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话说西京皇宫有一个最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坐南朝北——和历代宫室正好相反,完全不符合《正雅》中圣人关于帝王之仪的规定。原来大夏国的传统,外放亲王为了表达对皇帝和朝廷的忠心,府邸一律朝着京城的方向。还是睿文帝赵承安在蜀州做王爷的时候,留下了坐南朝北的逸王府。后世几经修缮扩充,成为皇帝巡视蜀州的行宫。赵琚入蜀之后,自然先安顿在这里,后来便没有再搬迁。
最初也有人质疑宫殿的朝向问题。右相孟伯茹在朝会上慷慨陈词:“陛下日日宫中北眺,不忘北伐北归,椎心泣血,卧薪尝胆,我等为臣者岂能苟且偷安……”听了这话,没人吱声了。那时候大伙儿都有点惊魂不定,孟相身为首辅的自觉一时膨胀,在这类问题上尤其容易激动。赵琚当时刚经历了千里奔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当然不愿再折腾。不等自己开口,右相已经说服了群臣,很好。只是“椎心泣血卧薪尝胆”啥的,听着那么扎得慌呢?
西京受地形限制,不可能像銎阳那样,把整个城市建成同心四方棋盘格局。经过这些年不断经营,大体形成了以南山为屏障,以御连沟为护堑,以东西各坊为侧卫的形制。“崇德”、“崇政”二坊紧贴皇宫,是中央和首都机关所在地。另有“恩泽”、“恩荣”、“同泽”、“同荣”四坊,集中居住着王公贵族官僚缙绅。另外,由于文人士子多在东边流连,因此,西京城里又有“南富北穷,东雅西俗”的说法。
实际上,西京作为首都,是有宫城而无皇城的。从防御的角度看,比较费劲;从进攻的角度看,同样费劲,算是扯平了。内廷侍卫在宫里,禁卫军分布在宫城四周,城市治安交给都卫司,京畿由锐健营守护。查漏补缺无孔不入的,则是理方司。
按照现行规矩,逢五朝会(节日和恶劣天气除外),逢十旬休。八月二十五,是中秋之后第一个朝会的日子。
由于没有皇城,上朝的官员都先到“崇德”、“崇政”二坊各衙署等着。五更鼓响,日华门开,皇帝于承晖殿接见文武百官。晓色朦胧中列火如龙,轩盖如市,官员们肃颜整装,鱼贯而入,依次登上殿前汉白玉品级台。加上殿内外的内侍和卫兵,几千人济济一堂,鸦雀无声。
队列最末尾的小方阵,是预备临时召见的外臣和其他人等。子释无聊的站在队伍里,刚微微侧了侧脑袋,对面提灯执拂的内侍就恶狠狠瞪过来,顿时凛然,再不敢造次。
至于子周,跟自己可离得远。秘书省属于核心部门,官员就列队站在殿前丹墀右侧,而从三品以上则有资格站到殿内。殿外四品与从九品之间相距几十丈。这几十丈的距离,级别上的差距,又何止千里万里。子释竭尽全力忍住一个呵欠,心想:官大一级压死人,诚然。又想,品级高站得近,能听到皇帝与上奏官员说话,大概不会这么困吧……
半夜就被拖出来复习面圣礼仪,然后便是没完没了的等待。像他这样无阶无品,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临时被召见,必定要等到皇帝与百官把正事说完才有机会。若不小心犯困打个呵欠,君前失仪,搞不好立马要掉脑袋。只能不停转动脑筋,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暗道也就子周适合干这行,昂昂乎卓然而立,天生做官的料……
遥遥望见大殿上方的牌匾,宝蓝色琉璃底子上三个镏金钟鼎文:“承晖殿”,差点冷笑出声。“承晖”二字,本为寄托北望思归之意。如今西戎早已立国,都城还搁在銎阳,这两个字便彻头彻尾一副投降嘴脸。也不知西京君臣是忽略了呢还是刻意装傻……
承晖殿内。
兵部尚书汇报完毕,群臣哗然。中秋夜才庆贺过封兰关大捷,谁能想到,就在捷报传到西京的当天,这天堑雄关已然落入敌手。
封兰关绝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粮草兵力皆充足,只要防守之人不懈怠,断无失守之理。守将侯景瑞深知此地宜守不宜攻,一直倚仗高崖深壑坚守不出。正因为如此,天佑五年至六年符定第一次攻打封兰关,相持几个月,被迫无功而返。
今年七月,西戎大军再次兵临关下,侯将军故计重施,森严守卫。由于对方携带了大量攻城器械,甚至改变过去一味蛮攻的方式,开始尝试翻山潜水等迂回办法,防守压力无形中大了很多。尽管如此,西戎方面消耗了相当的箭支兵力,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突破。
七月底,侯景瑞突然变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开始利用城头弓箭火器掩护,组织敢死队主动出关厮杀。之所以有此动作,乃是迫于两方面的压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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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因为封兰关守军以蜀州本地士兵为主,并且近半来自西南各夷族,同仇敌忾,斗志高昂,忍了这么久,差不多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另一方面,随着西戎人清理北边雍蜀官道工程进展显著,西京两面受敌的威胁感越来越强烈,朝廷急需缓解紧张局面,不断向前线施压。在这种情况下,侯将军终于决定调整策略,冒险出击。
