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暮兰舟
朱瞻基穿着平民的补丁衣服,喝一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唐赛儿推过去一个蜜饯盒子,驱除嘴里的苦味,“我们这里简陋无比,委屈了殿下。”
朱瞻基不吃,只是喝了杯水,“招安一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此事还需禀告皇上。”
唐赛儿递上状纸,“殿下,民女要告御状。”
朱瞻基打开一瞧,好么,整个山东官场有名有姓的人物几乎都在这张状纸上,从山东最大的官——山东布政司布政使开始、提刑按察使、参议以及滨州、青州、莱阳等地方官员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几乎把山东官场一锅端了。
唐赛儿说道:“民女本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后与林三结为侠侣,我们厌倦争斗,封剑归田,男耕女织……”
朝廷要迁都北平,疏通运河,清理河道,林三被征召当民夫,每天挖土,还要被督工侮辱鞭打,唐赛儿在家务农,日子过得艰难。
因山东征兵、征农夫有十几万人,家中缺乏劳力,朝廷有令,对这些劳力的家庭减免赋税。但是山东官场腐败,不仅减免,还各种巧立名目加赋,底层百姓苦不堪言。
去岁麦子成熟,林三等民夫要请假回家收割麦子,但是督工不让,林三带头和督工谈判,如果不肯答应,就全部罢工。
然而黑心肠的督工背后捅刀,将林三按在水中活活淹死,以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民夫,并以林三失足落水为由,逃脱杀人的惩罚。
唐赛儿闻讯赶来,抚尸大哭,她把丈夫的尸体放在独轮车上推着,一级级告状,从县衙告到府衙、再到山东布政司,官官相护,都不理她,甚至说她是个刁民,以尸讹诈。
为了阻止唐赛儿进京告御状,这些官员合谋,乘着她困极休息时,把林三尸体偷走,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唐赛儿绝望了,她把丈夫的骨灰埋剑之处,给丈夫下葬,挖出宝剑,还有她提前准备好的白莲教宝卷和兵书,自称佛母转世,带着同样遭受苦难、日子过不下去的当地百姓们攻打县衙,抢了官仓放粮,并在青州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建立了山寨,号召天下英雄,替□□道。
山东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闻得佛母转世,纷纷揭竿而起,抢了衙门和为富不仁的有钱人,来投奔唐赛儿,短短两个月就发展壮大数万人,攻破了青州,寿光,胶州等九个州县,其声势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宋朝山东的水泊梁山,唐赛儿比宋江还厉害。
听到这里,朱瞻基问道:“皇上曾经派了钦差大臣来你的卸石棚山寨招安,那时你为何不接受招安、告御状,还一剑斩杀了钦差?”
那时候永乐帝还在御驾亲征北伐中,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于是永乐帝决定派钦差去招安唐赛儿。
若普通土匪,永乐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白莲教不一样,他们有教义,有精神领袖佛母,不是乌合之众——大明是唯一一个从农民起义建立的国家,是通过建立明教来得到百姓支持,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明教教徒,老朱家的江山从明教开始的,当然不会对相似的白莲教掉以轻心。
结果钦差有去无回,朝廷颜面全失,出重兵镇压白莲教,白莲教最后寡不敌众失败了,但是以唐赛儿为首的几个大人物始终没有抓到。
唐赛儿苦笑道:“殿下,官官相护啊,钦差大臣一来山东,就被这群狗官们贿赂了,钦差一见民女,就出言侮辱调戏,民女当众受辱,岂能作罢?就一剑斩了狗官。若有一条生路,民女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贪官不除,即使没有白莲教,也很快有黑莲教,不让百姓活着的朝廷,百姓是不会服从的。”
山东官场之乱,朱瞻基这次微服私访也见过不少,尤其是滥抓道姑尼姑,还偷窃她们的钱财之事,更是铁证如山。
朱瞻基强忍住愤怒,收下状纸,“就是这群蛀虫动摇我大明江山,待我回去奏明皇上,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唐赛儿说道:“民女是来告状的,就更没有理由杀殿下了。那些刺客冒充白莲教行凶,等民女回到山东,定会彻查到底,揪出真凶。”
就在这时,隔壁舱传来动静,有女子尖叫哭泣。
隔壁躺着胡善祥,她从噩梦中惊醒了,比噩梦更可怕的是噩梦是真的。
“我杀人了!”胡善祥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是他先动手的!我是被逼的——天理昭昭,我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良家妇女!”
