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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归来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你们看看——她连舍下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全城百姓的平安都做不到,这么一个人,是那个死而后已,鞠躬尽瘁的大英雄么?”
身后的语气笃定又怜悯, “你们都被她给骗了。”
“为这种人而死,真是不值得。”
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深谙人性,短短几句话, 分明偷梁换柱, 听上去却近乎字字一针见血,好像他的确饱尝了天大的冤屈。
几人迎着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言语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得可怕。
沿途不断有兵卒和寻常百姓悄悄回顾,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巾和铁罩遮住, 但流露在外的眼神尽是不加遮掩的猜测和探究。
江流用力地握紧拳头,挨个凶狠地瞪回去。
“看什么看……”他低低嘀咕,“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注视毫无疑问是落在观亭月的身上, 既露骨又真实, 她走在最前面,脸色一点没变,仍旧平静从容。
然而总有细碎的私语轻飘飘地传到耳边来。
两个守城兵交头接耳地议论道:“我是听闻当年有一队不怕死的先锋军将崔掠海的大半主力调虎离山了,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故事……”
“啊?这么说, 那人讲的是真的?”
“对方自称是幸存之人,应该就是了吧。”
……
观亭月波澜不惊地眨了一下眼,视线却倏忽一落,从直视前方转而低低垂眸。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竟是空白的。
慢行在这大雾缭绕的街巷上,似乎周遭杳无一人,唯有她孤身踽踽独行。
像是走过这些年来冗长的光阴。
每一步,每一次落脚,皆能听到清晰的足音。
而前途幽邃无光,天幕茫茫,竟不知尽头在何处。
正在这刻,她视线里蓦地投下一道宽阔的影子,堪堪将她罩在其间。
观亭月顿时有些惶然地抬头。
燕山的背影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映入瞳孔之中,是她以往从未留意过的修长和劲瘦,无端给人一种镇定的力量。
他只略偏了下头,轻声说:“待在我身后。”
于是便刻意放缓脚步,在前面替她挡了大半的目光。
观亭月盯着燕山的侧脸看了很久,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应道:
“嗯。”
*





王侯归来时 第68节
回到客栈里,大堂内空空荡荡,看店的小二和掌柜的齐刷刷望了过来。
“大小姐!”守在门边的敏蓉即刻跑上前,关切地问她,“你们没事吧?”
观亭月摇摇头,冲她安抚地一笑,“没事。”
小姑娘红着脸,忙不迭地补充:“我……反正我是一定相信您的!您当初那样做,一定有您的原因和道理!”
经她如此一提,江流也不由绕到前面来,“是啊,姐。”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信那个人挑拨离间,添油加醋说的鬼话!”
“你告诉我啊,到底真相是什么?我马上去……”
话未说完,头顶便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只手。
观行云不知几时来到他身侧,漫不经心地往下摁了摁,“这个时候,就别再逼你姐姐了。她也有她的苦衷。”
江流闻言,当下更急了:“既然是有苦衷,就更应该澄清啊!否则那些人会怎么想我们,难道只放任他用片面之词抹黑你吗……”
观亭月冷不防打断他:“澄清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后者不甘心地梗着脖子:“都重要!”
“所以呢?”她平静地问,“你想怎么澄清?他在外面骂,你在里面满大街地跑,敲锣打鼓地替我伸冤吗?”
“他嚎一整夜,你也跟着嚎一整夜?他做他的跳梁小丑,你也要紧随其后?”
“那、那又如何!”江流难得胆大包天地顶嘴,“说总比不说强!”
“一边去。”
观亭月不再多言,只轻轻挥开他,到柜台前朝小二要了一大张宣纸与笔墨。
“姐!”