起头几场试探性攻击,符定一方由于出乎意料,被同样骁勇彪悍的西南同胞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封兰关将士求胜心切,上下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恍然大悟西戎兵原来不过如此。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往西京报捷,一边开关延敌,倾尽全力,组织正面决战。可惜狭窄的蜀道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大军厮杀的地方,什么阵法变幻统统派不上用场,最后完全演变为一对一的近身搏斗。消耗战打到后来,夏军欲退无路,被敌人死死咬住,冲破封兰关,直追到峡北关下。要不是西戎兵不熟地形,只会顺着官道追杀,只怕连侯景瑞都未必能逃得了。
边关紧急奏报三天前已经送到宫里,皇帝的御批昨天就传下去了,策府司和兵部的相应调动也已在进行中。今日朝会,说白了,就是宣布一下这个消息,顺便把决议向群臣读一读而已。部分知情人还能强作镇定,其他官员乍闻此事,顿时失措。
子周是提前早知道的。大哥从真定侯府归来,就从太师那里得到了内幕消息。然而,封兰关失守固然令人震惊惶恐,太师把这消息透露给大哥的缘由,却更加叫人忐忑难安。
大哥侯府之行,兄妹三人一厢情愿的认为,只是认亲之前的单纯求证过程。万没料到,适逢朝廷两面受困,封兰关意外失守,太师以为值此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秋,最难得忠臣孝子。彤城太守王元执、守备林蕃,及退居故里的前大学士李彦成,率全城军民浴血奋战,慷慨赴死,殉城守节,忠烈无双。而李彦成昔年冒性命之危,保全忠良之后,可谓浩然义举。其子李免承父遗志,护持弟妹千里奔亡,投靠朝廷;将义弟教养成才,报效国家,堪称大忠大孝……
——总而言之,如此感天动地嘉德懿行,当昭彰日月,垂范天下,使国人以此为榜样,知荣知勇……
子周不禁学着大哥的样子微微苦笑起来。比起遥远的封兰关,这近在眼前的荣耀更叫人心惊肉颤。想起大哥之前无奈认命,故作轻松的样子,他心里后悔了不止一万次。
——如果不来西京,如果不考科举,如果不中状元,如果……
无知因而无畏。现在的他,经历了解的事情渐渐增多,慢慢懂得迟疑回避不见得就是怯懦,而繁华背后又不知将酝酿多少凄凉。过去总觉得,只是自己在这宦海浮沉,纵使前途茫茫暗夜,遍布荆棘坎坷,也没什么好怕。牵连到大哥和妹妹才幡然醒悟,原来人情世事,不是几条线,而是一张网,挣扎得越厉害,缠得越紧。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从头来过。个人的选择与命运的设计交错纠缠,在当事人尚未觉察的时候,方向已经确定。——就这样把大哥卷进了风口浪尖。
虽然这两天大哥反复安慰自己,心里也明白事情到这一步,有太多无法预料不可抵挡之处。然而对于过往的愧悔,对于未来的担忧,压在心头,日重一日,吃不舒坦,睡不安稳。
相较子周的忧心忡忡,子释和子归要平静得多。所以从表面看来,那两个显得有点儿没心没肺,而操心的这个则愈发少年老成,稳重严肃,俨然一家之长。
此刻,子周听太师向皇帝上奏应对之策,说到往峡北关增兵,侯景瑞就地降职使用等等,连忙收敛心神,侧耳倾听——这些都是他极关心的事情。同时打起精神,一旦太师提及自己身世,好随时应对。
谁知太师尚未告一段落,一个人突然出列,向皇帝行礼毕,大声插话:“陛下,微臣有一言,请陛下准奏。”
子周认出说话之人乃是站在左相后边的御史台首席言官、右谏议大夫席远怀。自从右相孟伯茹突发心疾去世,换了老好人汤世和上台,不愿加入外戚党的朝臣纷纷明哲保身,缄口不言,敢这么在朝堂上说话的可没剩下几个。
这位席大人和自己似乎是地道同乡,不过一来没什么机会结交,二来么,御史台的言官们向来以清流自居,最忌讳牵裙带走后门,自己又无心拉帮结派,完全没必要赶上去攀交情,所以仅仅“认识”而已。近些年御史台日渐式微,多的是只顾独善其身甚至表里不一的虚伪之徒,听说唯有席远怀大人秉公论事仗义执言,颇具昔年花相徐相遗风——今天才算第一回见识到。
赵琚暗中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席爱卿有话请讲。”
“陛下!封兰关戍卫将军侯景瑞疏于探察,贪功冒进,以致失我屏障,罪不可恕。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今封兰之祸,实军中浮靡久积之弊所致。臣以为,当押解侯景瑞至京师,明查内里,细审因由,使有司督促各地守军引以为戒……”
听着席远怀由点及面,牵连拉扯,把矛头转向军方和最高指挥层,宁书源使个眼色,秘书副丞张宪博站出来,冷哼一声:“陛下恕罪。微臣敢问席大人,日日在御史台衙门喝茶清谈,何以知“军中浮靡久积之弊”?”
