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有毒
作者:雷恩那
若不是有恶霸吃白食又轻薄她,迫得孟云峥英雄救美,
谁也不知道她姜回雪的小小厨房里……竟藏了个天下神捕!
说起他呀,生得一副刚正严峻的模样,却忒爱甜食,
天天上门来蹭食,但总会加倍回礼,反倒令她过意不去,
几年下来,她不只糕点,连补衣裁衫纳靴、缝香包都为他做了,
这中间要说没私心是骗人的,可她只想悄悄喜欢着,
毕竟……依她的过往,以及这副藏有秘密的身躯,
想像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生子……绝对是奢侈的妄想。
未料啊,人心如此诡变,连自己这一颗心都难以预料,
原以为在他表明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后,她会彻底死心不再奢望,
谁知邻居大娘却拐了她去啥捞月节与人相看,意外惹恼了孟大爷,
他竟突然醋火冲天现身质问,转眼又将她拦腰掳人求亲?!
老天!这人是糖糕吃多塞住脑了还怎地,怎会变得如此无赖……
温柔有毒 楔子 照破众无明
她们被驱赶入山腹。
那一道近乎透明的机关晶石门将唯一出口堵上,开在山腹中的小道又窄又长,蜿蜒回旋,或近或远的地方有着无数古怪声响。
山腹中无一盏烛火照明,仅靠嵌在石壁中的青磷石发出的微光,将她们脸上惶惑与戒备的表情淡淡映出。
落进清秀女子那双淡瞳中,一切像是模糊的,却又无比清晰。
她们一众共十五名,全是年岁介在十二到十六岁的女儿家,不管当初是如何进到这青族”魇门”,自愿也好被迫也好,如今再无一人是干净肉身。
如此这般不洁,不是指女子贞节受损,是她们已被以体为器、养蛊入身,血肉尽染毒质。
这座山腹是青族”魇门”的天然蛊瓮,无数的蛊虫和毒物长年盘踞、繁衍,成为”魇门”将人炼化成”万蛊毒胆”的最后一道关卡。
只要有本事在这天然蛊瓮中撑过三日,活着离开,足证炼化大成。
但,她没能撑过去。她知道的。
一只绵软小手紧紧与她的手相握,她拉着那个喊了她六年姊姊的痴娃儿不断疾奔。
落到这般境地,都自顾不暇,她还是无法将对方弃了。
这痴娃儿,与她毕竟是整整六年的相伴,是她被困在”魇门”这十年来,唯一令她感到温暖的小东西,是诡谲晦暗的绝处,仍以天真纯然的心对她绽开的一朵小花。
不弃。
对于心间那顽强存活的一点点美好,不能弃。
山腹中的小道错综复杂,腥臭气味扑鼻而来,她察觉到明显的风向流动。
有风,即表示很可能有另一道出口,她们不断往上,锁定一条螺旋向上的小道往顶端奔跑,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胸中痛到快爆裂,但不能停,一旦停下,那些藏在暗处的诡物便会一拥而上。
一旦被追上、被包围,无路可逃,只剩对决。
耳中陆陆续续传来惨叫声,是那些被迫迎战的女儿家们死前的惊嚎,她咬紧牙关,眨掉不断冒出的泪水,努力看清前头路。
终于终于,她看到那一点天光,在顶端闪耀。
活路已然不远,一鼓作气就能逃出生天,紧跟在身边的痴娃儿却骤然狠摔一跤,孩子呜呜哭泣喊疼,她边低声安慰,边吃力地将瘦小的女娃儿背起,甫直起身,前路已被一群毒物挡住。
不……不是一群!
它们汇聚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此值盛夏,正是山腹中这些玩意儿猖獗活跃的时期,腥风迅速扑来,宛若凝结成一团团无形的硬块,沉郁晦暗,足以迫得人胸肺窒碍、丹田闭塞。
它们像是解决所有入侵者后,竟发现还有两条漏网之鱼,而且还让”两条鱼儿”蹿出这么远,对占着山腹为王的它们来说简直是天大耻辱,所以往这儿汇聚过来的不是”一群”,是满坑满谷满山腹的毒玩意儿,全数涌至。
她是怕,但怕也无用,不想哭的,流泪却成了本能之举。
想活下来是这么、这么的难……
然,该来的,终究会来,那就赌了残存的这一口气,咬牙去拼!
毒物群起扑至,铺天盖地不留丁点缝隙,她仅记得自己狠咬牙关,狠得整座下颚作痛,她拿自个儿的肉躯当作屏障,覆在那具过分瘦弱的小身子上,而接下来……接下来……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亮。
亮到她脑中一片银似雪白,彷佛她渴望至极的那一点点天光在脑袋瓜里悍然炸开,霸道至极,爆出冲天盖地的银辉。
这光,究竟打哪儿来?