她置若罔闻,两手展开画纸,就近寻了张木桌,抖了抖铺上,将笔递给观行云:“三哥,把城外的地形地势画给我。”
观亭月知道他洞察力一向极强,常年做斥候的习惯,每到一处总会留意周遭的山水环境,速成一幅地图根本是家常便饭。
后者二话不说,手下笔走龙蛇,很快就勾好了怀恩城附近的走势与山川道路。
她盯着图纸,握拳抵着嘴唇沉默不语。
观行云用笔端在其间示意:“城外山林居多,常青树占多数,往东北方向有一条河,当地叫做枣河。而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正是往来官道的中央——”
他在图上打了个圈。
“恰好左右两旁并无草木,约莫是一整块十丈来宽的空地。”
敏蓉从一边探过身子,“那我们干脆从林子里绕去他后面,趁其不备偷袭。”
“没那么简单。”观亭月开口,“此人敢明目张胆地叫板,必是有备而来。你信不信,他周围一整圈八成埋的全是雷,一个缝隙也不会留。”
她听了目瞪口呆:“那他自己怎么出去?”
燕山沉吟许久,此时才说:“有没有可能有别的方式抵达他所在之处,比如——地道?”
观行云想了想,仍旧摇头:“这附近埋着大量的子母雷,倘若挖了密道,也不乏有炸塌的危险,意义不大。”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着离开吧。”观亭月依稀闻得远处不甚明朗的叫骂声,淡淡道,“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同归于尽的。”
燕山神色微微一动,他很少听见她这样的语气,待目光转过去时,观亭月却已经很快把地图一拂,接着往下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穿过这片区域。”
她圈出一片大致的方位。
“我只要安然无恙到达了对面,再活捉他就不算难事。”
“不能用轻功吗?”敏蓉毕竟没学过武,“你们会功夫的,都是一眨眼窜得好远——”
“姑娘。”观行云笑得无奈,“轻功不是神仙下凡,中途得有借力点才行。那满场的火雷,踩一下就够人死好几回的了。”
平心而论,这当真是件棘手的麻烦事。
不仅要保证自己不受伤,还得保证敌人不能轻易丧命,时间偏偏又紧张……
人一旦不惜命起来,果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不疯的人,往往拿疯子最没办法。
燕山抱着手臂思忖,“侧面找路恐怕是行不通了,依我看,还是正面踩雷吧。”
他说完抬眸,堪堪与观亭月的眼光不谋而合地相撞,两个人一同说道:
“用火牛阵?”
敏蓉一知半解地眨眼睛:“火牛阵?”
观行云在旁给她解释,“不全是字面的意思。”
“我们通常指的是用一些生性喜好横冲直撞的兽类代替先锋军在前面开路,虽是叫‘火牛阵’,但许多时候会选择马匹,古时也有用象的。”
倘若对抗千军万马,这一招并不好实践,要固定兽群,搜罗家畜,光是找来几百几千只兽类就已经很不容易。
而眼下这一段雷区仅十来丈,几头牛马足以应付。
“还是分作两组,从东西方向进去吧。”观行云标记在上,“一组负责打草惊蛇,另一组以防万一。等声响一停,两边的人马动作得快,以免他趁乱跑了。”
燕山正要应声,岂料观亭月却冷不丁地反驳:“不必再加派人手。”
“我一个人去。”
她语气很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必须得由我自己解决。”
虽然她并不在乎刻意地诋毁与唾骂,可同样也不愿落人口实。
观亭月的骨子里是要强的,这样的要强,使她决不允许自己借他人之手而作壁上观。
对方冲着她而来,那她便冲着对方而去。
观行云当然清楚她的脾性,“行啊,不加派人手。”
“但三哥总不是外人吧?”
“我帮自己的妹妹,天经地义,况且也得有人替你望望风嘛。对不对?”
她听了露出几分犹豫,“城外很危险,况且你……”
话没说完,他手指一伸,往观亭月额间轻轻弹了一下。
“有担当是好事,不过别什么都独自扛着,在场的可有三个男人呢,你一个人跑去冲锋陷阵,让我们情何以堪哪?”