“听闻……”
““听闻”二字,岂足以为据?前方将士以血肉之躯为樊篱,护国卫民,竟蒙受如此捕风捉影莫须有之罪名,怎不叫人齿冷心寒?席大人,开口论是非,须言之有据。御史台虽说风闻言事,光凭猜测臆想,就要罗织罪名,怕也太过了罢?……”
子周想:这位张大人好厉害的词锋。避实就虚,反将一军,不知席大人要怎生应对。
就见席远怀上前几步,在御座前跪倒,慷慨陈词:“陛下!席远怀自请赴峡北关劳军,并彻查封兰关失守前后经过。就依张大人之言,黑白忠奸,眼见为实,有据可证。生死安危,自当置之度外……”
赵琚扶着额头叹气。每次都这样,有点事就没完没了吵来吵去,最后还要逼着自己断是非,烦不胜烦。近乎呻吟的道:“席爱卿,你先起来,慢慢讲……”
这时宁书源开口了:“席大人。大人乃朝中砥柱,陛下肱股,岂可骤离中枢,轻言涉险?”
赵琚点头:“就是就是。”
宁书源继续道:“侯景瑞就地降职使用,并非秘书省和兵部有心包庇,而是峡北关守将梁永会上表请求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只有他与西戎寇贼多次交手,知其深浅伎俩,可为参谋。当此用人之际,许其戴罪立功,也是陛下圣明仁德……”
席远怀不说话了,谢恩退下。
子周偷窥一眼坐在皇帝下首的国舅爷,心道:“原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一位。”恰好对方向自己看过来,忙垂下眼睛。
宁书源朝皇帝拱拱手,换了话题:“陛下,臣另有一事上奏。”
“舅父请讲。”赵琚一面说一面直起身子。
如何发现威武将军谢昇后人的故事,皇帝此前已经听太师详细讲过。这故事本身足够曲折动人,戏剧性极强,较之一般戏文精彩得多,听得他拊掌侧耳,连连叹息。此时忍不住拿眼光瞄一瞄底下立着的司文郎,仪表堂堂,确乎和那谢昇有几分神似,怪不得宁夫人能猜出来。自己印象中的威武将军,年纪比如今的司文郎要大上许多,不知底细的情形下,看不出来也正常……
原来宁氏父子为免节外生枝,只说子周中秋晚上救人被宁夫人看到,由此追根究底,终于真相大白。况且虽然说是忠良托孤,当时当地,终究合情而不合法,属欺君大罪。宁书源稍加变通,把托孤之人换成了已故的谢将军夫人韩褵。功劳罪过,一并归了死人。此刻大殿之中,他从十六年前李彦成如何赴京诀别,将谢氏遗孤带回彤城抚养,如何满门抗敌,自焚殉城,直讲到李氏三兄妹怎样逃亡入蜀。尽管他只叙述梗概,殿中诸人依然听得唏嘘不已。那念旧情的老臣,已是浊泪纵横。
庆远侯韩先颤巍巍走出来,扑通跪倒:“陛下!太师所言……可当真?微臣那……不肖女,真的……尚有骨肉留在人世?”情不自禁,老泪涟涟。
赵琚示意两名内侍把他扶起来,道:“韩爱卿,你先不要着急,听太师把话说完。”
宁书源接着往下讲,慢慢讲到谢家的男孩在李氏义兄教养之下,如何成人成才,做了朝廷栋梁。赵琚见众人尽皆入戏,拿腔捏调明知故问:“舅父的意思,莫非——这孩子就在大殿之中?”