她的周遭,一望无际的周遭,无明尽破,映落瞳底的尽是澄透雪亮。
一切是这般诡谲莫测,但她想,自己应已命绝山腹当中。
她定然是死去的,如若不然,她不会听到那苍老却低柔的唤声,唤着——
”雪丫儿……”
心头一酸,她神魂俱颤。
那是姥姥在唤她呢,只有姥姥才会这么唤她,如此熟悉,无比怀念,往她心口落了一记雷似的,震得她四肢百骸泛麻。
所以死去,让她去到姥姥身边了吗?
果真这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啊……
”傻丫儿,哪里是死?你还活得好好的,自个儿却不知吗?”
那嗓音一如她记忆中的和煦似阳,带着毫无掩饰的宠爱,她越听,心房越发纠结,想笑亦想哭,禁不住喊出——
”姥姥,丫儿想您了,好想好想啊!丫儿也想阿爹和阿娘,你们……你们都不在了,我不要啊……再也不要一人独活,好累……姥姥,丫儿好累……好累……”喊到最后,她气亦虚乏。
”是累着了,但还不是停下的时候,是活着的,就别忘了如何呼吸。姥姥曾教过你的,雪丫儿,那呼吸吐纳之法,记得吗?”
”可是活着……好脏……”她哭出来。”姥姥怎么办?我被弄得好脏……”
”没事的,好孩子,不会有事的,只要记得呼吸,一吐一纳间,一切都会好转。听,有谁在唤你,哭得那样伤心,你舍得放下吗……”
”姥姥——”
那煦暖嗓声淡去,对她再无回应,她又慌急又失落,突然察觉身边挨着一人,她的一只胳臂不断被对方扯动。
”姊姊……呜呜呜,姊姊快起来,呜呜……不要死……姊姊起来……”
一道带着恶意嘲弄的女子笑音响得刺耳。”还叫姊姊呢?喊得可真亲热。说实话我也不想见她死,送她进山腹,可是盼着出身不凡的她能有所作为。”啧啧两声。”结果是我太高看她体内的白族血脉,仅差一步就可大功告成,临了却还是折在山腹中。”
”呜呜……姊姊起来、起来——不要死!起来!”她边哭边试图将人驮上瘦弱的肩背,但屡试不成,仍执拗地一试再试,被她既拉又扯的姊姊依然动也不动。
”你这孩子果然痴傻得可以,嘻嘻,她都气绝多久了?离开山腹到现下已整整一日,早都死透了!”略顿。”若非见她屍身完整,竟未被毒物蛊虫撕吞入腹,我才懒得连她一并带出,这其中定有因由,不过我想嘛……嘿嘿,既确认她已死绝,那因由必是出在你身上。”脚步声慢腾腾踱近——
”小痴儿,你在青族『魇门』的山腹中待足了三天三夜,除跌破额角、磕伤下巴、蹭破两掌和双膝的皮肉,可说是全须全尾撑到底。你可知这代表何意?”刻意放柔的语调令人颈后泛麻。”意思就是说,炼化大成,仅你够格儿成为青族『魇门』最纯、最毒的『蛊人』呢!既是『蛊人』,亦是『药人』,你这味『药』独属咱们门主一个,嘻嘻,咱们门主大人需要你来以毒攻毒,小痴儿开心不?你就要为门主大人效力了,只有你才有的殊荣啊。”
蓦然间,男人略单薄的嗓声插进——
”罗唆个什么劲儿?既确定那女的已气绝多时就丢回山腹里,或丢下鹰嘴崖壁,别放在那儿碍眼。”一顿。”把那个小痴儿带过来。”
”嘻,阿绮这就照办。门主此次以毒相攻,定能再驻颜二十年,保雄风不坠。欸欸,阿绮只恨自个儿底子不好,成不了门主的药,只能眼巴巴见着别人受宠,门主可不能对谁上瘾,要不……要不,阿绮可要吃醋了。”女子回答”魇门”门主的语气,不完全是下对上的口吻,倒有一股亲昵味,足显二人关系不一般。
门主大人冷哼了声,似觉不耐烦,女子这才探手去抓人。
痴娃儿的叫声瞬时高扬,尖锐凄厉。”不要不要!啊啊——不要!姊姊起来、起来!你起来!起来!啊啊——”
”给脸不要脸吗!”
