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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精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东厢》末尾出版时正是喜庆的春节,以至于青州那一年小姐夫人们无一有笑颜,被许多几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却不得名声的眼红士子称作文坛百年难遇的一桩咄咄怪事。一位精于闺阁艳词的文人甚至不惜以王东厢半个子孙自居,对《东厢》一书推崇至极,说此书道尽了男女情事,再不给后人留半点余地。那词人半百的年岁,竟然对一名不到十八的女子如此卑躬屈膝,自然诋誉参半,不过这么一闹,他本来平平的名气借着王东厢的东风的确是越来越大。
也就是徐凤年对这个不了解,要不然以他重金买诗的脾性,哪里还会如此小觑身边这个误以为只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要知道身边站着的可是一位当世女文豪啊,说不定世子殿下就要腆着脸求几首好诗了,既然相熟,也能要个友情价嘛。
徐凤年见王初雪总算是没气力再吹口哨了,在那里轻拍腮帮,似乎还要再接再厉,徐凤年忍不住玩笑道:“你朋友住在水里?”
王初冬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出生那天它从湖底醒了,爬到我家门口,爹说它是我的长命物,等我长大以后,清明左右,我就找它玩。”
徐凤年好奇道:“龟鳖?或是蛟龙不成?”
王初冬脸红道:“蛟龙哪里会爬到我家,它是只驼了块无字碑的大鼋,长得像只大乌龟,很笨的,高人说它是大禹治水时的镇海神兽,小时候我坐在它背上游春神湖,它一高兴就潜入水底,差点淹死我,后来爹就不许我偷偷出来找它了。”
徐凤年震惊道:“王初雪,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是天赋异禀。我以前在武当山上认识个骑青牛的道士,你更厉害,都骑上大鼋了。”
王初冬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明显很得意,却假装谦虚道:“一般一般啦。”
水浪蓦然哗啦作响,湖面上浮现一坨庞然大物,龟甲阔达两丈,负大碑。
《说文解字》中记载甲虫惟鼋最大,鼋谐音元,元者大也。徐凤年因为雪白矛隼的关系,当年仔细读过《神州景物略》以及《天禄识余》,后者《龙种篇》便有鼋的详细文字著述,鼋嗜睡,尤以魁鼋为最,不逢乱世盛世不出水。目前加上眼前斩波劈浪的魁鼋,徐凤年自己就有一头六凤年,一对幼夔,至于听说过的神物,排在首位的则是剑仙吕祖留在武当山上的丹顶鹤,龙虎山齐玄帧座下听经十数年的黑虎。
徐凤年搂住王初雪纤细蛮腰,飘下石崖,来到鼋背上,小丫头荡秋千能荡到三楼高,旁观者无不悚然动容,自然不怕,徐凤年站在鼋背上,觉得荒唐,定睛一看,石碑果真无字。这只鼋类的老祖宗过于巨大,简直如同一叶扁舟,徐凤年估计十几个壮汉站在上边都没关系。《天禄识余》隐讳提及乘坐负碑魁鼋可以找到海上仙山,历朝各代皇帝都不遗余力在大江大湖中找寻它的踪迹,十万宦官首领韩貂寺出海买檀,未必就没有寻访仙山神人的意图。
王初雪蹲在鼋背前端,亲昵拍了拍大鼋脑袋,说道:“大黑,咱们去湖心玩,记得别被人看到。”
大鼋缓缓游湖,安稳如泰山。
徐凤年轻声道:“初雪,你能招来驼碑大鼋,不应该让外人知道,否则会惹来横祸。”
正在敲打大鼋脑袋的王初雪转头道:“你也不是外人呐。”
徐凤年笑道:“我们才第一天认识,还不是外人?真怀疑你怎么到今天还没被人拐走。”
王初雪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你是世子殿下徐凤年,能让我爹下跪的,除了天地祖宗,就只有大柱国,最后一个就是你嘛,我可不笨。”
徐凤年释然,有人无事献殷勤总归不心安,自己再皮囊出众,多半不至于让一位妙龄少女一见钟情,若是王林泉十几年旁敲侧击的缘故,就说得通了,要知道以徐凤年的性子,与王初雪坐鼋离岸,将宁峨眉等人撇开,是下了不小决心的。徐凤年头疼道:“那你白天在渡口穿得那个样子,是想证实那个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是否真的贪恋妇人丰腴?”