“陛下,这孩子确实就在大殿之中。”
“哦?不知——究竟是哪一位爱卿?”
皇帝和太师这一番做作,实在很叫人无语。子周觉得又悲凉又荒谬,泪水却滚滚而下,成为最忠实的表达。他步出行列,暗吸一口气,端正了姿态,向皇帝行三叩九拜大礼:“罪臣谢昇之子谢全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大臣们齐声惊呼。
不错,效果很好。赵琚满意的瞅着,待众人安静下来,回了一句派头十足的“平身”,和蔼道:“谢爱卿,过去见一见你外祖父吧。”
子周稳了稳情绪,侧身跪下,向庆远侯行礼:“孙儿拜见外祖父。”
韩先抖抖索索走近,一边拭泪一边把他拉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忽然拖着他重新朝皇帝跪下,咚咚磕头:“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哪——”
赵琚点点头:“好了,都起来吧。”转脸问宁书源,“不是还有李彦成的儿子?在哪里?快让朕瞧瞧。”
“启禀陛下,正在殿外候召。”
“宣!”
通传内侍一个接一个开口吆喝,洪亮的嗓音由殿内到殿外,响彻云霄:“宣彤城士子李免觐见——”
第〇五四章 俱是故人
子释跟在引导内侍之后,正襟合袂,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近金銮宝殿。
——太师的意思,就是要抓自己树个精神文明建设道德标兵。眼下这种急须老百姓卖命的时刻,这一招用好了,益处无穷。不管高不高兴乐不乐意,差使既已派下,那就非接不可,难为他看得上自己……虽说高处不胜寒,道德标兵,从来都是捧杀的对象,凄凉得很,事到如今,却已别无选择。只有先当起这标兵,为西京朝廷大力弘扬忠君爱国精神,激励蜀州军民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固守天险,至少拖他个百八十年……才符合包括自己在内各方面的共同利益。
想着要尽职尽责当起忠义无双孝悌两全好榜样,子释又略微把脊梁挺了挺。
沿途之人看见他,只觉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冉冉而至。等走过自己身前,又化作一缕清风,不经意拨动心弦。余音尚在心中袅袅,风儿已经无声无息的远去了。
内廷侍卫和理方司内卫所的队伍散在大殿周围,内廷侍卫统领与内卫所巡检郎分别侍立于殿门两侧,以便随时应对意外,确保朝会安全。
傅楚卿远远望见那个身影,好似遭了雷击一般,直愣愣瞪着他,忘了眨眼。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近在咫尺,连眉毛底下眼珠上头两排小刷子都一根根数得清楚。就这么呆站着,眼睁睁看他迈进殿门,恨不能追进去拖住了仔细端详严加审问,却只能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把刚才那一幕反复回放确认。
是他。
应该是他。
定然是他!
浑身“噌”的一下点着了。晚秋天气,差点热出满头大汗。
但是——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面对面过去,如果真是那人,断然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心头的火开始慢慢熄灭。或者,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天下长相相似的人多的是。这个人,是彤城李阁老的儿子,司文郎李子周的义兄,三年前从越州逃到蜀州来的。而那个人……时间、地点、身边同伴,都有合不上的地方。当时那么乱糟糟的情势,或者早死了也说不定……
前些天调查司文郎的任务派下去,皇帝着急催问富文堂印书的进展,自己脱不开身,只随便翻翻聂坤交来的结果便呈给了统领。没想到,中秋晚上惊鸿一瞥的人,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隐隐听见大殿中传出声音:“彤城士子李免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模样相似,连声音也这么像。不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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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漂亮的人,声音多半好听,这个也做不得准……傅楚卿没头没脑的想来想去,自己也烦了。冷不丁“嚯”的一道白光闪过:管他是不是,反正这一个也不差,若是能弄到床上……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椎“嗖嗖”直窜到腰腹,连着两条腿都禁不住颤了颤。
幸亏他马上清醒过来,想起身处百官朝会之中,站在金銮宝殿门前,总算没有失态。这一清醒,又不觉沮丧起来:“这李免来头不小,听统领意思,太师很是赏识。除非你情我愿,否则只怕难以上手……话又说回来,模样神气那么像,到底是不是呢?……”
“你叫李免?真是李彦成的儿子?”赵琚摸着下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子释微微扬起脸,却没有抬眼睛:“启禀陛下,小人李免,字子释,年满二十,越州彤城人氏。先父李彦成,字思哲,兴宁五年状元,授翰林院大学士,历任礼部侍郎、礼部尚书、青阳太守、凉州刺史。兴宁十年祖母逝世,先父丁忧,因积劳多病,自此致仕居家。”
赵琚听了,不置可否。子释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皇帝看他两眼,忽的一笑:“没想到李太傅居然生得这样周正的儿子,好福气。”
太傅?子释迷惑了:父亲几时当过太傅?