清脆的甩巴掌声响起,连响好几记,打得那激烈反抗的尖叫声变成无意识的呜呜哀鸣。
听,有谁在唤你,哭得那样伤心……
两耳能听,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掀不开。
呼吸。一吐一纳。只要记得呼吸,一切都会好转。
她被弄脏了,她们都被弄脏了,本该青春娇嫩,如今全折在那山腹中。
一路以来直到此际,叫声凄惨未止,哭声直擂她耳鼓,如以冰炭置我肠啊,她腹中既寒且热,反反覆覆煎熬,痛到几乎要将她活生生绷裂。
活生生……所以她确实活着,所以,不要忘了呼吸。
一股气撞开无形关隘冲进胸肺中,她上身猛地拱高,双眸陡睁。
”你没死!”那名叫”阿绮”的女子骇然大叫。
”姊姊……起来……姊姊……”
她循声看去,看到那一具不满十三岁的小身子被男人粗暴地压在身下,衣不蔽体,满脸是伤,细瘦到彷佛一折即断的四肢仍兀自挣扎。
不要……不要啊!
她的心如遭利刃挖剖,气血翻腾,痛与愤怒在神魂深处爆开。
砰!轰隆隆——
”门主?!你——你做了什么……啊!”女子惊惶的质问陡断,刹那间倒下。
不仅女子倒地不起,正在作恶的门主大人亦瘫软在大榻上,五官扭曲,七孔流血,半裸的身躯不住抽搐。
她不清楚事情的起因与细节,只隐约晓得是自个儿这具身子起了某种异变。
但,无妨,异变就异变,她还活着啊!
她还能救到她在意的人儿,变得再脏也无所谓。
踉跄起身,把同样晕厥过去的小小姑娘吃力地驮上背,背着人往外逃。
六岁时候被强行掳回,困在”魇门”十年,她无时无刻都想着要逃,这十载岁月没有白白浪费,她早将青族”魇门”所盘踞的这座双鹰峰摸了个彻底。
往山峰底下逃,极难有活路,”魇门”大小门众遍布双鹰峰,严守各个出入口,往底下走等同自投罗网,所以只能往上。
往上。
爬到位在顶端的鹰嘴崖壁,从那制高之点纵身一跳,夏汛频发的时节,峰底下的那条险川水势最为汹涌……
倘使身坠湍急浑浊的川流中,只要记得紧紧保着一丝清明,随波逐流而去,由着湍流将她俩带得远远的,也许……也许更有活命的机会!
此时此际她求的已然不多,仅希冀这一路爬上崖壁,不教任何人发现。
”姊姊起来……起来啊……不要死……”
趴伏在她背上的小姑娘似醒未醒、模糊呓语,令她泪湿双眸,肤底又隐隐欲要蹿出什么。
她不忘呼吸吐纳,卖力地呼吸吐纳,强将那古怪感觉压下。
她低声应道:”好,不死,咱俩儿都好好活着吧,不死的……姊姊起来了,我们一块儿逃,一块儿活。”
老天终于肯垂怜这一回,往鹰嘴崖壁一路爬上,竟通畅无阻,不见半个人影。
而双鹰峰下……彷佛乱作一团。
感觉好多人往峰底下奔跑,叫嚣与怒喊声隐约传来,她不知发生何事,亦没多余心思去弄个清楚明白,却晓得双鹰峰下越乱越好。
就让那些人乱去吧。
越是乱,越无谁留意她们两人的去向,更能教她俩成功出逃。
”莫惊,姊姊会护好你的。”
”姊姊……姊姊起来……呜呜……起来啊……”
背上的瘦小人儿像还在胡乱梦呓,她听着,牵唇笑了笑,眨掉泪,立在鹰嘴崖壁上仰望清朗朗的天际。
”别哭啊,待逃出,姊姊亲手做蜜枣糖糕给你吃,那是我阿娘教过我的,也是我阿爹和姥姥最喜爱的小食,我一直记得,记得那样清楚……姊姊做给你吃,好不好?”
