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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精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刚要入睡便被雷声惊醒的小和尚赶忙撑了油纸伞跑来,看到师父手中多了一壶酒,再联想到方才那个走出千佛殿的中年书生,纳闷问道:“师父,这酒是那读书先生送你的?”
白衣僧人点了点头。
笨南北收起伞,咧嘴笑道:“我撑了一把拿了一把,刚才碰上这位先生,就借了他一把。”
白衣僧人瞪眼道:“借他作甚?牛年马月才能还你!一把伞,可要好些铜板!”
小和尚为难道:“那咋办?我在寺里讲经,大主持也不给我铜钱呐。明天要是东西和师娘问起,就糟糕了。”
白衣僧人无可奈何道:“算了,就说我买酒好了。”
小和尚感激喊道:“师父!”
白衣僧人白眼道:“师父要去一趟寺里藏经阁,躲一躲你师娘,你睡去吧。”
小和尚忐忑道:“师父,要不我还是跟师娘说实话吧?”
白衣僧人站起身,狠狠在这笨徒弟脑门上敲下一板栗,“笨蛋!”
小和尚灿烂一笑。
白衣僧人谆谆教导道:“南北啊,明天师娘生气的话,对你来说最多就是少吃饭多干活,可你师娘心情不好,不总喜欢去山下买些一年也穿不上几次的衣裳,这可都是师父的血汗钱呐。”
小和尚恍然大悟。
白衣僧人笑道:“去吧,睡觉去。”
小和尚嗯了一声,道:“东西怕打雷,我去门外给她念经去。”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光头,这徒弟。
站在千佛殿门口,看到在泥泞中奔跑顾不得雨水的笨南北,白衣僧人呢喃道:“笨南北啊,你有一禅,不负如来不负卿。”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一百三十五章楼上肺腑
夜幕中,白狐儿脸站在听潮亭三楼外廊,很难相信这座七王中占地规模仅次于燕敕王的北凉王府没有一个主子,不说王妃早逝,摘去大柱国头衔的徐骁远在京师,连那个世子殿下都跑出了北凉,长女徐脂虎还好,嫁人后到底是一瓢泼出去的水,次女徐渭熊夺魁了不以貌取人只以才华评定的胭脂副榜,仍在上阴学宫求学,而北凉王的幼子黄蛮儿徐龙象则在龙虎山修行,这让白狐儿脸偶然偷闲出神时有些哑然自嘲,当初遇到与难民乞丐差不远的徐草包,哪里会想到能有今天的登上武库三楼,原本已经做好与北凉王做买卖的最坏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在这听潮亭里遍览群书,后来借徐凤年绣冬春雷双刀,谈不上什么后悔心疼,对他来说,除了留着命练刀,没什么舍不得放不下。
白狐儿脸双手扶在微凉的栏杆上,思绪万千,他与世人一样,以往对打天下打下这座尊荣府邸的徐骁怀有不小成见,只是这一年多呆下来,再回头来看那驼背微瘸的老人,总有些由衷的佩服。
“内外十一夷,敢称兵杖者,立斩之”,“天下疆土,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我离阳王朝之臣妾”。
这两句豪言壮语,并不是那些诗坛文豪的纸上谈兵,而是出自因胸无点墨多年被士子诟病的匹夫徐骁之口,更难能可贵的是徐骁几乎做到了!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南宫先生,难得看到你偷懒。”
白狐儿脸身后传来冷清嗓音,略带着笑意。白狐儿脸转身,望着眼前男子,摇头道:“不敢被李军师称作先生。”
“恭喜登上三楼,比我想的要快上一年时间。”
来者正是国士李义山,在那人才辈出策士璀璨的春秋国战中,他仍是最出类拔萃的,当年此人与西蜀人赵广陵并称徐人屠的左膀右臂,左赵右李,大体上是一人谋略一人决断,其中赵广陵又擅长阳谋,李义山侧重阴谋,众多有损阴德的绝户计皆是出自他手,两人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赵广陵呕血病逝于西蜀国境内,是非功过终是难逃过眼云烟,而李义山留在听潮亭给出北凉王谋划策,只不过看他气色,也是病入膏肓,不像长寿人,确实,当年西蜀破国,顺势灭去数个反复无常的南蛮豪强,正是李义山提出高于车轮者,不管妇孺,皆杀。蜀州至今提及李义山,都可让小儿止啼。这等不计阳福阴德都要建功的人士,怎能活得长久?