赵琚正盯着他,见状问道:“你父亲没跟你说过他任太傅的事情么?”
“小人从未听说。”
“没听过……也罢。”赵琚仿佛想起什么往事,欲言又止。转口道:“你义弟跟他父亲还有几分相似,你跟你父亲可不怎么像。”
子释心想,这皇帝东拉西扯的到底要说啥?依旧恭恭敬敬回道:“小人肖母。”
“嗯,那你母亲定是个大美人。”
呃……子释脑门冒出一滴冷汗。皇帝称赞自己亲人,按说该磕头谢恩,可是此情此景,还真不知说什么好。早听说当朝万岁爷十分脱线,亲身领教,一下子真的很难适应,不禁对子周佩服万分。
赵琚不等他回答,冲着宁书源兴致勃勃道:“当初李彦成在京里的时候,舅父见过他夫人没有?”
“这个……未曾谋面。不过,据闻李夫人乃彤城名门闺秀,确乎美名冠绝一方,与庆远侯府三位小姐不相伯仲……”果然姜是老的辣,宁书源泰然自若,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毕竟是夸自己母亲漂亮,子释不过觉得意外,倒没什么不能接受。子周可气坏了,悄悄瞪着御座:皇帝陛下,您就不能注意点体统么?……
不料有人跟他一样看不过眼,直接出声打断:“陛下,微臣斗胆,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这位李公子。”
赵琚一看,又是席远怀。有点儿不高兴:“你想问什么?”
“陛下,宁小侯夫人与谢昇将军夫人属嫡亲姊妹,此事自当有所确证。只是——微臣愚钝,彤城之战何等惨烈,满城军民尽丧戎寇之手,威武军全体覆灭……”听到这里,大殿上下,人人脸色都有点发僵。幸亏席大人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接着道,“李公子一介书生,竟能携弱小弟妹,跋涉千里,毫发无损进了蜀州,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况年深日久,人事变幻,单凭一面之辞,恐不能服众……”
子周再也忍不住了,抬头道:“陛下,席大人既有疑虑,敬请一一道来。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释暗忖:听对方话音,像是冲自己来的呢?此事由宁府中人认的亲、作的证,这位大人居然敢提出疑议,胆子不小啊。
答话的是子周,席远怀却盯着子释:“请问李公子,彤城李阁老府上号称藏书五千册,李府书斋名是什么?”
子周脱口而出:“三绝五千册,一楼“四当斋”。”
这两句话是李彦成自夸藏书之富读书之痴的句子,用了韦编三绝的典故。意思是说:我家有一座藏书楼名叫“四当斋”,里边五千册藏书,都被勤学的主人翻烂了。
““四当斋”者,何为“四当”?”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四当斋”的含义,有如李氏家训,对方话音才落,子周已然朗声而诵。
子释在一旁纳闷:这位席大人问得好不专业!难道是老爹过去的熟人?看年纪不像啊。再说了,问的都是彤城的事情……
就听席远怀又道:““四当斋”中,有一样镇斋之宝,可否说来听听?”
子周诧异:““四当斋”里珍贵的书是不少,镇斋之宝一说,我怎么没听过?”
他二人一问一答,大有质疑论辩的味道,殿中诸人包括赵琚,都听得津津有味。见子周答不上来,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子释。
赵琚笑道:“镇斋之宝?有意思!”
李彦成的“四当斋”,收藏了他几十年孜孜求来的各种珍本善本,其中最得意的是两样东西:一是未经删改的全本《正雅》,属违禁书籍,乃李大学士当年借在翰林院工作之便,假公济私照着集贤阁藏本偷偷抄下来的。除了知交至亲,外人不可能知晓,属名副其实“镇斋之宝”。二是“养正斋”点校的十卷最终修订版《诗礼会要》,字字清晰,一页不缺,连越州府学都没有这么好的版本,乃李彦成向同道中人炫耀的对象,也曾戏称之为“镇斋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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