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龚心文
这样想想小莲每次变为人形的时候,都是用什么遮体的呢?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起来给他准备衣物。
半夏舔了舔沾了吐司屑的手指,目光在厨房的围裙和曾经给小莲做窝的浴巾之间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羞耻。原来他也是需要穿衣服的呀。
可是眼前这件剪裁精致,质地柔软的男士衬衣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看上去还有那么点眼熟。
猛然之间,半夏想起了什么,一下从地上蹦起,探出窗外向隔壁的窗口看去。
果然,那位刚刚入住了新邻居的窗口,挂着几件十分类似的同款衬衣,靠近自己的这一侧,更有一个空了的衣架,孤零零挂在晾衣杆上摇摆。
所以小莲是找不到衣服穿,所以半夜从邻居的窗子里偷了一件吗?
自以为想通了这一切的半夏,心虚地捡起那件小莲穿过的白衬衣,飞快抚平褶皱,悄悄爬上窗台,轻手轻脚地从包栏的缝隙中把那件衣服塞了回去,还用力向里推一推,伪装成被风吹落的模样。
隔壁窗户虽然半开着,万幸的是黑洞洞窗口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做贼心虚的半夏屏息敛声半晌。眼见着没被人发现,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被隔壁新来的邻居发现他晒在屋外的衣服半夜被人偷偷拿走,大清早又由自己悄悄将穿过的衣物塞回去,那可就实在有些下不了台面。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终于把沉睡的小莲吵醒了。它黑色的脑袋从毛巾里钻出来,直愣愣地看着半夏。
“小莲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楼上楼下一顿好找。”
半夏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低声悄悄说话,“还有啊,你缺衣服穿,可以告诉我呀,我去给你买一套。怎么可以去隔壁偷衣服呢?”
“隔壁新来的邻居还不知道是谁呢,万一是一个喜欢烤蜥蜴埋蜥蜴的变态怎么办?你胆子也太大了。”
明明自己干了坏事的小莲,却用那种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了半夏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他的窝里爬了出来,摇着尾巴一路爬进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以后,十分喜爱干净的他,还努力从一包事先摆放在地上的抽纸里叼走一张,细细踩在上面清理干净自己小小的四个爪子和尾巴,这才重新钻回他干净整洁的小窝里。
半夏看着实在有趣,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顺着那漂亮的漆黑脊背往下摸了摸,“其实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回来我很开心的。就是怕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
在被半夏的手指触摸到的时候,小莲那条柔软的尾巴尖尖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来回抖动了一阵。
他转过黑色的小脑袋不敢置信地看了半夏半晌,一下埋头钻进他的毛巾堆里再也不出来了。
下午上郁安国小课的时候,半夏都还忍不住走神想起那条在空中瑟瑟发抖的小尾巴。
郁安国的教鞭啪一下甩下琴谱架上,把她吓了一跳。
“渐弱!眼睛不好使可以去配一副眼镜,这么大的渐弱符号你看不见?”郁安国的手指用力点在琴谱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必须忠于原谱,忠于原谱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拉的,能够叫巴赫吗?”