白狐儿脸问道:“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李军师。”
李义山点点头,微笑道:“请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狐儿脸本就不是客气的人物,径直问道:“北凉王公认是仅是能领兵的将才,而非能将将者的帅才。春秋国战,其余三大名将极少如北凉王这样每逢战阵必身先士卒,西垒壁一战,无疑是史上兵甲最盛的一场巅峰国战,但他仍是把指挥权大胆交由你与那陈芝豹,亲率精锐铁骑直捣黄龙。为何北凉军只能姓徐,而不是其它?”
李义山望向无人抛饵便永远水面寂静的听潮湖,轻轻笑道:“当年我与赵广陵也争执过这个问题,谁都没说服谁。答案不在我这里,在徐骁徐凤年父子手中,南宫先生大可以继续冷眼旁观。赵广陵这人啊,可惜生在了乱世,否则肯定是治世能臣,不比张巨鹿差。那时候我与他最大的分歧便在以后谁来执掌北凉军,是徐家子孙,还是谁?所以我与徐骁说幸好赵广陵死早了。以他嫉恶如仇以及非黑即白的刚烈性格,不管咱们的世子殿下是真韬晦还是真纨绔,都瞧不顺眼啊。我呢,运筹帷幄制胜千里外,大概是比不上他,但脾气要好上很多,所以才能活得比他长。要不你以为徐凤年那家伙为何三天两头来送酒给我喝?这小子,精明着呢。赵广陵不喜欢这类小聪明,我反而很欣赏,再就是他做军师时,都在军帐内事必躬亲,我比较懒散,所以许多事情都能看在眼中,多知道些世子的心性。这家伙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次因为覆甲女婢赵玉台的事,惹恼了王妃,罚这小子抬臂提着两本书面壁思过,才多大的孩子,能提多久?坚持着不肯认错,又不愿意偷懒,便头顶一本,嘴里咬着一本,这根骨性子,确实与王妃一般无二啊。当然,这点小事,说明不了什么,咱们世子殿下以后能否顺利世袭罔替,接掌三十万铁骑,还不好说。”
白狐儿脸犹豫了一下问道:“就不担心那小人屠?”
李义山怕冷,便是伏天时分,可在这清凉山上听潮亭上,夜中仍是凉风习习,忙提起葫芦酒壶喝了口暖胃,这才喟然叹道:“徐骁似乎不怕,可我却怕得很。连南宫先生这种外人都看出来了,当局对峙的世子殿下与陈芝豹如何不心知肚明?一想到这陈芝豹西垒壁前单骑独行拖死武胜叶白夔的妻女的手段,我不得不怕啊。也许你不知道,陈芝豹剑术不俗,最出彩仍是枪法,比起当年枪仙王绣,也就是他的师父,已经足可并肩。陈芝豹的兵法,素来是力求一击得手,想必兵法以外,不外乎如此了。要知天下事多是身不由己,当年赵广陵与我何尝不与众多心腹暗示徐骁干脆反了?虽说徐骁忍得住,但陈芝豹能否忍下,天晓得。京城那位,这十来年中可是花了大量心思在这里边的。不瞒南宫先生,不是李元婴惜命,只是怕大厦轰塌,对不住那白衣敲鼓的王妃啊。”
白狐儿脸似乎被李义山无形中透露出来的肃杀气息感染,心情有些凝重。
李义山长呼出一口气,仰头喝了口烈酒,哈哈笑道:“今日下楼与南宫先生说这些肺腑之言,无非是希望他日南宫先生登楼顶出听潮亭后,能记着这份淡薄情谊。凤年的小聪明,可都是我这将死之人悉心传授的,南宫先生莫要恼怒这小子的油滑才好,凤年的心性既然相似王妃,自然是不差的。”
白狐儿脸只是点了点头。