王初雪也不掩饰,嘿嘿笑着点头道:“还好,你的眼神只是有些怪,不像许多来姥山游玩的纨绔草包。那些襦裙薄衫锦绫内衣,都是跟我大姐借的,本来还以为我穿上挺好看的,唉。”
徐凤年弯腰揉了揉小妮子脑袋,安慰道:“难看是难看,不过等你再大些,去穿就好看了。”
正蹲着的王初雪苦脸道:“会长不高的。”
徐凤年哈哈大笑,后撤两步,靠坐着石碑,后背一阵湿凉,将绣冬春雷搁在膝上,遥望湖中夜景,八百里春神湖,如今看似祥和安宁,无法想象当年却处处是硝烟,樯橹熊熊燃烧,有几人是羽扇纶巾雄姿英发,有几人是灰头土脸丧家之犬,湖上乘船可至鬼城襄樊,三万六千五十周天大醮,又为谁而立?庙堂从来只听成王笑,不见败寇哭。像身边姑娘的爹,王林泉,若非手持聚宝盆,有谁会花心思去顺藤摸瓜出王林泉当年为徐骁牵马的事迹,说来有趣,北凉军中扛纛人少有好下场,为人屠牵马者却大多权贵彪炳。
徐凤年正遐想联翩,王初雪跟大鼋打闹尽兴了,就面朝世子殿下坐着发呆,她与他,相对而坐,他膝上有双刀,才二八年纪的她手中笔刀写出了《东厢头雪》,身在北凉从未听说过东厢与小王东厢的徐凤年自然不知书中身世凄凉的女子原型是眼前丫头。
徐凤年突然问道:“王初雪,你既然跟大鼋是朋友,那今天晚饭没见你对在吃乌鸡炖甲鱼的时候嘴下含蓄啊,我看桌上就你吃得最欢快。”
王初雪故作迷茫啊了一声,眼睛侧望向一旁,红着脸不敢正视徐凤年,娇憨无比。
一般来说,甲鳖大则老小则腥,冬季最佳,春秋两季次之,最下是夏鳖,被老饕们贬为蚊子瘦鳖,可春神湖的鳖却是特例,愈老愈成精,两百年老鳖的鳖裙更是至味。王初雪这贪嘴妮子当时可是一点不含糊,动筷如飞,王林泉几次眼神示意,都得不到回应,徐凤年看得好笑,本来对她的装束十分反感,一顿饭下来,反而好感增加许多,女子率性天真才美,再漂亮的女子,若娇柔做作起来,在徐凤年看来简直就是死罪。
王初雪似乎有心要转移话题,不惜拿出杀手锏,小声说道:“大黑背着的碑石其实有许多古体小篆,只是我看不太懂,查了许多古书,才勉强认得几句,似乎是在说东海再东有仙山,有人学得这般术,便是长生不死人。还有算是甚命,问什么卜,背负天书,神钦鬼伏。其余的,我就两眼一抹黑啦。”
徐凤年嗯了一声。
王初雪凑近了问道:“你不想看?”
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去追问的徐凤年忍住笑意道:“我先摆架子,假装不想看。”
王初雪莞尔一笑,转身拍了一下大鼋硕大脑袋,大鼋似乎不太情愿,她便赌气接着拍,估计它实在拗不过小妮子一拍接一拍要拍到天荒地老的蛮不讲理,嘶吼一声,身形一晃,那块无字碑吱吱响起,阳面凹陷下去,露出一墙面的阴书,徐凤年站起身,眯起丹凤眸子,飞快瞄了几眼,迅速记下。古篆一个都认不得,但字形都牢记于心。怪不得徐凤年如此势利,保不齐哪天这部天书就是一块免死金牌。只是全部记下后,徐凤年指了指自己额头,坦白道:“我已经都看清楚了,都藏在这里。”
小姑娘真是一点不懂人情险恶,一脸不以为意,只是佩服说道:“你真的能过目不忘呀?我爹没骗我。”
徐凤年笑眯眯道:“要不咱们也在石碑上写点东西留给后人去猜?”