”呜呜呜……”哭声原本持续着,忽而转弱,弱弱响起一声。”好……”
她唇角笑意更深,负着小小姑娘再无言语,一跃而下。
温柔有毒 第一章 清粥有浓意(1)
半年后。隆冬时节。
天朝帝京连飘好些天小雪,雪势虽不大,但连日的雪量叠在一块儿亦颇为惊人,千家万户的瓦顶全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种在富贵人家庭院里的松柏尽管长青,为防被雪压坏枝桠,还得架网吊绳、仔细养护。
但长在城北贫民巷外的两棵老松就用不着谁照看。
未经人工修整的粗枝与针叶随意生长,许是贫民巷这儿”地灵人杰”,野生的老松不见松柏惯有的苍劲姿态,也无诗人或词人作品中所描述的那种孤高气节,就是从容闲适地杵在那儿,不太笔直的松干甚至还带出一点点懒痞的气味。
两棵懒洋洋的老松宛如一对门神,一左一右立在烙饼摊头的两边。
这”乔记烙饼铺”在城北已是四十多年老铺,店主从二十岁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卖起北方烙饼,一卖卖成乔大叔,再卖卖成乔大爹,如今则成了人人口中的乔老爹。
乔老爹前些日子老寒腿的毛病大犯,双膝疼得起不了身,唯一独子又在外地走商,没打算接手家里这份营生,眼看烙饼铺子非收摊不可,谁料才过半个月,摊子重新开张。
店铺里,靠右边老松那儿操持原有的烙饼生意,由乔家婆媳二人顶起半边天,老爹手拄拐杖帮忙看头顾尾,而左边老松这一头则兼卖粥品。
借着”乔记烙饼铺”的地儿摆摊卖粥的是一双大小姑娘,说大其实也没多大,那长相清秀、眉眸温婉的姑娘顶多十六、七岁,带在身旁一块儿过活的小妹子瞧起来更稚嫩,听说刚满十三,欸,但那身板也太过娇小,加上面嫩得很,怎么瞧都像个十岁娃娃。
那女娃娃模样甚是好看,正宗的美人胚子,比五官秀气的姊姊漂亮许多,可惜啊可惜,偏生是个智能不足的孩子,寻常时候沉默寡言得很,一旦发脾气执拗起来,同一句话能重复再重复地说个没停。
外头,小雪持续轻落,天方透亮的清晨尤其寒冷,冻得早起的行人们脚底冰透,指尖发僵,但见”乔记烙饼铺”里冒出团团白烟,又闻到一阵阵的食物香气,即使五脏庙不饿嘴都得馋了,铺头里里外外共十来张小桌,全座无虚席啊!
”乔老爹,您那一手揉面团和烙饼的功夫,咱瞧大娘子学得颇好,这不还有乔婆婆压场,您啊还是悠着点,坐下来歇歇腿吧。”老顾客挨着摊边落坐,借热气烘暖身子,边大口吃着热呼呼的饼子,边跟店主人闲聊。
得了老顾客称赞的乔大娘抬头笑了笑,往热窑里取饼的两手可没停。
一名常客接着道:”乔记烙饼是好吃,越嚼越香,但光啃饼子啃到喉头都发干,如今兼卖清粥,半张烙饼配上一碗热粥,吃得恰恰好,便宜又管饱。”
”可不是普通清粥那么简单,它叫『五白粥』,有名堂的。”乔家婆婆推了张凳子给老伴坐,回身揉起面团,爬满岁月痕迹的褐脸露出朴实的笑。”这粥看起来清清白白,喝起来绵绵软软,熬粥的料和功夫可讲究了,说是能……能……咦?回雪啊,能那个什么呀?”小眼睛迷惑眨了眨,瞥向立在粥摊那儿往铁镬里搅动长杓的姑娘。
姜回雪秀气面容微漾浅笑,朝乔婆婆和几个一同望过来的顾客答道——
”能补脾胃,有益肺肾,也能润润肠子。”
乔婆婆频频点头。”对!就是那样,还真是那样!开卖这碗粥之前,咱们一家老中少可都试吃过了,还连着半个月每早都喝上一碗『五白粥』入腹,成效甚好啊,尤其是咱们家棒头,都八岁大的孩子,一碗饭得吃上大半个时辰,胃口小得可怜,但自从喝这『五白粥』,果然健胃整肠,前后不过几日,都觉得个头往上蹿喽。”
老顾客”嘿”地一声,忽然拊膝笑道——
”莫怪啊!落脚在咱们这一带的人,靠的多半是卖力气过活,得吃饱才能上工,还得赶点赶时,毕竟做得快、做得多,才能多赚几个子儿,真大忙起来,停工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常囫囵几口就把整张大饼解决,闹得胃肠都不好了,头疼的是……连出个恭都得三催四请、求爷爷告奶奶,但妙的是,昨儿个咱出得甚好甚顺,今日听婆婆这么说,总算找到因由,您家小孙子是喝粥喝到开胃,咱这是喝粥喝到肠子都变润滑了呀!”