朱瞻基看到她一脸惊恐的样子,难以置信,你装什么呀!那人明明肚子都快被你掏空了!
虚伪的女人!朱瞻基本来对胡善祥有感激之意,一下子就没了。
唐赛儿安慰道:“胡姑娘别怕,杀坏人不是罪孽,是为民除害啊。你看我杀了数千贪官污吏,我的良心一点都不痛。”
胡善祥一想,好像是这么理,心下稍慰,感觉到肩膀有些疼,低头一瞧,右肩覆着褐色的膏药,顿时回忆起和刺客在水下缠斗时,肩膀被柴刀削去了一块皮肉的场景。
“完了完了,全完了。”胡善祥顿时心如死灰,“我身受重伤,一定会留疤的,身体有残缺,就当不了女官了。”
半生娇宠,这个伤对她而言当然是重伤。
理想破灭,胡善祥悲从中来,不顾官家千金形象,放声大哭起来——都当不了官了还顾忌什么形象!
听到“重伤”二字,朱瞻基肉麻得眉毛抽搐,真矫情!
但是再看到胡善祥哭得梨花带雨,怪可怜的,想起她毕竟救了自己,只得说道:
“不能有疤?你当自己选妃呢?当个女官而已,对相貌身体要求不会如此苛刻。如果掉一块皮肉算残疾的话,那么我被砍了四五刀就是个废人了。打起精神来,到了宫里,可别给我丢人——你可是我举荐的人。”
听到皇太孙打包票她能当女官,胡善祥立马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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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分羹
有官万事足。
胡善祥身受“重伤”,但心情很好,老老实实在一桶桶鲥鱼下藏了好几天,被满舱的鱼腥都“腌”入味了,久闻鲥鱼之味而不闻其臭。
朱瞻基被砍得皮肉翻滚,缝了几十针,右胳膊肿胀,抬都抬不起来,在舱里疗伤休养。他随身两个护卫的伤只多不少,其中一个右手都被砍断了,腿也是瘸的,半边身子都不能动。
另一个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两个亲信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的,朱瞻基腿脚都有伤,行动不便,又拉不下脸面使唤白莲教的人,就要胡善祥端茶送水,给他每日三次换药、并清理伤口。
反正他已经担保让她当女官,提前担当差事。
胡善祥娇生惯养,从来只有别人伺候她的,她从未照顾过别人,如今赶鸭子上架,不仅手生的很,心里也很紧张。
朱瞻基这道伤口对于她而言很尴尬——伤在胸膛,伤口从锁骨往下,切开了左胸,缝了三十几针,密密麻麻就像蜈蚣的脚。
为了不弄脏衣服,每次换药时,她都必须先脱光朱瞻基的上衣,露出整个上半身。
之前,对于男子的身体,她只见过家里光屁股的侄孙们——她是老来女,侄儿比她大,都结婚生子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姑奶奶奶辈的人。
胡善祥从未见过成年男子的身体,现在不仅看见了,还要伸手去摸。
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但是,为了将来的仕途,该看还得看,该摸就得摸,不能手软。
我这是为了工作,就当皇太孙的上半身是一块活的肉。胡善祥反复给自己鼓励,拿起浸泡在烈酒里的棉花球去清理朱瞻基胸膛上被血浸透的药粉,给他换药。
棉花触碰在伤口上,皮肉不由自由的疼的收缩,朱瞻基也不禁捏紧拳头。
胸膛紧绷的像块石头,胡善祥赶紧收手,“殿下,很疼啊?”