王初雪愣了一下,拍手道:“好!”
徐凤年抽出春雷刀,和王初雪走到石碑背面,问道:“写什么?”
这对活宝,一个胆大包天,一个大逆不道,凑在一起才敢有这样荒诞不经的行为。
王初雪思索片刻,笑道:“要不就写徐凤年与王初雪到此一游?”
徐凤年伸出大拇指,赞赏点头道:“干脆再加上年月日?”
王初雪开心笑了,又可见她的小虎牙。
徐凤年写得一手好字,即便以刀刻字,一样刀走龙蛇,尤其是练刀以后更是气势惊人,小妮子看得心神摇曳。
徐凤年望着石碑上的杰作,哈哈大笑,这大概是千年以来无人能做的壮举了吧?
徐凤年重新背靠石碑坐下,对王初雪招招手,示意她坐近了,两人几乎肩并肩依偎。
小妮子呢喃道:“你要是能带刀孤身入北莽就好了。”
徐凤年疑惑问道:“为什么?”
王初雪娇羞道:“有部小说里一名男子便是这般做的,他用北莽皇帝的头颅作聘礼。”
徐凤年想了想,“倒是可行。”
王初雪低头轻声道:“若是这样,我就给你写诗文三百篇。”
徐凤年没有深思,只是笑道:“那我还是亏了,得是一颗北莽蛮子的头颅换取诗一篇。”
王初雪依然低着小脑袋,侧脸婉约,月光下,依稀可见她精致耳朵上的稚嫩绒毛。
徐凤年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柔美下巴,看到她两颊红晕,睫毛轻轻颤动。
徐凤年手指抹过她的嘴唇,轻佻笑道:“快快长大些,我再采撷。”
她被徐凤年顺势搂入怀中。
徐凤年轻声道:“怎么就看上我了呢?丫头,你真不走运。”
王初雪扳着手指头,眼神恍惚道:“打我记事起,就知道你了啊。爹说你以后肯定会是世间最奇伟的男子,我就在姥山一直听着看着,以后也一样,等我长大了,你真的会回来看我吗?长大是多大呀?我今年十六,那十七岁够了没?”
徐凤年拿胡茬下巴摩挲着她的粉嫩脸庞,笑而不语。
她说话的时候吐气如兰,比春神茶还要清香。
徐凤年想起了她的雀舌,心中一阵燥热。
老子忍了!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是大丈夫。
王初雪壮着胆子伸手去摸徐凤年眉心的枣红印记,手指肚轻微摩擦,
徐凤年笑着解释道:“我这可不是学你们女子化妆,是接纳武当上任掌教大黄庭修为后的痕迹,我现在才勉强修到二重楼,最高六层,不得不去苦读道门经典,日夜吐纳导气,道教讲究龟息,就像这大鼋闭气于湖底,所以连我睡觉都得运功修行,生怕挥霍了这一身大黄庭。”
王初雪仰头问道:“累不累?”