李义山却知道已经足够。这个亲眼见过无数硝烟的男人神情恍惚道:“如今太平盛世,不说百姓,便是一些年轻将军都无法想象那种数十万甲士酣战的波澜壮阔了。那样的景象,虽白骨累累,依旧能无数男儿前赴后继。北凉是个好地方,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虽忧亡国而不哀,才算胸襟。只是不知道此生还能否看到凤年领兵驰骋,踏破北莽十三州。”
“风声雨声雷声大江声,还是比不得北凉的马蹄声啊。”
李义山笑着转身离开外廊,白狐儿脸看向这枯瘦背影,百感交集。
白狐儿脸重新望向远方,冷不丁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一同出凉州了,恼火这破天荒的情绪,冷哼一声,强行压下。
恢复平静后,白狐儿脸眯起比徐凤年还要好看的桃花眸子,眺望东海方向,咬牙道:“天下第二吗?”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袖如何两青蛇
听说老剑神要传授两袖青蛇,徐凤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等他反应过来,李淳罡冷哼道借剑,徐凤年腰间春雷颤鸣不止,下意识要按住这柄古朴短刀不让其脱鞘。
羊皮裘老头嗤笑一声,说道先让你小子见识一番吴家剑冢的御剑上昆仑,一番气机角斗,徐凤年如何能胜过这在听潮亭下闭关多年的老剑神,春雷仍是被老剑神一指牵引,跃向当空。
李淳罡手指一压,春雷下坠,手指复尔一旋,春雷在他身前圆转迅猛,最终形成一圈明亮刀影,不见刀身。
老剑神任由春雷在空中旋转画圈不止,伸手一抓,握住刀柄,古朴春雷刀身上瞬间炸开两道青罡,如同两尾通玄的青蛇萦绕盘旋,老剑神也不提醒徐凤年小心,以刀做剑,剑气凌然,一剑便劈向正琢磨其中御剑门道的徐凤年,剑气游荡,顷刻间直射脸面,徐凤年上次在武当山上,与一名东越皇族出身的大内侍卫对敌,那名刀客用一对蛮锦双刀,最让徐凤年重视羡慕的便是那人独有的拔刀术,眼看青蛇汹涌袭来,灵犀一点通,不知怎么就摸着了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意。
既然青蛇剑气已是避不可避,绣冬便电光火石间拔刀出鞘,一气上黄庭,持刀硬抗下这一条冷冽剑罡,站在坡顶的徐凤年当场被这两条交缠一起的青蛇给推到坡腰高处,地面上尘土飞扬,世子殿下的袖口与鞋子都算是报废,羊皮裘老头儿却是仗势欺人,一剑复一剑,剑气再涨,青罡更浓,徐凤年根本来不及换气,所幸大黄庭四楼可两气生青莲,再扛下一记青蛇出洞,这下子直接从山腰逼退到坡脚。
老剑神眯着眼站在坡顶,问道:“你这拔刀有些小意思,老夫若没看错,是东越皇族的成名手段,从不付诸笔端秘笈,只是口口相传,你小子如何学来的?”
徐凤年体内气机翻滚如潮水,一身大黄庭本就刚刚平稳下来,顿时难受得厉害,苦涩道:“以前见过一名东越皇族拔刀一次,算是偷学。”
老剑神点点头,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问道:“休息够了?”
徐凤年当机立断,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说道:“还没!”