这不废话吗!朱瞻基说道:“你不要管我,动作快点。”
胡善祥说道:“疼就叫出来,这里只有微臣和殿下,旁人听不见。”相处几日,胡善祥看得出来,这个皇太孙十分好面子。
胡善祥自来熟,已经把自己化为皇太孙的阵营,民女都不叫的了,自称为“臣”,他们是“自己人”,疼极了叫一声没关系的。
“不用。”朱瞻基说道:“疼痛是好事,让我长点记性,以后做事不要太着急,急功近利,结果被人抓住空子刺杀,差点没命。我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朱瞻基把疼痛当做惩罚。
朱瞻基都这么说了,胡善祥就放开手疗伤,清洗、上药、包扎。
朱瞻基疼得额头起了黄豆粒大的汗珠,他觉得胡善祥好像在钝刀子一刀刀割他的肉,他疼得无法呼吸,脸憋得通红,眼神都开始恍惚了。
此痛绵绵无绝期。
就当朱瞻基即将疼晕过去时,胡善祥终于完事了,她包裹伤口的纱布在后背打结。
朱瞻基说道:“我要喝水。”
其实他并不口渴,但是他迫切需要做一件事来转移注意,上的新药太“够劲”了,就像火在炙烤,又“辣”又“烫”。
朱瞻基的手不方便,胡善祥就端起杯子,靠在他的唇边,给他喂水。
朱瞻基蠕动着嘴唇,一小口一小口的无声缀饮——哪怕伤病缠身、被迫藏身腥臭的鲥鱼之下、落魄如斯,他也要保持着皇室的优雅体面。
胡善祥用食指和拇指拿着杯子,随着朱瞻基喝水的频率上上下下,拇指的侧面一下下的触碰到了他的下巴上。
朱瞻基这几天无法刮胡子,青色的胡茬从下巴钻出来,野蛮生长,轻轻摩擦着她的拇指,就像一片粗粝的砂纸上在柔腻的玉石上打磨。
明明只磨着她的手,朱瞻基却觉得痒到了心里,就像一只猫在心里磨着瓜子。
朱瞻基又犯了疑心病。
她的手为什么靠我的下巴那么近?
为什么不拿远一点?
她是不是故意在勾引我?
其实胡善祥碰到他的下巴纯属意外。她没学过伺候人,没有仆人对主人必须要保持的距离感——就是既要伺候好主人也要同时让主人不注意到自己,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工具。
胡善祥只晓得喂水的时候要拿紧杯子,别搞砸了。
胡善祥刚才忙于包扎,现在喂水时才发现他额头密集的汗珠,以为他缺水,口渴难耐,就把茶杯往唇边多倾斜了一下,多给些水。
朱瞻基正思忖着她是不是自己“图谋不轨”呢,一时触不及防,喝得慢了,两行清水从唇边流淌下来,胸膛水两行。
胡善祥怕流水弄湿了皇太孙的裤子,右手继续捏着杯子喂水,左手拿了手帕,去擦拭他刚刚流到小腹的水。
胡善祥眼疾手快,心下得意:瞧瞧,我反应多灵敏,做事多麻利。
她摸了我!
此女居然敢染指我的腹肌!
确认过了,她就是觊觎我的身体、地位,和权势。
朱瞻基心中火冒三丈:救我一次,就想要我以身相许?挟恩图报?做梦!
但是,如今还需用她,我先忍一忍,等到了紫禁城,把她远远打发走,找个清闲的差事,远离我的皇太孙宫。
朱瞻基摇摇头,“不喝了。”
胡善祥关切道:“再喝点吧,殿下出了好多汗。”瞧瞧,我是个多么热心体贴的人。
你不是想喂水,你就是想占我的便宜,勾引我。朱瞻冷冷道:“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把衣服给我穿好。”
适可而止吧!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给你留一些体面,不当面戳破你的邪念。
胡善祥放下杯子,给朱瞻基穿衣服,此时他们都是平民打扮,穿着粗麻衣服,麻料容易皱,但船舱简陋,没有烧炭的熨斗,胡善祥晓得朱瞻基讲究,给他穿好衣服后,用双手抚平皱巴巴的对襟褂子,从前胸到后背,尽量要抚平整。
胡善祥已经想开了,既来之,就要好好表现。管什么男女之大防,这里只有君臣,没有男女。她简直要为自己的觉悟鼓掌呢。
她又在趁机摸我了!朱瞻基强忍住不悦,保持着储君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说道:“你可以退下了。”
圆满完成任务,胡善祥自信满满的告退,临走时还铺开了被褥,“殿下累了,歇息一下。”皇太孙真可怜啊,脸色苍白如纸,换成我早就疼晕了。
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
朱瞻基扫了一眼床铺:这么快自荐枕席,真是不知廉耻。
“你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朱瞻基说道,就怕胡善祥乘他熟睡,再偷偷摸摸进来占自己便宜。
三天后,到了北平城郊外的通州港码头,下船上车,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了紫禁城。
朱瞻基回到皇太孙宫,胡善祥则被送到了一处偏远的宫殿,她穿着寒酸,身上还有一股被鲥鱼“腌“透了的鱼腥味,她已经麻木的闻不出来了,但是别人闻得出来啊!