徐凤年笑道:“没什么累不累的,习惯成自然。这不心底希望着以后再出行游历,可以不带一大帮扈从保命吗。至于要做到你说的孤身去北莽,就更要勤快练刀了。”
王初雪摇头道:“别去别去,我说笑的,多危险。”
徐凤年双手捧住王初雪的脸庞,低头吻住她的嘴,贪婪而放肆。
雀舌柔弱甘甜。
王初雪瞪大眼睛,分明一点都不懂男女情事,哪里是那位能够写出才子佳人第一书的王东厢。
徐凤年重新抬头后,她才后知后觉闭上眼睛。
徐凤年微笑道:“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以后与任何士子俊彦多说一句话,都要打你屁股。”
王初雪在他怀中纹丝不动,只是轻声道:“再亲一下。”
徐凤年摇头道:“不能再亲了,要不然你就彻底变成女人了。”
王初雪睁开秋水眼眸,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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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江畔,一只体型夸张的黑白大猫从山林中奔腾而出,直冲江水,只是到了江畔只差最后一跃,它猛然停下,一位骑在大猫身上的少女差点被丢到江中。
骑猫少女扛着一杆金黄灿灿的硕大花朵,此花本名一丈菊,向日而开,又被称为向日葵。大猫急停后,少女手中的向日葵剧烈摇晃,她似乎不满意屁股下那只千百年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坐骑如此胆小怕水,也不出声责骂,直接一拳头砸在大猫脑袋上,委实怕水怕到一个境界的大猫摇头晃脑,转头可怜巴巴望着将自己从西蜀带到北凉再从小猫养成大猫的主人,少女又是一拳,别看她身体瘦弱,挥拳却势大力沉,击在大猫头上,砰然轰鸣。
她跳下大猫后背,来到它屁股后头,似乎要一脚将其踹进燕子江。
大猫呜咽着跑开,也不跑远,跑出一小段距离就蹲坐在地上,憨态可掬。
少女拿下巴指了指燕子江,示意这头宠物自己自觉跳下。
大猫拼命摇头。
她再摇动了一下下巴。
大猫再摇头。
扛着那株向日葵的少女面无表情,呵呵一笑。
心知不妙的大猫于是满地打滚耍赖求饶。
少女走近了,将向日葵放在地上,双手抓起大猫一脚,不见她如何发力便把它扛在了肩上,一记过肩摔砸到江水中心,这才拍拍手,拿起地上的向日葵。
大猫在燕子江中轰砸出一道冲天水柱。
过了会儿,原本怕水的大猫似乎开窍了,四爪扑腾,在燕子江中畅游开来,换了各种姿势,好不痛快。
少女一掠到大猫背上,坐下后指挥这头曾在青城山打赢了成年虎夔的蛮横宠物游向春神湖。
她心情不错,因此笑了,“呵呵呵。”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九十二章坐鼋观剑(下)
赏月赏湖,顺带轻薄了小佳人,还在那块石碑上刻下一串荒诞文字,徐凤年心满意足,与王初冬一同坐鼋回姥山,宁峨眉等人如释重负,回到王家宅院,先送小妮子到小院门口,四下无人,徐凤年又亲了一口,少女回到院中,坐在秋千上,一踮脚尖,轻轻摇晃起来。王初冬手指贴着嘴唇,嘴角噙笑。想到许多他说过的话,“如果仅凭英俊相貌就能行走江湖,本世子早就天下无敌了啊”,诸如此类,厚颜无耻,王初冬想了笑,笑了想,没个停歇。
徐凤年夸她天赋异禀真没说错,这妮子自小博览群书,看四书五经,更看闲书杂书,故而王初冬笔下写出来的东西总是浑然天成,青州有二月二童子开笔的风俗,她便写了“蛙声小透绿窗纱,楼外大江浪淘沙”,一半是闺阁闲情,后一半却急转直下显雄迈,气象迥异,因此世人评点《东厢头雪》,都说王东厢以淡墨写浓情,往往柔肠百转,一字一词一语穿人心,深得圣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语的个中三味,再由书尾“愿普天有情人终成眷属”点睛,水到渠成,境界超拔。
