,一个叫‘文俊’,那我就叫‘文气’好了,怪里怪气,稀奇古怪,不知所谓。”
史老头眼见宋瑧走了,拉着王守仁也想走,傅夫子却是说道:“史前辈,我白鹿洞书院死了人,个个都有嫌疑,还请你不要外出。”
“哼!”史老头冷笑道,“老夫认识朱山长三四十年,岂会让他为难?放心,老夫一时之间不会走。”
王默原本担心他会把王守仁拐跑,听了这话,也就放心了。
不过王守仁毕竟在他手中,王默始终不安,早点救出王守仁才是正理。
恰好这个时候,官府的人来了,因为天色不早,官府封锁了五老峰各处要道,不怕凶手跑掉,所以就让他们全都回房休息,明早再一个个盘问。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群奇怪的人朝五老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老道,可他的左右,却是一儒一僧。
“情况不对。”那老僧叫了一声,说道,“白鹿洞书院定然发生了大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天师府照样吃定了!”老道神色倨傲。
“安道长。”那儒士说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官府的人来了,不如多等两天。”
“我天师府已经等了五十多年,已经等够了!”
“已经等了几十年,又何必在乎这两天?”有个声音传来,“师弟、两位,两日后我们再来。”
话落,连人都没看到,就已远去。
……
次日,将近午时。
王默、江独步二人,被书院的学生,而不是官差,请到了一座大堂里来接受问话。
王默到了大堂一瞧,才发现情况颇为严重。
他本以为陈先生的死,只是惊动了知县,没想到此案极大,竟然惊动了九江府与南康府,甚至连江西布政使衙门也惊动了,随后会派人来白鹿洞书院。
王默觉得奇怪。
恰好这个时候,傅夫子也被请到了。
傅夫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原来近半年来,白鹿洞书院接连发生了数次怪事。
先是一位先生淹死,后是一位学生吊死,再后有一位先生暴毙。
而最后一件怪事发生在十八天前,书院的一位学生,从五老峰山顶跳了下去,呜呼哀哉。
如果说这四件怪事都不是死于谋杀,那昨日陈先生的死,一定是谋杀。
也不知怎么回事,陈先生刚死不久,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九江府与南康府的知府,都在夜里收到了消息,天刚亮就带人坐着轿子飞速赶到白鹿洞书院。
这两位知府倒不是主审,而是旁听。
主审是德化县知县。
据说江西左布政使天亮前也收到了消息,已派了一位左参议代自己来旁听。
还有主管一省刑法的江西按察使,也会派一位正五品的佥事来参谋。
这个现象实是前所未见。
不过,当王默看到司马晴川也来了以后,多少猜到了一些。
“难道司马庄主真的是天龙卫?”他心里暗想。
王默与江独步是一伙的,德化知县查问了他们一会,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先退下,但最好是多留两天。
轮到司马晴川时,德化知县特别严厉,就差动刑了,因为司马晴川来白鹿洞书院已有一段日子,而且有人亲眼看到他与陈先生吵过,有重大嫌疑。
而事实上,那位陈先生以前为人很好,可自从一位先生暴毙后,他就有点神神叨叨,要么说书院有鬼,要么说书院中邪,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是十多天前,那位学生从五老峰一跃而下,他亲眼目睹之后,病了三天,然后就彻底失语了。
他见了谁都骂,说所有人都是凶手,还说朱山长是罪魁祸首,他要离开这里。
总之,与他吵过的何止司马晴川一人?
至少有十几人与他发生过言语上的冲突。
不过与他吵的最多的就是傅夫子,但傅夫子来的比较早,却要最后才能审问,因为德化知县认为他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