简直连晚饭都要呕出来。门口宫人捂着鼻子,纷纷避退三舍,窃窃私语。
“那里来的野丫头?”
“听说是皇太孙带进宫来当女官的。”
“女官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低级?连这种货色也来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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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他欣赏我!
朱瞻基:她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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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安乐
在通州港上岸之后登车,有四个护卫和胡善祥坐在一辆马车上,她对这座新建的都城和皇城充满了好奇,想要开窗看一看,被护卫阻止,禁止她探头,说道:“胡小姐,皇太孙殿下吩咐过奴婢,一切以安全为上,不能出任何差错,门窗不能开。”
护卫们自称奴婢,胡善祥这才注意到他们下巴光洁无须,都是阉人。
既然是宫里的人,胡善祥不敢任性,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是先装作乖乖女吧。
她坐在马车里,先是眼观鼻鼻观心装镇定,后来在车里摇摇晃晃,像个摇篮,一路舟车劳顿,她就靠在板壁上睡着了。
四个护卫交换了眼神,一致认定:不愧是皇太孙钦定的女官,初次进宫不像一般人忐忑不安,居然睡着了,此女果然不一般!
胡善祥又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在宫里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终于升了五品尚宫,成为后宫女管家,登上人生巅峰。
“胡小姐醒醒,到了。”
护卫的轻唤声将胡善祥从美梦中叫醒。
胡善祥揉了揉眼睛,骤然醒来,迷迷瞪瞪的,灵魂似有一半还在梦中,走出马车,踩在石板路上。
胡善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牢记这个时刻:这是我踏入紫禁城的第一步啊,为了这一步,我寒窗苦读、绞尽脑汁算计一纸退婚书、偷户贴、攒私房钱、进京赶考路上被当做佛母抓起来,沦为囚犯、九死一生和刺客在水潭搏斗、甚至还杀了人……一切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胡善祥沉浸在自己的雄心壮志里,没有感受到周围宫人看她鄙视的眼光,此时她又臭又寒碜,像个野丫头,根本看不出是名门闺秀。
护卫指着宫殿说道:“胡小姐请进,你先住在这里。”
胡善祥抬头看宫殿的匾额,“安乐堂?这里不是皇太孙宫?”
她还以为直接去皇太孙宫当女官呢。
一听此语,围观的宫人们觉得可笑,连最基本的宫规都不晓得,真是个草包。
毕竟是皇太孙亲口吩咐要妥善安置的人,护卫解释道:“安乐堂是宫里暂且安置病人的地方。现在是春天,疾病盛行,为了防止过了病气,外来的人要先在安乐堂查体,确认无隐疾方可入宫。”
原来只是摸了个边,离登堂入室还早。胡善祥道了谢,步入安乐堂。
今晚入住安乐堂的不止胡善祥一人,朱瞻基身边仅存的两个重伤护卫也被抬进了安乐堂治疗。
在安乐堂里治疗的人只能是宫人,所以这两个护卫并非真的锦衣卫,他们也是阉人。
胡善祥被领到一个僻静的院落,一进门就被要求脱衣,满是鱼腥味的衣服当场被拿走烧成灰烬,然后光溜溜的坐在一个褐色澡盆里,里头泡着各种驱瘟病的药材。
宫人用刷碗筷用的丝瓜络给她擦身去除污垢,她们有意捉弄胡善祥,用了吃奶的劲使劲搓,胡善祥觉得快蜕层皮,她以为初进宫的人都要过这一关,如果疼得叫出来会丢脸,就强忍住疼,一声不吭,任凭揉圆搓扁。
比起在水潭里和刺客生死搏斗,这点疼算什么!扶我起来,我还能再搓三回!