虽知他是故意讲的玩笑话,观亭月还是因为手法过于拙劣而轻嘲地低笑了一声。
观行云在她脑袋上戳了戳。
这丫头真是打小就不讨人喜欢!
燕山在一边,看她好歹是笑了,才松开绷紧的嘴角:“我去安排人收集牛马。”
*
将布局的细节又详尽地商议了一番,最终他们把时间定在夜里,打算等对方疲倦之际再行动。
晚饭之后,四下便已然是寂静的墨黑。
观亭月坐在客栈的屋顶上,怀恩城的万家灯火就沉睡于她足下,蒙着模糊不清的一层薄雾。江流大概是还在生闷气,坐在大堂内,谁也不搭理。
而更多的寻常百姓则是趁着毒瘴稀薄,渐次上街做起了小本生意。
拥挤的夜市在远方不断传来的讥讽声中讨价还价,场面竟意外地滑稽且怪异。
——“观亭月,你考虑那么久,不会又在计划着把谁推出来给你当替死鬼吧?”
——“我们之间的仇怨,牵扯上无辜的人因你而亡,你不觉得羞愧么?”
——“麒麟营观家军的名声,如今却要毁在你手上,你说观老将军泉下有知,该是怎样的心情呢,嗯?”
……
她仰头望天边的毛月亮,呼吸着掺杂潮湿与腥臭的空气。
在这片刻的光景里,她忽然感受到某种久违的空荒,平生难得冒出了一点迷茫的念头。
观亭月想,老爹当年是不是也面临过同样的境地,如果是他,又会怎么做,怎么抉择呢?
他也会像自己一样,觉得茫然踯躅吗?
这一刻,忽然很想找一个人问一问。
可至此观亭月才恍然反应过来……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附近的砖瓦“哐当”一声轻响。
有谁落脚在自己肘边,动作带着点掩饰性的不经意,一步一步地往这处靠近。
来者身形笔直而挺拔,腿长脚长地站在那里,马尾迎着微风悠悠而晃,夜色中像一棵苍劲有力的青松。
观亭月怔忡地看着他,无意识地轻声道:“燕山……”
青年挨在她旁边坐下,有些无处安放似的,将长腿屈着,搭手在上面,眼光却是扫向远处的。
“既是知道听了心里会不舒服,干什么还出来?”
她收回视线,垂着眼睑低低说;“我要把这种心情记下,作为一种警醒。”
“警醒什么?”
观亭月眉头极细微地皱了皱,“警醒自己还不够强大。”
她言罢,抬起眼眸,“如果我足够厉害,就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去解决当时的困境。”
以及,现在的。
燕山不由地轻叹:“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世间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办法。”
她听了,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吭声。
“当年……”
城外被丹田之气扩大了数倍的嗓音如期而至,燕山开口时,恰好与之重叠。
——“观亭月,八年以来,你当真睡得安稳吗?”
——“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就没在午夜梦回之际,来找你寻仇吗!”
燕山:“你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调派他们去吸引敌军注意力的?”




王侯归来时 第69节
观亭月闻声转头,他便又补充道,“如果此事为假,在他大放厥词时,你不会那样缄默。”
“所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果?”