半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认真地道了个歉,开始盯着谱子一板一眼拉起了巴赫的小无。
视奏是她的短板。年幼的时候学琴,仗着耳朵好,她时常听过老师演奏一两遍,就可以将原谱完整记在脑海里,回家照着记忆演奏就好,根本无需看谱。以至于学琴半年之后,启蒙的老师才在偶然间发现她居然还不怎么识谱。
“停,停,停。回去再练过。”郁安国忍住几乎要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叫停了半夏的演奏。他没法忍受一个学生这样不守规矩地拉他心目中神灵一般的巴赫。
半夏这个学生,是他这两年在学院里发现的难得的好苗子。用老师们私底下的话来说,这孩子特别的灵。一个音乐学院的孩子灵气逼人且肯吃苦,也就意味着他前途一片光明。本来该是所有立志于音乐教学的老师们最想要的那种学生。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这孩子年幼时期也不知道是谁启的蒙,灵气滋长得过于肆无忌惮,一首曲子交到她手里,拉好拉不好,全凭她自己的心意,完全无法预估。
有时候她兴致上来了,甭管是严肃理性的巴洛克时期作品,还是浪漫主义的曲子,她都可以神游天外,自行发挥,一路把曲风歪到月球上去。
偏偏她外表看上去清清秀秀,规规矩矩,实际上芯子就和野草一样强韧野性。骂她也不怕,表面上笑着软软和和地道了歉,下次拉得高兴了,依然故我。
在半夏收好琴,准备离开的时候。郁安国却又抽出一份报名表,丢给了她。
“全国学院杯小提琴大赛。下周开始先是进行我们学校校内选拔。每个教授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我的推荐名额给了你,你准备一下参加。”
“啊,我去吗?”半夏犹豫地捻住了那张表格,迟疑一瞬。
参加比赛意味着各种密集的专项练习,她也就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挣不到多少钱。那可是意味着要和小莲一起饿肚子,这让她实在有些为难。
“学院杯代表着国内各大音乐学院学生的顶尖水平,你好好准备给我争口气。”郁安国似乎看出了她肚子里的话,捏了捏眉心,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能在学院的选拔赛里获胜,院里的那架校友捐赠的名琴‘阿狄丽娜’可以特拨给你比赛期间使用。另外一等奖获奖者的奖金是八千元,二等五千,三等俩千。”
半夏的眼睛一下亮了,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表格,立了一个正,“感谢教授给机会,我一定好好准备。这一次学院杯一等奖,必须是我们学校的。”
音乐教室的隔音门关上以后,郁安国还能听见小姑娘在走廊兴奋的欢呼声。
他不禁摇了摇头,音乐学院的孩子家境大多不错,参加这种比赛,为的都是能给自己的履历贴金。有几个能看得上这几千元的奖金。昨天晚上甚至还有人带着厚厚的红包托人找到他,希望借用他这一个难得的推荐名额。
还要自己用奖金诱惑着去参赛的孩子,全学院里,大概也只能埋汰出这一位了。
第10章 幽怨
周末,尚小月在家中的琴房练琴。
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她拉过只怕不下上百遍。手指的肌肉已经形成记忆。几乎不需要大脑提前思考,下意识地就能拉出完美的曲调。
2,2,3,4(指法)……加重……4,3,2……揉弦……3,2,2……轻轻用力……很好,完美的演奏,一个错误都没有。
尚小月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气。抬头试探着去看坐在一旁的父亲。
向来严肃板正的父亲,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在女儿期待的目光里,不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物,准备向外走去。
“爸爸。”尚小月叫住了父亲,在父亲转过头来看的时候,她心底却又莫名涌起一股紧张。
父亲尚程远是省交响乐团的团长,国内有名的小提琴家,生性严厉的音乐教师,更是一位古董小提琴收藏爱好者。
在尚小月的眼前,父亲是大山一般的存在,她对父亲的情感,从小便是崇拜里混杂着几分畏惧,畏惧里藏几分孺慕。
“爸爸,这一次学校的选拔赛对我很重要……”尚小月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顿了顿语句,“我想借一下你藏品里的那一把‘女王’。就是你说长大了才让我碰的那一把。”
比赛能用什么琴对尚小月来说,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只是近期她对自己一直感到有些迷茫,希望能借着这事从父亲那里得到某种肯定。
父亲,如今的我,有资格使用你珍爱的收藏品了吗?