老剑神哪里是那等好心人,哈哈一笑,手中青蛇再起,来势更凶,不是徐凤年不想避其锋芒,而是完全逃不掉,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去硬碰硬,所幸李淳罡似乎故意有所留力,每次出手并未下狠手,气焰比起官道上那两条百丈剑罡,而是软刀子割肉,估计是想试一试大黄庭到底能生出多少朵青莲来。徐凤年一咬牙,双脚一沉,身陷泥地,以姑姑传授的剑招覆甲去抗衡这一道青蛇剑罡,
可惜老剑神的剑气何等摧枯拉朽,绣冬被层层剑气大浪拍礁般压弯到不能再弯,砰一声,徐凤年连人带绣冬一起倒飞出去,几个狼狈翻滚,才起身就是下一条青蛇游曳而来,徐凤年拼死再换《敦煌飞剑》中的捧笙对敌,再度被击飞时心神恍惚间有一丝明悟,上乘剑道分御剑与生罡,舍剑意求剑招,故而吴家剑冢称雄,但这有一个瑕疵,剑士修为越是艰深,便越需要一柄神兵,例如吴六鼎出冢便带上了那柄素王。而后者长剑本身只是依托,剑罡才是王道,如以伞以水珠作剑时的李淳罡,已算天下万物皆可剑,只不过真正对上这两袖青蛇,徐凤年才知道李淳罡当年之所以能够剑道登顶,就在于这位老剑神不管御剑还是生罡都相当了得,青蛇游曳,看似直线一掠而来,实则可在气机牵引下肆意扭转方向,驭气精妙至分毫,才有这般大千气象。
老剑神手提春雷,缓缓走下山坡,“小子,还没死啊?”
徐凤年被激起了凶气,打肿脸充胖子笑道:“还没!再来!”
李淳罡一笑置之,轻声道:“胸中小不平,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唯剑能消。徐小子,老夫的木马牛也好,如今到了吴六鼎手上的素王也好,当年你娘亲持有的大凉龙雀也罢,不敢想一剑斩平世道,连想都不敢想,如何能到陆地神仙境界。等你见惯了老夫的两袖青蛇,自会有你的气概,大黄庭才能是你的大黄庭。与人对敌,未战不可思退,老夫今晚教你这个道理,不比两袖青蛇差。”
两丛篝火那边只看到山坡附近剑气冲天,大戟宁峨眉有些担心,想要率领一对白马义从去盯着,但被老道士魏叔阳笑着拦下。
稍稍离远了火堆的宁峨眉小声询问这位九斗米老道,“真人,那位老前辈是李老剑神?”
年近古稀的老道士一脸神往憧憬,似乎记起自己年轻时学那李青胆仗剑青衫行走江湖的轻狂日子,抚须笑道:“正是老剑神啊,如今想起确是做梦一般,不敢想象此生能与这位前辈一同出行,幸莫大焉!”
宁峨眉私下始终是腼腆内敛的好脾气,笑了笑,貌似不知如何继续话题,对他来说,李淳罡只是老辈江湖武夫嘴中的一流陆地神仙,无非是百岁童颜如婴、步履一瞬百里以及剑法俯视天下之类的传言美誉,真碰上了,却是有些措手不及,那羊皮裘老头儿吃相坐姿可实在是有些剑走偏锋啊。尤其是老前辈被武帝城王仙芝折断佩剑木马牛,加上如今不知为何只剩一臂,真是令人忍不住扼腕叹息,在宁峨眉看来,亲眼所见青蛇剑气如此势如破竹,若是双手俱在,会是啥样的光景?
奈何一袖如何两青蛇啊?
魏叔阳似乎看穿宁峨眉心中所想,摇头道:“宁将军,没这么简单。”
大戟宁峨眉没有作声,然后转头看到才在黄昏时分换了崭新服饰的世子殿下一身衣衫褴褛走来,老剑神则悠哉游哉跟在后头,似笑非笑。
徐凤年看离篝火还有一段距离,轻声苦笑道:“老前辈,说是教我两袖青蛇,可哪有你这么个授法,从头到尾都是挨打,连逃都不行。”
李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说道:“蠢货,与你说那些大道理有何意义?老夫这成名绝技岂是这般好学的。”
徐凤年嘀咕道:“就是懒,不想说话而已。”
老剑神不怒反笑,嘿嘿道:“确实如此,两袖青蛇说是两袖,且不说那剑罡,剑招便有六十六,一一跟你讲解,老夫得浪费多少口水气力。”
徐凤年摆出一幅就知道是这样的可怜兮兮表情。
老头冷笑道:“小子,别占了姑娘便宜还嫌弃肥瘦,慢慢熬吧,等你真正能一刀破去青蛇,才算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了。”
徐凤年苦着脸问道:“听老前辈的意思,是要天天挨打不成?”