他问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
没有了平时那层用以撑场面的尖酸刻薄,整个人突然温柔极了,眼神里铺满了认真与专注。
好像哪怕她承认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败类,他也能毫无原则地包容。
观亭月心底仿若被什么用力地一揪。
她此前从未留意过,原来燕山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是这样的……
大概是良久没等到回应,后者将腿放下,悬在半空里晃了两下,貌似无所谓地道:“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就是在此时,观亭月的声音低回幽微地响起。
“我在城中苦守了三天,那日夜里,三哥给我带回来一个消息。”
第56章 他心想,你就没有什么,是要……
观行云是夜深之后来找她的, 彼时他一身尘土飞扬,狼狈至极,脸上鼻尖还有血痕, 不知是在何处擦破了皮。
“你叫我去探察他们本部营帐, 别看北城外只有一千兵马,那一地埋的全是火雷。或许他们自己人是有什么暗道进出, 但我确实没能勘破玄机,时间也不够。”
他用手抹去唇角的殷红,“对方是故意在逼你。城南堵着五千人,城北只有一千, 还有主帅坐镇,他料想你会从这一头入手,所以才出此阴招。”
观行云看她眼底下满是青黑,分明有倦容却依然在垂眸深思的样子, 着实心疼不已。
“要我说, 当初真就不该来这儿。”
“别处的战场上大家尚且自顾不暇,谁都不愿意来淌这滩浑水, 偏偏你……”他欲言又止,不愿对她过于苛责, “如今更不会有人再赶来支援了。”
“要么,咱们在城内守到山穷水尽,被人家一锅端;要么, 明日就冲出去, 当场炸成肉泥。反正都是个死,你看你喜欢哪一种方式去阴曹地府,选一个吧。”
“三哥。”她终于开了口,安抚说,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先别那么心急。”
“我不心急,我当然不心急。”观行云拖来一条矮凳,一屁股坐下去,赌气似的,“我可告诉你,你接管的城防兵里,有好几个已经坐不住了,看样子是想临阵脱逃。带头的那三个在军中闹得人心涣散,怕是再等两日就要卷着金银细软连夜跳墙跑了。”
“‘合军聚众,务在激气’,军心不稳,你便是长了三头六臂又有什么用?”
……
夜幕间的天空有暗云涌动,远近的居民房舍上,落着一些因毒瘴而死的鸟雀尸首。
观亭月讲到此处,轻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三哥一直想让我杀了他们,以儆效尤。但我心里很清楚,士气一旦低落,就再难挽回了。”
“更何况,当城中驻军发现我带来增援的只有一百人时,脸上便已是写满了失望……加之,我又是个女人。”
后半句话,她的语气低沉下来,撑在房檐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说不清不甘的,究竟是对自己的愤恨,还是因为那句“我又是个女人”。
燕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这些,是他们分开之后,他所不曾参与过的,只属于观亭月一个人的人生。
但听上去,这段记忆太艰涩了,艰涩到,他竟觉得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她身边,即便是眼下知晓了,也只剩下无能为力而已。
“所以……”他开口,“你才有了那个计划?”
观亭月嗯了一声,“带头之人一直在守城军中鼓动,我索性装作不知,并没有当面戳穿。很快,他们就聚起了二三十人,打算寻个值夜之日逃出城去。”
“而在这之前,城外埋有火油的消息,我让三哥给瞒下了,除了几名斥候,没人知道。”
现在旧事重提,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当年的那番举措是不是有故意引导的意思在里头。
她是不是借此,好让一切的权衡取舍显得合情合理,以求个心安理得。
观亭月面色逐渐冷峻,声音倏忽遥远起来,“那天……”
“我召集军士,告诉他们,城困难解,危在旦夕,必须得有人去临近的州府借兵借粮。这一趟路途凶险,责任重大,我不强求,让他们自愿。”
燕山接着她的话问:“然后那几人就站出来了?”
观亭月轻颔首,“带头的逃兵主动请缨。三十一个人,一个没少,全去了。”
对方自始至终未曾怀疑过她的话。
或许从军的士卒普遍没有太多的心眼,他们甚至还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像是刚困倦便有人给递枕头——简直再完美不过。
“接下来发生的,和他所说的相差无几。还有一些细节,你在城中也都听到了。”
八年前的子夜时分,骤起的大雾使得四野朦胧模糊,可视的范围仅仅一丈有余。
逃兵们顺着她指的路线朝西面小心进发,以为是逃出生天,其实却是踏入地狱。
当第一枚火雷引爆之时,敌军营帐号角声大作。
众人惊慌失措地环顾周遭,眼见林中危机四伏,轰鸣迭起,瞬间就乱了套,没头苍蝇一般直往前冲。
他们带着马匹,装着食水以及观亭月开出的军报文书,远远看去就像一小队探路的先锋。
听到动静的敌兵闻讯而来,只当是城内的观家军终于按捺不住趁夜偷袭,兴奋得杀声震天,大半兵马全数等在西边守株待兔。
观亭月就是利用这个时机,赶着踩雷的“火牛阵”在东面发起了突袭。
——“你见过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炸成两半吗?”