少女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不太自信地低下了头。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技巧只不过是所有演奏家都具备的基本能力而已,并不值得骄傲。”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提琴,拉起一段柴小协中的旋律,压倒性的旋律覆盖了小小的琴房。
“所谓的抒情,并不只是照本宣科的缓慢。而是看你能不能在琴声里带出心底纯粹的情感,让你的听众为之心酸动容。所谓的炫技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快速,真正要做到的是能够展现出乐章中的那种高昂澎湃,酣畅淋漓的激情。”
演奏声噶然而止,小提琴家把琴交还到女儿手中,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小月,音乐来至于内心。你的音乐里,缺的是那份源自于内心的情感。你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等你找到了,再来向爸爸借‘女王’吧。”
父亲离开之后,尚小月愣愣地在屋子里站了许久。
母亲走上楼来,轻轻敲了敲门,一脸心疼地柔声道:“练好几个小时了,歇一歇吧?乔乔打电话来,约你去逛南湖。”
“我不想去了,妈妈。我还想再练一会。”
母亲把她往门外推,“不要听你父亲那一套。我们小月已经非常优秀了。周末就该安安心心地和朋友们出去玩一玩,别平白累着了我家乖妞妞。”
南湖地处榕城南侧,湖区公园环侧,景色秀美。
湖边的一排别墅,如今大多改成酒吧和咖啡店。夜幕降临之后,整条街的霓虹彩灯倒映在湖面上。人间灯火,水镜辉煌,交映成趣,美不胜收。因此成为了榕城年轻人最喜欢的休闲娱乐之地。
人流多了,各行各业也都汇聚了过来,湖边的道路一到夜里,弹吉他的,摆地摊的,卖小吃纷纷出现,人间百态应有尽有。
在灯火辉煌的大路上,衣着靓丽的年轻人手拉着手笑语阑珊。那些暗影蹒跚的角落里,夜场上班的姑娘们化着浓妆,开始吃今天第一顿工作餐。送货的工人挥汗如雨,用肩膀把一箱箱酒水抗进酒吧后门。收废品的流浪汉拖着编织袋沿途收集啤酒瓶子。
乔欣,尚小月几个榕音管弦系的小姑娘手里捧着杂七杂八的小吃,兴致勃勃地在人群里穿梭。
“小月,你这一次选拔赛的钢伴请得是谁?”
“钢琴系大四的晏鹏。”
“我天,你居然请他。我们学校除了凌冬学长,大概就他水平最高了吧。你请他伴奏,强强联手,看来这一次我们都是陪跑了。”
“没那么夸张,伴奏能起得作用也有限。”尚小月露出了一点笑来,“不过是我们两家刚好认识,就请他帮一个忙。”
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便也觉得紧绷许久的肩头终于微微有些放松。甚至在这样交织着各种杂音的环境里,听见了一缕熟悉的小提琴声。
“你们看那里,那边有人在拉小提琴?”
“半夏,那是不是你们班的半夏。”
“对,就是半夏,她……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寻声望去,前方湖畔一盏路灯下,有一位年轻的女子正拉琴卖艺。
她戴着一顶绒线帽,穿着一身黑,长发随意地披着,在夜色中十分的不起眼。
拉得又是古典音乐,不太符合这灯红酒绿的酒吧街主题。身边往来的行人,大多步履匆匆,赶着夜场寻欢,无心驻足。
在她脚边敞开的琴盒里,只零零星星丢了几张纸币。听众除了角落里一个卷着铺盖发呆的流浪汉,不过两三个饭后消食,来湖边散步的老年人。
“她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演奏?换了我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乔欣看着路灯下的同学,不理解她的行为。
窗外的蜥蜴先生 第9节
在乔欣的心目中,小提琴是最为高雅矝贵的乐器,合该穿着昂贵的礼服,站在庄严肃穆的殿堂演奏,才对得起它这份典雅。
但那路灯下的演奏者却此不以为意,怡然自得地把自己融合进这片市井混杂,俗气冲天的夜市里去。
霓虹彩灯披在她的肩头,半明半暗的灯光照亮了半张年轻的容颜,她运弓揉弦,尽情演奏,完全沉醉在了自己的音乐声中。
磅礴的旋律自她而起,在彩辉幻影的湖面铺散,冷澈的湖水仿佛随着琴声凝起一层彩色的寒雾。在那浓雾之中,诡秘的脚步声咚咚响彻,黑色的魅影依稀潜伏在暗处,仿佛下一刻便会破开浓雾,现身而出,开始放声歌唱。
乔欣被这样的琴声激起一背的鸡皮疙瘩。
不得不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拉得还真tm的是好。
“半夏这一次好像也要参加选拔赛,郁安国的推荐名额就是给了她。”乔欣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扭头去看身边的尚小月。