王林泉走入小院,为女儿摇起秋千,笑道:“爹没说错吧,世子殿下分明是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就说嘛,大将军与王妃教出来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嘿,当年殿下早早握刀,今日再见双刀在手,很是欣慰。爹最烦看到青州那帮自诩温良恭俭让的儒士学子,远不如殿下来得做事爽利痛快。听说你们在茶楼动手打了赵都统的儿子?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我正好想拿钱砸出个道理给这帮家伙看看,是女子枕头风厉害,还是真金白银能让鬼推磨。”
王初冬嗯了一声,转头说道:“爹,我不写《东厢》的后记了。”
王林泉坐在秋千一侧,慈祥道:“不写就不写,省得宫里娘娘们入了魔障一般挂念。”
小妮子俏皮道:“肯定有人要说我江郎才尽啦。”
王林泉开怀大笑道:“那帮吃饱了撑着的穷酸书生,文不能握笔写佳篇,武不能上马提刀杀敌,理他们作甚。我女儿骂他们都是打赏天大面子了。”
王林泉离开之前语重心长道:“女儿啊,现在私定终身还是早了点,再等两年。”
面红耳赤的王初冬扬起小拳头挥了挥。
王林泉来到世子殿下小院,敲门而入,看到殿下坐在院中,桌上放有一格紫檀剑匣,只有婢女青鸟站在一旁。徐凤年刚要起身,王林泉慌张道:“殿下无需起身,老奴不敢当的。”
徐凤年没有多说,尊卑之分,森严礼数,不是三言两语就可打消,王林泉坐下后,小心看了一眼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忘怀的剑匣,所有老卒离开北凉军后,有几样东西是都不会忘记的,当年身处何营,那一杆所向披靡的徐字王旗,王林泉是真正的徐骁马前卒,有幸见到更多记住更多的东西,其中一件,便是桌上这剑匣,匣中所藏名剑,在王妃手中可谓是“万里悲风一剑寒”,是当之无愧的入世第一剑,上代武评有诗云“一剑光耀三十州,罡气冲霄射斗牛”,足见王妃的绝代风华,王林泉看着看着便热泪盈眶,这些年沾染了满身铜臭,可夜深人静,每每思及当初大将军厉兵秣马,投十万马鞭入河,都会激动不已,正是这股气,支撑着王林泉走到今天。
徐凤年缓缓闭目,两指抹过剑匣,剑匣刻有十八字。
是他娘亲亲手写就。娘亲是上一任吴家剑冠,虽然为了徐骁背离家族,但许多规矩还是照搬,她去世后便由覆甲剑侍赵玉台守墓葬剑,说是衣冠冢不准确,吴家剑冢,便是当之无愧的一座剑冢。修道人不敬天道,修到白发苍苍都是不得门而入,以此类推,剑士若对佩剑都不敬不亲,多半境界高不到哪里去,别看替李淳罡扛起剑道大鼎的邓太阿随手拎桃花枝,看似放浪形骸没个高手的正形,可邓太阿早就明言,不是他不屑佩剑,只是天下少有值得他使剑的对手,唯有王仙芝是一个,曹官子之流只算半个。
徐凤年此趟游历,不简单是出一口憋了三年的怨气,除了亲手秘密绘制几千里地理走势,再就是与王林泉这些北凉旧部牵上线,这些不是徐骁传授,这个王朝内公认的败儿慈父的确从不去唠叨凤年该如何行事该如何为人,人屠只是任由世子殿下去闯祸,然后欣然为儿子收拾烂摊子。世子殿下坐拥扈从死士一拨接一拨,为何要独力练刀?总不是真的要单纯去做冲锋陷阵的猛将,这种事情,家里就有个天生神力的弟弟黄蛮儿,日后由徐龙象扛纛,谁与争锋?怎么都轮不到徐凤年。是为了老黄,想要替缺门牙老仆拿回树在武帝城头的剑匣?有一部分原因,但最隐蔽的,却是对徐家来说最难以释怀的难言之隐。