老顾客这番话引得众人大笑,认真煮粥的姑娘嘴角也跟着翘起。
城北这一条弯弯绕绕、绕出一方天地的长巷是帝京百姓口中所说的”贫民巷”,原本的巷名颇文雅,叫”松香巷”。
会被喊作”贫民巷”,原因无他,城北这里确实是穷困人家的聚集地,加上天朝建国至今,几次水灾、旱灾造成百姓们为避难而流动,当初进到京城寻求庇护的难民们全被官府安置在城北,好些人安顿下来重新开始,而从”有”到”一无所有”,要再起头自然辛苦许多。
庆幸的是吃得了苦,还能耐足性子一步步往前,这些年天朝一无战事、二无天灾,城北贫民巷里的人们吃苦耐劳挣出属于自个儿的一小块天地,早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虽说粗茶淡饭上不了富裕人家的席面,但也算得上丰衣足食。
只是这儿的百姓多以劳力维持一家生计,苦力多,挑夫多,脚夫也多,说话粗鲁不经修饰的人多了去,此时”出恭出得甚好甚顺”、”肠子变润滑”的话一出,几个苦力汉子不禁大笑接话——
”被你老儿这样一提,俺这屁眼都有些守不住啦!”作势摀臀。
”娘的咧!你还真别说,咱还真觉得肠子蠕动得飞快,底下的口子快泻了啊!啊啊啊——不成不成!乔老爹,您家的茅房借一下先!”道完,起身往铺头后院急奔。
扯到这般”不雅”话题,围在热烟和食物香气不断冒出的摊头前进食的人们丝毫不以为意,仍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笑得更乐。
突然——
”给钱!”脆嫩却执拗的女娃儿嗓音暴响。
大伙儿闻声望去,就见离摊子最远的那张方桌原坐着三名壮汉,此时三人起身正要离去,而一向安安静静、帮忙姊姊收拾客人用过的空碗并整理桌面的痴娃儿正揪住其中一名壮汉衣角,鼓圆双腮对峙。
”你……你们给钱!粥一碗五文钱,饼子一张五文钱,姊姊教过默儿的,共六碗粥、三张饼……那、那要四十五文钱,你们给钱!给钱啊!”用力跺脚。
”哟!希罕了,竟有人敢跟老子讨钱?”三人中身材最为魁梧的壮汉立在那儿,双臂好整以暇盘在胸前,面上抖着横肉。
在场原是笑得欢畅的众人忽地静下,乖得跟畏寒般缩成一团的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这三名壮汉是赵庆莱赵员外的护院。
说”护院”是好听了,其实就是赵庆莱养的打手。
姓赵的仗着财大气粗,陆续买下城北几条街的店面,连这贫民巷里也有他的地儿,不少人靠他吃穿,在他经营的茶楼饭馆、赌场和货行里做事。
赵庆莱在城北这儿实是一霸,向来蛮横,底下的人狐假虎威跟着使横,这般的事司空见惯,众人能躲便躲不愿多生是非,只是今日偏来个不依不饶的——
”给钱!你们给钱!”
”默儿!”姜回雪唤了妹子一声,赶紧放下杓子跑过来。
她把一脸固执的小小姑娘塞到自己身后,挺直背脊,对壮汉们微微颔首。
”我家小妹还是个孩子,三位大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这卖粥摊子刚开张不久,今日三位特意来捧场,这几碗粥权当小女子的一番心意,还请三位爷往后多多关照。”适才见这三名壮汉出现,乔婆婆暗皱眉头,已偷偷把对方底细跟她提了。
恃强凌弱。三人明明也是贫民巷出身的人,却欺负起自己人。
此时听她如是道,乔老爹一手挥着,也连忙扬声。”不收钱不收钱,是一番心意呢,多多关照啊!”
那魁梧汉子粗眉挑动,五指摩挲着布满短髭的下巴,怪声怪气道:”你这小女子的一番心意吗?”嘿嘿笑,装模作样叹气。”欸,究竟是怎样的心意,咱怎么就没收到?铁三,你收到了吗?老六,你呢?”
被点名的其他两名壮汉纷纷摇头,脸上尽是懒惫痞气,嘴角要笑不笑,眼珠子倒是发亮地转啊转,仔细打量起姜回雪。
魁梧汉子用力点了下头。”瞧,没人收到啊,你让咱们哥儿三人怎么关照你?”
一旁的两名壮汉跟着起哄——
”心意嘛,说难不难,说简单那是再简单不过,合咱们几个心意便成啊!”
”噢,那咱们几个的心意是啥呀?”
”首先,先喊几声『情哥哥』来润润耳。”
”然后呢?”
”然后……嘻嘻……嘿嘿……哈哈……自然是这儿摸摸、那儿给揉揉,再往那个什么小地方香个几口。”
在场,多数的人选择低首垂眼,敢怒不敢言,有两、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捏紧双拳欲要出头,也被一旁的长辈或亲人给死死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