尚小月的脸色十分难看,正盯着前方拉琴的半夏,死死咬住下唇。
乔欣觉得她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伸手推了她一把,“别多想,她这是流行类的曲目。歌剧魅影嘛,没啥技术含量,谁都能拉好。比不上你的柴小协。”
“原来父亲说的是这个意思。她已经找到了,她已经找到了。”尚小月颤着喉音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转身就往回走去,“抱歉,我想要先回去了。”
“别跑啊,小月。怎么突然走了。诶……跑那么快的吗?我说你们这些天才,是不是都非得有些怪癖才高兴啊。”
半夏的出租屋内没有点灯,暗影幢幢的屋子里,慢慢爬起了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人靠着墙坐了一会,带着点埋怨的神色捡起了那条叠放在地面的浴巾,围在自己的腰上。随后他站到了窗户边,伸长手臂,再一次从包栏的间隙中够回那些自己挂在隔壁窗台上的衣物。
冬风料峭,天空中飘着几抹淡淡的云彩,窗外月色朦胧。
月光下的小屋亮起一点微弱的暖黄色火光,灶台上咕噜咕噜炖着汤,空气里弥散开一股牛骨的浓香。
比月光还要俊美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纯白衬衣,黑色长裤,却围着一条极不相称的粉色围裙,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发愣。
冰箱比起前几日的空空如也好了许多,满满当当塞着超市大减价时的促销食品。
他也是经历了这些日子才刚刚知道,那些超市到了晚间,会将卖剩下的残次品,用这种写着买一送一的红色胶带捆在一起,打包半价出售。
虽然没人刻意提起。但他很明白,就因为带着自己看了一场病。有个人连续数日三餐只以包子馒头充饥。
更甚到了最后两天,这个屋子里甚至搜刮不出可以制作一顿早餐的食物,他不得不爬出户外,捋了几片春椿叶芽,就着最后一点面粉和鸡蛋,烙了两张饼作为俩人一天的伙食。
需要挣钱,没钱就会饿死。
男人苍白的手指轻轻在冰箱门上扣了扣。
我总不能……永远靠她养着。
他低下眼睫,把锅里的牛骨汤盛出一碗,再给自己装了一碗虾仁萝卜闷的咸饭。剩下的用保温饭盒仔细装好,一并摆在了桌上。沉默的在桌边坐下,低着头用自己一天唯一的一顿晚餐。
桌子靠着墙摆放,只有两个位置。一个位置坐着他,一个位置空着。
哪怕孤零零坐在漆黑的屋子里,他也总觉得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同一个空间,交错的时间,那个人会兴致勃勃在对面的位置坐下,不在乎他是一只怪物,高高兴兴地同他交流白昼里发生的趣事,由衷地赞美他的手艺。
就好像两人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似的。
可我终究只是一只怪物。
热腾腾牛骨汤散发出白色的雾气,迷蒙了男人灰寂的双眸。
一楼的英姐给女儿洗完澡,把她哄回房间。才在牌桌上坐下,开始了真正的夜生活。
“新来的那个房客怎么样呀?”牌友们还对那位夜半出现的俊美年轻人念念不忘。
“小伙子蛮好,是个讲究人,加钱让我给换了一套密码锁。换锁的那天我进去看了一眼,屋子收拾得那个叫利索哦,我们都比不得。”英姐一边八卦着新来的租客,一边稀里哗啦洗着牌,“就是白天总不在家,快递又老多,都要我替他收着。”
大门处响起两声轻轻的扣门声,那位正被她挂在嘴边的讲究人,穿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衣物,站在了门边,白皙的手指扣了扣门框,示意自己来取白日寄放的快递。
“哎呀,小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一楼怎么都没瞧见,哈哈。”英姐打了个哈哈,将尴尬掩饰过去,站起身来把他的几件包裹指给他看,清瘦斯文的新房客力气却并不小,迈开长腿,上下几趟,很快利索地将几个大箱子都搬回了三楼。
“都买些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英姐招呼牌友,卷起睡衣袖子,呼啦一下帮忙把剩下的零碎盒子搬上去。
“midi键盘,监听音箱,监听耳麦,还有电脑和声卡等等。都是编曲用的设备。”年轻的房客看起来清冷寂静,却有着一副让人心动的温柔嗓音,行事也周全,离开前拆开最后一个箱子,取出里面的一包零食,放在了牌桌上。
他那道漂亮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的时候,搓着麻将的几个女人迅速挨着头八卦了起来。
“蛮好,蛮好。确实蛮好,卖相好,人还斯文。”
“可惜我女儿小了点,要是再长个几岁就好了。”
“他说他做什么的?编曲?编曲是什么东西?”