李淳罡斜瞥一眼,道:“要不然?”
徐凤年立马谄媚笑道:“这是我天大的福气,世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
李淳罡盯着世子殿下那张脸庞,神情古怪,然后一脚踢在徐凤年屁股上,看着踉跄的背影,笑道:“你小子长得确是人模狗样。你床上本事如何?还不滚去拿那靖安王妃练练手!”




雪中悍刀行(精品) 第一百三十七章让你不练剑
被踹了一脚的徐凤年满头雾水道:“练手?”
老剑神讥笑道:“要不然还能真刀真枪操练那靖安王妃?你小子舍得大黄庭?”
皮厚如徐凤年仍然是有些赧颜,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走近了篝火在鱼幼薇身边坐下,宁峨眉单手提些金黄流油的烤肉走来,分别递给世子殿下和老剑神,饥肠辘辘的徐凤年撕咬着野味,玩笑道:“宁将军一起坐下,咱们一起沾沾老剑神的仙气。”
卸甲却仍背负短戟行囊的宁峨眉坐下后,笑脸腼腆,这名武典将军长得凶神恶相,嗓音与性格却是截然相反。徐凤年看着吃相文雅的宁将军,莫名其妙大笑起来,篝火一大堆人都面面相觑,徐凤年轻声对宁峨眉问道:“沙场对阵厮杀,一些大将猛汉都喜欢喊些‘贼子拿命来’或是‘取你狗头’的豪言壮语,宁将军,可是你这种软绵绵的说话语气,咋办?我这段时间总好奇这个。”
宁峨眉粗旷脸庞映着火光,瞧不清楚是否脸红,挠挠头笑道:“刚做上校尉时,也想学兵书上那些骁勇善战的前辈在阵前喊话,后来一次跟大将军并肩作战,做先锋将去陷阵,刚瞎嚷嚷了一句,就被大将军喊住给狠狠骂了一顿,说耍大戟就耍大戟,废什么话,况且还跟娘们打嗝一般,气势甚至比不得汉子放个响屁,大将军训斥说别给北凉军丢脸。这以后我阵上就再不敢喊话了,杀人便杀人,只是杀人。”
“就知道你要被徐骁骂得狗血淋头。”徐凤年捧腹大笑,他此时的破烂形象比起三年游历的乞丐装扮好不到哪里去,哈哈大笑的时候手里拎甩着烤肉,看得不远处靖安王妃有些神情恍惚。靖安王赵衡不需说,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道貌岸然,连世子赵珣也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刁钻作风,大到房间装饰,小到腰间佩玉,皆是珍品,与俗气两字绝对无缘。徐凤年瞄了一眼裴王妃后,对狼吞虎咽的李淳罡笑道:“老前辈,宁将军的戟法如何?称得上炉火纯青?”
听到这话宁峨眉立马坐立不安,果不其然,最是毒舌的羊皮裘老头儿吐出一块骨头,笑道:“炉火纯青?那空手夺戟的王明寅该是超凡入圣了吧,怎么还是才排在天下第十一?你小子,想要让老夫指点这家伙戟法就直说,别来弯弯肠子。”
徐凤年笑道:“求老前辈不吝赐教。”
老剑神不耐烦道:“以后有心情再说。”
徐凤年见大戟宁峨眉这汉子只是沉溺于震撼惊喜中,悄悄伸腿踢了一下,后者身躯一震,抱拳道:“宁峨眉谢过老剑神。”
李老头瞪眼道:“什么老剑神,认了邓太阿是新剑神不成?一日没有与这后辈交手过,老夫仍是这百年江湖的剑神。”
宁峨眉满心惶恐,他哪里能摸透李淳罡的心性脾气,只得求助望向世子殿下。徐凤年摆摆手,示意宁峨眉先行离开,刚想打个圆场,无意间瞥见小泥人捧着本书在那里擦眼泪,纤细肩头一颤一颤,伸过头依稀看清那本书书名,哑然失笑,竟是王初冬的《头场雪》,只是不知读到第几卷了。徐凤年坐过去,轻轻抢过,扫了一眼,看书页,姜泥已经在看结尾,估计是在为那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伤春悲秋,不等小泥人发飙,就识趣将书还给她,调侃道:“都是些虚构的故事,都能读出眼泪来?天底下无数痴男怨女都为这书洒了几万斤泪水了,不多你这一点。”
姜泥死死捧着那本《头场雪》,泪眼婆娑,哽咽骂道:“以为谁都像你这种铁石心肠吗!”