胡善祥从浴桶里出来时,浑身泛红,像一只煮熟的虾。
宫人们惊讶的发现,初进宫的野丫头不要先嫌弃,洗一次,搓一搓,其实长的还不错!
搓洗之后,宫人们依然不肯“放过”她,拿起细密的篦子,一遍遍的从头皮刮擦,这种竹篦的梳齿细若头发丝,古人隔很长时间才洗一次头,篦子是专门用来清理头皮污垢和虱子等寄生虫的,叫做通头。
胡善祥刚洗完头发,肯定不脏,现在用篦子细细的通头,是为了检查她的头发里有没有长虱子。
宫人每通一次头,就用一块白布擦篦子,通到第八回时,白布上有一颗灰点,“啊!发现一只虱子!”
胡善祥听了,忙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长这种恶心的东西!”
宫人把白布给她看,上面的灰点还能动,宫女用指甲盖一掐,爆豆似的蹦出一点血来,“我能冤枉你不成?你最近是不是在脏地方待过?”
胡善祥猛地想起她和三百多个尼姑道姑们挤在船上过了三天三夜的情景,尼姑没有头发,道姑有啊,人挤人,夜里翻个身都困难,又脏又臭又潮湿,吃喝拉撒都在船舱里,定是在那里被传了头虱。
万万没有想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进宫来,却被一只头虱拦住了进皇太孙宫的脚步。
宫女停止通头,又开始嫌弃她了,拿出一瓶药,“你自己动手,在头皮上撒上药粉,用一块布把头发都包起来。每天撒一次,十天后我们再过来看你除干净没有。”
言罢,宫女们跑也似的走了,生怕被她传上头虱,还警告道:“你不能出安乐堂一步,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稍微踏错一步都可能丢命的。”
出师不利,胡善祥叹气,按照宫女说的给头皮上药,用黑布裹住头发,包得严严实实,就像个粽子似的。
此时夜已经深了,胡善祥在车里一路睡进宫,又是进宫第一天过于兴奋,躺在床上,但毫无困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越翻越清醒,干脆不睡了,正值十五,月色正好,不能出去,在安乐堂里转一转还是可以的。
胡善祥本想打一盏灯笼夜游,但没找到可以带出门的灯具,干脆踏月而行。
皇宫就是气派!仅仅一个给专门给宫人治病的安乐堂就修建的齐齐整整,雕栏画栋,道路平直,和胡家的正房比起来也好毫不逊色。
胡善祥闲庭信步,蓦地看到前方抄手游廊里有一道黑影闪过!
有鬼!她先是吓一跳,停下脚步,而后冷静下来,心想这里是专门收治病人的安乐堂,安乐堂里病人病情加重,有大夫深夜匆忙出来出诊,实属正常。
对,一定是这样。胡善祥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如果是出诊,为何这里一排房屋都是黑乎乎的,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在黑暗里能看什么毛病?
或许我看错了,刚才那道黑影其实是只猫头鹰?
正思忖着,胡善祥听到哐当一声脆响,好像是杯子之类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声音就是从身边的一个屋子里发出来的。
胡善祥看着房子上的号牌,地字丙号。再环视四周景物地形,她记起来了,这正是晚上和她一起进安乐堂里疗伤治病、皇太孙身边一个幸存护卫的房间。
怎么回事?胡善祥走近,把身体贴在房门上听动静。
这轻轻一贴,本该紧闭的房门居然开了,胡善祥靠在房门上,触不及防,身体摇摇晃晃,把房门彻底撞开,明亮的月色撒了进去,胡善祥看见被子落在地上,病榻上重伤护卫双腿绷得笔直。
护卫脑袋上蒙着一个枕头,一个人形黑影牢牢压着枕头。
这绝对不是救命!这是要命啊!
胡善祥撒腿就跑,大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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