徐家赶赴北凉前,王妃曾独身赴皇宫,当时在场的有一品高手十数人,大内与江湖各占一半。这是一个知情者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说的禁忌,是一件短短二十年便被铺满历史尘埃的秘闻。徐凤年知道老皇帝的打算,徐骁若膝下无子,便是身兼大柱国北凉王又如何?三十万铁骑将来终归稳稳妥妥是皇家的囊中物,这等拙劣的帝王心术,徐凤年都不需要别人提点就能知道。至于那些江湖隐士高人,大多在徐家铁骑马踏江湖中家破人亡,或者是十大门阀豢养供奉的老祖宗,要报国仇家恨,在徐骁最登峰时给予致命一击,还有比这更解恨的手法吗?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怀有身孕的王妃竟然在那一夜由入世剑转出世剑,当武夫境界超出天象,成就陆地剑仙,便不再能以常理揣度衡量。
那一战,长远来看,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原先对王朝忠心耿耿的北凉铁骑与朝廷彻底生出不可缝补的隔阂,而王妃落下了沉重病根,红颜早逝。
徐凤年的有一本生死薄,上面记载着那十几个当日出现在皇宫的人名,三分之一已经陆续暴毙,无一是老死。徐凤年已然及冠,以后对上这些活着的人,总是希望能亲自斩杀,即便终生都做不到,也比什么事情都不做要好。徐骁当年为了朝廷百年盛世大计不惜与整座江湖为敌,那么徐凤年比徐骁更想要把这座江湖给踏平一空,总有一些事连道理都不用讲。徐骁能为自己带来二十年安稳,出门铁骑护驾,更有明暗死士,可徐骁也会有年老的一天,十年后,二十年后?徐骁的人心是打江山打下来的,徐凤年要为徐家搏一个大树不倒,务必要接手北凉铁骑,这可不是动嘴皮的小事,北凉重军功,崇武好战,若真顺从二姐徐渭熊的话,一心一意马下帷幕治军,徐凤年没这个信心。
徐凤年这些年一直扪心自问,没有徐骁,你算个什么东西?
徐凤年下意识握紧双刀,长呼出一口浊气。
王林泉追忆往昔,感慨万千道:“当初大将军平定西蜀,赵军师只差十里路便可亲眼见到西蜀皇城,遗憾病逝,大将军便率军投鞭断江,告慰赵军师在天之灵。西蜀谁人不胆寒?!”
徐凤年沉声道:“北凉铁骑唯有死战。”
王林泉重重点头,“唯有死战!”
兵法诡道,可徐骁却反其道行之,任你千军万马气势汹汹,我北凉军只有死战。
徐凤年微笑道:“徐骁这趟进京面圣,八成又要搅得京城一团乌烟瘴气。”
王林泉噤声不敢妄言。
徐凤年却不介意与这位老卒说些说出去就要掀起轩然大波的家事,王林泉都敢当着无数眼线在码头长跪饮泣,徐凤年如果连这点心胸气度都无,实在是别说日后接过徐骁手中马鞭,便是这座江湖都不用闲逛了,早点回去躲在北凉王府才省事省心,示意青鸟去拿些酒来,说道:“王叔,都是自家人,咱们不说两家话。这次我到姥山,你这般正大光明摆出北凉旧部的姿态,接下来注定要被青州甚至是朝廷许多人下黑手,我会叮嘱褚禄山帮你看着点,真要闹大,大不了让徐骁出来说话,我就不信当年被徐骁拿马鞭敲肿脑门的靖安王赵衡敢撕破脸皮。至于徐骁入京,嘿,我猜是去给我讨一个世袭罔替的明确结果,确保将来我能穿一件不输给他那身朝服的大黄缎蟒袍。”
世袭罔替!
平时看似老眼昏花的王林泉一听到这个说法,双眼立即爆绽出光彩。北凉三十万铁骑,以及所有分散王朝各地的旧部老卒,谁不惦念担忧这个?世袭两字,含义浅显,就是承袭父辈爵位封号俸禄以及封地,罔替则就大学问了,不更替不废除,因为即便是宗室藩王,除了战功实在煊赫的燕剌王与广陵王,以特例对待,按照《宗藩法例》都要按辈递降承袭,如靖安王赵衡,儿子无殊功就只能袭封下一级的郡王。徐凤年一旦被朝廷承认世袭罔替,就依旧是北凉王!
这才有大黄缎蟒袍一说。
九五至尊,九龙五爪,才算是帝王黄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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