半夏今日到家门前的时候,比平时早了一些。隔壁的房门恰巧打开,新来的邻居提着一袋垃圾,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位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湿漉漉的发尖还挂着水滴,睡衣的袖子卷在手肘上,露出大一截白瓷色的肌肤。
他似乎刚刚洗完澡,携出来一身冰冷的水气,连双眸都带着种万物俱静的寒寂。
骤然看到门外的半夏,他微微吃了一惊,黑色的眸子避开了半夏的视线。
半夜三更的在门外相遇,半夏略微有点尴尬,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房门,“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就住在这里。”
那人点点头,隔了半晌才回了句“你好。”
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就像是冬季里落下来的雪,虽然动人,却硬邦邦的,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他明明是出来丢垃圾的,此刻却一直那样站在门口,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黑色的垃圾袋,既不放下,也不回屋里去,似乎在等着半夏先进屋去。
和他错身而过的半夏,莫名地觉得那副容貌有些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半夏拍了一下手,那人沉寂的眼眸突然有了光,猛地转头看过来。
“你是我们学校的凌冬,凌学长对不对?”半夏击掌说道,“我也是榕音的,去年学校的汇演中,我还见过你呢。”
那位年少成名的学长盯着半夏看了半天,脸色逐渐变得古怪,兴奋期待之色褪去,几乎是用一种幽怨的目光,含恨看了半夏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去了。
天才就是和我等凡人不一样,总是要有些怪异的。半夏倒也不生气,给自己学校的这位知名人物找了借口。
这位学长大概和他的名字一样,生性孤高,喜怒无常吧。
第11章 流浪者之歌
一进到屋子里,半夏就看见了桌上那一大罐装在保温罐里的牛骨汤。
她打开盖子,在扑鼻的香味里陶醉了一番,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
那炖足了时辰的骨头汤里,还放入了她最爱的黑胡椒提味。小小地抿上一口,混着辛辣味的温热肉汤滚过喉咙,瞬间就驱散了四肢百骸里的寒气,把在湖边冻了一晚上的身躯给烫暖了。
半夏从心底发出一声幸福的叹喟,实在想不明白超市里卖剩下的牛骨头怎么能变出这么个味。
捧着热乎乎的汤碗,她整个人窝进了窗边的小椅子,从书包里翻出郁教授推荐给她比赛用的曲谱,边享受着美食边开始读谱。
《zigeunerweisen》流浪者之歌,这首曲子她从前就练过了,当时被郁老师从头到尾,批得一无是处。想不到最终老师却让她用这一曲子去比赛。
半夏小口品着热汤,脑袋里哼哼着曲子的旋律。
流浪者,何谓流浪者?
那些卷着行囊,蹲在湖边听她弹琴的算不算流浪者?那些点着细烟,靠在酒吧外墙休息的年轻女孩算不算流浪者?还是那些为了梦想,背井离乡在外漂泊的人才是流浪者?
今天晚上,夜空中飘着淡淡的云彩,月光很迷蒙,深浅不一的婆娑树影沐浴在月色里。城市的灯火浮在远方,像虚无的海市。
这样的暖汤和月色,让半夏回想起自己少年时期在外求学的情景。
那时住宿的学校离家很远,每到周末放假,她就挤上城乡间往还的大巴,吭哧吭哧往家里赶。
山路崎岖,车开得慢,往往半路上,天就黑了。破旧的中巴车内挤满了乘客,和他们携带的活鸡活鸭。行李堆得都插不下脚。还是中学生的半夏就会像这样团起身子,随便找个角落窝着,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一路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景物。
暗夜里的漆黑公路,道路两侧无边无际的黑色丛林,狐火虫鸣,行走在彩云间的淡淡月光。那时候小小的自己可不就像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流浪者?
可是当年,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流浪的感觉。
不论多晚,只要车子一停下,空荡荡的汽车站台上,总能看到母亲抱着一个裹着棉布的搪瓷瓦罐,站在那里等她。
暖黄色的路灯下,母亲每一次看见她就笑了,伸手揭开盖子搪罐的盖子。馋死人的香气就顺着母亲的手满溢出来。
“怎么这么晚才到,饿不饿?先喝一点热汤吧。”
有这么一碗汤和这么一个等着自己的人,自己无论身在哪里,都算不得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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