——“你知道好不容易从遍地的火油当中走出去,迎面却是上千黑压压的骑兵,那种感受,有多绝望,你知道吗!”
——“我大哥那么信任你……我们这么信任你!你却让我们去送死!”
城外的犬吠声里无端夹杂了一点哭腔,这个幸存下来的士卒或许年纪并不大,在经历战乱年代时,他大概也就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
——“如果不是大哥拼死护着我,如果不是他……我现下……”
那边的言语突然哽住了。
燕山对此无动于衷,不以为然地说道:“大战当前时,军中若有兵临阵退却,原本就是罪该当杀,以振军心。你没做错什么,哪怕不放他们去引开敌军,这些人也当以军法处死。”
“我知道。”
观亭月的声音与远处的质问一并而起。
——“怕死有错吗?!”
——“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奕末时各省各地跑了多少兵,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怯阵,就要这样陷害我们吗!”
“但我毕竟是骗了他们。”她微微感慨,“在那之中有许多人,或许仅是一时受人蛊惑,而我却没有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因此,尽管她从不悔恨当初的选择,可心中终归是有一些亏欠。
“这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故而大战结束后,我只对外人声称是他们自告奋勇慷慨赴死,至少在名声上,给大家都讨到一点颜面。”
燕山颔了颔首,“立下如此功勋,其后人想来也能有一笔不小的抚恤。于情于理,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我,不见得比你周全到哪里去。”
观亭月转过头,轻轻望着他,她不是没听出燕山在安慰自己。
每一句都谨慎得恰到好处,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却字斟句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
不知为何,总感觉情绪好像没有先前那么沉重了。纵然满城都是滔天的骂声,居然也能够不由自主地一笑。
“可我用的手段的确卑劣,是不应当受到这么多追崇的……他会如此愤怒,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能理解。”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
贪生怕死并不可耻,试问谁不想苟活着呢。
她虽不赞同,不过尊重。
燕山心头莫名“咯噔”一下。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了几日前观亭月那句话的含义——
“这许多年来,死在我手中的和因我而死的,早就不止那些了,燕山……”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口不择言有多冒失。
难怪。
难怪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稀疏的微风将断断续续的抽泣与零落的枯叶一并卷上了天。
悲恨如果有实质,或许就和这经久不散的毒瘴一样,厚重又深沉,势要同所有人,不死不休吧。
观亭月抬起手,接住正好落下来的一片叶子,若有所思地低喃,“不过。”
“他说得也不错。我以往做事是挺不择手段的……而今也不见得改进了多少。”
她顿了片刻,似乎透过枯黄的草木回忆起了什么,语焉不详地问,“那个时候……你应该很恨我吧。”
“当年这么对你。”
燕山脑子里的某根弦岌岌可危地猛然一颤。
万万没想到观亭月会猝不及防地提起那件事情,一时间,无数难以言说的心绪汹涌地上来。
竟不知痛楚和惊愕哪一样更多些。
他紧咬着牙关,只觉双目无故有些发热,半晌才喑哑道:“你想听实话吗?”
观亭月并未留意到他的变化,“嗯,你说。”
过了良久,旁边的人发出熟悉的,惯有的冷笑声,“恨。”
他似是而非地牵着嘴角:“怎么可能不恨。”
那是十年,四十个春夏秋冬,三千多个漫长的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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