李淳罡凑热闹说道:“老夫得空儿瞥了几眼,书中情爱倒还好,倒是这王东厢的诗,真是好,追摹先贤,深谙正诗的金石气韵。不过有几篇有失水准,不知跟谁学来的坏习惯,大段大段生搬老庄易三玄,尤其是从佛经上剥捉下来的一些生僻词汇,要老夫来评,便是生了禅病。不过春秋国战以后,士子逃禅几十万,因此也不能说就是这位王东厢才气不足,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突然,徐凤年与老头儿极为默契地大眼瞪小眼,看得旁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两家伙同时笑容古怪,只是李淳罡笑意中多了几丝慨然唏嘘。两人再同时一叹,连姜泥都忍不住收拾情绪,好奇嘀咕这两家伙是怎么了。她自然不知道老剑神那个李青胆的别号是出自一位大家闺秀的赠诗,那位女子与王东厢一般无二,在当时士林文坛上亦是诗豪一般的奇葩,可她一生中最出彩的华章,皆是在为爱慕的李淳罡所写。可惜李淳罡心无旁骛,极情于浩浩剑道,年轻时候全然不顾儿女情长,多少女子为此黯然神伤,至死不得安心两字。
在这件事情上,徐凤年与李淳罡,何其相似?
老剑神呢喃感伤道:“这王东厢小丫头有大仙气啊,一本《头场雪》早就将世间百态给说穷尽了,便是老夫这等早先自诩天下第一散淡汉子的家伙,看了这书以后被当头以喝,才知闲散清淡是假,什么狗屁风流的高谈雄辩虱手扪,什么自诩风骨的嶙峋更见此支离,里子里恐怕仍是逃不过那一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回头再思量齐玄帧那句临别赠言,说是只要在山下,便要被道祖两指方寸间的一纸灵符给拘下来,不管如何都逃不出去。”
李淳罡抬起手,接过世子殿下丢过来的一只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胸中闷气一扫而空,笑问道:“作者作书时的心思,旁人怎得知。你下次再看到那被封作王东厢的小女娃,替老夫问个问题,她小小年纪,足不出户,怎能借书中一泼皮无赖之口道出天下万般难事皆可在女子大腿上办妥的警世妙语。”
徐凤年点了点头。他读《头场雪》不多,但身边似乎所有人都身陷其中不可自拔,大姐与姜泥同样是掬了无数把同情泪,连那臭名满北凉的死党李瀚林都太阳打西边出来地泛起心酸,加上第一次见面便在读《头场雪》的靖安王妃,王东厢的书迷可谓数不胜数,难怪被誉作千人读来《头雪》千种雪,看来是要抽空好好欣赏一遍。徐凤年低头嚼着肉,鱼幼薇轻声提醒,说车厢里还余下一套洁净衣衫,徐凤年嗯了一声,抬头说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与魏爷爷一起描绘那四具甲胄的符箓纹路,我可能不太能得闲了。”
鱼幼薇将尖尖的下巴垫在白雪慵懒的武媚娘身子上,柔声道:“好的。”
徐凤年有些愧疚说道:“有没有被白天的厮杀吓到?”
鱼幼薇笑着摇了摇头。徐凤年立即露出狐狸尾巴,嘿嘿道:“我的刀法架子是不是很有大家风范?”
鱼幼薇妩媚白了一眼。就坐在徐凤年身边小心翼翼护着《头场雪》的姜泥则冷哼一声,很不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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